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当(外一篇)

2022-03-25 00:12李新泉
青年文学家 2022年6期
关键词:景阳唐婉陆游

李新泉

夏小蓓给潘景阳发来一条短信:“明天是我毕业离校的日子。今晚务必陪陪我。地点是花溪路的角落咖啡屋,时间是七点半。”

夏小蓓是中文系的一名女生,潘景阳是中文系讲古典文学的一名青年教师。夏小蓓对潘景阳感情的萌生,始于上大二时的一节课。潘景阳那节课讲的是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陆游遇到了他依然深爱着的前妻唐婉,唐婉还是那样的温婉、美丽、多情。唐婉手捧一壶官酿黄縢酒敬奉给前夫陆游。此时虽然酒香扑鼻,可陆游目光的聚焦点只在美人而不在美酒。他看着唐婉那凝霜似雪的皓腕,心醉神迷,他多想紧握那粉润柔腻的纤纤玉手并与她深情相吻,奈何心爱之人已然成为他人之妻,就像那宫墙隔断的红花翠柳,只能在远处观望而不可亲近攀折了……”

一堂课下来,夏小蓓被潘景阳生动形象的语言和入情入理的赏析深深折服。

夏小蓓开始了解潘景阳。当得知潘景阳还是单身一族时,她不禁心中窃喜。

夏小蓓向潘景阳请教的问题多了起来。

唐婉是如此的美丽贤淑,与陆游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陆母为何要执意拆散二人?《陌上桑》中的罗敷面对五品高官的追求不为所动,反映了古代女子怎样的婚姻心理?元稹是个渣男,为什么能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情真意切的诗句……

当然,这些问题在潘景阳那里都能得到深刻而中肯的解读。

一个周末的上午,夏小蓓打来电话,邀请潘景阳去郊外爬山。

潘景阳以赶制课件为由婉拒。

“你也太刻薄自己了吧,双休日也不放松一下。我已经等候在你宿舍楼下了。”夏小蓓的回话既有关心又有埋怨。

潘景阳打开窗户,果然看见夏小蓓站在楼下的花坛旁向上张望。

潘景阳也觉得他的理由有点苍白,于是便下来了。

他们约了一辆的士,来到市郊那座虽然不高却别有风光的梧桐山。

他们开始爬山。

半山腰,一帘三尺多宽的瀑布,像是一匹舞动的白绫,挥洒着诱人的诗情画意。瀑布下面有个水潭,清澈见底。夏小蓓欢喜地脱下鞋子,卷起裤脚,跳进那潭水中。

“哎呀!”,夏小蓓突然尖叫一声,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幸亏被潘景阳及时扶住。

夏小蓓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脚踝呻吟。

潘景阳问她怎么了。

“踩翻了一块石头,腳可能崴了。”

潘景阳让她试试还能不能走动。夏小蓓费力地站起来,刚向前迈出一步,又疼痛地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

无奈之下,潘景阳只好把夏小蓓背下山去,约辆车送往市医院里。

拍片的结果是轻微骨裂,需要住院半个月。潘景阳问要不要通知她的父母。夏小蓓说,又不是重病,请个陪护照料一下就行。

这半个月里,除上课之外,潘景阳一有空就陪伴在夏小蓓身边。

出院那天,潘景阳带着夏小蓓走出病房时,夏小蓓不无怅然地说:“我真想再住一个月。”

“住院这么好?”潘景阳随口问道。

“住院不好,但有人陪呀!”夏小蓓说着瞟了一眼潘景阳。

夏小蓓的这句话无异于告白。

其实,潘景阳早已感觉到夏小蓓对自己的感情,而且他也很喜欢夏小蓓。夏小蓓漂亮、纯真、活泼,在班上一直不乏追求者,但她却只钟情于自己这个不够“资格”的角色。这让他感到欣慰的同时,更多的是忧虑和不安。

潘景阳出身于一个贫穷落后的山村。在他上初中时父亲就病故了,他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妺妹。母亲独自一人养活三个孩子,还供他上大学读硕士,成为一名大学老师。但弟妹都还在中学上学,可母亲已经老了,身体也很不好。长兄如父,他觉得自己应该接替母亲,承担起照顾弟妹供他们上学读书的责任。因此,他没办法像他的同学那样,一参加工作就筹划着买房、买车、结婚成家。

放假前夕,潘景阳找了个机会,将自己的情况跟夏小蓓和盘托出。

夏小蓓听了,定定地看着潘景阳问道:“跟我说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拒绝我吗?”

“这都是真实情况,你有了解的必要。”潘景阳说。

“我不管真实不真实。”夏小蓓端起面前的咖啡说,“哪怕是一杯毒药,我也敢把它喝下去。”说着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夏小蓓的态度让潘景阳十分感动。但作为一个已步入社会的成年男人,他清楚地知道,夏小蓓是让感性的情愫战胜了理智的抉择。他读过鲁迅的《伤逝》,对涓生和子君只追求精神上的爱情,而缺少物质因素支撑而导致的悲剧深有感触。

但面对夏小蓓的一片深情,他一时又不忍直言拒绝。

假日归来,看得出,夏小蓓的情绪十分低落。一个星期了,她都没有约潘景阳。倒是一向被动的潘景阳主动来找夏小蓓了。

“没有猜错的话,我们的关系在你父母那里遇到了障碍吧。”潘景阳开门见山。

“不管他们怎样,我是不会动摇的。”夏小蓓撩起耳边的头发向后甩去。

“这在我预料之中,我很理解长辈们的心思,你没有义务去承受一份太过沉重的人生负担。”

夏小蓓不满地望着潘景阳:“那是我的事情,这一点不用你来操心。”

这次对话之后,潘景阳决意退却了。虽然他们还偶有聚会,但在心中他只把夏小蓓当成普通的异性朋友。

夏小蓓感觉到了潘景阳对她的若即若离。但越是这样,她对潘景阳的爱意却愈加浓烈。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距离效应”吧!

转眼到了毕业季,班上的一对对恋人洒泪相拥,黯然道别。夏小蓓更是情难自已,于是便有开头的那条邀约潘景阳的短信。

潘景阳如约而至。

在一个灯光柔和、装饰温馨的格子间里,他们二人默默地对坐着,偶尔抿一口咖啡,不知道说些什么。后来夏小蓓让服务生送来一瓶红酒,她把酒混合在咖啡里,说这样喝起来才够过瘾。她问潘景阳要不要也混合一下,潘景阳说不习惯那样。

几口红酒与咖啡的混合物下肚,夏小蓓的双颊略泛红晕,她突然问潘景阳:“你究竟爱不爱我?说句实话。”

潘景阳正低头搅拌咖啡,听了这话,手突然停住,顿了一会说:“答案你应该知道的。”

“不,我想让你亲口说出来。”

“爱又怎样?”潘景阳抬起头望向窗外,表情落寞,“就像唐婉与陆游,他们不相爱吗?”

“这是不一样的好嘛!”夏小蓓并不认同潘景阳的观点。

“是的,他们的问题更简单些,虽然家长反对,至少陆游是有能力给予唐婉幸福的。”

“这样说来,你是决定要践行独身主义喽?”

“那倒不至于,但对于结合的双方来说,应该是相得益彰,而不是以牺牲其中的一方为代价。这是我的观念,也许不合时宜。”

夏小蓓两条手臂交叉着放在桌上,低下头搁在手臂上,不再回应潘景阳。

可能是酒力作用,过了一会儿,夏小蓓竟趴在那里沉沉地睡去了。

看时间已是午夜,潘景阳不得不叫醒夏小蓓。

夏小蓓抬起头,睡眼迷离,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潘景阳:“我头晕,把我送到这个房间里吧。”夏小蓓声音低弱,却是不容抗拒的语气。

潘景阳见卡上写着“得月楼214房”的字样,原来是一张宾馆的房卡。

宾馆就在这间咖啡屋上面的楼上。

潘景阳把夏小蓓背到客房里,轻轻地放在床上。而此时的夏小蓓依然是一副昏睡不醒的样子。潘景阳给她整理好枕头,盖好被子,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然后轻轻地关好房门离开了。

深夜的大街上,空旷而寂静,偶有一两个来往的行人和飞速而过的小车,已经没有的士可约,潘景阳只好伴随着阑珊的街灯,走回到自己的宿舍去。

温暖的冬窖

记得小时候,老家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挖一个地窖。所谓地窖就是在地上挖一个用来储藏东西的坑或者洞,地窖有冬暖夏凉的特点。

我对夏天的地窖没有太多印象,而对温暖的冬窖却有着深刻的记忆。

古人云:“春耕,夏耘,秋获,冬藏。”辛勤劳动一年收获的果实,到了冬天,就要收藏起来。而最好的储存方式是把它们放进地窖里,一是因为地窖封闭,不容易氧化变质;二是地窖相对温暖,不至于被冻坏。

我家的地窖是在门口不远处的一个高坡上,紧紧依偎在我家的稻草垛旁,是父亲花费三天的功夫挖成的,约三米多深,四米多长,两米多宽。上口比较窄,下面空间比较大,像一个立体的梯形。口上盖着几块木板,再铺上两捆稻草,这样既可保温,又防下雨进水。

第一次跟着母亲下地窖是我十岁那年的冬天,当日正好是腊八节。母亲说,今天熬腊八粥,要去地窖里取些食材回來。

来到地窖边,母亲推开稻草,揭开盖板,我跟着母亲踩着梯子下去,顿时有一种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全身。里面的食材很丰富,有甘蔗、红薯、南瓜、白菜、萝卜、土豆、山药等。母亲拣了红薯、山药、南瓜几样食材放进篮子里,又抽了几根甘蔗让我扛着。前几种是熬八宝粥的部分食材,后一种是特批给我们的今天的零食。

那天吃着美味的腊八粥和甜蜜的甘蔗,觉得这都是那温暖的地窖的恩赐。

一个正月初的早晨,我和母亲又去取食材,地上铺满了白霜,寒气袭人,冻得耳朵和鼻头像刀割一样疼。来到地窖旁,发现上面的稻草被掀在一边,等翻开木板时,我和母亲都吃了一惊,下面竟然躺着一个人。母亲在上面喊一声:“你是哪位稀客,天亮啦!”

那人翻了个身,迷瞪一会儿,坐起来,仰面看着窖口的我们,拱手道:“不好意思,这是你们家的地窖吧。”说着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原来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老汉一出窖口就打了个寒噤,说:“还是地窖里暖和啊!”

“你是怎么睡到地窖里的?”母亲问。

老头用手戳戳脑门:“头现在还有点晕……噢,昨晚赶夜路走到这里,猛然觉得头又晕又疼,一下子摔倒地上,看见这里有个草垛,就想靠着这草垛歇歇脚,谁知一躺下却冷得不行。又看见这旁边有两捆稻草,就想用稻草挡挡寒,我扯起稻草时发现下面有几块木板,知道这里是个地窖。我想,地窖里暖和,进地窖里躺一宿吧,就下去了。”

老汉还说他是邻村的一个孤寡老人,除了一个外甥,没有任何亲人。他本来是住在敬老院里的,年前外甥把他接到自己家里过年,可外甥媳妇嫌弃他,昨天半夜突然听见他们夫妻俩吵架,他便悄悄地起床离开了他们家。因为走得匆忙,有两件衣服也没来得及穿上。

母亲对老汉说:“你这是受了风寒,先到我家里去喝碗姜汤吧。”母亲吩咐我扶着老汉来到我家。母亲先找了一件棉衣让他穿上,一会儿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让他喝下。喝完姜汤,老汉的脑门冒出了几粒汗渣,恢复了精神,便向母亲告辞说,他要赶回敬老院去。母亲让他吃了早饭再走,他不肯,说敬老院离这儿没多远了。母亲就包了几个刚出锅的包子给他。他颤抖着双手接过来,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刚走几步又踅回来,边脱棉衣边说,“差点忘了。”母亲把棉衣重披在他身上,说是送给他的。老人转回身去,一边蹒跚地走着,一边用袖口在脸上擦拭什么。

有一年的元宵节,地上下了一尺多厚的雪。一大早我就激动地跑到大门外滑雪,发现一行兔子的脚印延伸到我家的地窖旁消失了。我打开地窖,果然看到一个肥胖的兔子躺在地窖角落里。我下到地窖里,那兔子受到惊吓,疯狂地往上跳跃,可能是身子太肥,跳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它听天由命地趴在那里不动时,被我轻而易举地捉在手中。我兴高采烈地抱着兔子回去向母亲炫耀。母亲也很高兴,说:“天上飞禽数鹌鹑,地上走兽数兔肉。”我说:“那就把它宰了吧,今天过节又多了一道美味。”我话音刚落,大门口忽然又窜出一只兔子来,并兜着圈子发出嘶嘶的尖叫声。母亲好像明白了什么,摸了摸手中这只兔子的腹部,对我说:“还是放了它吧,这是一只怀着幼崽的母兔,它是想借咱家那地窖的温暖来下崽儿的,来的这只兔子应该是兔崽儿的爸爸,是想来救回它们母子俩的。”经母亲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它们可怜。我问母亲是不是还把它放回地窖里。母亲说:“它在那里受到惊吓,按说是不敢再待在那儿了。不过兔子是有灵性的,如果它要是对人有了信任,可能也不会再跑了。那就放回去试试吧。”

我抱着兔子和母亲一块儿下到地窖里,母亲把地窖里的藏物重新调整了位置,在最里面给兔子腾出一个窝来,铺上稻草,还在窝边撒了玉米等食物,然后又取了一些食材带上去,把地窖口留下一个兔身大小的缝隙,说最近几天就不下地窖来了,以免惊吓到兔子。

一星期后,我和母亲再去地窖里时,兔子已经不见了。母亲指着稻草窝里已经凝固的黏合物说,这是母兔生小兔时留下的羊水呢。

我想说,冬天的地窖是温暖的,比地窖更温暖的,却是母亲那颗淳朴而善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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