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瑶，弹奏出凤凰的鸣叫

陈娟

柳青瑶

采访柳青瑶的前一天，北京气温骤变，下了一场大雪。她原本计划去颐和园拍摄，化上她喜欢的古代妆容，穿上汉服，在山桃花树下抱着琵琶弹上一曲。但因为天气，策划中古风盎然的拍摄，改在了她的家里。

3年前，经历大半年的沉淀和反思，柳青瑶从一个网络上的人气琵琶演奏者转身为民乐创作者。她用湖北省曾侯乙墓出土的曾侯乙复原瑟的仿制乐器，让瑟和古琴和鸣，奏出《锦瑟》;她头戴面具，怀抱琵琶，在鼓声雷动中弹奏《兰陵王入阵曲》;她身着舞衣，头梳飞天髻，时而弹奏琵琶，时而弹奏箜篌，时而弹奏莲花阮，演绎《敦煌乐舞壁》，让敦煌壁画上的乐器“活”起来……

“我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一些‘冷门的中国乐器，知道中国民乐还可以这样演奏。”柳青瑶对记者说。

“冷门”古典乐器也能火

柳青瑶生于天津，一个以曲艺闻名的城市，相声、评书、快板、时调、单弦、京东大鼓……各种民间曲艺都在这里扎了根。父母爱好传统文化，柳青瑶5岁那年，就被送去学琵琶。

琵琶，弹拨乐器首座，演奏技巧也是民族乐器之首。“它的基本技法弹挑轮指，都是往外拨。手指的动作，与我们生活中下意识的动作是相反的，刚学时要形成肌肉记忆就比较难，只能不断地练。”柳青瑶一开始懵懵懂懂，只知道每周末跟着老师上课，平日里放了学在家中练习，每日练得手指疼。后来，她加入少儿民乐团，经常和古筝、二胡、扬琴等合奏，才渐渐对琵琶有了兴趣。

柳青瑶苦练基本功，技法娴熟后，进阶到融入情感。第一次有成就感的演出是在小学六年级，她在台上弹《十面埋伏》，战场上的短兵相接，人的呐喊，马的嘶鸣，滔滔的乌江水声，随着她手指的拨动倾泻而出。结束时，台下掌声不断。

虽然喜欢琵琶，但柳青瑶没想过以此为职业。她先后就读南京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毕业后到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负责泛娱乐项目。因工作需要，她每日都和“00后”打交道，讨论时下热点。一时间，“中国风”兴起，汉服、古风歌曲、民乐等扑面而来。一直没有放弃琵琶的她，既欣喜又遗憾，“箜篌、琵琶这类‘冷门古典乐器，出现得太少了。大家可能还是不了解它们，我想着，或许自己可以试试”。

2016年前后，柳青瑶开始尝试录制民乐短视频，“用年轻人喜欢的方式增加民乐的曝光量”。那年夏天，电视剧《老九门》热播，片尾曲《典狱司》中融入了几段戏腔，在古风歌曲圈火了好一阵。柳青瑶听后，被歌中的京腔打动，便动手改编曲子，用琵琶演奏出来。她还自学拍摄、录制、混音、剪辑，将自己的表演制作成短视频，发布在B站上。很快，这段4分钟的视频上就铺满了弹幕，被网友推上当日热门。

“很多人在弹幕里说要学弹琵琶。那一刻，我知道路走对了。”之后，柳青瑶辞去工作，专职做音乐视频，用琵琶改编、翻奏各种流行歌曲，从电视剧《东宫》主题曲《初见》到许嵩的《画江湖之不良人》、李玉刚的《刚好遇见你》，还有古风圈名曲《锦鲤抄》《牵丝戏》，等等。

“我为何不去解放它”

柳青瑶带火了琵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民乐翻奏流行歌曲。而这时，她发现自己遇到了瓶颈。

2019年初，她停更视频，开始反思：一方面，流行歌曲大都是为歌词服务的，它真的就适合琵琶吗？另一方面，翻奏为琵琶增加了曝光度，但是为受众、为社会留下了什么？

柳青瑶记起一段往事：在南京大学读书时，琵琶演奏家刘德海到学校做讲座，问大家：“你们想听听鬼走路的声音吗？”他让大家闭上眼，即兴演奏起来。柳青瑶好奇心重，偷偷睁开一只眼，瞥见他正用手叩击面板。“那声音绝了！一下一下的，可不就跟脚步声一样吗？比人的脚步轻。”

柳青瑶在《李凭箜篌引》中弹奏箜篌。

柳青瑶最火的作品《兰陵王入阵曲》。

那一幕，一直留在柳青瑤的心底。“其实琵琶本身就有很强的表现力。比如弹奏出赛龙舟时的锣鼓喧天声、春雨砸进泥土的嗒嗒声，还有木鱼声。我为何不去解放它，而不是只弹奏流传下来的名曲、翻奏流行歌曲？”柳青瑶发现翻奏锁住了自己的想象，而音乐的魅力在于创作。

柳青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将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所描述的乐器“具象化”。“我们学过李商隐的《锦瑟》，都会背‘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但有多少人真正听过瑟的声音？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将箜篌的声音比作远方凤凰的鸣叫，有多少人知道箜篌到底是什么样的？”

于是，她发起原创音乐项目“中国人的乐器”。第一个作品是《锦瑟》，将瑟和古琴的声音结合，一边唱一边演奏，奏出了“琴瑟和鸣”。之后，她又陆续推出《李凭箜篌引》《小饮听阮咸》，用箜篌、阮咸等，演绎李贺诗中的“昆山玉碎凤凰叫”，诠释白居易诗中的“落盘珠历历，摇珮玉琤琤”。

到了《兰陵王入阵曲》，柳青瑶开始放弃歌词，“以乐器为主角演绎故事”。北齐兰陵王，中国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也是骁勇善战的将军。邙山之战，他头戴面具，率领500骑兵突围，名声大振，士兵以《兰陵王入阵曲》赞颂他。后来，他因战功被北齐王所忌，赐下毒酒。“我创作时就在想：兰陵王在喝下毒酒倒地那一刻，想的是什么？肯定不是宫廷的权谋争斗，而是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光辉时刻。”gzslib202204041947

她写了一出戏，戏里有两个兰陵王，都头戴面具：一个是她，怀抱琵琶，演绎喝毒酒时的兰陵王;一个是中国歌剧舞剧院首席打击乐演奏家王佳男，打直径1.5米的建鼓，演绎战场上的兰陵王。整个过程中，建鼓、中国大堂鼓、琵琶等，穿插交汇，气势雄壮、激荡人心。2020年4月，《兰陵王入阵曲》发布，网上播放量高达千万，弹幕上飘过的都是“像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震撼”“耳朵发木”。

在柳青瑶看来，制作原创国乐视频，有点像写论文，需要查阅资料、请教专家，积累历史文化知识。转身为创作者的这些年，她几乎变成了“全能手”，既会作曲、混音、写剧本，还会修图、剪辑、做后期，为更好地展示中国乐器，她还专门去学舞蹈和箜篌，“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2019年，柳青瑶在德国莱比锡演出。

音乐的力量

“中国人的乐器”系列作品，在海外社交媒体平台同步更新，有外国网友评论说，他家的鹦鹉听了《兰陵王入阵曲》后，变成了凤凰。

“其实，完全不用担心外国人听不懂或者不爱听中国乐器，不要忽视音乐的力量，它是可以跨越语言、民族和国界的。”柳青瑶说。早在读中学时，她就随外交部、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等，到多个国家和地区进行演出、交流。

2001年，柳青瑶13岁，跟随民乐团到瑞典参加当地举办的国际音乐节。当时，来自欧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国家的乐手，带着不同的乐器参加演出。开幕式上，原本的安排是她和民乐团的一位打击乐手，一个琵琶一个鼓，共同演奏新疆民歌《送你一支玫瑰花》。演出当天，打击乐手突然发烧，她只能独自上台，刚起了一个头，只见一位黑人乐手打着非洲鼓上了台，两人即兴合奏了一曲，“琵琶声和鼓声完美融合，非常好玩”。

还有一次，在英国剑桥大学演出，乐团演奏了《红楼梦》组曲，《枉凝眉》的调子一出，坐在第一排的英国老太太就潸然泪下。“演出结束后我问她，是不是看过《红楼梦》？她说没有，只是觉得这首乐曲特别打动人。”柳青瑶说，深刻的音乐作品往往不需要歌词，甚至不需要知识背景，它本身的表现力就足以令人动容。

至于音乐作品的厚度和深度靠什么？柳青瑶也有自己的体会。2021年，她带着琵琶去新疆采风。去之前，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在电视上看到舞蹈家表演新疆舞，总会有一个动作，两个手臂放在头顶震动，不知何意。等到了当地人生活聚集的地方后，她才恍然大悟，“那里的人每天面对着高高的山崖，一抬头就是蓝天、太阳，还有雄鹰。舞蹈家的动作是在模仿雄鹰”。

“这次采风对我启发很大。舞蹈反映的是自然和生活，创作音乐也应如此。中国的音乐、中国乐器的声音，也应该进入自然、社会和历史，反映中国人独特的人生观、世界观和哲学思想。”柳青瑶说。而琵琶就是她的一支笔，“琵琶有着2000多年的历史，流传至今，有它的语言体系，我要做的是让它说话、讲故事”。

如今，柳青瑶依然每天都练习弹奏，几乎和这位“木头伙伴”形影不离，走到哪里背到哪里。停不下来的她，最近又开始研究、学习西洋管弦乐作编曲方法，“知己知彼，使中国民族乐器的声源能够更广泛地应用在世界性的音源领域。同时，挖掘出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做出有灵魂、有思想、令人感动的民族音乐作品。”柳青瑶说，这正是她做音乐的真正初心。

琵琶

弹拨乐器首座，已有2000多年历史。经历代演奏者改进，至今形制已趋于统一，成为六相二十四品的四弦琵琶。有《塞上曲》《十面埋伏》《霸王卸甲》等十大名曲。

柳青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