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国”总统 死在战友手中

郑敖天

2022年3月22日，布基纳法索法庭宣布重新开庭审理前总统托马斯·桑卡拉遇刺案，此时距被誉为“非洲切·格瓦拉（古巴革命家）”的桑卡拉离世，已经过去了35年。

1987年10月15日夜，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了西非国家布基纳法索首都瓦拉杜古的“和解委员会”办公楼。他们的目标是杀死正在这里开会的桑卡拉，并推翻其政权。

士兵们冲进会议室，命令所有人到门外站成一排。正在主持会议的桑卡拉威严地对惊慌失措的同志们说：“坐下！坐下！他们（政变者）想要的人是我。”

政变者随后将桑卡拉押出会议室单独射杀。随后为了清除目击者，政变者对办公楼里的人士展开了屠杀，仅有一名桑卡拉的护卫逃出生天。一场撼动非洲殖民主义旧秩序的“桑卡拉革命”，就此以悲剧落幕。

弃笔从戎，发动革命

在今天的非洲，桑卡拉身着伞兵服、头戴红色贝雷帽的形象已经成为了反抗西方殖民主义的标志。弃笔从戎是桑卡拉走上革命道路的起点。

1949年12月21日，桑卡拉在今日布基纳法索（因地处沃尔特河上游，时称上沃尔特）北方的小镇雅酷出生。他的父亲是一名法国殖民地军团的黑人老兵，曾在二战中随法军在非洲和欧洲参战。作为家中的长子，桑卡拉一直被父母寄予厚望。在父亲的影响下，桑卡拉很早便进入教会学校读书，并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法语。

1960年，上沃尔特从法国独立。在独立前夜，11岁的桑卡拉迫不及待地带领一众黑人同学降下了操场上的法国国旗，升起了上沃尔特新国旗。白人学生视此举为挑衅，双方大打出手。当学校的白人教师要求桑卡拉的父亲惩罚他时，曾对白人言听计从的父亲拒绝了。

父亲的转变激励了桑卡拉。一年后，桑卡拉抱着为民服务的梦想，前往上沃尔特的文化中心博博-迪乌拉索求学。独立后的上沃尔特新政府，腐败程度不亚于法国殖民者。桑卡拉对此失望透顶，最终选择投笔从戎，考入了新成立的上沃尔特军校。

与被部落精英控制的政府不同，上沃尔特军校里活跃着满怀理想主义的青年人。桑卡拉在军校成绩优异，很快被送往马达加斯加留学。安徽师范大学教授、布基纳法索研究学者杜英告诉《环球人物》记者，马达加斯加的经历是桑卡拉人生的转折点。当地革命者反抗殖民统治的斗争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激励他接触和学习了共产主义思想，并最终把自己定位为“马克思主义者”。

1973年，桑卡拉从马达加斯加回国，次年任驻波城地方伞兵部队司令。1976年，桑卡拉结识了小自己两岁的布莱斯·孔波雷，两位志趣相投的年轻军官很快成为挚友，并为发动革命做准备。

1982年，桑卡拉支持军医让·韦德拉奥果发动政变，建立了新政府。然而，韦德拉奥果很快对桑卡拉推行的土地改革政策感到不满，并与法国政府合谋囚禁桑卡拉。

韦德拉奥果没想到的是，桑卡拉对此早有预感，并与孔波雷做好了准备。1983年8月3日，桑卡拉和孔波雷发动“八月革命”，不流血地推翻了韋德拉奥果。桑卡拉出任总统，迈出了建立心中理想国度的第一步。

建设“正人君子之国”

上台后，桑卡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源自法国殖民者的国名“上沃尔特”改为“布基纳法索”，在当地莫西语中意为“正义之人”。有中国学者结合东方文化，将布基纳法索称为“正人君子之国”。

布基纳法索的国徽。上图为桑卡拉当政时期的国徽。下图为现国徽。

在桑卡拉短暂的执政生涯中，他创下了多个第一。

桑卡拉将“为民服务”写入执政纲领，建立了全国反贪污委员会，鼓励民众监督官员。他身体力行，拒绝了总统职务津贴、高级轿车和官邸，坚持自己开车上班，并成为首位进行财产申报的非洲总统。

桑卡拉的亲民形象也深入人心。他禁止在政府机关放置自己的画像。为了鼓励民众加强锻炼，他经常在街头带领青年们长跑。为了让农民参与政治，他设立了农民集会日，与来自各地的两三千名农民代表一起讨论政策，倾听他们的声音，并鼓励农民对官员进行监督。

桑卡拉主张男女平等，将一夫多妻和割礼等陋习列入违法行为，一口气任命了5名女性部长。他还积极推进医疗卫生事业，在两年内为200万布基纳法索人接种了脑膜炎、麻疹和小儿麻痹疫苗。他也是非洲国家领导人中首个制定艾滋病防控政策的。

桑卡拉还率先推动生态保护政策。为了克服荒漠化问题，桑卡拉政府开展了大规模植树造林运动，在4年间种植了近1000万棵树。他还制定森林保护政策，禁止乱砍乱伐和烧林开荒。这些环保政策不但改善了布基纳法索的自然环境，也推动了当地的农业发展。到1986年，布基纳法索基本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

然而，桑卡拉建设“正人君子之国”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为了打击长期以来统治各地的部落酋长势力，他宣布推行全面土地国有化政策。这激化了中央政府和地方权贵势力的矛盾。

左图：桑卡拉将一辆简陋的丰田小轿车作为总统专车。中图：出席国际会议时的桑卡拉。右图：桑卡拉所著的《我们是世界革命的继承人》。

桑卡拉最具争议的地方是他的外交政策。作为一名坚定的反殖民主义者，他坚决反对法国、美国等西方国家对布基纳法索内政的干涉。但与此同时，他不善于处理与非洲邻国的关系。这最终成为了导致桑卡拉失败的重要因素之一。gzslib202204041847

杜英教授认为，桑卡拉的外交政策具有理想主义色彩。但作为一个内陆国家，布基纳法索在经济上非常依赖邻国。执政期间，桑卡拉多次批评邻国科特迪瓦与法国的紧密关系，导致双方原本密切的经济关系出现恶化，同时，桑卡拉卷入邻国多哥的内部冲突，并与马里爆发边境战争。桑卡拉的对外政策，影响到了布基纳法索的经济发展，也让自己陷入了外交孤立。

不过，最终对桑卡拉举起屠刀的并不是昔日的殖民者，而是他的“亲密战友”孔波雷。

从战友变凶手

在桑卡拉的诸多战友中，孔波雷与他关系最近，感情最深。“八月革命”胜利后，桑卡拉任命孔波雷为司法部长，负责审理腐败分子和前政权高官。

杜英教授表示，在政权建立之初，孔波雷坚决支持桑卡拉的政策。但随着桑卡拉与邻国和西方国家交恶，两人的矛盾开始逐渐显现。在桑卡拉公开指责科特迪瓦领导人乌弗埃·博瓦尼是法国帝国主义的代理人后，身为博瓦尼女婿的孔波雷对桑卡拉更为不满。

导致孔波雷对桑卡拉痛下杀手的，是桑卡拉在1987年宣布建立统一的联合政党、并设立直属自己的“反政变部队”的动作。在孔波雷眼里，这是桑卡拉要对自己动手的信号。他决定先下手为强，联合军中反对势力刺杀桑卡拉。于是就有了开篇的那一幕。

政變当晚，孔波雷先是对外宣布桑卡拉辞职，并命令解散全国革命委员会。接任总统后，孔波雷又公布桑卡拉的死亡证明，并宣称他是因“意外”而死。这些说法显然无法得到民众认可。数百名学生走上街头，拒绝承认孔波雷政府。一些忠于桑卡拉的军队也对新政府发起反抗。但孔波雷和地方权势阶层联合起来，在几周内平息了国内的武装反抗，并借助海外援助巩固了政权。

孔波雷上台后，首先宣布恢复与美国和法国的外交关系。孔波雷还宣布桑卡拉推行的“社会主义”在布基纳法索已经失败，现在他要推动本国经济向资本主义转型，并建立了以自己为中心的独裁政权。

从1987年上台到2014年被推翻，孔波雷政权维持了27年。与生活简朴、痛恨腐败的桑卡拉不同。孔波雷擅长以权生财，其家族在布基纳法索一手遮天。与西方国家修复关系后，布基纳法索获得了大量的西方援助款项，但普通民众生活改善有限，桑卡拉曾着力解决的女性权益问题甚至出现大幅倒退迹象。同时，孔波雷在外交上的反复无常，也令他在国际政坛名声恶劣。

上左图：与孔波雷（左）一同出席会议的桑卡拉。上右图：担任总统期间的孔波雷。下图：布基纳法索青年亲吻桑卡拉画像。

2014年，孔波雷在民众的抗议声中狼狈逃往科特迪瓦。2021年4月，布基纳法索宣布起诉包括孔波雷在内的14名参与刺杀桑卡拉的嫌疑人。该案审理几经波折，并因军事政变一度休庭，直到近日才重新开庭。

杜英教授认为，虽然此次审判展现了布基纳法索追求政治进步的态度，但考虑到参与策划刺杀的多名当事人已经去世，孔波雷本人又不可能出庭接受审判，因此本次开庭能否还桑卡拉一个公道，依然是未知数。

值得一提的是，自桑卡拉遇刺以来，很多人都怀疑刺杀行动背后有外国势力的影子。2016年，法国总统马克龙为自证清白，宣布将解密大量秘密文件。然而6年过去了，法国依然未公布其在非洲的秘密行动文件。法国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也引发了许多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