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汉语热词的瞬间性多维发展——从“凡尔赛”一词的流行说起

李 巍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一、引言

举世瞩目的2022 年北京冬奥会不仅让冰雪运动爆火，也让“凡尔赛”话语方式爆火，运动员时不时爆出的“凡尔赛”金句，让我们感受到了这个流行语的时尚和盛行。我们不妨举几个例子：

（1）凡尔赛！高亭宇：不破纪录好意思拿冠军？破得还太少了（网易体育2022-02-12）

（2）在直播过程中，有网友提议谷爱凌可不可以把颁奖仪式上获得的冰墩墩给大家展示一下，谁知这位“滑雪公主”展现出了自己“凡尔赛”的一面，“我没有冰墩墩，只有金墩墩。”（两金一银完美收官，谷爱凌搞怪“凡尔赛”：我没有冰墩墩，只有金墩墩2022-02-21新浪网）

（3）谈到下一届冬奥会时，苏翊鸣又凡尔赛了一把，他表示敬请期待一位21岁老将的表现。苏翊鸣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大家，即便是到下届冬奥会开幕，自己也只有21岁，他所谓的老将一词当然只是一种调侃。（苏翊鸣又玩凡尔赛！刚闭幕就让大家别忘记：下届冬奥自己才21岁2022-02-21新浪网）

这几位年轻小将的“凡尔赛”话语方式展现了他们语言风格的诙谐幽默，用低调的方式达到了高调的炫耀，正如《咬文嚼字》杂志社在2020 年底发布的“2020 年十大流行语”中，对“凡尔赛文学”的部分介绍：

一种“以低调的方式进行炫耀”的话语模式，也称凡学。这种话语模式先抑后扬，明贬暗褒，自说自话，假装用苦恼、不开心的口吻炫耀自己。……“凡尔赛文学”的得名源自日本漫画《凡尔赛玫瑰》，这部作品细致刻画了18 世纪末法国凡尔赛宫贵族生活的浮华奢靡，网友以“凡尔赛”借指高档、奢华的生活。①咬文嚼字编辑部：《2020年十大流行语》，《咬文嚼字》2020年第12期，第4页。

作为2020年的十大流行语之一，“凡尔赛文学”并不是昙花一现，近两年来，它的使用范围越来越广泛，时下，“凡尔赛文学”或“凡尔赛”不仅仅在网络世界盛行，也一定程度地走进现实媒体和各行各业人们的口语中，例如：

（4）李思思 有凡尔赛的幸运也有独自承受的焦虑（标题）（新京报2021-01-10）

“我要说我没吃什么苦，是不是特凡尔赛？”（正文）

（5）全红婵恩师凡尔赛：她的动作只是起步，其他人是顶点，无视其他人？（新浪网2021-10-21）

目前，对该词语研究的文章为数还比较少。我们所见，杨乐、高群（2021）从语用预设策略及语用功能方面探究“凡尔赛文学”出现及流行的原因，讨论了此类语言现象折射出的社会现实意义；①杨乐、高群：《网络新式文学之“凡尔赛文学”语用预设探析》，《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1 年第4期。李娜、吴林（2021）从模因论的角度对“凡尔赛文学”进行了解读，认为“凡尔赛文学”主要作为表现型模因进行传播，对其传播类型、传播动力及成为强势模因的原因进行了分析，认为其传播特征及大众的心理意向共同推动了它的流行；②李娜、吴林：《网络流行语“凡尔赛文学”的模因论解读》，《戏剧之家》2021年第26期。陈素文（2022）认为“凡尔赛文学”语体是一种强势语言模因，其出现及盛行的原因主要受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受社会环境即网络的广泛使用、认知机制以及心理如自我形象维护需要等因素的影响；③陈素文：《模因理论下的“凡尔赛”现象》，《文学教育》2022年第1期。罗丹、张剑平（2021）从语用原则、话语表达、词语选择、句子配置及辞格运用和语体类型各方面对“凡尔赛文学”进行了语用学分析。④罗丹、张剑平：《“凡尔赛文学”的语用学分析》，《汉字文化》2021年第16期。

上述研究的共性是运用不同的理论探讨了“凡尔赛文学”现象流行的原因，却缺少从语言学角度的充分描写，对“凡尔赛”在短时间内超高频使用下所呈现的意义及用法的异常丰富繁杂的表现描写得极不充分，所以非常有必要立足于语言形式本身再做考察与分析。我们关心的问题是，网络流行语的发展变化到底能“走多远”“走多快”？前者是指它们的边界在哪里，“最远”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而后者则指丰富繁杂的发展变化可以在多长的时间内完成。我们认为，在上述两个方面，当代汉语热词“凡尔赛文学”提供了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因此值得深入剖析，而这样的剖析无疑有助于进一步了解和认识网络时代的流行语，以及“流行”与“发展”之间的关系。

因为当下使用最多的是由“凡尔赛文学”衍生出的“凡尔赛”，所以本文就主要以后者为考察对象。本文所选语料全部来自网络媒体。

二、“凡尔赛”一词的意义

就当下的使用情况来看，“凡尔赛”已由产生之初的单一内涵，变为可以表达复杂多元的意义，我们对此进行了梳理，可以理出一个清晰的线索与头绪。

（一）形抑实扬

“凡尔赛”的本质，是利用表达（形）与事实（实）之间的落差形成一种特殊的表达效果，其基本模式就是形抑实扬。这是“凡尔赛”的“本义”，以下一例把这一点说得很清楚：

（6）什么是凡尔赛文学？简单说，就是用最低调的语言来表达最高调的炫耀。（搜狐网2021-01-06）如果说上例还只是一般性的“说明”，那么以下两例则是对具体“实操”的实录：

（7）如果用现在流行的“凡尔赛文学”来表达，《一平方米》的从无到有可以说是一场“意外”：起初只是想做一场直播，谁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内容已经丰富到足以支撑起一档节目！（光明网2020-12-11）

此例是一档节目的主创人员谈及节目制作的初衷和最后达到的效果之间的巨大反差，本来没有报以特别大的希望，效果却出奇的好，运用的就是“凡尔赛”表达方式，可以说达到了形抑实扬的效果。

（8）张文宏演讲时，凡尔赛式地调侃了哥哥：“他从浙大毕业以后，回到瑞安混不下去了，就到新加坡打工，他在打工的过程当中，居然在南洋理工大学完成了Ph.D.的培训，五年的学制三年完成。在那里工作了几年，又回到了浙江，是浙江大学把他挖过去做计算机学院的院长，做了几年后，现在是浙江财经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院长”。（今日头条2022-01-22）

例（8）又是“打工”，又是“混不下去”的，看似调侃、嘲讽，实则句句都在夸哥哥，突显了张医生的高情商，此例可谓是“凡尔赛”话语方式的范本。

（二）形抑实抑

如上所说，“凡尔赛”是利用“形”与“实”之间的落差形成特殊表达效果的一种话语模式，然而，在不同的场合下，这种“形”与“实”的相对关系并非一成不变；另外，对于同一话语或表达，不同人的理解与认知也可能有所不同，这些都有可能造成“凡尔赛”在具体使用中的内涵变化，其表现之一就是有“凡尔赛”之形而无其实，即由形抑实扬转化为形抑实抑。以下一例大致能反映出这一点：

（9）在得知自己成为新全球首富之后，马斯克仅仅回应称：好了，回去工作吧。颇有凡尔赛那味儿了，而就是这样一位全球首富，前不久把自己的房子全部都挂牌出售，目前他是租房在住。原因是懒得打理自家那么大的房子，可见马斯克的凡学无处不在。（智八斗2021-01-08）

这里的“凡尔赛那味儿”，自然是指云淡风轻的低调回应，但由下边的叙述看，这一回应跟其人的具体表现显然是高度一致的，真实反映了他的低调和谦虚，反映了“低调和谦虚”的表达应该就是一种形抑实抑的表达了，而这样的用例现在并不少见，再如：

（10）江苏海安老哥俩冰河救人“凡尔赛”式回答获网友点赞（标题）（新浪网2021-01-14）

面对赞誉，老哥俩都很淡然，“就是送娃路上救了下人，没啥大不了。”（正文）

有网友评论：“这‘凡尔赛’式回答，我给满分，给见义勇为的老哥俩点大大的赞！”虽然“淡然的回答”与“救人的事实”已经形成强烈反差，而这可能就是作者称之为“凡尔赛式回答”的原因；但是就其实质而言，并无半点炫耀之意，所以只有“抑”而没有“扬”，属比较典型的形抑实抑。

（三）形扬实扬

如果说以上形抑实抑是有凡尔赛之形而无其实，那么此类则属于无凡尔赛之形而有其实。就“原型”的发展变化来说，上一类属于“输出端”的变化，那么此类则是对“输入端”的彻底改造。这样的用法不在少数，而且还有一个延伸得比较长的发展链条。例如：

（11）白敬亭的凡尔赛行为，不用怀疑了，这就是真正的白敬亭（看点快报2021-01-09）

打开该文档，是一个视频，视频中有人问白敬亭“你最满意的身上的三个部位”，白敬亭的回答是“挑不出来，无懈可击，你让我挑出三个，实在是侮辱我”，而这应该就是例（11）中所说的“凡尔赛行为”，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只有扬而没有抑，是对“凡尔赛”原本意义的一种颠覆性改造。以下一例形扬实扬的表现也很明显和突出：

（12）博物馆讲解员化身直播网红《国家宝藏》节目中“凡尔赛”了把碑林（潇湘晨报2021-01-11）

此标题下的正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把这里“凡尔赛”只扬不抑的意思表达得特别清楚：

历史文物是陕西最值得“凡尔赛”的领域，作为一名博物馆讲解员，工作需要也会让白雪松在日常的讲解中时不时地“凡尔赛”一下，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仅荣升博物馆一级讲解员序列，还为自己圈粉无数。

以下几例也都明显是只扬不抑，此时“凡尔赛”基本义同于“炫耀”：

（13）对于在外打拼且事业有成的老哥们，过年回村不买一台豪车凡尔赛一下，都彰显不了自己的“社会地位”。（新浪网2021-01-16）

（14）最近，我们得到了一个很“凡尔赛”的消息，在一项淘汰率为99%的国际赛事中，南开入围了。（新浪网2021-01-19）

形扬实扬的再进一步发展，是由陈述（动作行为及性质状态）转为指称，意指值得炫耀的事物或资本，例如：

（15）项圈、食盆、牵引绳这样一套宠物用具售价大概要6160元人民币，拥有这样一套宠物用具的可爱宠儿真的是凡尔赛本赛了吧！（凤凰网2020-12-29）

（16）移动的豪华“别墅”林肯领航员才是SUV 界的真“凡尔赛”（搜狐汽车2021-01-11）

（17）寻味太湖！于山水间的欢奢食旅，处处尽显凡尔赛！（新浪网2021-02-04）

例（15）用的是“凡尔赛本赛”，显属指称形式，而其内涵则由“6160 元人民币”界定和显现；例（16）标题下的正文中，在“林肯领航员系列车型一直是全尺寸豪华SUV的代表车型”一句后，从各个方面详细介绍了该车的长处，显然是在说明其“真‘凡尔赛’”的得名由来。例（17）则是指太湖山水间值得炫耀的美食。

（四）基于认知语言学和语用学的解释

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来看，如果说“形抑实扬”表达的是“凡尔赛”的原型意义，那么“形抑实抑”和“形扬实扬”则是相对于原型的边缘意义，“形抑实抑”是输出端的变化，“形扬实扬”是输入端的变化，它们共同构成了“凡尔赛”的意义范畴。“凡尔赛”的本义来自富丽堂皇的法国宫殿以及日本漫画《凡尔赛玫瑰》中的“凡尔赛”，表示“高贵与奢华”，它通过认知中的隐喻来表达“低调的炫耀”。隐喻就是根据不同概念域之间的相似性或相关性建立联系，一般是从熟悉的、有形的、具体的、常见的概念域来认知生疏的、无形的、抽象的、罕见的概念域，从而建立起不同概念系统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就是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基于人作为认知主体的主观能动性，充分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在两个认知域之间建立相似性，将源域的某些特征作用到目标域从而产生隐喻表达。①王寅：《认知语言学》，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452-477页。并且源域到目标域之间的映射往往不是单一的，核心的关联建立之后，上下文、背景知识、交际语境等语用信息通过关联性与语义信息进行组合，会对非核心的概念产生迁移的引力，引起更多的概念迁移。②黄华新：《认知科学视域中隐喻的表达与理解》，《中国社会科学》2020年第5期。“凡尔赛”的范畴意义就是这样形成的，“凡尔赛宫”和“凡尔赛玫瑰”是源域，“低调的炫耀”是目标域，源域的某些特征通过人们的想象作用到了目标域，它们之间建立了核心的关联，建立了从源域到目标域之间的意义映射。之所以是“低调的炫耀”是基于中国人长期形成的谦虚的、低调的社会文化心理。在多元的文化背景下，“低调的炫耀”又产生了概念的迁移，引申出“形抑实抑”和“形扬实扬”两种概念义。可以说，隐喻不仅仅是语言中的一种修辞手段，更是一种基本的认知方式，是人类认知世界的一种思维方式。作为思维方式和认知工具，隐喻语言极大地促进了语言的交流和传播，增加了语言的语用价值。

三、“凡尔赛”一词的用法

“凡尔赛”一词不仅表义丰富，并且用法多样，而这也构成了其多维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部分用法在前边所举例子中已经显示，以下再做进一步的梳理与分类说明。

（一）“凡尔赛”的词性分布

如前所述，“凡尔赛”来自“凡尔赛文学”（有时也作“凡尔赛学”），后者自然是名词性的，例如：

（18）最近，一个名为“凡尔赛文学”的梗火了，先后登上微博、知乎等社交平台热搜，成了全国网友的“快乐源泉”。学习“凡尔赛学”和吐槽“凡尔赛学”的都是怎样一群人？（人民网2020-11-11）

作为“凡尔赛文学/凡尔赛学”的简省形式，“凡尔赛”也多有名词性的用例，如：

（19）在凡尔赛这方面，刘亦菲也是王者玩家了。出演神仙姐姐后接受采访时，她对记者说：“我一去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很像王语嫣，就所谓的脱俗嘛，他们说的。”这种不经意的自夸完全掌握了凡尔赛的精髓。而她提到的他们其中之一则是金庸本人。（新浪网2021-01-14）

“凡尔赛”由指称一种另类的炫耀话语模式，进而转指用这一模式炫耀，再进一步转指炫耀的具体内容或原因（某种性质状态），而其在用法上的体现就是用作动词及形容词，以下一例中二者兼备：

（20）这么被看好的学霸，没想到第二期就翻车，原来他太凡尔赛了。甚至在工作场合他还凡尔赛不停。（新浪网2021-01-12）

形容词性的用例似乎更为常见，例如：

（21）网友们纷纷表示：这也太凡尔赛了。然而更加“凡尔赛”的是，虽然以千亿美金登顶首富，但马斯克平时却总是说自己“没钱”“财富会让人感到压抑”……（新浪网2021-01-17）

动词性的用例如下：

（22）对此网友表示：你别凡尔赛了，回应自己的丑闻还能这么炫耀的也是没谁了！（娱乐爱叭叭2021-02-02）

（23）网友直呼：姐姐状态真好，有被凡尔赛到。（新浪网2021-03-21）

（24）好幸福！90岁老人被儿女带着旅游上百次，她高级凡尔赛：其实我不想去（潇湘晨报2021-11-03）

“凡尔赛”不仅实现了对名词、动词、形容词三大类实词的全覆盖，还经常可以在三者之间自由转换，这说明它们都已属于“常规”用法。例如：

（25）韩雪这种低调的凡尔赛，你学会了吗？（新浪网2021-01-06）

这是一个标题，其正文中有以下一段话：

没想到韩雪不仅有自己的园林小院，而且面积大的都能塞进一座豪华大别墅，真的很壕，很凡尔赛，普通人难以想象。

例（25）标题与正文形成了名词与形容词的自由转换。再看一个标题与正文实现名词与动词相互转换的例子：

（26）抗美援朝老战士的凡尔赛太高级了！（标题）（中国青年报2021-10-10）

近日，河南商丘，89岁抗美援朝老战士边讲历史故事边凡尔赛。（正文）

如果说标题与正文之间相隔稍远，还不能构成直接对比的话，那么以下名词性与动词性用法共现于一句之中，则可谓实现了二者之间的“无缝对接”：

（27）凡尔赛大家见怪不怪了，不过说实话想要真“凡尔赛”一把，实力是必须要具备的，车企中就有一直在凡尔赛的。（新浪网2021-04-19）

相比之下，形容词与动词之间的转换似乎更加普遍，共现于一句之中的例子更多，比如：

（28）王骁太“凡尔赛”了，强大实力下适当凡尔赛还挺招人喜欢的。（搜狐网2020-11-12）

（二）“凡尔赛”的句法分布

在上述三大类词全覆盖的情况下，“凡尔赛”也实现了对句子成分的全覆盖，即能够充当各种句子成分。以下主语、谓语、宾语（动词宾语与介词宾语）各举一例：

（29）“凡尔赛”们是真自信，还是缺乏安全感？研究发现更可能是后者。（中国生物技术网2021-04-08）

（30）雷军新年直播，雷总这回答也太凡尔赛了吧（聚力视频2021-01-12）

（31）来了海南自由贸易港，还吹什么“凡尔赛”？（新华社新媒体2021-01-04）

（32）这一家子，把凡尔赛玩得出神入化。（新浪网2021-01-06）

三大主要成分之外，做定语、状语与补语的用例，如：

（33）自从看了央视主持人聚会时所说的话我们才知道原来“正儿八经”的撒贝宁也是一个“凡尔赛主持人”。（网易新闻2021-01-26）

（34）北大韦东奕13年前获奥数金奖，并接受山东台采访，他凡尔赛地说：“题出对路了”（齐鲁网2021-06-04）

（35）这话说得太凡尔赛了吧！（新浪新闻2021-03-19）

（三）“凡尔赛”的词法分布

除了以上的句法分布外，在短时间内的高频使用，还使“凡尔赛”产生了一些新的组合形式以及“变体”，这里暂且称之为“词法分布”，以下就此进行讨论。

“凡尔赛”的词法分布发展，大致有外、内两个向度，前者是用于构成更大的词汇单位，后者则是进行简缩，由此也造成新的词汇单位。

先看外向的发展。由“凡尔赛”构成的新词语数量不少，例如：凡尔赛文学、凡尔赛学、凡尔赛体、凡尔赛式、凡尔赛感、凡尔赛风、凡尔赛风格、凡尔赛色彩、凡尔赛精神、凡尔赛文化、凡尔赛言论、凡尔赛世界、凡尔赛语录、凡尔赛之道、凡尔赛生活、凡尔赛人生、凡尔赛表情、凡尔赛大招、凡尔赛精、凡尔赛达人、凡尔赛人物、凡尔赛大师、凡尔赛之王、凡尔赛王子、凡尔赛女王、凡尔赛教主、凡尔赛贵族、凡尔赛鼻祖、凡尔赛奢华、凡尔赛群聊、凡尔赛健身、凡尔赛聚会、凡尔赛道歉、凡尔赛对辩、老凡尔赛、高级凡尔赛、顶级凡尔赛、考研凡尔赛、职场凡尔赛、楼市凡尔赛。

有的“凡”族词语还用于二次造词，由此就进一步扩大了该词语族的“阵容”。比如，由“凡尔赛式”构成的有一定或相当凝固性的组合形式就有“凡尔赛式文学、凡尔赛式家长、凡尔赛式爱情、凡尔赛式潮流生活、凡尔赛式文案、凡尔赛式话术、凡尔赛式乌托邦、凡尔赛式炫富、凡尔赛式自夸、凡尔赛式晒娃、凡尔赛式购物、凡尔赛式坑爹、凡尔赛式回复、凡尔赛式追剧、凡尔赛式发言、凡尔赛式营销、凡尔赛式怼人、凡尔赛式吐槽、凡尔赛式描述、凡尔赛式拒绝”等。另外，由“凡尔赛文学”也构成了“凡尔赛文学家”。

再看内向的发展。这方面主要是把“凡尔赛”简缩成单音节形式，基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凡”，另一个是“赛”。

取音译的首字为代表字，比较符合“传统”，简缩后主要用于构词，比如指称“凡尔赛（文）学”的“凡学”，指称“凡尔赛人”的“凡人”，以下一例把这一点说得很清楚：

（36）凡学，全称凡尔赛学，简单来说，就是一种高级且隐秘的秀优越感的表达方式，深谙此道的人被称为“凡尔赛人”，简称“凡人”。（钛媒体App 2020-08-21）

其中“凡学”比较常用，如例（37）就以之指称入选十大流行语的“凡尔赛文学”：

（37）“凡学”入选 2020年十大流行语，用英语怎么说？（中国日报网2020-12-04）

除了独用外，“凡学”还构成了“凡学体、凡学家、凡学人、凡学值、凡学热、凡学语句、凡学大师、凡学文化”等“凡”族新词语。例如：

（38）“凡尔赛文学”的写作技巧就被称为“凡学”，“出手不凡”的“凡尔赛文学”写作者，则被别人称为“凡学家”，从而引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流行语热潮。（新浪网2021-11-03）

另外，“凡尔赛式”的话语被称为“凡言凡语”，这自然也是先简缩再构词，例如：

（39）“凡言凡语”——凡尔赛文学的快乐你不懂（腾讯网2021-01-13）

下面例（40）一句之中则堆叠了作为“原型”的“凡尔赛文学”及其简缩形式“凡尔赛”和“凡”：

（40）随着“凡尔赛文学”水平测试的流行，越来越多的网民不知不觉就“凡”了。在网上围观、调侃、嘲讽和解构之下，“万物皆可凡尔赛”的“凡文化”暴发流行，“凡”体梗也通过网友不断“再创造”，展示出社交平台上“娱乐至死”的一面。（浙江法制报2021-01-11）

除了用于构词外，有时“凡”也作为独立的词使用，表达与“凡尔赛”相同的意思，前面已有这样的例句，再如：

（41）家里大到无边际的明星歌手，让评委们认输“凡不过”（扬子晚报2020-12-20）

（42）以为撒贝宁够凡尔赛，但听完毛俊杰脱口秀，被凡到无语（好看视频2021-05-11）

相对于“凡”而言，“赛”的使用范围有限，通常只用于“凡尔赛本赛”中。这一奇特形式在前面例（15）中已经出现，以下再举两例：

（43）少年说：学霸之间的对话，一言不合就要考年级前三，凡尔赛本赛！（新浪网2021-01-20）

（44）超凡魅力，凡尔赛本赛C5X 领衔，东风雪铁龙带你开启凡尔赛之旅（新浪网2021-04-21）

我们认为，这个“本赛”系由仿照“本尊”而来。一段时间以来，大致义同“本人”的“本尊”十分常见，例如：

（45）“三毛”本尊现身玉环为的是开拍这电影……（浙江日报2018-05-28）

这里的“本尊”指的是电视剧《三毛流浪记》里三毛的扮演者本人，而我们也看到不少“本尊”与“凡尔赛”共现的例子，如：

（46）浓浓的贵族味充斥在我们身边，美食里的“凡尔赛”味你又知多少？下面的贵族级

美食都尝过的话，那你就是活生生的“凡尔赛”本尊了！（华辉美食人2020-11-25）

正是在此基础之上，人们才类推产生了与“凡尔赛”契合程度更高的“凡尔赛本赛”，并且它还有不低的使用频率，构成了此词使用及发展的另一种独特样式。

此外，对于一些著名的“凡尔赛人物”，人们还赋予其解构性的“戏称”形式，通常是其姓氏或姓名与“凡尔赛”或其简缩形式的超常组合，比如央视主持人撒贝宁被称为“凡尔撒·贝宁”和“凡尔撒”，小米科技创始人雷军是“雷·凡尔赛军”。

四、“凡尔赛”瞬间性多维发展的原因分析

“凡尔赛”一词从意义到用法可谓丰富多彩，这些事实虽然能够大致理出一个发展的线索与头绪，但是点与点之间的距离与界限却往往模糊不清，经常呈现一种叠加或堆积的样貌，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我们所说的多维发展的“瞬间性”所致。

在新词语特别是某些网络流行语的研究中，人们常用“井喷式”来形容其使用频率突然增高，这实际上已经指向了“瞬间性”问题。我们所指的瞬间性发展及其特点，大致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由此及彼的发展变化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其二，不同方向的多种发展变化在极短的时间内甚至有可能是同时完成。

造成上述瞬间性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互联网为某一新词语的实时传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一方面使之无远弗届，另一方面也有可能在速度、频度、范围等方面不断突破极限，达到新高。

二是传播者、使用者众多，他们一方面创造性甚至解构性使用的热情高涨，另一方面也少受现有语言规范的约束，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凡尔赛”丰富繁杂的意义和用法在极短时间内形成。

三是持续的新冠肺炎疫情以及疫情防控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存方式与生活习惯，一般人有更多的时间流连网络，因而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参与流行语求新、求异、求变、求活的“再创造”。

四是网络媒体（包括自媒体）给广大网民提供了即时、实时、任意展示其语言创造力的平台，成为某些流行语瞬间性多维发展的一片“沃土”。

五、结语

以上我们从意义和用法两个方面对流行语“凡尔赛”进行了初步的梳理与分析。考察结果显示，在网络空间的大量使用中，此词达到了范围的最大化，同时也就本文开篇提出的“走多远”“走多快”问题给出了一个近乎完整的答案，这就是本文标题所说的“瞬间性多维发展”，即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由简单到极其复杂的发展过程。

在表义方面，“凡尔赛”实现了表义可能性的最大化与全覆盖，主要表现在由最初的先抑后扬、明贬暗褒而造成的形抑实扬，扩展为形抑实抑和形扬实扬，由最初的带有消极意味的吐槽和嘲讽发展到带有积极意味的调侃和时尚。另外，此词由最初的指称一种话语模式，到转指以这种模式表情达意，再到指陈相关的性质状态，由指“事”，到指物，再到指人，无疑也从另外两个角度或方面扩大了此词的覆盖面。

在用法方面，我们分别从词性、句法和词法分布三个方面进行考察，所得认识和结论基本同上。

在词性分布上，“凡尔赛”由名词而动词，而形容词，最终形成了对三大类实词的全覆盖，并且三者都很常用，经常共现于一句之中。另外，由于“凡尔赛”还经常用于构成“凡”族新词语，且主要处于修饰语位置，而这在有些时候又使之表现出区别词的特征。这一点，由同一指称对象经常有“凡尔赛～”与“凡尔赛式～”两种形式（如“凡尔赛文学—凡尔赛式文学、凡尔赛生活—凡尔赛式生活、凡尔赛炫富—凡尔赛式炫富”）可以得到证明。在句法分布上，“凡尔赛”不仅常做主语、谓语和宾语，而且也常用作定语和状语，有时也做补语，由此也实现了对传统六大成分的全覆盖；此外，它也常用作某一成分的中心语，因此实际的覆盖范围更大。在词法分布，即构成新词语上，“凡尔赛”的全覆盖性似乎表现得更加充分：第一，位置上可前可后；第二，有不同的等义组合形式，如上述的“凡尔赛～”与“凡尔赛式～”；第三，有的组合形式具有很强或较强的二次造词能力，比如“凡尔赛式～”和“凡学～”；第四，有不同的简缩形式，包括“凡”“赛”等；第五，用于人名“改造”，实现了二者之间的另类“糅合”。

总之，当代汉语流行语“凡尔赛”在一段时间内的高频甚至超高频的使用中，一方面充分展现了语言形式多维发展的极大可能性，另一方面也集中体现了广大网民巨大、空前的语言创造力，并且都趋近这两个方面所能达到的极限或“临界值”。在上述方面“凡尔赛”的表现堪称典型，是当代汉语热词多维发展的一个鲜活例证。通过这个“缩微景观”，我们可以窥见类似的网络热词如“内卷”“躺平”“蛮拼的”等所透视出的社会发展新现象和新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