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也说散文

2022-03-30 12:06人邻
文学港 2022年4期
关键词:请假条文言散文

人邻

先说说我喜欢的作家和作品吧。喜欢,内心会去亲近,虽则,我望尘莫及。比如《史记》《世说新语》《聊斋》,我都喜欢,虽然三者差异很大。喜欢张岱、归有光的文字。喜欢周氏兄弟,他们一个冷峻,近乎黑暗、绝望,绝望而激烈抵抗;一个平和冲淡,即便写女儿若子的死,也是强抑着苦楚哀怨。喜欢胡兰成,尽管女人多讨厌他。读他的《今生今世》,有时候觉出他的无耻,可奇怪的是,他写这些自白,竟然是不在乎。可他的许多文字实在好,甚至是“论”,他的论书法、论红楼梦,实在是罕有的能以千把字即能说明白。喜欢沈从文、汪曾祺的散文,这两个人的笔下很奇怪,没有坏人。木心则是天上下来,睿智,幽默,净如清水,却有酒的清冽甘芳。阿城,看他的文字,只有叹息,叹息了,接着再看。陈丹青,假如他不画画,仅凭文字也立得住。

前些年讨论散文,所谓“大散文观”,还有别的什么,我以为都是反散文的。散文无限开放,一个“请假条”,一个“收据”,写好了,也可以是好的散文。有美国诗人将一段农具使用说明书改写后,成一首诗。那说明书,写得好。假如我是小学语文老师,先教小学生写好“请假条”。

散文的风格,是伪命题。风格是自然而然,检验着作者的观世观人观己,写着写着,慢慢形成了。个人风格也不是不变,随着境遇会变。李煜的前后词,即是明证。

散文的长与短,因人而异。我习惯短。我的气息短,长不了。古人写得短,一是书写材料的问题,二是因书写材料影响到思维,几百字千把字已经不短。意思够了,不必蛇添足。现代,写作太便利了,使得散文越来越长。删一下看,真正删不动的,有多少?

看看人家古人怎么写——

“薄冷。足下沈痼,已经岁月,岂宜触此寒耶?人生秉气,各有攸处。想示消息。”

——《全晋文·王献之》

“拙于生事,居家食粥来已数月,今又磬竭,只益忧煎,辄恃深情,故令投告。惠及少米,实济艰勤,仍恕干烦也!真卿状。”

——《颜鲁公文集·与李太保乞米帖》

够了没有,够了。

张岱的《陶庵梦忆》,短,短到看不够就没了。但里面的抒情,压抑着激烈的颓废,压抑着不能迸发的痛苦撕裂,压抑着带有一声呼啸的自嘲。压缩的文字,若弹簧,会有格外的张力。

写短一些的文字,需要古文底子好。文言陌生,但好手可以融化文言到白话里,如盐入水,味道无端的醇厚。好的语言,要有根子,才能在新的时间里继续生长。文与白,不是对立的。文白分离,文言存在很多年,自有它的道理。我半路补一些,没办法,不是童子功夫,只能自己纠结。

偶尔,我有写得长一些的。周作人论废名的文字,说他“凡有什么汊港湾曲,总得灌注潆洄一番”。不过,这个“灌注潆洄”里面,要将一些无所谓的,写出一些闲闲的意思,很难。

散文的语言,看似容易,其实不。人们读散文,看文字的气息味道,带不住人,人就放下了。

当下的散文,多是抒情。自然散文也需要事理辨析。买过一册《清代五十家文选》,翻看几次,还是放下。“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有道理。

对散文的基本要求,自然是“修辞立其诚”。散文除了它的文学意义,与诗歌、小说相比,可能还有着地域史、民族史甚至人类史的意义。比记录下来所谓的历史,更多地保存了活生生的人类生活面貌。就某种意义上说,也许比历史记载更重要。比如我们读《往事并不如烟》,读《巨流河》,读《干校六记》,它们更是历史,有呼吸的历史。

散文作家的个人经历,可能比诗人、小说家更为重要。没有经历,仅靠才华靠想象力不行。我亦是喜欢尘世五味,人生的负重,尘土里的煎熬体悟,没办法,即便读来忧伤,却有如迷幻,而狠下心要去細细咂味那些苦楚,且如甘饴。

可倒过来,有谁愿意为了写作去经历命运的磨难。那是无奈的命运。关键是,无法逃离时,我们能否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自我诘问:“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我所遭受的苦难。”

自然,生活里也有幸福。没有幸福,人类就失去了一代代人的生存动力。虽则尘世的甜,甜之后,那么无味。

可什么是幸福,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些话想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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