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走诗(组诗)

2022-03-30 21:35孙昌建
文学港 2022年4期
关键词:菜花江水

云栖小镇

高二的时候,我跑到狮子山上

老师说不要学孙昌建

谁知这句话被我听到了

我从左路突破,跳投

把一朵乌云投进了篮筐

然后在一张水泥台子上

又一不小心打了个擦边球

手扶拖拉机一直犯哮喘

我们跟着它上了蜈蚣岭

田里有一些萝卜在疯长

沿山河边有手风琴响起

我爱这蓝色的海洋

那时谁也没见过大海

每年清明都上山为烈士扫墓

二十年后旧地重游,图早就穷了

我也迟迟拔不出那把匕首

而紫云英一直在等着映山红

我也再次爬上了狮子山

远远地看着一些淡淡的云

烟厂、党校还有地铁站

一些路名和地名都是陌生的

偶尔碰到几位老同学

我会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他们反问:百年之后吗?

陪孟浩然罗隐考察江鲜事业

一个孟浩然,一个罗隐

我陪他们沿江考察江鲜事业

从西兴驿到闻家堰

然后坐一班渡船到袁浦

再不坐就要封航了

沿着南北大塘,跑一个小马

开轩面场圃,把酒无桑麻

那些养在盆里,打着氧气泵的

还是你们当年的鱼虾吗

罗老师曾经劝过钱王且语重心长

“我鱼池里的水也是江水呀”

江水泱泱,江天茫茫

手脚同时一使劲,一声口令

就从钱塘江划进了富春江

那个严子陵呀,他的钓竿

不知被没收多少回了

到最后他就站在江边

用目光来钓古往今来的骚客

过东梓关时,我的骨头隐隐作痛

那怎么办呢,那就谈论一种鱼

如谈论一首唐诗的格律

过烟雨桐洲,吉祥寺的钟声

会不会是播放录音,寺已不存

何来的怀古呢,还是皮划艇好

单人单桨,山巅一寺一壶酒

孟老罗老渐渐跟不上我的节奏

“看到炊烟你们就上岸吧”

我去把子久先生请来一起喝酒

听说他家里有一条六百年前的鱼干

在宋朝的江邊想起黄公望

一条江的流淌和一朵花的开放

恰成一种错落的时间关系

正如去年桃花艳时

梨花也白,菜花亦黄

就像春天那小小的乳房

“你的那两个也在呵!”

是啊,树上的鸟巢依然是家

只要江的对面不是高楼

几丛烟树就长出了一点古意

一艘小船就回到了宋画之中

这个潮湿的连绵不断的雨啊

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天啊

让江水又涨到了堤的肚脐上

土堤还在生长着犬牙的缺口

世世代代都住在江边

那个往钩子上挂蚯蚓的老伯说

“我们以后住到哪里去呢?”

那么退到泥土里如何呢

即使被切成两断

即使长年匍匐在冬天里

只要江水一暖菜花一黄

唐朝就轰地一声倒坍了

宋朝慢慢从钱塘走向富春

两岸蜜蜂飞舞,田野金黄

“这是我女朋友的家呵”

男朋友的名字就叫黄公望

黄色潜水艇

一条条船沉下去

一堆堆黄色浮起来

就像是天边虚幻的云彩

而当这些船又浮起来时

两岸就堆着数万吨废铁

还有弯曲的汽笛和生绣的颂歌

它们晒干了一条江的芥菜

就像十八岁的秋天

我在麦岭沙的稻田里眺望

东风造船厂的一群麻雀

停在我气枪的历史课本上

“撞沉吉野号!”

由此我写起了十四行诗

平平仄仄仄仄平

我不是来凭吊的

我只是路过且下潜

遥想公瑾当年,鲸鱼搁浅

巨型水枪喷出一场场历史事件

那时油菜花是最普通的呀

麦秸晒上公路,公交车就不开了

后来樱花也还是开了

木头和黄色都渐行渐远

1976年的草帽患了选择性失忆

“请把书翻到83页”

阿里巴巴捧起一把沙子

“这可是金子呀”

四十大盗都住进了豪宅

让一部分人先黄起来

然后芝麻再也不肯开门

孩子们睡前还听童话吗

她们醒来就进了带栅栏的培训班

怎么还不开船呢

怎么还没见到大海呢

怎么没有让妇孺老人先走呢

“请输入密码”

“请再输入一次!”

袁浦吴家渡

我要到对岸去

有时只为一只虾

一颗游滑的螺蛳

和芦苇丛中的一只蜻蜓

我要到对岸去

鱼是不可能再上钩的

我们的网撒出去

捕到的只是身体的水草

那里还泊着一只空船

木桨是没有的

没有时间再练习正楷了

所有的船已经出卖了江

所有的江已经出卖了天空

呵,我要到对岸去

我要作一次憋气的泅渡

像一次绝望的接吻

谁松开嘴,谁就吐出

一串孤独的菜花泡泡

老磐头

三月的最后一天

我从一片黄色中抽身出来

唯有一只冲冠的公鸡

仍在巡视着世袭的地盘

春天如此短暂

连超短裙也无能为力

作为一只蜜蜂,我飞尽一生

便误了多少菜花的往生

渡船来来回回

鱼网起起落落

作为一种背景

江的存在已经毫无意义

因为有人想把波纹刻进石头里

以统一每一颗螺蛳的任期

百年前的那个义渡已经很少说起

因為他们想造更多的桥

想把鱼放生在鱼塘里

这些年我和紫云英若即若离

当禁渔期无所事事

空心的萝卜便开出了白花

大伯说樱桃已经生出来了

不久就会有一群鸟前来做客

晒干的咸菜会在锅子里继续抒情

就像我的十八岁

把尼布楚条约留在了麦岭沙上

我本可以两耳不闻的

背书是我的强项

就像江水一遍一遍地呼应大海的节律

那是多么绝望的一片沙地啊

围墙要拆,发型要变,土地要流转

以口号和标语的名义

渡船到底还会不会回来

黄沙桥头的喜蛋又一次有喜了

但那个修车铺已经不在了

长渭的老爸去了另一世界说大书了

拖拉机生病住进了乡卫生院

曹院长赤了膊想要赢我一盘

路过代销店时,汽水刚到

我顺手买了一张四分邮票

我想让她飞,她也真的冒泡了

作为一个稻草人,我只能吓吓麻雀

作为一名敲锣的少年

我曾把裤脚卷得老高老高

脱掉皮鞋,我们都曾是农民

到老了也会走不动路

往上数三代,鸟巢安在乎

到老了,油菜就结籽了

吴家渡口就没有船了

这些年我和油菜花年年有约

可是春天多么短暂

我度过之后还频频回头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也做不成一条流浪的狗

当我从一片黄色中抽身出来

整个春天就只剩下了两只青团

东风造船厂旧址

天空给足了蓝色的面子

我就不在乎江水的清浊

这里曾空旷无人,空旷

像极了阳台上孤独的拖鞋

也像周一的自助早餐

往前看,四点四十六分的日出

只是给乌云镶了几道金边

那也是可以给牙齿唱颂歌的

正午我走进造船厂

塔吊和钢索最终会宣判谁呢

仰望得太久,晕眩是必然的

正如焊接钢板时那刺目的光

正如船出海时,我是恐惧的

但是有人会比我更恐惧

因为他们会失去更多

失去了与生俱来的臆想

失去一百年的集装箱

失去漂浮的码头和石油平台

甚至是色彩的三角关系

甚至是一只无辜的小犬

因为平衡最终将被打破

一只小蟹追着另一只小蟹

这就是海景房里升起的旗吗

有时沉默不代表默认

汽笛却可代替丧钟

丧钟为谁而鸣,为你也为我

因为我相信,不断涌来的波浪

那是天地之间自由而永恒的呼吸

长安沙

“拆还是不拆,到底谁说了算?”

你吸了一口烟,沉默在了烟雾中。

而我又打了一下火机,

火苗在风中跳了几跳,

我要靠第二次才可点燃话题。

青皮甘蔗,甜还是甜的;

瓶里的咸菜,鲜还是鲜的。

中班小朋友的彩色滑板车,

如果让她在塘路上一直滑行

说不定就能滑到远方的大海。

“远方?我是希望它拆的!”

说完这句话你就低下了头。

没想到油菜花谢得那么早,

好像它没到花季便就结了籽,

就像随处可见的少年打工仔。

好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等下一次来时韭菜又可以割了,

小鸡成了母鸡,鹰成了无人机,

当它俯视这一块三江的沙洲时,

我的诗是否可作纪录片的旁白。

长安沙之二

一直往前走,不要朝两边看

两边是香樟树,几近参天

如果深深地吸一口气

除了三江的水汽,还有樟木香

它能唤醒记忆且无可替代

风景如斯,怎么会没有人来这里

你看这片沙洲,像不像一幅宋画

泊在江边的那一条木船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划动了

于是就像长在江里的一棵树

一颗树在江里扎下了根

根系丰满,给鱼和虾提供养分

已有多少年了,我盼着有一条船

这个释梦的结果是想做一条鱼

先下油锅,再成为一根坚硬的刺

一直往前走,不要朝两边看

鱼不会自己跳上来,诗歌会的

诗歌的刺迟迟没从树上拔出来

对于这个岛,对于这片沙洲

失去是迟早的,就怕那一天

就怕那一天,这一片香樟林没有了

人人捡了一段树根,靠回忆活着

人人都摇着一只独木舟,先人说

这里曾经是三条江约会的地方

我心爱的人啊,变成了鱼的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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