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学派医家李杲“风药”理论的渊源、含义及功用探析

2022-03-23 16:10刘钟阳姜婧张钰欣沈翊康张雨菲曹晓璇张保春
环球中医药 2022年11期
关键词:脾胃论风药升阳

刘钟阳 姜婧 张钰欣 沈翊康 张雨菲 曹晓璇 张保春

金元医家李杲师从易水学派开山鼻祖张元素,以《医学启源·卷下·药类法象》“法象”分类药物[1],于医疗实践中,传承师说,明确“风药”之义,详述“风药”之用,使“风药”理论成为脾胃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以其指导遣药组方,创“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补中益气汤”“调中益气汤”等方,指导临床,成一家之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内外伤辨惑论》评李杲,“从易州张元素学,尽得其法,而名乃出于元素上,卓为医家大宗”。本文以“回到易水学派”为反思,以考据探析为主要方法,通过研究,明晰“风药”理论的渊源、含义及功用,以期对理解李杲组方原理,指导临床应用而有所裨益。

1 李杲“风药”理论渊源探析

1.1 “风药”理论,启自轩岐

总览东垣诸书,可见其“风药”理论源于《内经》。首先,每论必以《素问》为说,极重《素问》升降理论,繁复征引《素问》之文,如《脾胃论·脾胃虚实传变论》言“喜怒忧恐,饮食失节,寒温不适,损耗元气,伐伤脾胃,变生百病”,即引《五脏别论》《阴阳应象大论》《通评虚实论》《经脉别论》《平人气象论》诸论为其说,并强调“《内经》之旨,皎如日星”[2]。

其次,论病从脾胃生者有四,皆以《内经》为据:一言“阳气恶烦劳”,引《生气通天论》“阳气者,烦劳则张,精绝辟积,于夏使人煎厥。目盲不可以视,耳闭不可以听”[3],并将“因时之序”贯穿于治疗思想之始终,如《内外伤辨惑论》之“四时用药加减法”,《脾胃论》之“脾胃虚弱随时为病随时制方”。二言“阳精所降,谓脾胃不和”,引《五常政大论》“阴精所奉其人寿,阳精所降其人夭”,并解之为“阴精所奉,谓脾胃既和,谷气上升,春夏令行,故其人寿”。三言胆气不升,飧泄肠澼,不一而起,引《六节脏象论》“凡十一脏,皆取决于胆”,并解之为“胆者,少阳春生之气,春气升则万化安。故胆气春升,则余脏从之。”四言气或乖错,人何以生,引《六节脏象论》“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灵枢经·决气》“上焦开发,宣五谷味,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等论。

综上,诚如《内外伤辨惑论·卷下·临病制方》所言“宗《内经》法,学仲景心,可以为师矣”。正是由于李杲谙熟《内经》,并以《内经》升降之论为据,为其创立“风药”之论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1.2 “风药”理论,承自元素

李杲之学,承易水鼻祖张元素,并为易水学派之卓然大成者。张元素“古方今病不相能”的思想[1],对其学术思想产生了深远影响,为其基于临证经验,创新脾胃学说与“风药”理论,奠定了基础。

首先,观李杲医著,多次引用张元素之语。如《内外伤辨惑论·辨内伤饮食用药所宜所禁》《兰室秘藏·脾胃虚损论》两言“易水张先生,尝戒不可用峻利”,详论“易水张先生枳术丸”,并随证扩为“橘皮枳术丸”“木香枳术丸”“半夏枳术丸”“曲蘖枳术丸”“三黄枳术丸”等方。《脾胃论》引洁古之说为解,并改易《医学启源》之“加减冲和汤”为“补中益气汤”[4-5]。《东垣试效方》则在“加减冲和汤”的基础上,创“冲和补气汤”治“身体麻木”,“冲和养胃汤”治“内障眼”。

其次,“风药”理论源于张元素《医学启源》以“法象”分类药物。张元素之说有“气味厚薄寒热阴阳升降之图”,注云“味薄则通”,其《药性要旨》一篇中有:“苦药平升,微寒平亦升。”李杲极重师意,在《脾胃论·君臣佐使法》亦强调“凡药之所用,皆以气味为主,补泻在味,随时换气。气薄者,为阳中之阴,气厚者,为阳中之阳”。

由上所见,李杲深得张元素之学,并加以发挥,终成以“味薄”“升补”为特点的“风药”认识。

1.3 “风药”理论,悟自临证

“风药”理论,是在继承《内经》药物性味功用思维,传承师门学术特点,结合时代特征并经临床反复验证而形成的有理论依据和临证实践的理论体系。在其医著中,言及“予平昔调理脾胃虚弱,运用古方虽无不验,但终不能使人完全恢复,遂检讨《素》《难》”,反复申明“脾胃不足之源,乃阳气不足,阴气有余”[2]。

《内外伤辨惑论》的成书源于壬申之变,元军兵临城下,则有“人疲奔命,或以劳倦伤脾,或以忧思伤脾,或以饥饱伤脾”[6]的医疗实践,故其脾胃之说,“风药”之论,“升补”之法,源出于临证,悟自于临证,确非空泛之谈,实为救弊之学。另外,其还以调理自身脾胃治验,论述“治法用药若不明升降浮沉差互反损”,展现了“必用升阳风药”的治疗思想,并有“此得阳气升腾故愈”,“圣人之法,可以类推,举一则可以知百”,以明确其理论本自《内经》,悟其自身的反复临床实践。

由上可见,“风药”之说,源于经典,发于师门,出于临证,并由儒医“格物致知”思想“悟”出,实为有据有法,有方有药,并经实践反复证明的,行之有效的理论。

2 “风药”含义探析

2.1 “风药”之名非李杲首创

“风药”之名,见于李杲之前者,有《备急千金要方·卷六十八》“诸服治风药即愈”[7],《外台秘要·卷十九》“风药性冷不便为方”,《外台秘要·卷二十四》“服疗风药温也”[8],《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卷五》“曾用风药吊吐不出者”[9],《儒门事亲·卷二》“以风药投之”,《儒门事亲·卷六》“专求风药”[10],诸书所言之“风药”,皆为“治风”之药,与李杲“风药”迥然有别。

2.2 李杲所论“风药”之含义

李杲医著,争议颇大,据任应秋《中医各家学说》所列著作[11],言“风药”者,《内外伤辨惑论》5处,《脾胃论》16处,《兰室秘藏》2处,《医学发明》4处,《东垣试效方》8处,《活法机要》《脉诀指掌》无,计35处,除却重复者,有25处。

考其诸作,所论“风药”之含义,实为“味之薄者”,并具有“助春夏之升浮”之效。这种认识实际上受到了《内经》与其师张元素的深刻影响。《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言气味厚薄之阴阳为“味厚者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味厚则泄,薄则通。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张元素据《内经》之说,以气味厚薄分析药物作用,言“味为阴,味厚为纯阴,味薄为阴中之阳;气为阳,气厚为纯阳,气薄为阳中之阴。又曰:味厚则泄,味薄则通;气厚则发热,气薄则发泄。”[1]

李杲继承《内经》、元素之说,结合脾胃病证治疗的临床实践,总结提升为“凡用药,若不本四时,以顺为逆。四时者,是春升、夏浮、秋降、冬沉,乃天地之升浮化降沉,化者,脾土中造化也,是为四时之宜也。但宜补之以辛甘温热之剂,及味之薄者,诸风药是也,此助春夏之升浮者也,此便是泻秋收冬藏之药也,在人之身,乃肝心也。”[12]

综上,李杲所言“风药”,是以“升补”为主要功效,《脾胃论》“以诸风药升发阳气”“味薄风药升发以伸阳气”“风药升阳”,《东垣试效方》“风药以助升腾之气”诸说,皆以言“风药”功用,为“风升生”之品,而非治风之药。

3 “风药”的功用探析

风为木之主气,具有“曲直”“生”“升”“动”等特点,李杲以“味薄”“升浮”名“风药”,以“升”“动”言其用,《洪武正韵》“风以动万物也”[13],亦言风“动”之特点。今据李杲医著,总结其“风药”理论体系之“风药”功用如下:

3.1 “风药”首善升发阳气

李杲治疗脾胃病证的遣药组方,以“风药”之“升发阳气”,体现了“升阳益气”“助春夏生长”的基本思想。

脾胃学说详述脾胃病证,言脾胃不足,虽变证百出,但病机总以“脾胃之气不升”“春夏之令不行”为要,《脾胃论·脾胃盛衰论》言“大抵脾胃虚弱,阳气不能生长,是春夏之令不行,五脏之气不生。”所以,治疗脾胃不足的基本方法为升阳益气,“大凡圣人立法,且如升阳或发散之剂,是助春夏之阳气,令其上升。”[14]《脾胃论·脾胃虚实传变论》引《素问·五常政大论篇》之“阴精所奉其人寿,阳精所降其人夭”,谓阴精所奉,春夏令行,为脾胃相和,故其人寿;而阳精所降,谷气下流,为脾胃不和,故其人夭,并强调“春气升则万化安”。《脾胃论·脾胃盛衰论》亦言“若用辛甘之药滋胃,当升当浮,使生长之气旺”。

由此,《脾胃论·脾胃胜衰论》言“风药”之用为“以诸风药,升发阳气”“味薄风药升发,以伸阳气,则阴气不病,阳气生矣”。再如,“补中益气汤”之“立方本旨”为“胃中清气在下,必加升麻、柴胡以引之,引黄芪、甘草甘温之气味上升。……二味苦平,味之薄者,阴中之阳,引清气上升也。”[12]《脾胃论》“补中益气汤”方中药解亦言:“升麻二分或三分,引胃气上腾而复其本位,便是行春升之令。柴胡二分或三分,引清气行少阳之气上升。”《脾胃论·随时加减用药法》谓“如初春犹寒,更少加辛热以补春气之不足,以为风药之佐”“如少气不足以息者,服正药二三服,气犹短促者,为膈上及表间有寒所遏,当引阳气上伸,加羌活、独活,藁本最少,升麻多,柴胡次之,黄芪加倍”。

由上可见,由于“风药”是以“升补”为主要功效的,而在脾胃所伤或脾胃不足之证中以升补脾胃之阳气为治疗大法,故总以“风药”升补之性以助脾胃。

3.2 “风药”尤可发散火郁

李杲以《内经》“火郁发之”为论,以“风药”发散“火郁”,治疗火邪郁闭之证。

尽管其对“火郁发之”虽无专论,但《内外伤辨惑论·重明木郁则达之之理》《脾胃论·脾胃虚不可妄用吐药论》,则是对《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篇》“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的深刻认识。

在临证上,其以“升阳散火汤”治疗诸热,认为此证病机为“多因血虚而得之,或胃虚过食冷物,抑遏阳气于脾土”,治则为“火郁则发之”,方中用药,以升麻、柴胡、羌活、独活、防风、葛根等诸风药为主,配以人参、白芍、生甘草和炙甘草。是以“风药”发“火郁”之具体应用。又如,《脾胃论·君臣佐使法》治疗大热脉数,“以柴胡、苍术、黄芪、甘草,更加升麻”,以“风药”发散火郁;治疗大热脉弦而数者,以“风药升阳以发火郁,则脉数峻退矣”。再如《东垣试效方》“火郁汤”治热,药用升麻、柴胡、葛根、白芍、防风、甘草六味,亦是以风药为主。

以风药发散火郁的治疗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5]。自易水学派将风药理论建立与完善后,以“火郁发之”为理论基础,运用诸风药组方,可治疗临床各科的火邪郁闭之证[16-19]。

3.3 “风药”强于通行经络

李杲承张元素之说,善用“风药”行经通络,治疗经络不通诸证。例如《医学发明·四时用药加减法》中治卧而多惊,小便淋溲,言“肾肝之病,同一治为俱在下焦,非风药行经则不可,乃受客邪之湿热也,宜升举发散以除之。”再如,“治肩背痛不可回顾”,以其病机为“手太阳气郁而不行”,遂“以风药散之”。且在《东垣试效方·卷一·药象气味主治法度》一文中,李杲每论及风药,如柴胡、升麻、葛根、羌活、独活、防风等诸药时,必明言其所善通行之经络[14]。

3.4 善用“风药”以胜湿

五行胜复克伐之理,贯穿于医学释病释治之全部,易水学派之论,尤精于此。李杲承易水之学,用以临证。因“风药”属木之类,木能克土,而土之主气为湿,故风可胜湿。由此在临床治疗诸湿邪为患时,必用“风药”以胜湿。如《内外伤辨惑论》“除风湿羌活汤”治风湿相搏,一身尽痛,以羌活、防风、升麻、柴胡、藁本、苍术六味成方,以“风药”为主,自注为“所以然者,为风药已能胜湿。”[12]又如《脾胃论·脾胃胜衰论》明言“诸风药皆是风能胜湿也”。再如,《兰室秘藏》“升阳除湿汤”治女子漏下恶血,月事不调,暴崩不止,以当归、独活、蔓荆子、防风、升麻、藁本、柴胡、羌活、苍术、黄芪、炙甘草成方,亦以风药为主,自注为“此药为从权之法,用风胜湿”。“柴胡调经汤”治经水不止,脊骨强痛,亦以羌活、独活、藁本、葛根、升麻、柴胡等风药为主,自注为“用风药以胜湿,此便是大举大升,以助春夏二湿之久陷下之至治也。”[20]

李杲以风药祛湿的用药思想指导着后世治疗对脾胃病的治疗[21-23]。由于脾病多由湿困,故而李杲在所设健脾方剂中多加风药以增胜湿之力,如补中益气汤中之升麻、柴胡,升阳补气汤中之升麻、羌活、防风、柴胡等。

3.5 以“风药”疗头目痛

据《金史》所载,李杲治病以“眼目病尤长”[24],而其治疗头目疾患时,常用“风药”以上达头目。正如《兰室秘藏·头痛门》“凡头痛每以风药治之者”专论,详述“高巅之上,惟风可到,故味之薄者,阴中之阳,乃自地升天者也。”因此,在治头痛、头目不清的“清空膏”“羌活汤”“川芎散”诸方中,皆以“风药”为主。再如,《内外伤辨惑论·四时用药加减法》以“补中益气汤”治气高而喘,身热而烦,脉洪大而头痛诸证,言“头痛加蔓荆子”“痛甚加川芎”“顶痛脑痛加藁本、细辛”,并言“诸头痛,并用此四味足矣。”所加之四药,皆为“风升生”之“风药”[12]。

以风药治疗头目疾病的运用特点同样对当前临床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与指导价值,风药已经成为治疗头目疾病组方时的常用药物[25-26]。

4 小结

本研究以考据探析为主要方法,通过研究,明晰了李杲“风药”的理论源于《内经》,承于易水祖师张元素,悟自临床实践,创新了中医药用理论,将“风药”由《千金》之“治风”之药,易为具有“升”“补”效用之“风药”,以升发阳气、发散火邪、行经通络、以风胜湿与疗头目痛之五大特点,创立临证名方,指导临床实践。本研究以回归经典,探索本源,发现新知为出发点,通过对李杲“风药”理论源流、含义与功用的研究,发现“风药”理论体系,有继承,有创新,并始终以指导临床、提高疗效为最终目标,对指导今天中医的人才培养及临证实践均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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