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记》对《史记》叙事文本的接受

2022-03-23 21:56罗娜
雨露风 2022年1期
关键词:史记

摘要:《史记》将历史叙事与文学叙事完美融合,成为史学著作与文学著作的光辉典范。司马迁在自序中说“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谓述而非谓作,对《史记》进行了明确定位。《史记》一书是由本纪、表、书、世家和列传等组成的叙事文本,其叙事方式在中国历史叙事传统中有着重要的代表意义,它构成了中国历史叙事传统的主要模式。《史记》中载录的神异人物或怪异事件对六朝志怪小说产生巨大的影响。六朝志怪小说代表作《拾遗记》对《史记》文本借鉴和接受情况尤为成功。

关键词:史记;拾遗记;叙事文本;借鉴与接受

学术界一般认为,《史记》一书共有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分为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南宋郑樵《通志·总序》评价:“本纪纪年,世家传代……史官不能易其法,学者不能舍其书,《六经》之后,惟有此作。”[1]历代史学家、文人对其评价都非常的高。

被称之为“正史”的二十五史,沿袭中国历史叙事传统以纪传体叙事,形成了中国史学叙事的主流。《史记》除了实录各朝历史、给人物作传,还载录了一些神异人物、怪异事件,对后来的小说叙事产生众多影响。司马迁在《史记》撰写过程中对一些传说中的神鬼物怪进行语言加工,使其神异化,也使文本更具有可读性。六朝志怪小说书写时受到《史记》记载的影响,接受并发挥了这一书写形式,推进了六朝小说志怪书写的繁荣。其中最直接的影响是文本内容的接受,比如借鉴《史记》志怪题材或是内容,甚至是叙事手法,以《史记》志怪和六朝小说《拾遗记》志怪叙事手法进行比较,会发现二者在志怪文本的叙事技巧上呈现采纳与发展的趋势。《拾遗记》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史记》叙事的形式技巧和叙写谋略,使旧小说叙事书写大放异彩。

一、对《史记》史体结构的接受

关于什么是叙事,宋代真德秀有“叙事起于史官之说”,章学诚《章氏遗书·上朱大司马论文》指出 “古文必推叙事,叙事实出史学”。[2]从文字学的角度来看,《说文解字》将“史”字和“事”字并列解读,史是记录,主要是记录事情;事是记录人职位,从史。史官记事,史官文化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古代的文化典籍中敘事也作“序事”,“叙”与“序”在古代是有相同使用意义的。《周礼·春官宗伯·典命·职丧》记载古代职丧官:“涖其禁令,序其事。”[3]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记载:“序为绪之假借字。”[4]从“序事”到“叙事”包含了时间和空间的含义在其中。以上所列可以看出,叙事最初就是和史书联系在一起的。后来随着其他叙事文体的发展,这种书写方式渐渐被其他文体吸收采纳。

中国史书由来已久,通常都是由史官叙写整理事件记录成书,经过漫长时间的发展,这种手法逐渐被引入其他文学作品的书写中。早在汉魏六朝时期,叙事还是与史书书写有关,古代用叙事来指称文学才能。东汉班固赞扬司马迁文学才能杰出:“不虚美,不引恶,故谓之实录。”[5]叙事手法是早于叙事理论出现的,刘勰的《文心雕龙》开始从书写手法谈论叙事,并扩展到碑碣、哀辞等文体。唐代刘知己的《史通》频繁使用“叙事”一词,多达43处;特别设《叙事》篇总结确立史书历史书写策略和编写方法。此后,叙事手法开始传开,但直到南宋朱熹弟子真德秀《文章正宗》一文流传以后,“叙事”作为文类概念开始得到承认。中国古代儒学科举发达,催生了丰富的叙事文类,各种复杂文体交融衍生新的文体,旧文体在新文体出现后吸收新文体养分,两者并存,求新求变或走向繁荣或是衰微。

东晋王嘉所撰志怪小说集《拾遗记》①,又名《拾遗录》《王子年拾遗记》,共十卷。萧绮《拾遗记序》称:“凡十九卷,二百二十篇,皆为残缺。……今搜检残遗,合为一部,凡一十卷,序而录焉。”《拾遗记》每一卷内容、历朝帝王事迹的书写主要以时间为顺序,仿照史书书写体例。名人逸事的书写列于帝王及其帝王事迹后。《史记》记述历史人物时多半采用“互见法”,历史人物将生平事迹、历史事件始末的叙述并非集中于一篇之中,往往数篇参错互见,才能窥其完整性格特点、生平事迹。王嘉《拾遗记》书写中继承此互见手法,如卷四集中载秦始皇事迹,先是描述其作为大一统封建帝王享尽天下奇珍异宝,不断派人寻找长生之术,妄求长生不老,集巨资奴万民建“子午台”等逸闻,批评秦皇穷奢极欲、费财伤民、耽于享乐。卷五《前汉上》记述了秦始皇活埋骊山墓修墓百姓,只为担心修墓人泄露墓中机密,淋漓尽致地写出其残暴不仁的一面,也暗示秦的灭亡并非偶然。

读完两卷中有关秦始皇的记载,才能获得一个较为完整的秦始皇形象。这种史书中记述人物常用的“互见法”,也是《拾遗记》所具有的“史体特征”的反映。

《拾遗记》卷中萧绮的“录”也体现出独特的史体结构,好比《史记》每一篇传记之后,撰者写下的“赞”或“论”。《拾遗记》中,萧绮在一些人物的杂传之后或者文本中有感而发之处,用“录”的形式记下他对王嘉所述人物或所记事件的观点和态度,与正史人物传记后的论、赞如出一辙。侯忠义言:“萧绮之‘录’,相当于论、赞,是对书的内容的分析和评价。”这继承了《史记》“太史公曰”及“赞”“论”,初具后世小说评点的雏形,可以说《拾遗记》是我国小说评点的最早源头。

二、对《史记》传记描写人物方式的继承

《史记》围绕人物为中心进行写作的篇目不在少数,所涉人物四千多个,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市井细民、诸子百家、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司马迁本人耻于“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在按照惯例为帝王将相立传的同时,也把许多下层人物写入书中,如刺客、游侠、商人、方士等,人物形象非常多样,并且都刻画得栩栩如生。不但不同类人物迥然有别,就是同一类型的人物形象也罕有雷同。能准确把握表现对象的基本特征加以渲染,使人物形象突出,这种叙事方式也被《拾遗记》继承。

《拾遗记》一共十卷,以时间先后为序,先记帝王及与帝王有关的琐事,最后再记述一些名人逸事,每卷以人物为中心叙述其人其事。所涉人物也比较广, 《拾遗记》前九卷上自春皇庖牺,下至晋时事,以历史年代为经,记述了帝王后妃、文人名士、宦官娼妓等各个阶层历史人物的异闻逸事。《史记》富有传奇色彩,司马迁喜欢猎奇,把许多传说故事写入人物传记中,造成一种神秘感。如写汉高祖发迹,用刘媪感蛟龙而生子、刘邦醉斩白蛇等传说以显示他的灵异。《拾遗记》继承了这种书写方式。如简狄吞燕卵而生契、帝喾之妃邹屠氏之女梦吞日而生八神等“感生神话”。《拾遗记》记述秦始皇、汉武帝等,通常描绘其劳民伤财、大肆建造宫室苑囿等的骄奢淫逸。王嘉对这些劳民伤财之举明显是持批判态度的,认为会致国家衰落,应该引以为鉴,继承了司马迁在塑造人物时寄寓自己褒贬的思想,对刘向、何休等文人名士异闻传说的记述,或称颂他们勤奋好学,或对他们忠义气节表现由衷赞扬。

三、对《史记》文本材料的借鉴

晚清小说批评家邱炜荽对司马迁《史记》记载的神鬼物怪评价颇高,认为“小说始于史迁”“迁性好奇,特点缀神异,以为行文之别派,按此实为后世小说滥觞”,充分肯定其记载对后世小说的重要意义。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古代小说的第一个繁荣期,六朝文人文思奇特,以神鬼怪物形之笔端,寄寓思想。《史记》神鬼物怪的记载深深影响六朝小说志怪题材的繁荣。值得注意的是,《史记》中的神鬼物怪对六朝志怪小说的影响,不只在文本题材的借鉴方面,还在于作家创作时的文本叙事上。以“穆王西征故事”为例,《史记》和《拾遗记》中都有关于穆王西征故事的记载,仔细对照文本会发现,《拾遗记》中的一些故事借鉴了《史记》中的记载。

如《史记》载西王母事三处。《赵世家第十三》穆王西巡见西王母乐之忘归:“造父幸于周缪王。……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而忘归。”《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司马相如《大人赋》:“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有三足乌为之使。”《大宛列传第六十三》载:“安息长老传闻条支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尝见。”

《拾遗记》载西王母事两处。一是“周穆王”条载:“穆王即位三十二年,巡行天下……王驭八龙之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霄,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按辔徐行,以匝天地之域。”二是“燕昭王”条载:“九年,昭王思诸神异。有谷将子,学道之人也,言于王曰:‘西王母将来游,必语虚无之术。’不逾一年,王母果至。与昭王游于燧林之下,说炎帝钻火之术。”

对比《史记·赵世家》和《拾遗记·周穆王》的记载,可发现虽然《拾遗记》用了“穆王”“二十三年”等字眼,但时间和时态已经在一种神仙生活的描写中,显得微不足道。随着六朝时期宗教和玄学思潮兴起,志怪小说中对于时间的领会,出现了与历史记事相反的走向。志怪小说会把日程加快、日期缩短,用时间的整体性解释永恒和瞬间,进行大胆的想象。《史记·赵世家》载缪王日驰千里马、盗骊、骅骝、绿耳之类关心的是方位对应颜色,《拾遗记·周穆王》中的绝地、翻羽、奔霄、超影等关注八龙之骏的光影速度,沟通时间与空间。两种记载的不同体现在《拾遗记》继承《史记》文本时,打破史籍和传说的界限所进行的大胆书写,丰富了阅读感受。

四、对《史记》地理博物描写方面的继承

《史記》中有多篇列传记载地理博物风俗的内容,如《南越列传》《东越列传》《西南夷列传》《大宛列传》等详细地记载了这些地方的地理位置、风土人情、山水物产等。《拾遗记》集杂史、博物于一体,语言华丽奇诡,具有很高的文学和艺术成就,继承了《史记》描写手法,并融入了一些神秘色彩,以显示志怪类小说的灵异。

《拾遗记》第十卷则是较为典型的地理博物类结构,以方位的转移为依托,历述昆仑、蓬莱、昆吾等仙山,以及山中奇景异物、神话传说等。对异国民俗风情记载涉及四十多个,详细记载的有三十多个。相比较,《拾遗记》对远方各国的记述更多继承《史记》写法,多写西域诸国的传说,又非纯粹虚构。对山水及物产的记载,除卷十专记神山中动植物产及地理方位之外,前九卷中也屡有对山水及地理方位山中物产,及其周围环境都有详细记录,完全可与《史记》中有关山的记载相媲美。

五、结语

从文本形式上看,《拾遗记》一方面是对汉以来史书叙事体例的继承,另一方面,它自身的“录”初具后世小说评点的雏形,可谓我国小说评点的源头。语言上,《拾遗记》文辞艳丽,具有鲜明的赋体特征,诗文的大量融合、语言的形象化不逊于《史记》语言,也使其得以在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中大放异彩。

以《拾遗记》为代表的志怪小说,其亦史亦文的体裁,丰富了史学形式,弥补了正史的不足,可以与其他历史文献相互为校。总之,以《拾遗记》为代表的六朝志怪小说对《史记》志怪及其叙事文本的采纳借鉴,对后世传记文学和小说创作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作者简介:罗娜(1996—),女,汉族,云南宣威人,硕士,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

注释:

①论文所引文本均来自北京:中华书局,1981出版,(前秦)王嘉撰、(南朝·梁)萧绮录,齐治平校注《拾遗记校注》文本。

参考文献:

〔1〕(宋)郑樵.通志二百卷(卷二)[M].北京:中华书局,1995.

〔2〕(清)章学诚,仓修良.文史通义新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637.

〔3〕(清)阮元等.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787.

〔4〕(汉)许慎,(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444.

〔5〕(晋)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2: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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