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的故事

2022-04-03 14:49李为民
阳光 2022年4期
关键词:陈赫孩子

八十年代末,郭旭晨和我哥是大学同学,也是老乡,两个人睡上下铺。毕业后不久,我哥娶妻生女,然后全家移民去了美国纽约,郭旭晨先上了复旦的研究生,后来留在上海做证券期货生意,经常和银行打交道,这家伙利用学到的知识修改了当时还不算很发达的一家银行和交易所之间内部联网的计算机运行系统的参数,不露声色地装了几麻袋钱,几个月后,郭旭晨办了辞职手续,开着一辆天津大发面包车,连夜赶回老家的县城。

郭旭晨的父亲是个木匠,病死前,把手艺传给了他的堂弟郭玉亮,郭旭晨最欣赏的就是他堂弟的忠诚和贼胆子,他递给他一张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件事。郭玉亮胆子虽大,可还是一屁股坐到地上,身体像抖簸箕一样打颤,郭旭晨拍拍堂弟的肩膀,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把心放到肚子里,你哥心胸坦荡,不用怕,只要把那幅画弄到手就行。

没过多久,郭玉亮找到我,我当时在海事局负责进出口货物查验工作。郭玉亮找我的原因很简单,他注册了一家木材厂,专门生产一次性的衣架和木质日用品,每个月出口一个集装箱,海运到美国的纽约港,通关查验手续找我帮忙,我有些犹豫地打电话问我哥怎么办。

我哥在电话里口气坚定地说,必须的,我和郭旭晨谈了一桩生意,过两天我就回来。果然,我哥一周后从纽约飞回了老家,回来的目的很简单,参加郭旭晨的婚礼,另外帮他找关系办移民手续。最后我哥和郭旭晨摊牌,我父母住在老城区好多年了,让郭旭晨想办法弄一套别墅,让两个老人搬进去安度晚年。郭旭晨在婚宴的酒席上喝多了,他指着富丽堂皇的婚房,醉醺醺地说,老兄,你家二老如果不嫌弃,这座小别墅就归你了。没多久,我父母搬进了离青弋江不远的一幢类似于别墅的楼房。

我哥在老家待了一个多月,领着郭旭晨的老婆肖乐跑到上海领事馆,费尽周折,终于把移民多伦多的手续跑下来了。郭旭晨感激不尽,那时他不敢抛头露面,怕被警察抓到。作为答谢,送给我哥一幅郑板桥的画,说肖乐的祖上解放前是上海拍卖行的古玩商,这幅画是他老婆的嫁妆。我猜我哥和郭旭晨之间要做的可能就是这桩买卖,我哥帮着办移民手续,他送给我哥一幅画。

忙完这些,我哥才飞回纽约,郭玉亮像条狗似的,跟着堂嫂肖乐跑遍沿海的几个大口岸,最终确定了广州。郭旭晨也觉得广州那儿边检比较松懈,加上自己又改名换姓,便同意从广州离境,这样夫妻俩登机飞到了多伦多。郭旭晨的老婆肖乐是一家外贸公司的业务员,长得很妩媚,刚到多伦多那会儿,生活拮据,可加拿大福利待遇好,他老婆一口气生了一对儿双胞胎男孩,生活有了改善,享受那儿的医疗、保健、儿童护理补贴费用,牛奶可以免费喝到十八岁,可还是居住在黑人和印度人的公寓里,处处不安全。

郭旭晨心里盘算着怎么重操旧业,跑到纽约曼哈顿的金融区,一看傻了眼,那儿到处是铜墙铁壁,他只好做一个推销员,在超市和唐人街到处乱蹿,推销衣服架。

我哥那时在纽约的水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鱼产品和海产品出口到新加坡。那个弹丸之地,连自来水都要进口,所以那儿的马来西亚客户很稳定,最重要的是和郭旭晨的生意相比,水产品的利润高出衣服架利润几十倍。

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郭旭晨自然将自己的股份加入到我哥的公司里面,可中途偏偏出了个岔子,他老婆肖乐忽然扔下不到三岁的双胞胎,连离婚手续都没办,和一个从国内跑来做房地产的商人又跑回国内,以外籍人的身份注册公司,做房地产开发去了。按说郭旭晨和肖乐也算是患难夫妻了,对生活的态度,应该是繁花落尽,去芜存菁。郭旭晨好言相劝,上海女人在国际长途电话里温柔地吟诵了一句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我们不分家,孩子你带好,我赚了钱就回来。

郭旭晨找我哥喝了一顿酒,感慨这个世界真的很喧闹,纷繁浮华,红尘滚滚,烈火烹油。他红着脸嚷嚷,我不能回去找老婆,只能在这儿混,国内的警察到处在抓我。

我哥沉吟片刻,拍了拍郭旭晨的肩膀,问他有没有他老婆的联系方式,郭旭晨愤愤地说,她不是好东西,背叛是可耻的。我哥说,你喝多了。我们大家都是朋友和兄弟姐妹,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郭旭晨酒喝多了,耷拉着脑袋,手伸到胸口,掏出一张字条递给我哥,然后不断地打着哈欠,醉意像突然决堤的江水,信马由缰地一路奔袭而来,我哥望着他的样子,招呼了一声,我嫂子陈赫从里屋轻轻走出来,像看病人似的摸了摸郭旭晨的额头,我哥和陈赫将郭旭晨从餐桌搀扶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陈赫下意识地端起郭旭晨喝过的酒杯,我哥沉稳地问,你是学医的,醋酸酐的含量是不是多了一些?陈赫微笑地反问,你觉得呢?不过我有信心,成品可以出口到东南亚。

后来我哥在多伦多以郭旭晨的名义投资了一个分公司,扩大了经营范围,从水产品到衣架,以及包装材料、木托盘、干燥剂等,出口方向主要是马来西亚,因为新加坡对木制品有很多贸易限制,另外我哥将注册资金划到了郭旭晨的银行账号下,这也是他给郭旭晨的一个交代。郭旭晨感激得差点儿跪在我哥面前。

公司很快有了起色,我哥又回到紐约,忙他自己的事情,还特地让我嫂子带上女儿把家搬到多伦多,在郭旭晨住的公寓楼附近的富人区买了一幢别墅,过起了家庭主妇的生活。

郭旭晨的生意忙得昏天黑地,花钱请了一个印度保姆照看双胞胎儿子,那个保姆时不时地跑到其他地方干私活,郭旭晨只好领着双胞胎儿子到陈赫的别墅。

正值夏天,高大茂密的树木像浓密的壁垒,郁郁葱葱的,抬起头,上面就是蓝天和白云,开阔的草地一碧如洗,两个长相俊美、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孩子趴在草地上睡着了,陈赫端详着孩子们有节奏的呼吸,对郭旭晨说,要不我把他们都送回上海,见见你爱人,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啊!郭旭晨摇摇头,摆手说可能性不大,陈赫面色温柔地问,那要是可能呢?

后来陈赫打电话给我哥征求意见,我哥思考了一会儿,同意了。我哥又问陈赫,郭旭晨的公司生意怎么样?陈赫回答,他很卖力,每个月出口的集装箱现在增加到十个。

我哥在电话里很满意地舒了口气,说这样一来,集装箱运输成本虽然增大了,但是从加拿大绕了一圈儿再回到马来西亚,该规避的风险都规避了,只是郭旭晨身上要背个十字架。陈赫说郭旭晨已经染上了毒瘾,跑不掉了,我还是回一趟上海吧,我怕孩子沾上毒品。我哥迟疑了一下儿,同意了。

陈赫带着一对儿双胞胎飞到上海,按照我哥给的地址终于找到了肖乐,可接下来陈赫和肖乐之间闹出了别扭。两个女人在淮海路的一家幽静的咖啡馆里见了面。肖乐打扮得很时髦,陈赫事先做了安排,让服务生将双胞胎安排到单间里玩耍,而肖乐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两个人开始聊天比较拘谨,后来谈话越来越流畅,似乎她们之间关着的一扇门敞开了,她们聊化妆品、美容和女人的消费品,肖乐端着的姿态松懈了,俩人在话语之间找到了默契,不断牵引出新的兴致。陈赫恰到好处地示意服务生将两个孩子领到肖乐的面前,微笑着让他们喊妈妈。两个孩子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妈咪。

肖乐脸上明媚的神情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熟练地回应了一声,宝贝你们好!妈妈想念你们。然后低头从精致的包里拿出烟来点上,目光扫向窗外,显得有点儿疲惫,又有点儿忧愁。

陈赫料到肖乐可能会有这副态度和面孔,那么她前面所做的铺垫都失败了,可孩子是那么新鲜、清冽、安静、美好,一尘不染,无声无息地站在俩人面前。陈赫忍不住了,带着质问的口气问,咱们都是女人,孩子归你了,怎么样?你丈夫在外面做生意也不容易。

哼,他要不是因为我的那幅画能有今天吗?肖乐语气不屑。

你以为你丈夫现在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吗?

我承认他现在过的不是什么好日子,可什么是好日子呢?肖乐轻蔑地反问。

公平地讲,你是孩子的母亲,孩子需要你抚养。

肖乐忽然显得冷漠高傲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和你丈夫过着上等人的生活,却把我丈夫拉下水,让他吸毒,可孩子是无辜的。

既然孩子是无辜的,那么请你把孩子带走吧。陈赫的语气缓慢下来,窗外下起了雨,陈赫的目光一直盯着肖乐。

肖乐将手里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她的手白而丰满,修剪齐整的指甲闪着珠光。两个孩子呆愣地望着大人们。肖乐心里唤起了某种强烈而又模糊的情绪,她甚至有点儿暴躁,火星在她心里燃开,和孩子分开久了,母爱的情绪又被呼唤回来了,她被一股强大的情绪抓住了,它阴郁而暴烈,像外面的风雨。忽然之间,她满脑子都是想入非非的念头,但她最终意识到,她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受这样的刺激,所以她忽然拿起包,冲出了咖啡馆的门。

陈赫只好打电话给我哥,我哥像早已料到事情结果似的,没有片刻犹豫,让陈赫立刻将两个孩子送到我的家里,然后立刻订飞机票赶回纽约,暂时不要与郭旭晨、郭玉亮联系。

那阵子我已经办理了从海事局辞职的手续,老婆陪孩子去了美国念书,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单身汉,帮着我哥打理国内的水产生意,郭玉亮遇到进出口通关的麻烦事情找我,我就找过去的老朋友,好在还有一些资源,大家都给面子,生意做的也蛮顺利。

我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依旧不紧不慢、语气平缓地说,出了点儿麻烦,郭玉亮出口到马来西亚的集装箱里隐藏了大量的干燥剂,可向海关申报的报关清单里没有申报,结果干燥剂样品送到上海海关化验中心化验,发现了醋酸酐的成分。郭玉亮已经被海关缉私局控制住了,事情可能不小,郭玉亮供出了郭旭晨在上海犯的事,我哥在电话里让我把陈赫带来的两个孩子送到父母家里。

当时我正在广东的东莞托朋友出了一批货到新加坡,申报手续齐备,集装箱里也装有干燥剂,我坐在集卡车里往老家的路上赶,路上遇到了暴风雨。天空像夜晚般漆黑,闪电变成了红色,硕大的雨点劈头盖脑地砸在车窗上,在路面上迅速卷起一股烟尘般的白雾,司机埋头注视着前方,而我却拿着手机听着我哥不紧不慢的话语,心仿佛蹿到了嗓子眼儿。我哥是一个含蓄深沉的人,说话从不挑明。

但他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他需要我回避一阵子,而且不要回老家,不要和父母联系,什么时候回老家,都要听他的安排和指令,我默默地挂断了手机,后来我躲到了我老婆皖北老家的一个亲戚家里。

一对儿双胞胎孩子暂时寄住在我父母家里,那幢大别墅成了两个孩子的天堂。小半年过去了,我哥每天打电话给我父母报平安,父母问我去哪里了,他只是搪塞,说我在外地忙生意回不来。

我父亲是个明白人,从来也不发表什么意见,更没有向我哥提出质问。直到某一天,警察上我们家了解我的情况,母亲可能受了刺激,一下子就中风住进了医院,回到大别墅后,天天躺在床上,请了一个阿姨服侍照顾。

春天不可阻挡地来了,温暖的青弋江水变得幽深清澈,我父亲每天领着两个活蹦乱跳的胖孩子慢慢爬到江边大埂上,用尼龙网兜捕河边的螃蟹和小鱼虾,每逢傍晚,有好多附近的居民簇拥在河边,用同样的网兜捕鱼虾,抛诱笼,甩渔钩,两个孩子像欢快的鸭子在人群里穿梭。我父亲呆愣地坐在一块礁石上,望着乱哄哄的人群,他一反常态,身上的骨头“嘎嘎”地响着,像是要散得七零八落,也像是要聚缩成一根骨头,他眼睁睁的望着两个孩子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搂住了,后来什么都看不到了。

孩子是陳赫和我送过来的,现在不见了,我父亲也住进了医院,不过没多久就出院回到了家,母亲中风的症状已经基本恢复了,蹒跚着脚步,拄着拐棍在院子里来回晃悠。一周不到,像变魔法似的,我哥打电话也让我回家。在离开家一年多后,他又从纽约飞回了老家,好像这之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两个孩子被郭玉亮一手牵一个,喜滋滋地跨进了院子,我哥递了个眼色给郭玉亮,他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

可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哥风尘仆仆地跨进院子,还没和我父母唠上几句家常话,便被我拉着胳膊直接上了青弋江的大埂,没有任何过渡,我质问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早该无话可说了,我只能告诉你,为了我们老李家传宗接代,我不得不这么做啊!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干?

为什么你要问为什么呢?我哥微笑着点燃一支香烟。

我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唾沫,本以为开公司做一些冒险的生意也就罢了,可你还有别的事情隐瞒着我,别以为你们都拿着外国护照,总有一天,哼……我望着远处江边的山峦巨蟒般绵延千里,青松白石间,随处可见晶莹剔透的冰河,太阳出来了,整个青弋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哥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烟,没有吭声。

晚上回到家,我哥从行李箱里捧出一袋巧克力递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围着我母亲撒娇,他们收拾得很光鲜,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裤子上还有图案,显得很可爱。

我一愣,夺过我哥手里的那袋巧克力,疑惑地问,是从加拿大带过来的吧?我哥微笑着说,没关系,加拿大虽然大麻合法化了,但是上面的英文说明我还是看得清楚的。

我没好气地反驳了一句,孩子的父亲已经被你们弄成这样了,就別再造孽了。

两个孩子夺过我手里的那袋巧克力,扮了个怪相跑了,我哥没搭理我,双手捧住老母亲干枯的双手,询问了老人的身体状况,然后慢条斯理地问住在这个类似别墅的楼房里习惯吗?楼上有没有其他的杂物,他来帮着收拾一下。

母亲可能有点儿老年痴呆,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冷漠呆滞,混沌的瞳仁在深陷的眼眶里越来越浓黑,嘴里颠三倒四,这个房子是旧的,楼上还有一个阁楼,里面有好多旧挂历和年画,我让保姆都烧掉了,还有一些书也烧了。我哥脸色有点儿难看,站起身问我,有没有吃的,他低血糖要吃点儿东西。

我父亲接过话茬,阴沉着脸说,住这儿不习惯,孩子又差点儿丢了,我们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以后这个房子还是过户给这两个孩子,我和你妈还是回老地方柳春园住。

我哥气定神闲,一个劲地安慰我父亲,这都是小事,老爸,您别过度焦虑,孩子的事我来处理。我父亲沉默不语。

第二天清晨,我哥背起了自己的双肩包,提起自己的行李箱,郭玉亮早早地就把车开到了家门口,我母亲把一件鼓鼓囊囊的羽绒棉袄递给了我哥,让他注意保暖,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哥小心翼翼地接过棉袄,俯身深情地拥抱了一下母亲。

我父亲对我哥不咸不淡地说,你还得去一趟上海,孩子的事肖乐不能不管,我和你妈都老了。

我哥沉稳地点点头,爸,您放心吧。

郭玉亮被我哥找关系保释出来,海关缉私局有规定,不能出远门,我只好陪着我哥开车去了一趟上海。

一路上我听我哥介绍肖乐这个女人,她有个致命的癖好,好赌,而且是豪赌,拉斯维加斯、大西洋城、蒙特卡洛和澳门等世界上有名的赌城,她经常去,好在那个地产商满足了她所有的欲望和幻想,肖乐在乎的不是输赢,而是赌博带来的那种心跳感,所以她一直跟着那个地产商,至于那个地产商,也是我哥生意场上的伙伴,我哥挖了个坑,把肖乐推到坑里,目的是为那幅画,现在我哥终于通过那个地产商把肖乐的那幅真画骗到手里了。

我听得云山雾罩,问那幅画郭旭晨结婚的时候不是给你了吗?

我哥摇摇头说,郭旭晨耍花招,那幅画是假的。他继续说这趟去上海,准备给肖乐和郭旭晨一笔钱,给两个人共同开一个账户,算是为那幅真画买单。

我单刀直入,问他怎么和肖乐勾搭上的。

我哥漫不经心地笑笑,说肖乐是个不简单的女人,以前在上海交易所,她跟着郭旭晨干,是他的学生和助手,那时郭旭晨经常在学校开金融讲座,肖乐挺清纯的样子,总是坐在前排全神贯注地望着郭旭晨,就这样两个人搞到了一起。当年,我们二老逼着我再要个孩子,我急得抓耳挠腮,想到了郭旭晨,郭旭晨就把肖乐引荐给了我,我意外的是郭旭晨并不爱肖乐,也是对那幅画垂涎欲滴,我俩的目标一致,我找我的哥们儿地产商设局,只想把肖乐那幅画弄到手,没料到顺带着肖乐为我生下了孩子,一举两得。这下儿真相大白了吧?我哥微笑地望着我,我紧握方向盘,一副紧张的样子。

我随口问,这太龌龊了,你们怎么干得出来呢?

我哥解释,郭旭晨开导肖乐,每个人都有幻想,幻想必须超越现实,可幻想实现的那一刻,人们就无法再幻想它了,为了使幻想继续存在,欲望的客体必须无法实现,因为人要的不是欲望的本身,而是对欲望的幻想。欲望支持疯狂的幻想,只有对未来幸福幻想的时候,一个人才会真正的快乐,不然猎人为什么津津乐道捕猎比杀戮更为有趣?所以心想事成的人是不会快乐的,成为完整的人的意义,是尽力活在目标和幻想中,衡量一个人不能看他的欲望实现了多少,要看他有多少幻想,只有幻想才能带来快乐,这是拉康的哲学。

不要高谈阔论了,我听不懂,你和肖乐的孩子今后怎么处置?这个现实问题必须马上解决!我白了我哥一眼,手握方向盘正视远方。

我哥舒了口气,悠然地点了一支香烟,这些都不是问题,我要告诉你,为什么郭旭晨要和我合作,他既是书呆子,又不是书呆子,因为他认为只有药品才能帮助人们去幻想,欲望和幻想相比,幻想更能代表一个人的生命意义,他的这套谬论影响了自己,也害了自己,我和陈赫投其所好,让他染上了毒瘾。

我哥将烟头扔到车窗外。太抽象了,我们还是回到那个晚上吧,我带肖乐去上海办移民手续,晚上消夜,上海那个地方除了酒吧,还能有什么娱乐的地方呢,我那个地产商朋友把那幅真画扔给我,领我去了另外的包厢,轻轻带上门,我见到肖乐,肖乐扑到我怀里,肖乐对我诉苦,觉得郭旭晨以前在课堂上抛售的理论就是一坨屎,人只有有了物质基础才可以实现所谓的幻想之类的东西,而郭旭晨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顺水推舟,也感叹人生不易,我介绍了我的家庭,我们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太太岁数也大了,又得了子宫肌瘤。

细节就不要过问了吧?我哥戏谑地望着我。我搂住她,吻了她,随后将手伸进了她的裙子里,她没有反抗,说我们做一笔交易吧,就这样双胞胎儿子在多伦多生下来后,郭旭晨并没有料到他的孩子是我的,作为补偿,我资助了他在多伦多开分公司,他大喜过望,以为药品实现了人生的幻想。可是肖乐给了他两个致命的打击,不仅背叛了他,还带走了他认为生命中最宝贵的两样东西,孩子和那幅画。我哥不急不慌地从我母亲给他的那件羽绒棉袄里掏出了一个丝绒长条盒子。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无法挽回,我也算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内幕,我只能保持沉默。

因为车流量大,进了市区,小车停停走走,好半天才开进普陀区的一幢带院子的老房子前,找好车位停下,天色已近傍晚,迈步跨进院子,院落安静,窗前微亮,我哥领着我蹑手蹑脚地推开一扇油漆斑驳的榆木大门,我看到了令我惊恐的场景,硕大的客厅里,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被反手吊在房梁上,她双眼紧闭,好像睡着了一般。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女人身边还坐着一个醉醺醺的老男人,那应该就是郭旭晨吧,我下意识地转身欲离开,我哥却微笑着紧紧拉住了我,不要走,既来之则安之,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完了,你再回去告诉二老,他们也会放心的。

我哥走到郭旭晨面前,伸手夺下他手里的酒瓶,又从挎包里取出那个丝绒的长盒子,放到八仙桌上,物归原主,松开你的女人吧,郭旭晨骂了几句脏话,一眼瞥见画盒子,眼睛一亮,瞬间眼神又暗淡下来,本来就是我的,你和那个婊子合伙害了我。

我哥表情真诚,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说,是我做的不对,伤害了你,我请求你原谅,也希望你放了肖乐,毕竟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孩子是无辜的,既然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他们需要呵护和关爱。

我哥示意我帮着解开捆住肖乐胳膊的粗麻绳,肖乐一屁股坐在铺着红砖的地面上,一口接一口地喘着粗气,神志慢慢地恢复了清醒。

郭旭晨忽然吼了一声,从椅子上蹿起来,屠夫一般粗壮的身体扑向我哥,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我哥冷不防一个踉跄,被他踹趴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来,肖乐艰难地往我哥身边挪去,郭旭晨咬牙切齿,抬脚还要踢肖乐,被我一把抱住了。

我哥摆摆手,依旧温和地向郭旭晨解释,爱之欲其生,旭晨,放过肖乐吧,你俩才是真正的一对儿。而我并不爱她,可她为我生了孩子,我必须感激她,也必须感谢你。你书读多了,拉康的哲学能当饭吃吗?嘿嘿,心想事成可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对吧?只有幻想才会让你快乐,好吧,多伦多的公司所有的股权我都转到你的名下,我哥又示意我从地上捡起挎包递给他。

他从挎包里掏出两个崭新的苹果平板电脑,分别递给蜷缩在他身边的肖乐和蹲在地上发出沉重呼吸的郭旭晨,我的一点儿心意,老同学,希望你俩破镜重圆,百年好合。我下载了电脑银行的APP,里面有一千万,算我和太太对肖乐的补偿,我是个俗人,没什么文化,除了有两个小钱儿,嘿嘿……我哥调侃了一句,面带微笑,让我扶着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我赶紧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我哥半倚在椅子里,悠然自得地点燃一支香烟,指着郭旭晨和肖乐手里的平板电脑,平静地说,点开桌面上的银行账户管理,你俩分别用自己姓名的拼音登录用户名,密码我设定了两个英语单词之一,幻想或者现实,谁先准确选择一个英语单词输入密码进入你俩的共同账号,那么顺理成章,谁就优先获得这笔资金使用的支配权,尽管你俩共享这笔钱,可我到银行和律师事务所出具了一份法律协议,确保谁也不能全部取走账号里的钱。我哥微笑地望着他俩。

郭旭晨和肖乐面面相觑,俩人忽然像被电击了一下儿,粗暴地打开各自的平板电脑,手指像鸡爪子似的胡乱地在触摸屏上乱点乱戳,竭力辨认搜寻着平板上游移不定的各种应用设置符号,还是女人心细,肖乐动作虽然缓慢了一些,但柔软的手指坚定地点进了账号管理的界面,她抬起头,平静地说,密码是幻想,我赢了。

郭旭晨疯子一样抱住肖乐,使尽全身的力气,结果只是发出哀号的一声大哭,我后悔啊,我对不起你,我交友不慎,我一定要报复,我要找回我的尊严。

肖乐如泥塑般不为所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触摸屏,喃喃地说,现在五百万已经进入我个人的账户里,这是孩子的抚养费,毕竟我是母亲,还剩五百万那要看你的表现。

你他妈是婊子!你背叛了我!你们所有的人都陷害了我!郭旭晨咆哮着,将手里的平板电脑狠狠地砸到地上,嘴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笑着笑着,声音微弱下来,他歪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我哥轻轻地将那只长丝绒盒子放在郭旭晨的身上,兄弟,你不要过于指责我,当年是你出的主意让我认识了肖乐,至少这幅画我帮你找回来了。

他转过脸对着肖乐平静地说,那五百万是他的,你帮他戒毒,我在公证协议里已经注明了,另外以后对他好一点儿。我哥指指他的脑袋,他这儿出现了毛病,上大学的时候他就生活在现实和虚幻里,他是个感性的人,人不坏,我利用了他,也利用了你,那个胖子地产商,不敢和你来往了吧?我哥微笑着看了肖乐一眼,他也是我的朋友,好了,今后谁也不欠谁的了,戏演完了,我们各得其所。我哥起身拉着我往门外走,肖乐望着我哥的背影,轻叹口气,智者不入爱河,愚者自甘堕落。

我和我哥在上海分手,他又飞往纽约,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临别前他叮嘱我要照顾好家里的两个老人,言下之意对他两个孩子也不能松懈,这是他唯一的牵挂了,等他回去安顿好了,就过来把孩子们接走,他的语气很重。

回到家,我立刻把过去所有的报关清单都销毁了,凡是有郭旭晨和郭玉亮签字的单据烧得干干净净。

又过了两个月,我哥领着陈赫以及郭旭晨夫妻俩回到老家,看样子是要摊牌算最后的总账单了。果然,郭玉亮拉着我先去了青弋江边的小酒馆,酒喝多了,对我龇牙咧嘴,法院的判决书终于下来了,第一感谢我哥,花钱找关系从中周旋,由于多伦多公司的法人不是他,所有的证据链都断了,他被无罪释放,其次他的草台班子公司也解散了,那意味着他和他哥以后再也没有生意上的瓜葛了。郭旭晨整了容,改头换面,没人认得出。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感叹一声,都他妈是名牌,阿玛尼的衣服,劳力士手表,可都是假的,我只好把股市里套牢的资金割肉,作为遣散费,打发了卡车司机和十几个员工,现在的资产是负资产,汽车、手表和钻戒都进了二手市场抵押光了,我无牵无挂,只有今天没有明天了。

我夺过他手里的酒杯,论损失我从体制内下来,年龄还比你大,连社保都没有了,可人还在,以后我们从街头贩子干起,不行吗?我必须稳住这个家伙,在上海的时候,我哥委婉地提醒过我,要处理好这边的后事,郭玉亮低下头,颓丧地点点头。

我哥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儿,他在电话里向我表示道歉,这些年我付出了这么多,还差点儿坐牢,他给我的银行账号里打了补偿费,让我帮他做最后一件事情,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后背直冒凉风,我脑海里倏然跳出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我赶紧结账,拉着郭玉亮走出小酒馆,上了青弋江的大埂,我要把他送回家。

这厮什么都敢干,什么都能干出来,我心里盘算着怎么进一步套出郭玉亮的打算和计划,傍晚的大埂上,三三两两有不少散步的行人,我没料到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她化了妆,耳朵戴着有些夸张的大耳环,手腕上戴着两只艳丽的景泰蓝镯子,她安静自然地望着我俩,跟在我俩身后一言不发。

是肖乐,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往前走,我心里奇怪,我们居然被她引领着往前走,快到中江塔了,那儿过不去了,到处是“禁止通行”的牌子,那是施工现场,中江塔要修缮,灯火通明,到处是吊车和挖掘机的轰鸣声,工人们戴着安全帽,手里举着小红旗扯着嗓子喊,各种铸件堆满在吊车的挂斗里被钢绳拽出来,高高地越过我们的头顶,钢绳绷紧了,挂斗慢慢的移动,融入中江塔附近的黑洞里。

望着远处的江水,撞击耳膜的声响似乎变得微弱了,停下脚步,江风扑面而来,郭玉亮的酒也醒了,他忽然发现身边站着一个女人,浑身一哆嗦,弯腰大口呕吐起来,呼吸粗重,嘴里含混不清地冲我嚷嚷,她怎么来了?她不是个好女人,她害了我哥,她和你哥勾搭在一起,你别走!他伸出胳膊,扑向肖乐,被我一把抱住了。

肖乐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我去了你家,我要把孩子带走,你父母没有反对,他们是慈祥善良的老人。肖乐晃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这是你母亲送给我的,老人反复絮叨,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们家的儿媳,镯子是传家宝,老人让我好好保存着,我流着眼泪,向两个老人保证,一定把孩子抚养好,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们家的儿媳妇,我觉得你们一家人比抛弃我的母亲还好,所以我和你哥商量,我来把孩子带大,让他们长大成人。

别听她胡说八道!郭玉亮呼天抢地地冲向肖乐,我死死抱住他,吼着让肖乐快点儿离开。

肖乐并没有离开,而是掏出手機,神情紧张地低语了几句,我的眼前一阵发黑,一辆吊车的挂斗悬在我们的头顶上,绳索有些晃动,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忽然轰然一声,挂斗里的铸件砸进离我们不远的泥土里,灰土弥漫。

许多石块从灰土里四处飞溅,一块黑色的鹅卵石从灰土里迸出来,像早有准备似的,不偏不倚砸向郭玉亮的脑袋。我的脑袋、肩膀、脖子和身体也挨了不少石块的打击,可因为郭玉亮像块门板挡住了我,我没有挨到致命的那一下儿。

郭玉亮扑倒在我的怀里,黑色的血从他脑袋下面极不情愿地爬出来,缓缓地变换着形状,他的眼睛有些鼓胀,沾着沙土,他的表情保持着刚才的愤怒,洞开的嘴巴里萦绕着一团没来得及散开的酒气,吐出的舌头上面也沾满了沙土。

肖乐早就无影无踪了。飞来的横祸使得郭玉亮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成了植物人,我也伤痕累累,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才一瘸一拐地回到家。

我哥和陈赫陪着两个孩子在花园里捉迷藏,热热闹闹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见我拧着眉头回到家,我哥依然微笑,拍着我的肩膀,把我拉到别墅顶层的天窗阁楼间,从一个老式鞋柜里翻出一个丝绒长盒子递给我,搓着双手说,你没有吃亏,这才是郑板桥的真迹,你们全家在国外这辈子就够了,我忙了半天,就是为了这幅画,现在送给你了。

我虎着脸,没好气地说,我真的不想掺和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我哥回答,可以啊,找个时间你去香港,问问拍卖行,这幅画值多少钱。

我问,孩子怎么办?郭玉亮怎么办?还有那个女人,我哥恢复了原有的矜持和稳重,行了,我回来了。

郭旭晨跌跌撞撞跑到医院病房,看到堂弟郭玉亮一动不动地紧闭着双眼,像一具僵尸,他一屁股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抱着头,两只手覆盖住自己的脸,仿佛那张脸上写满了见不得人的秘密,他的哭声很压抑,肩膀上下抖动得厉害,终于呜呜的哭声演变成撕心裂肺的号叫。

最后还是我搀扶着郭旭晨,把他安顿到离青弋江不远的花园酒店住下。半躺在套房的沙发上,郭旭晨惨兮兮地抹着眼泪,红肿的眼睛盯着我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生活只欺穷苦人,佛门只度有钱人,我弟是个苦命人啊!

我说,郭大哥,看来你还蛮清醒的嘛,一套一套的,我听我哥说你喜欢研究哲学,还喜欢幻想,现在的结果是玉亮老弟被弄成这样,你更应该看淡些。

郭旭晨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片叠好的餐巾纸递给我,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帮我个忙,我刚从病房里捡来的,这里面有我弟的几根头发,你把那两个孩子的头发也弄几根,做个DNA检测,告诉我结果就行了,唉!我弟永远睁不开眼睛了。郭旭晨又开始抹眼泪了。

我努力地瞪大眼睛,接过餐巾纸,脑袋转不过弯儿来,我有些犹豫地刚要开口,郭旭晨摇摇晃晃站起身,把我往门外推,不要问为什么,这是我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我现在需要安静。

我开车缓缓地在老城区坑坑洼洼的马路上行驶着,两旁是巨大茂盛的梧桐树,枝叶遮住了所有的光线,包括路灯光,只落下灰暗的阴影,路上行人不多,都是电动车和嘶鸣的出租车,再往北就是医院和我父母家的别墅区,我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浑身战栗。

回到我父母住的别墅,我轻而易举地进了两个孩子的房间,一对儿双胞胎已经在各自的床上睡熟了,俩人穿着红蓝格子衬衫,像个小大人似的,小平头,小圆脸,眉形很好看,像两把剑,眼睛轮廓像一对儿玻璃珠子,小鼻梁高高的,嘴唇湿漉漉的,在灯光的映照下,带着红润,我开始恍惚,这两个孩子到底像谁呢?

我蹑手蹑脚凑近两个孩子,刚把剪下的头发拾掇好,我哥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心虚地转过身,他依然那么稳重地冲我微笑。

孩子是你的吗?我脱口而出。

当然了,你怎么能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呢?要不然我会费这么大力气,绕一大圈儿跑回来?挖空心思,该做的都做了,还不是因为老祖宗在天上教训我们,要传宗接代嘛,我哥漫不经心地给两个孩子掖了掖被角,你一定要把郑板桥那幅画保存好,这幅画才是真的,我哥意味深长地望着我,我找专家鉴定过了,在上海还给郭旭晨的那幅画线条和笔法都非常幼稚,而北碑的笔法浑厚,和郑板桥的老辣风格简直没法比。

行了,我默然地转过身,拉开门,我说你应该和郭旭晨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都摊开吧。

可以啊,你安排时间吧。噢,对了,你不是不愿意掺和我的事吗?我哥在我身后戏谑地调侃了一句。

我没把DNA检测的报告单给我哥,而是直接给了郭旭晨,看到报告单的结果,郭旭晨脸上掠过一丝难得的疲惫的笑容,他刚要张口,我转身走了,我实在厌倦了,因为我已经意识到,这出戏的主角是我哥和郭旭晨,其他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配角,或者说是道具,有一点我哥提醒的没错,我得把我哥送给我的那幅画保存好,这是最实惠的。

我拿着那幅画,悄悄的去了南方,找到鉴定机构,的确是郑板桥的真迹,我找了家外资银行将那幅画寄存起来,两个多月后,我悄然回到老家。父母又从那座小楼搬回了老城区的柳春园,我哥和他爱人陈赫依然在纽约,快乐地忙着他们的生意,其它的事情,我就没再多问我哥了,可我哥却给我来了个电话,他说其实他喜欢孩子,还给孩子寄了一盒巧克力,另外那幅画能不能还给肖乐?我嚷了一句,那盒巧克力里有什么?然后狠狠地挂断了手机。

李为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06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文学》《当代》《大家》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作品多次被转载;出版《每个人都有秘密》《从明天起》两部小说集,荣获第四届朔方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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