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到现代:河南安阳马丕瑶家族转型研究

2022-03-18 08:14魏淑民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河南

魏淑民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 历史与考古研究所,河南 郑州 450002)

晚清以降,诸多传统大家族随着清王朝的覆亡而终结,亦有一些家族登上历史舞台大放异彩,河南安阳马氏家族就是其中之一。该家族既有颇具洋务色彩的督抚大员马丕瑶,其子女中也有从候补道员到近代民族实业家的长子马吉森、从清末翰林到民国总统府秘书的次子马吉樟、从“一品诰命夫人”到进步革命家的幼女马青霞,还有出国学有所成、为新中国矿业发展多有贡献的孙辈马载之,被誉为“一门双进士、三代五英杰”。

一、马丕瑶:颇具洋务色彩的清廷大员

马丕瑶(1831—1895),字玉山,河南彰德府安阳县西蒋村人,扶风马氏后裔。据《马氏宗谱》载:“自赵奢封马服君而因以为氏”[1](P7),先祖明初自山西洪洞迁居而来。马丕瑶本人系始迁祖清甫公十六世孙,同治元年(1862)壬戌恩科进士,出仕后以牧令起家任山西平陆、永济知县、解州知州,后擢升太原知府、山西按察使、布政使,转历贵州按察使、布政使及广西布政使,最后累官成为地方大员巡抚广西、广东两省。光绪二十一年(1895)九月,因积劳成疾病逝于广东巡抚任上,终年65岁。其为官三十余年来,勤政爱民,政声卓著,清廷褒奖其“鞠躬尽瘁”“百官楷模”,诰封“光禄大夫”“威武将军”,百姓尊称他为“马青天”[2](P9-16)。

(一)出仕居官:勤政爱民与洋务实践兼备

马丕瑶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循吏,在晚清时局危亡之际,尤其是主政两广时配合洋务运动颇多新政,其影响和地位虽不及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等洋务派名流,也是一位不容忽视的地方大员,并且其洋务思想颇具特色。

1889年巡抚广西后,马丕瑶创办桂垣书局,禁止赌博,大力倡办蚕桑,建设育婴堂、栖流所、医药局,粤西政风为之一新。当然,他此时的举动还有传统士大夫经时济世、安养黎元的循吏色彩。迨至1895年巡抚广东后,其洋务思想及实践较为系统成熟。同年六月,向清廷上疏师法西方较为先进的文化、教育、生产技术以及商业经营方法等,同时强调“中体西用”的原则[2](P412)。1895年8月复上《遵旨覆陈时务折》,认为当时中国经济落后关键在于生产设备和技术不足,缺乏自主创新能力,因此重在严定章程广为制造、淘汰冗员,以优厚待遇广为延揽精通制造等各方面的人才[2](P447)。同年,他还上有《密陈筹策折》,阐述了对甲午战争后清廷外交政策的看法,认为在反对列强侵略的基础上可以分而治之,采取联夷治夷的方略,或者“说合英、法、俄各国同心合力,联邦交和睦之谊”,或者“伐倭使分其地,或责倭使阻其兵”[2](P388-389)。以此缓解清廷的外交压力。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作为近代较晚出现的洋务思想家,马丕瑶的独特之处在于围绕“安民求治”的国家治理目标,他结合两广实际进行创造性发展,而非重弹“求富求强”的老调。如为谋求国家富裕,不仅主张习学西方大兴工矿铁路,同时不丢弃传统农业的国本地位,想方设法提高农产品的市场化程度。他在巡抚广西时曾大力倡导植桑养蚕,认为此举不仅让百姓仓廪实而知礼义,更可充分发挥粤西通洋达海的水路优势,好处远远大于其他省份[2](P591-592)。因此,他积极寻找刊印《养蚕提要》《养蚕实济》等书并亲自编写《劝民种桑歌》,还开办蚕桑学校、蚕业讲习所等二十余处,使植桑养蚕家喻户晓[2](P263,282)。此举成效显著,仅1891年西丝出关(北海)五千四百余斤,他处行销尚不在数。另据称,广西全省种桑、织绸价值,合计约每年五六十万金[2](P266)。

马丕瑶之所以能够提出以“安民求治”为中心的洋务思想,追根溯源,与他刚出仕不久就立志“尔之学,务求实用之归;尔之治,勿为虚誉之钓”有关[2](P953)。在人生最后几年担任巡抚成为封疆大吏之前,他长期是中下级官员,对民间疾苦多有体认,愿意为百姓做实事,并且深受传统重农思想的影响,深信如欲有效治理地方,必须使国富民安。其实,植桑养蚕并不是他到广西后才倡行的,此前在山西兼署解州知州时已在劝养蚕桑、开设机局了,只是当时纯粹“为农而农”,始终没有超出自然经济的水平。走上洋务道路后,他以农促商、为商而农,使农业生产的目的和作用发生了根本性变化[3](P57-62)。

(二)子女教育:传统经典与近代西学并举

马丕瑶共有四子三女,其中长子马吉森、次子马吉樟、三子马吉梅以及除马青霞之外的两个女儿均为嫡母所出,四子马吉枢及幼女马青霞是侧室呼延氏所生。马丕瑶的子女教育,特别重视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熏陶濡染,同时伴随近代经世致用思潮的复兴以及西方思想学术的逐渐传入而彰显着时代的演变轨迹。

经济方面,伴随鸦片战争前后经世致用思潮复起,重商主义意识开始萌发并日受推重,一些有识之士提出了发展民族工商业的主张。反映到社会生活中,除了读书应考以外,时人的谋生出路逐渐拓宽,参加科举考试已不再是不二之选,甚至有“读书无用论”潜滋暗长[4]。这一点在马丕瑶对子女的教育理念中也多有映射。作为封疆大吏,马丕瑶敏锐认识到悄然发生的时局变革,通过一系列带有实业思想的洋务实践活动,对子女教育成长潜移默化,从而为他们在民国初年开展的实业活动奠定了基础。

思想文化方面,伴随晚清空前的社会危机与经世致用思潮的重振,时人更加讲求学以致用,讲求经学联系实际,有意识地思考并解决治国安民的重大问题。马丕瑶对于子女教育的内容除了传统儒学经典、家训家规外,进一步强调了子女应如何适应社会、改造社会。而且,伴随西方自由、平等思想的渗透,国人对中西方在子女教育方面的差别也开始有所体认,女性教育问题逐渐受到重视。马丕瑶幼女马青霞之所以能够成为后人赞誉的“女中豪杰”,首先受益于马丕瑶的开明家庭教育。马青霞自幼知书明理,擅诗善画,而且养成了独立健全的人格与开放兼容的思想,为日后投身革命大业奠定了坚实思想基础[5]。

二、长子马吉森:从候补道员到近代河南民族实业家

马吉森(1857—1912),字子明,曾任翰林院待诏、直隶候补道等官职,是河南近代民族企业创始者之一,也是马氏家族在新旧社会交替过程中演变的缩影。鸦片战争后,列强以商品倾销掠夺中国各种资源的现状,激发了马吉森实业救国的决心,并终生致力于发展民族工业。马吉森先后创办了诸多工矿企业,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安阳六河沟煤矿、安阳广益纱厂。

六河沟煤矿始创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后经清廷农工商部批准,成立了“六河沟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它是当时中国最早引进股份制的企业。经过六年经营获利颇厚,“所出烟煤焦炭,几为全国煤矿之冠,行销之远遍及各省,每年产量不下一百数十万吨”[6](P5)。六年后,又在其妹马青霞及其他股东鼎力支持下,以180万两白银取得六河沟新煤矿的开采权,击败了由英商暗中支持的商人周益、日商暗中支持的商人赵大发,其爱国行为广为后人称颂[7](P26),新矿先后直接经办大小矿井三十余座。马吉森去世后,六河沟新煤矿仍继续发展。1936年原煤产量已达到59.7万吨,是当时全国十大煤矿之一,而且促进了周边其他产业的发展[8](P40)。

安阳地处华北平原,气候和土地适合棉花生长,棉纺织业有近 700 年的历史,但多为手工操作,效率低下。光绪三十二年(1906),马吉森等人筹资150余万元在安阳郭家湾创设广益纱厂,开始机械化纺织生产,推动了安阳棉织业、针织业的发展[9](P392)。1912年马吉森的去世并未影响广益纱厂的发展壮大,1915年,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万国博览会就有广益纱厂生产的棉纱,极大提升了近代中国民族资本的士气。1917年,产品销路甚旺,纱厂有工人3 000余名,年需原棉400余万公斤[9](P392)。总之,广益纱厂是当时河南最大也是最早的纺织企业,新中国成立后,该纱厂改造成为豫北棉纺织厂。

马吉森在当时河南乃至全国工商界享有崇高威望,后人对其称誉有加,“安阳今日工商业稍见扩展,吉森实创其端”[6](P34)。

三、次子马吉樟:从清末翰林到总统府秘书

马吉樟(1859—1931),字积生,号子诚,晚年号“坚壮翁”。十一岁随父宦晋,光绪九年(1883)高中癸未科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后任国史馆协修、湖北按察使及湖北提法使等职。辛亥革命后,曾任袁世凯总统府内史、北洋政府总统府秘书。袁称帝后辞官寓居北京,精研金石,潜心著述,1931年病逝。

因少时随侍父亲宦游四方,马吉樟居官行事多有乃父风范。光绪十六年(1890)京畿大灾,流离到京师的难民多达数万人,是时负责赈灾的工部尚书兼顺天府尹潘祖荫昼夜筹划、忧心如焚,马吉樟获悉后紧急筹集善款十余万救急。九年后,河南黄河以北不少地区大旱,当时在京居官的马吉樟等人心系故土,自发相约筹集款项并亲自到济源县散放义赈[10](P19-24)。

马吉樟热心教育事业,尤其热衷于创办新式学堂。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清廷废止科举,马吉樟、马青霞积极联合河南籍显官袁世凯、张邵予等人,商议筹集巨资兴办北京河南学堂(即“豫学堂”),并亲任学堂监督。光绪三十二年(1906),作为赴日本考察学务公使,马吉樟偕妹马青霞东渡日本,他勉励河南籍留日学生刻苦习学,早日学成归国,救民于水火之中。

其妹马青霞后来能够冲破夫家刘耀德家族束缚毅然走上革命道路,马吉樟功不可没。马吉樟带领马青霞东渡日本,使马青霞开阔了眼界,接触了革命思想,并对留日学生创办革命刊物《河南》等事业多有贡献。另外,马吉樟虽然身为政府官员,不能公开支持胞妹的种种革命行动,却屡次在马青霞危难之时鼎力相助。马青霞先后两次被诬告私通革命党人被捕入狱,都是在兄长马吉樟营救下才得以脱离险境[7](P28)。

四、幼女马青霞:从前清“一品命妇”到近代中国女革命家

清末民初马氏家族中最有传奇色彩的却是小妹马青霞(1877—1923),从闺阁千金、前清“一品命妇”逐步成长为近代中国女革命家。

(一)“门当户对”的尉氏首富刘耀德之妻

清末民初,河南民间有“东刘、西张,中间夹个老康”之说,其中“东刘”指的就是开封尉氏县首富、马青霞夫家——刘氏家族。此时刘家共分五门,马青霞夫婿刘耀德一门系数代单传,一人独占刘氏家族五分之一的财产,人称“刘半县”,常年雇工数百人。与此同时,刘家开设有150多个钱庄、当铺,另有数以百计的商店货行,遍布开封、南京、北京、上海、天津、武汉等地,号称从“南京到北京,不饮别家水,不宿别家店”。光绪二十年(1894),受父母之命,十七岁的马青霞嫁给刘耀德为妻,改从夫姓,故亦称“刘青霞”或“刘马青霞”(1)关于马青霞夫婿刘耀德,多数论著中普遍认为是一位不学无术、吸食鸦片的纨绔子弟,并与马青霞关系不睦。亦有学者经考证认为并非如此,刘耀德为人宽厚、思想开明,并对爱情非常忠贞。李玉洁:《刘马青霞之夫刘耀德传说的质疑与察传》,《开封大学学报》2010年第3期。。七年后刘耀德病逝,偌大的家产主要由马青霞接手经营。正是以此为基础,她秉持“兼济天下”的情怀乐善不倦,“凡属公益善举,宁节己襄助,未当作守财之奴,此又对于社会者如此。”[11]为辛亥革命大业以及当时河南省的慈善事业尤其是新学、女学作出了很大贡献。

(二)乐善不倦的“一品命妇”

深受娘家良好家风的濡染,马青霞婚后“家道素殷,乐善不倦,声名早达于乡闾”。她曾独自出银四万余两重建刘氏祠堂,一举奠定了在夫家的地位。丈夫去世后,作为孀妇的马青霞出资八万两,在尉氏县城内仿照娘家建筑模式修建“师古堂”,专门腾出一座有30多间房屋的院落,收养刘氏家族中无依无靠的寡妇。同时,捐出良田5顷,仿照马氏庄园设立“刘氏义庄”,专门赈济乞讨冻饿以及年老无依之人。此外,每遇灾荒便开仓济贫,颇受乡里百姓爱戴[12](P4-5)。创修尉氏县歇马营青石桥更是马青霞倾心公益的集中体现,从备料到动工修建历时四年,耗费白银七千余两,青石多从襄县、郏县等地运来,最终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建成。为铭记刘青霞筑建青石桥的功劳,当地人曾专门编了一首民歌加以颂扬,马青霞却亲自撰写了“无名氏修”的碑文[12](P89)。光绪三十二年(1906),光绪帝闻报感其德绩,特诰封为“一品夫人”。两年后,新即位的宣统皇帝又准其在家中悬挂“乐善好施”匾额[13](P234-235)。

此外,马青霞和其兄马吉樟一样,对近代教育颇多建树,参与创办了豫学堂、中州公学堂、中州女学堂、尉氏小学堂、乙种蚕桑学校、华英女校等各类学堂。为帮助兄长马吉樟创办豫学堂,她慷慨捐银三万两;为支持省府发展教育事业,一次捐款50 000元。光绪三十四年(1908),她在尉氏县自家花园创办了河南第一所私立女校——华英女校[12](P86)。为发展尉氏的桑蚕业,再次捐地30亩,创办了一所蚕桑学校,并在校内开辟实习桑园[11]。

(三)东渡日本初步接触革命思潮的进步女青年

光绪三十二年(1906),马青霞随兄长马吉樟赴日考察学务。旅日期间,她接受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加入了同盟会。此时正值日本的河南同盟分会创办《河南》杂志而经费无着落之际,应同盟会骨干兼河南同乡张钟瑞等人请求,马青霞慷慨捐助20 000元,使得《河南》杂志于1907年12月得以正式创刊。复又捐资6 600元,与留日女学生燕斌共同创办宣传妇女解放的刊物《中国新女界杂志》。为此,《河南》杂志特别强调了马青霞的鼎力资助之功,“本社所有经费,均尉氏刘青霞女士所出”[12](P42)。

(四)在刘氏家族羁绊中前行的女革命家

从日本考察回国后,马青霞又花费26 000两在省城开封建立“大河书社”,作为同盟会河南支部的秘密联络机关。武昌起义之后,马青霞作为同盟会员积极参与并大力支持河南的武装起义。同盟会骨干张钟端奉同盟会指示回河南省城开封发动起义,以响应武昌起义,并阻止清军南下,马青霞不仅参与起义,并负责筹集了大量经费,后又冒着生命危险营救同志[14](P663)。

1912年民国肇建之际,声望颇高的马青霞先被推选为河南国民捐总理、北京女子参政同盟会会长和北京女子事务维持会会长。后为反对袁世凯姻亲张镇芳镇压革命党人的倒行逆施,毅然辞去国民捐总理职务[12](P57)。1913年,马青霞曾两次赴上海拜见孙中山先生,表示愿将全部家产献给国家修筑铁路,孙中山感动不已,挥毫题写“巾帼英雄第”[14](P662-663)。1916年,为支持“讨袁护法”运动策应上海起义,马青霞又捐资50 000元大洋。

由于马青霞长期投身革命大业、教育事业并慷慨捐献巨款,夫家刘氏族人一再诬告马青霞私通革命党人,导致她两次被捕入狱,幸得兄长马吉樟斡旋脱险。1922年,冯玉祥任河南督军,刘氏族人再次掀起争产恶浪,她毅然将数百万家产悉数捐献给国家,1923年,病逝于娘家马氏庄园,终年仅46岁,其后灵柩运回尉氏[13](P238)。

五、马氏家族后裔人才辈出

由于良好的家风家训,马丕瑶孙辈中也是人才辈出,其中尤以马恒融最为知名。马恒融,字载之,系马丕瑶三子马吉梅之子(后过继给四子马吉枢承嗣)。马恒融生于清光绪二十五年 (1899),宣统三年(1911)考取北京清华学堂,后在美国密苏里矿业学院攻读采矿专业。1921年回国后率先引进西方采矿科学,并先后在焦作、重庆、北京等地矿业学院任教,为我国采矿事业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15](P40)。另有马恒恺,北平国立师范大学毕业;马恒幹,北京高等实业学堂毕业[6](P20,22)。

现存安阳马氏庄园即马丕瑶家族故居,建于清光绪年间至民国初年,被誉为“中州大地绝无仅有的封建官僚大型府第”[16](P104-108)。庄园作为典型的官僚府邸,不仅见证了马丕瑶家族的百年盛衰,折射了中国社会与家族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而且也是官僚士大夫齐家文化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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