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乡愁与悲悯的情怀

2022-04-05 19:33康梅钧康璐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3期
关键词:安然

康梅钧 康璐

摘要:安然善于用手中之笔细致描绘农村生活的风俗画。她的散文不是以单纯的文笔去映照宏大的外部世界,而是以细腻的笔触伸向了可以慰藉精微的个体心灵,更愿意把生活中的贫寒之人请进她的散文殿堂,敬重他们坚韧的高贵灵魂。她也爱用散文的方式思考、追问、探究“生”“死”之价值,拷问灵魂的安身之处,尤其反思女人的文化命运。

关键词:女人的乡愁    悲悯情怀    安然

安然是江西省吉安市一位很有创作个性和文学实力的女作家,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在《青年文学》《小说家》《散文海外版》《北京文学》《作品》《星火》等发表小说、散文计八十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水月亮》、散文集《麦田里的农妇》。她说自己是一个不小心踏进书写河流中的人,可她不小的这一“踏”,便“踏”出了丰硕的文学成果,而且成就斐然。2003年,中篇小说《米兰花开》获江西省最高文学奖——谷雨文学奖。2006 年长篇散文《你的老去如此寂然》获北京市最高文学奖、第三届老舍文学奖散文奖。2010年长篇散文《哲学课》获第五届老舍散文奖,为全国二度获奖第二人。2010年,江西文联推荐全省五部散文作品角逐全国第五届鲁迅文学奖,《麦田里的农妇》进入全国第三十八名。

安然有着一颗非常细腻的文学之心,无论是观察生活,还是抒写情感,其文笔都是细腻的,悲悯之情是深切的。她善于用手中之笔细心描绘农村生活的风俗画,她的散文不是以单纯的文笔去映照宏大的外部世界,而是以细腻的笔触伸向了可以慰藉精微的个体心灵。《麦田里的农妇》叙述了许多农村之事,写活了不少农村之人。对于出自农村的读者来说,会有种特别熟悉的亲切感。散文《至少我还有过电影》,细腻刻画了那段农村看电影的文化生活:看片子的那份欣喜,搬凳子的那份忙碌,占位子的那种迫切,喊儿子时的那种焦急,再次唤起了留存在我们记忆深处那种简朴而又温馨的农村生活。在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儿,除了上學和看电影之外,也没有别的文化娱乐活动,看电影便成了少男少女们最幸福的赏赐。为了去看电影,也演绎过一出又一出的生活插曲。如今,作者心中的那块露天电影场已是荒草萋萋,逝去的农村味道,只有到记忆和文字里去回味。

《你的老去如此寂然》描绘了一位八十八岁的农村妇女清苦而达观的一生。她一辈子没尝过那种“回娘家”的滋味,她坐着的那块“颜色暧昧的青布棉毡,旧得已经分不清年月”,“一双眼睛收拢了一世风雨沧桑”,“黄豆大的眼窝窝里,闪过了点点泪花”,拄着一根长长的、很粗糙的杉木条子……顽强而乐观地生活着。那位农村老太,一生寡言,像所有的农村妇女那样生儿育女,“慢慢的,寂无声息的,不由自主的,点点滴滴的“,从年轻貌美走向了年老色衰。作者对她“既陌生又熟悉,淡淡的埋怨过后……是薄薄的同情”,对于“乡间一个卑微的女人,我无法从道义上去指责她的自私和不义”。字里行间抒写了作者对农村妇女命运的同情与反思。《我们那些远去的先人》中,祖母、祖父等先人的质朴与贫穷、狠心与爱心、乡俗与迷信成就了这幅农村画卷中的审美画境。《过客》《花祭》《乡狗小灰》《围屋废墟上的红蔷薇》等散文作品,犹如一幅幅农村生活的水墨画,朴实、生态、绿意、安宁,也不失深深的同情、沉思与感伤。

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坛曾兴起过“小女人散文”的时尚写作。所谓“小女人散文”其实是一种散发贵妇人气息的写作。有位名叫“红尘”的作者写了一篇《不善理财》,她先生说:“你这种女人也好,不会为东西涨价呀、钱贬值呀痛心”,而她先生的这种评价不是一般家庭妇女可以标榜的。“红尘”还会一气之下“跑去友谊商场,重百大楼,一口气买了BOTON(博通)牛仔裙、皮带、宜加棒球帽、高尔普牛仔衬衣,还加一条西藏的骨项链”,这表现出一种贵妇人式的潇洒和情趣。“红尘”在她的《红油纸伞》一文中,描述了自己喜欢养犬,且养过三只宠物狗,也有打网球等高雅的个人爱好。

同样为女人的安然,却更愿意抖落“小女人散文”中的那种贵族气息,把生活中的贫寒之人请进她的散文殿堂,敬重他们坚韧的灵魂。在《草根》一文中,作者刻画了“守门花匠”“擦鞋女人”“乞讨者”和“修伞艺人”等底层民众形象。作者说,她们“相貌粗陋,没有谁特别讨喜”,但“神色却是一律的殷勤”,“得到生意的,脸上是不易觉察的微喜。受冷落的,也是微微的讪然”(《擦鞋女人》)。其中一个擦鞋女人,靠着擦鞋供两个孩子上学,即便半年都没吃上一两肉,也要挣钱供孩子读书考大学。只要希望在,生活的勇气就在。在她们身穿马夹的衣背上写着非常阳光的四个字——“足下生辉”。即便自己忍受种种苦难,却要为行人擦出生辉的双脚,这大概就是她们的职业精神,是她们劳动的品质。有这种精神,苦难怎能压弯她们的腰肢?当再次听到“擦鞋不?”作者说:“有时候听起来像蚊子叫,却很有力气地往心里钻。一下一下地疼”。听到这招揽生意的叫声,能感受到“疼痛”的人又有几个?可能更多的是一种藐视和冷漠!在《乞讨者》中,作者说,对于那些“真正的乞讨者。只有对他们,我(作者)坚硬的心还能有一处变得柔软”。那位修伞人“把围墙根当作了家。电线杆上牵起一根绳子,挂满了洗晒的衣物。吃饭就在对面的小饭摊上解决,自己买点菜,给一点加工费(一天两块)”。如此贫寒人生能不令人“心疼”吗?坚硬的心能不变得柔软吗?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作者对底层民众的真诚关爱和深切悲悯,并敬重他们坚强生活的“高贵灵魂”。作者说:“有些高贵的灵魂,不是卑微的身躯所能拘役的。”这些小人物的身躯也许在无声无息中消失了,但他们“那高贵的灵魂”却留在作者与读者的心中。

相比“小女人散文”那种养爱犬、打网球、喝咖啡、买名牌的小资情调,安然的散文令人尊敬,她透过那“卑微的身躯”,执着地讴歌那越来越稀有的“高贵的灵魂”。如果说,读“小女人散文”有一种欣喜感,是因为她们过着优雅、快乐、富有的生活而倍感欣喜;那么,读安然的散文,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悲悯情怀。作者笔下有许多悲苦的人生故事,令人同情和反思,但从这些悲痛的笔触,读者常能感受到某种苦难的解脱感,如《花祭》中,那位不满十八岁的八妹在一次事故中,悲凉地离开了人世,“包工头在确知女孩死后脸色竟是少有的如释重负”,而八妹的妈妈在女儿死去前一天,才到了医院,“她看着昏睡的女儿没什么反应,脸色像个高古的老道”。刚刚开启人生序幕的年轻生命,却被死神无情而平静地夺走了。“当妈的面对着病床上女儿的遗体突兀地嚎了两声又嘎然而止。当爹的并不走近床边,只远远地立在病房门前,接过包工头点起的烟,吐了一个又一个烟圈,表情像一个沉思的哲人……”以如此方式离开人世,的确很悲惨,但面对如此无情的人世,离去也算得上是一种欣慰。在安然的许多篇散文中,如第一辑中的《你的老去如此寂然》《我们那些远去的亲人》《宝姑的房子》《空门》等读后都令人倍感沉重。她笔下的各色人物,都是“坚韧地面对人生,坦然地面对离去”,悲喜之情萦绕心头。

安然爱思考,爱追问,爱探究“生”“死”之价值,爱拷问灵魂的安身之处,尤其爱反思女人的文化命运。

在《活给谁看》中,安然说:“天下很少有人能真正活出自己。”人生就是如此的残酷,“没有观众喝彩的戏,即便再好,也不会有上演的必要。一味讨好观众的戏,捧场再多,也会有谢幕后的空凄。”大戏,为谁而演?我们无法摆脱庸碌的生活,殷切地活在了大家的期望和认同里,却很少琢磨“怎样才能够活出个自己”?作者对人生的活法作了深刻的省思?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我们要活给谁看?怎样的活才算有意义?这些问题摆在每个人面前,想明白了这些问题,我们就活得有方向、有目标、有意义;想不明白,只能说是稀里糊涂地活,毫无价值与意义。在这庸碌的世界里,我们能真正地活出自己吗?

三毛、海明威等一些少有的智者,因为活出自己的艰难而选择了不活。另一些人,因为活出自己的执着,而选择了遁世。所以我们在生活中别忘了给自己留点闲暇,在做决定前,先想想我更愿意活给谁看?在安然的人生哲思中,她给我们指出了人生的三条路径:一是死路,去世之路,是一次决绝的选择,因为活得不像自己,活得失去了尊严或光华,所以,宁可选择死,正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少数智者的选择,二是出路,出世之路,因为活不出真正的自己,所以,选择逃避,选择出世,这是一条出走之路,有一份执着的选择,像贾宝玉;三是后路,为自己生存留点空间,“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且“上有老,下有小”,人生有许多的责任和义务,为此,安然告诫人们:在庸碌的人生中,要为自己留下一点空间,为真正地活出自己留一条后路。否则,我们就会迷失自己的人生之路,这条路是我们大多数人该选择的活路。在《活给谁看》这篇短小的散文里,作者启发了我们对自我人生的深切思考,懂得了“活出自己的”重要意义。

因此,最具哲理性的反思成就了安然散文写作的特色。在《我们那些远去的先人》中,安然提出了一個非常有哲理性的命题,即女人的乡愁问题。她在《麦田里的农妇·自序》中写道:“我发现几乎全部的文学作品,都忽略了女人的乡愁,女人自己也绝少对它发言,我一直不能明白,最感性的女人怎么会在一个最感性的话题前无言无语呢?三毛恐怕是个离家最远的女人了,但她也只是伤感地吟叹‘我的故乡在远方’。而‘远方’又在哪里呢?它能在哪里呢?男人的故乡是实的,女人的故乡是虚的。女人啊,你是什么时候弄丢了故乡?”女人的乡愁正是追念长久以来、一以惯之地被丢失的故乡,她们不像男人有自己实在的故乡,女人的故乡是虚的。

女人的“故乡”何在?对女人命运的沉思是安然散文中最为鲜明的主题。在《我们那些远去的先人》中,作者写道:“说起来有些悲凉,自我出嫁以后,谁是我的先人?冬至清明我该为谁扫墓?成为一个大问题”,但“这个问题的产生不在我:按传统,夫家的先人成为我的先人,但是在情感上,我对他们不肯予以认同。甚至,夫家的风俗是不允许女性出现在墓地的——人嫁多年,那些陌生的先人,一次也不曾接受过我的拜祭。而在我的娘家,每年农历七月十五,那些厚鼓鼓的烧给先人的冥钱包上,再也没有我的名字”。“女性不入谱,女性不入碑”,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对女性的歧视。而那些先人们真是如此薄情地拒绝一个女人对他们的祭拜吗?一个不能归抵先人去处的人,她是否还有“故乡”可言?

身为女人却要忍受丢失“故乡”之痛,这是女性的悲哀,还是文化的荒诞?安然在叙述与回忆先人的故事中为我们刻画了那一个个烙上了心灵悲苦的女人们。世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只知道她们的温柔如水,却不知道水做的女人,是无形而飘零的,她们的“故乡”之梦,像流水一样,不知归途。只有女人,才硬把“异乡”当“故乡”。《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中,外婆的这份思乡之苦,那份怀乡之情是发人深省的、动人心扉的。“娘家”,是一个让多少女人提起来就能挺直脊梁的字眼。一只坛子,娘家带来的嫁妆,对一个远嫁的女人而言,它仅仅是一只坛子吗?它成为她的生命,它承载着她对“故乡”那份悠远的思念,成为一个老女人生命里的舵。安然的这份文化深思,性别沉思,成就了她散文的深刻与感人。

对农村、对生活、对女人,安然的情怀是悲悯的。她的散文不论是对人生意义的反省,还是对女人命运的反思都折射出一种深切的感伤情调,在作者的心灵里看不到一丝平静如水的安然、坦然和欣然之情,她的笔端流逝的总是或浓或淡的感伤忧郁和悲悯情怀。《怀念一个叫李玉和的人》一文中,作者回忆了自己童年时期有关母亲与父亲的一段忧伤往事。贫穷的不仅是家境,还有父亲的那颗心。二十七岁的母亲已是四个孩子的女人,尽管生活贫穷,可她想活出点“女人味”的那点寄托都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浇灭了。“为什么,我一个女人,就不能有属于自己心情的一抹亮色?”为了那张“李玉和”的艺术挂图,母亲两次遭遇父亲的粗暴。在作者看来,父亲的那颗心是贫困和可怕的,因为“他可能永远都不能明白一个道理:在无关心灵时,女人可以任打任骂。但千万不可以毁了她心中的那点诗意,那是女人生存和受苦的动力。生活越是困厄,越要给她一点空间,让她能够寄放诗意。”读到这里,有谁的心情不沉重?在贫瘠的麦田里不仅难以长出甜蜜而饱满的果实,甚至还会让那些辛勤的耕耘者患上小农意识的炎症。读罢《长梦奈何寄功名》,作者那份梦断北大的无奈与苦涩,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无法释怀的遗憾,贫穷从此限制了一个聪慧女人的梦想与追求。

法国女性主义者西蒙娜·德·波伏瓦用理性的笔触揭示了女人的“第二性”地位,认为只有提高女性的经济地位,使女性对自身的意识发生根本性改变,才有可能真正实现男女平等。安然却用饱含深情的笔触诠释了贫穷时代女性的乡愁与悲凉。

当某些书写的意义正与日消解时,甚至变得可疑或可耻时,安然却用写作来安放自己的心灵。在她营造的散文天堂里,不仅安放着她自己的心,也安放了读者的心,更安放着一个个受伤女人的心。

读完散文集《麦田里的农妇》,你会深切地感受到:形式上它不仅有莲花的端庄和简洁;意象上它还有菊瓣的庄重和繁复;内蕴上它更有兰花的孤芳和清雅。

参考文献:

[1]安然.麦田里的农妇[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9.

[2]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3]李水兰.安然散文《生命三部曲》:女性生命意识和生存方式[J].名作欣赏,201(15).

[4]郭远辉.出世和入世的三重意象:安然的散文风格兼读其新作《麦田里的农妇》印象[J].创作评谭,201(5).

[5]古耜.找家的路上千回百转:谈安然散文的女性意识[J]. 创作评谭,2012(5).

猜你喜欢
安然
肌肤维稳
东方灵感
迎新季
夜间护航肌肤状态
随性自如
家是生活本真的模样
安之若素
幽默感拯救计划
我最喜爱的运动员
旋风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