从“危机”看《老残游记》中的乌托邦

2022-03-16 23:50夷宸昊
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刘鹗乌托邦危机

王 茜,夷宸昊

(1.南京师范大学,江苏 南京 210023;2.辽宁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6)

近年来,对《老残游记》的研究多集中于文本与刘鹗生平的对比,如李文丽认为老残(亦是刘鹗)是新型“士”的典范,关怀的超越性以朝廷转向社会,理想的实现途径由从仕转为经商[1]。苗怀明则认为刘鹗创作主要原因在于为自己辩护[2]。他们都是以文本印证现实,寻求在两者之间的同构关系。而王韬则注意到了在现实和文本之间的裂缝,亦体现为刘鹗思想和行为之间的矛盾,文本中老残破案的“核实”特点体现了新生资产阶段的实证推理的启蒙色彩,而其吸引外资的实际行为却落于个人幻想,与其坚守的“核实”相违背[3]。

随着比较叙事学的兴起,诉求将文本内容与作者生平一一对应已然不可行。弗洛伊德的白日梦理论指出,作家的创作过程如同做梦一样,经历一系列的变形。考察两者之间的异构关系,能从另一个方面挖掘出刘鹗的思想和文本的价值。本文试图在前人的基础上,扩大比较范围,不仅在破案这一情节进行对比,而且扩大至老残的整个游历过程。

如顾彬认为的“同中国的现代性精神有些关系,是危机、片断和哀泣的精神”[4],贯穿于全文中的主要线索是危机,一方面以危机作为推动小说发展的核心,另一方面随着故事进展又不断削弱危机的存在和程度,逐渐变得沉默。文本和现实亦是呈现出这样的矛盾,明明更强调南革(指清末活动于南方的革命党)的危害性,但在文本里却多次暗示北拳(指义和团);面对当时最为严峻的殖民危机,他在现实中不断从事实业且相信这是救国的道路,但在文本里却将这一现实隐匿,呈现出一幅传统中国的画卷。

刘鹗并非完全不回应现实的危机,在游历之外,他以“危船一梦和申子平访桃花山”两则游离于主线的插曲,来做出自己的构想。对内,在传统的“天下国家”体系无力应对现实时,他凸显地域性,用来界定国家,而这一强调又让刘鹗一心求稳,对清王朝产生淡薄的希望,对外则渴望重建新的平等的国际关系,而非以往的等级秩序。刘鹗想象出介于现代与传统之间的中国,这并非是一个刻意地去重构系统性的国家观念的行为,而是被动地在乱世里寻找生机,努力地看向未来,探索出路。

但是正如他的作品一般,他被过去牢牢地牵扯着,两则寓言是现实,而现实却是一场幻梦。他反复的矛盾和难以自圆其说都是在暗示文本中是一个乌托邦,但哪怕是在这个乌托邦里,也是裂缝丛生,折射出他难以逃避的深沉的不安焦虑和痛苦。

一、“危机—沉默”体系

在《老残游记》的序中,刘鹗表明了自己的创作意图,“吾人生今之时,有身世之感情,有国家之感情,有社会之感情,有宗教之感情。其情感愈深者,其哭泣愈痛:此鸿都百炼生所以有《老残游记》之作也”[5]2,他以“哭”作为全文的基调,抒发自己目睹国家、社会陷于困顿的痛苦之感。因此,文本以“危机”作为悲痛之情的宣泄渠道。刘鹗的悲痛之情是围绕危机的发现而释放的,故事的推动便是危机的持续产生与解决。然而令人吊诡的是,危机的解决又不断否定着最初的悲痛,危机的程度随着故事的发展被一次次弱化。从天下到个人,情感也从最初的悲到结局大团圆的淡淡欢愉,老残逐渐陷入“危机—沉默”的怪圈里。

其实在选择进入文本的危机时,这样的“危机—沉默”逻辑怪圈就已经出现了,越是强调危机的重大性,就越是对此危机避而不谈。在桃花山论道时,借黄龙子之口,刘鹗在北拳南革中更强调南革的可怕性,但又在老残的游历里借特定人物不断暗示在现实时间里已被解决的北拳,根本不提南革。更为重要的是,他回避北拳南革的根本原因是殖民危机,同时为了隐藏自已于现实生活中投身的实业,不管是文本内的时间(据樽本照熊考证为1981年),还是文本外的时间(1903—1907年),殖民的触角都已经渐渐地延伸到中国的土地上,然而文中提到的纯然是传统中国的模样。总而言之,刘鹗始终在刻意回避真正的问题和危机,并选择在文本里继续沉默。

(一)文本内的“危机—沉默”

根据老残的游历路线,他主要处理了三个危机。首先是酷吏玉贤,老残主要是从店小二和申东造那里,听说他为升官所作出的伤天害理的事情,解决方法是申子平去请刘仁甫,以其丰富的江湖知识帮助破案,减少更多无辜的人被屈打成招。其次是贾魏氏冤案,他失态地冲进衙门制止行刑,请白太尊重断此案,并亲自参与破案过程,最终还魏、贾两家人清白。最后是救翠环于虎口,在黄人瑞的撮合下,出于权宜之计纳其为妾。老残从救一方百姓到救两家人,再到救一人,危机在不断变小,问题也解决得更为彻底。玉贤只是在未来的曹州府的任职期间里被克制,已经被冤枉的人还在笼子里无法伸冤;而到贾魏氏一案,不仅冤情得以申诉,还以公平,另一酷吏刚弼也被教育了一番;翠环则不仅暂时摆脱了危机,更为自己的后半生找到着落。

刘鹗本是借危机展现自己对现实的控诉和悲痛之情,但危机的解决又冲淡了他创作之初所要呈现的悲惨现实和愤慨。而不断地削弱危机,又逐步使得以危机为核心的文本难以延续下去,只能以哭开篇,却以“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为结局,最终只能逐渐沉默。

(二)“北拳”与“南革”的危机

“北拳南革”出自文中黄龙子之口,亦是刘鹗本人的观点。对文本内,明确表明了“北拳南革”尚且只是一则的预言,在黄龙子的论述里,强调的是“南革”所带来的危害性更大,北拳“终竟只是一拳,容易过的”,而南革“浑身溃烂起来,也会致命的”[5]83。而当申子平下山后,仿佛“北拳南革”的阴霾就在文本中消失了,视线又随着老残的游历而继续对“清官之恶”进行批判。但是刘鹗所选择的两位“清官”玉贤、刚弼,以及现实生活中的原型毓贤、刚毅,都与义和团运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亦或者说他们的名声本来就是与义和团运动紧密相连的。毓贤是承认义和团合法性、煽动其运动、展开排外活动的第一人;刚毅则受宠于慈禧太后,不遗余力地鼓吹义和团运动。镇压义和团运动的八国联军也把毓贤和刚毅列为罪魁祸首。书中在谴责玉贤和刚弼不分对错的酷刑和自以为是时,也在暗示未来这两人会犯下更大的罪过。

刘鹗的创作时间为1903—1907年,已时隔八国联军几年,北拳也早已淹没在历史之中,而在文本里他却反反复复不断去提到这两个已经随着义和团运动而消失的人物,不断重现他们曾经在现实生活中投下的阴霾,并以此作为文本里中国未来的危机与困境。文本以预言和隐射把“北拳”危机延长到“未来”,而这未来又是确确实实被文本外的时间所印证。黄龙子真正担心的“南革”则消失在文本里,再无提及或者隐射。

(三)殖民的危机

这样一种吊诡的沉默还发生在“老残”与刘鹗身上。作为最早一批接触西方的文人,刘鹗一生无心于仕途,一直从事实业养民救国的理想,在其创作之时,亦于北京开办自来水厂、公共汽车线,于天津开办海北公司制造精盐,均以失败告终。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开办现代化的工厂的行动,屡败屡战。开设工厂不仅仅是为了实现国家的现代化,更是为了抵抗来自列强的侵略,在《刘铁云呈晋抚禀》中,他将其他国家进入中国的方式分为兵力与商力,“兵力所得者,主权在彼;商力所得者,主权在我”,因而自发践行实业富国便是与国际接轨,“引商权入内者,正恐他日有不幸而维兵权所迫之事”[6]30。于《矿事启》中,他又强调了这一点,“假设东三省有高子衡,刘铁云其人者,早引商力于内地,俄人虽强,亦断无今日之事”[6]133。可以得知,他开设现代化的工厂并不是赶潮流或者谋利,而是为了构建新的贸易关系,以占据主权和提防西方列强。

但文本纯然是一幅传统的中国样式,他将故事置于济南,而不是他常居住的上海、北京和天津这些更为现代化的城市。没有任何现代化的物品,书中人物无论身份高低,一应都是传统的穿着习俗,而文中老残所遇到的最大的麻烦,两个“清官”和黄河水灾都是发生在传统中国体制的序列内。这也就意味着,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以往中国的任何封建王朝,而与现代化没有关系,也与殖民没有关系,是一个纯粹的传统中国内部的问题。甚至刘鹗一方面将玉贤的原型毓贤所最为臭名昭著的事情——虐待教士和令兵丁强奸女教士在书中隐去,却又在自评的第四回里自我矛盾地点出来。刘鹗有意或无意地抹去书中有关殖民与现代化的痕迹,仅仅把中国目前的危机归结为从古至今一直存在的问题,不断回避中国所面临的的现代化危机和被列强侵略的危机。

刘鹗在个人实践与言谈中,丝毫不掩盖自己对“南革”和西方列强的担忧,但一旦将这些忧虑投到文本中时,又变成了沉默。他不断重述着已成为历史的“北拳”,黄河问题,固有的官僚问题,却对最为尖锐和紧急的问题避而不谈,他的痛哭始终是面向着一片沉默。避而不谈西方列强的入侵和种种不公平的条款,避而不谈自己一生努力的实业,避而不谈现实中已经风起云涌的革命浪潮。

二、危机的解决:对“中国”的想象

沉默之余,在老残的游历之外,刘鹗插入两则与故事主线几乎没有关系的危船一梦和桃花山论道,这两则寓言实则是刘鹗对文本里避而不谈的危机作出的一个曲折的回应。他在西方两方面影响下(西方先进知识和殖民威胁),想象出了与以往不同的“中国”形象,针对南革所提出的革命造反、满汉有别,他提出相反的方案:以强调地域性去唤起麻木的民众;对于殖民的危机,他希望建立平等的国家关系。

(一)地域性的想象

文中的第一章便是关于中国的一则寓言。把中国比喻为一艘破船,在风浪交加的海上迷失了方向。船在风暴中摇摇欲坠,只剩下强烈的失重感、漂泊感和动荡感,中国不再作为中心。在以往的想象中,世界是天圆地方,而中国便是这片土地的中心位置,这样的构想不只是因为对科学知识缺乏认识,更重要的是背后的政治意图,不断向外延展开的地理想象构建了中国在政权上所具有的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天下”的观念主要目的在于创造多民族共存的想象共同体,在朝代的更替中不断被完善(尤其是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朝代)。以文化来建立政权的合法性,谁掌握中原的文化,谁就是“天”的代言人。

而在海洋上漂泊的破船,随着中心性的丧失反而强化了自己的地缘性,对于边界有着更为敏感的意识,刘鹗以具体的“船”代替模糊的“天下”形象,以二十三四丈指代二十三个行省,船身上破坏的东边三丈指代东三省,另有东边一丈指代山东。刘鹗的地缘性强化意味着更多将目光聚焦于在地域上所划定的中国版图,而在以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命”即对文化的把控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础,而现在地域作为强烈的符号区别开了各个国家。“天下”的观念极具弹性,包容多民族,甚至允许少数民族统治,同时也使得版域有不断扩大的可能。但这样的观念有十分苛刻的要求,需要大部分国民有着强烈的文化自信,用文化作为纽带,而尊敬和掌握正统文化的政权便能获得人们的认同。与以往不同的是,西方不仅打开了中国的大门,更是冲击了中国的文化。虽然刘鹗在文中无不对传统的中国文化和风俗流露出眷念和不舍,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传统文化至上的观念被更改,破船狼狈不堪正是因为“照着老法子走”,只知“靠天吃饭”,而遇到阴天,日月星辰都被遮了,也就没了依傍,哪怕在心底认同中国的传统文化,也不得不承认需借“欧洲新文明进而复我三皇五帝旧文明”。

以地域认同所构建起来的国家想象,是为挽救“中国”所实施的一种策略,正如文本中在船上高谈阔论的人所说:“你们各人均是出了船钱坐船的,况且这船也就是你们祖遗的公司产业,现在已被这几个驾驶人弄得破坏不堪,你们全家老幼性命都在船上,难道都在这里等死不成?”[5]6由此可见,地域的强调会激发起国人对他国侵略的危机感。

强调地域也是权宜之策,更是在传统天下观念和南革所倡导的民族观念的矛盾下的妥协。南革所打出的口号是满汉有别,以对民族的认同而激发起推翻清王朝的热情,将所有汉人凝聚成一个集合体。而刘鹗不认同此观点,他不赞成如此伤筋动骨的大变化,未等成功船便先覆了。于是在支持清王朝的统治和激发爱国热情之间,他选择将地域作为一个民族的根本。

(二)平等国际关系的想象

在强调地域的同时,刘鹗一边在文本中刻意模糊其他国家的形象,一边却处处可见西方列强所投射下来的正面和负面的阴影。负面的内容主要出现在早期的危船一梦里,此时的列强化身为狂风巨浪,不断拍打着中国的破船,海水侵入了破损的甲板。桃花山上的三元甲子之说提到侵略战争,分别是甲申年间的法国福建之战、安南之战,甲午年间东三省先后被日本、俄国、德国所侵占。正面的内容指对西方知识的认同,破船将倾,唯一的拯救办法就是送去外国罗盘,黄龙子的三元甲子之说亦指出中国的复兴要靠欧洲新文明。总之,对于其他国家,特别是西方列强,中国应持警惕、敬佩的态度。

以往由于交通的原因,中国处理国际事务大都局限于周边国家,主要采取羁縻政策。明清时期主要实施的是土司政策,后又推行改土归流,究其核心,只要周边势力承认中国为宗主国(或者是承认他国为宗主国,自己作为藩属国),中国便给予他们极大的自主权,这是一个由上而下的结构。然而,天下观念的解体让羁縻政策不再具有实效性,想象方式从立体的由上而下转变成了平面式的平等关系。刘鹗不愿将中国作为藩属国,也无意让自己变成宗主国,而是如黄龙子所期待的“与他国齐驱并驾”“可自立矣”“骎骎进于大同之世矣”,即中国能与其他国家建立互相平等、尊重的关系。

在刘鹗对国家的构想中可窥见西方的影子,“天下”的观念不再具有说服力,任何外来民族试图问鼎中原的行为都不具有合理性。以地域代替文化作为更基础的、更重要的划分,既可以激起民众广泛的危机意识,又可以维持国家的相对稳定。对外不再采取上下级的统治观念,而是采取平面式的平等的观点。他反驳了南革(指清末活动于南方的革命党)的民族性倾向,对于侵略的危机,他一方面希望激发起民众的斗志,另一方寄希望于列强们可以平等地对待自己。

三、乌托邦色彩

在老残的游历书写里,刘鹗不无怀念地在文本里塑造了一个已然不存在的传统中国,主要以1888—1896年在山东的经历为原型。这一时期对刘鹗有着特殊的意义,治理黄河有功,既益于百姓又被人所赏识,是其难得的人生辉煌的时刻,他在文本最初便以黄大户代指黄河将自己的功劳小小地吹嘘一番。固虽序以悲定调,以感慨家国离乱的悲痛之情,但游历之旅一直在回避刘鹗自己所认为的更为紧急的危机——南革和殖民。因为,从游历之初便定下了这是一场回顾之旅、一场过去的幻梦,是刘鹗心中一个不切实际的乌托邦。

刘鹗在小说中不无怀念那些精致的传统美。带着浓厚的士大夫气的老残游赏济南的风景——四大名泉,听白妞黑妞那绕梁三日的调儿,为柳小惠的藏书《纳书楹》不得观赏而惋惜,随身带着宋版张君房刻本的《庄子》、毛子晋仿苏东坡手写陶诗的祖本。与之相应的,他在这个乌托邦中所创造的矛盾最终都是已被解决或暗示会被解决,如,文本中的时间倒回到了义和团运动之前,暗示未来能被解决的“预言”,请出高人刘仁甫去克制酷吏玉贤,以白太尊的清明来重断刚弼判下的冤案,带翠环脱离苦海。

虽然以两则插曲回应了现实的危机,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样的想象终究只是自欺欺人,只能聊以自慰,所呈现出的是乌托邦色彩。在现实生活中,不管是即将兴起的革命浪潮还是虎视眈眈的外国势力,刘鹗都无能为力。尽管写了《风潮论》以反驳甚至诋毁革命人士,但无法否认其“致使政府不得不惧其风潮而顺从之”。而对于殖民的危机,他认为应以借贷和商业去缓冲列强瓜分中国的野心,这其实何尝不是走在刀刃之上的路。早在1893年,刘鹗就因为英商福公司在开采山西煤矿中有侵犯国民权益的条款而愤然拒绝接受该公司的聘请,他知道在商业往来上中国与列强们之间不是平等的,单纯引入商力并不能使列强们放弃侵略中国的想法,更无法使得中国与其他国家建立公平的贸易往来关系。

然而,哪怕是在乌托邦的世界里(老残的游历),依旧是问题丛生,看似一切得以圆满解决的背后,是随时有可能再起的风云。酷吏玉贤不仅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可能高升,刘仁甫能护得了曹州府的百姓,却庇护不了天下的百姓,他越是能干反而越有可能把玉贤送到更高的位置;贾魏氏一案固然沉冤得雪,但难保刚弼不会再做出同样昏庸的判决;居于高位的宫保虽一颗为民之心,但摆脱不了昏庸愚昧的缺陷;翠环得救的背后是更多令老残无能为力的灾民。这一切与刘鹗最初的回避成为一种巧妙的呼应,看似在写家国之痛,实则是在不断回溯过去,缔造了一个乌托邦,而在这个新缔造的传统社会的乌托邦里,世界仍是支离破碎的,这个乌托邦不断投射出刘鹗的痛苦。

四、结语

刘鹗通晓治河、天算、乐律、医学等,亦是太谷学派的传人,对西方知识也有深入的了解。他一生致力于实业以养百姓,拒绝进入仕途,称得上是睁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他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在自序里感慨“棋局已残,吾人将老”,为身世、家国、社会、种教而痛哭不已。刘鹗的痛苦在这一时期是具有典型意义的。受太谷学派的影响,他怀着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仆告无储米,人来索贯钱。……念我尚如此,群生更可怜”[6]46一诗在风格上颇似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不同的是,古人尚且能将希望寄托于明君,而在传统秩序遭到冲击的晚清时期,刘鹗却无处可寻希望,深陷左右为难之中。传统中国观念不再能对周围的一切作出合理的解释,清政府无能力面对当下的现实困境。于是,刘鹗为应对当下的危机,在自己的作品中构建出了一个与以往不一样的国家民族形象,通过强调地域来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又避免了对当时的清王朝造成威胁。他寄希望于中国靠着西方的科技而强大,希望西方能以平等的态度对待这个还在努力的中国。然而,文本又不断地暗示着这只是一个理想,桃花山只是一则寓言、一个狂放之徒的预言。在危船一梦里,他们的小船被船上的人打得四分五裂,成为一场幻梦。在现实生活里,他的构想仍无法实现。对此,他没有办法可以让中国向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前进,前路的渺茫令其不由自主地回看过去,选择回避当前的危机。怀着对过往的无限眷念和希望,他构建一个乌托邦,虽然这是一个四分五裂的乌托邦,但是它已是刘鹗心中唯一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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