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朋

2022-04-08 01:02金铃子
星星·诗歌理论 2022年2期
关键词:写诗婆婆诗人

记得那日小雨,陈家坪从北京来。

我的朋友很少,异性能够在我心中称为朋友的,也就三四个。陈家坪是我的朋友,用一句话说,是打小就认识了。他是我非常敬重的人,敬重的原因是他在文学上的执着,他从事的工作一直与纯文学有关,在最贫困的时候也是这样。对这样的人,我充满了敬畏。

我想我更喜欢钱,一般有人和我谈什么事情,我总是想有多少利润?要多少成本?能够赚多少钱?在成都二十年,我不知道《星星》的地址,只认识一个写诗的人就是陈家坪。他写诗,我也写诗。我写诗是把诗写来压抽屉的。在我记忆中有三次,我差点走进诗歌圈。一次是他喊我去看一个诗人朋友的画展,我问什么画展,他说人体艺术画展。我想与一个异性朋友去看人体艺术展,实在是一件很窘的事,没有去。还有次是海子死了,他对我说:“海子死了,你去参加他的纪念会不?很多诗人都要参加。”我说:“海子是哪个嘛,我不认识,不去。”我猜他听到我这样的回答,一定是“懵”的。有一次我终于决定和他去见识下世面。我跟着他畏手畏脚地走进华西医大附近的一个叫小人物的书吧。有位诗人正和几个美女聊天,他很胖,光头。与其说他像个诗人,不如说像“黑老大”。这与我想像中的诗人不一样,我总把诗人想成瘦高个的样子,一律是拜伦式的形象。见我不敢和他们说话,他问我,你读过我什么诗。我诚惶诚恐地说:“没有读过”。我当时真是无地自容,就是很惭愧很惭愧的那种。这是我走进诗歌圈的失败经历。从此我与诗歌圈绝缘了,直到2005年我来到重庆。

想起一次陈家坪来我家吃饭,我煮了酸菜鱼,吃鱼的时候发现很难吃。原来我忘去鱼鳃。不过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有次在民族学院散步,他说,我觉得你好像一棵梧桐树。我喜欢这样的比喻,梧桐树是我喜欢的树,喜欢它开的花。我去过他家几次,他在高升桥附近租的房子,把婆婆从乡下接来同住。婆婆很慈祥,烧的饭菜很香。他对婆婆也很体贴,说话总是轻言细语,吃饭时不停地给婆婆夹菜。在他婆婆走时,在他母亲早逝时,他都写了一首诗,我至今都还记得,“我害怕失散,直到现在/还不时陷入失散的悲哀中/我看见,每一个女人都是你/我一抓住,你就消失。”对婆婆、对母亲的依恋之情让人感慨不已。陈家坪人本来就很瘦,2006年他回重庆,觉得他瘦得十分地让人担忧了,读到他的诗:“你看,我长胖了,皮肤发白。”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好啊,胖点好。偶尔上QQ,收到他的留言,是一些他的文章或别人文章的地址,大多数是关于思想者的或者是当下时事。我也会很认真地去拜读在QQ上留下“很好”“已看”。2006年他在QQ上给我提了几个中肯的建议:需要你作出全面的反省,重新认识诗歌写作;形成有力的诗歌观念,而不是印象性的东西,要接受不同的诗歌风格,从而形成自己的风格;说实话,我觉得你作为一个诗人的生活,比你写的诗更为出色一些;了解一些基本的诗歌史,已经形成的基本的诗歌观念直接吸收、更新、创造,也要基本了解自己成长的地方史、人类文明史、思想史,我们不再是小孩子,要对这个世界有所体认;人们谈的更多是知识,有见识的少,作为知识,你多读书也能获得;如果有时间,就来北京玩几天吧,阳光总是很好。我给他回了个“受益”。到北京几次,北京的阳光总是很好,也总没去见他。心里只是想着,这里住着我的朋友陈家坪。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个“淡”字包含了多少的真诚和纯粹,我和家坪就是这种知情知心却也淡淡的友谊。

家坪说,朋友是能够带来回忆的人。的确如此,我的回忆停滞在三十岁之前了。现在与人交往,只能够说是“熟人”。“这是我的熟人。”这是多么难堪的事情。加上我脾气古怪,不肯轻易将一个人视为自己的同类。人老了,对待友谊也变得迟疑。不愿意应酬任何人,以至于失礼而鲁莽。一次与琪博兄聊天,他说的话很有意思:“来嘛,你是诗人咱们就比诗;你是商人,就比谁钱多;你是当官的就比谁的官大。”想想生活中也的确如是。“朋友”两字对我简直成了奢侈的代名词。心里渴望着朋友,真正等到朋友,却总是让他从身边飘过了。我曾经在《我的火蛇》中写道:他称我朋友,我绝没听错。这“朋友”二字多么珍贵,多么稀少。好多人一生只能说:永别了,朋友!我现在也是“永别了,朋友!”因此,我是常常回忆,在回忆中索取友谊,拥抱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有一次想在老四川餐馆请陈家坪吃饭,结果那里有人结婚,换到小洞天,小洞天又有人过生日,只好在君之薇吃火锅。他离开重庆甚久,我要了个鸳鸯锅,他也尽量吃白味的。我说:“你看,你饮食习惯已经完全北方了,人却还是南方的,”并问他:“怎么还不結婚?”这次好了,他有女朋友了,在考研究生。我就说:“那你们赶快结婚吧。”他淡淡地笑笑,说正准备在燕郊看买房子,等房子落实了再说。我觉得男人结婚了好,结婚后一块石头就落地了,不然老是悬着的。诗人在一起,自然要谈诗。谈到成都一位诗人,他说:他现在不写诗了,正常了。把我笑哭了。我们什么时候才变得正常呢。我想写诗的人,在不写诗的人的眼里可能是更不正常的,更虚妄的吧。那次他送我三本书,《博尔赫斯诗三十六首》《低岸》《谁》。

《谁》第九期是专门为川渝诗人开设的选集,主编是孙磊,他和杜力是编辑。因为我孤陋寡闻,也少于在诗人中走动,那里面的四川诗人我一个也不认识。重庆的五位诗人都知道,有蒋浩的诗,觉得与他1990年代的诗歌比起来,有变动,相对来说变轻盈了。如“飞呀,飞起来才看清你多么小。”“哦,多么美好!/早晨是只鸟儿/黄昏是截沉鱼。”在我的阅读中,这是他以前没有过的表达方式。蒋骥的诗歌还是在大量的排比,嘉陵江水一样浩荡的排比。姚彬的长句表达在探索中,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真的不知道按着如此方式,我会写下什么,我对自己知道得太多/我应该把自己杀掉,以杀人灭口的方式”,显然我是不希望他把自己杀掉的,杀掉了我至少要损失一篇文章、一个花圈、几滴鳄鱼泪的。李海洲的《挂青记》值得玩味。陈家坪以前的诗歌作品,大多数是写乡村的,一个生活在北方,热爱南方的诗人。对故乡的思念构成他诗歌一幅幅色彩浓重的图画,也充满了惆怅绝望的情绪。

对社会,我是一个毫无批判心的人,我总是过分地美化着我的世界,躲在幻想里浪费自己的每一天。一个世界送到我手上,太阳发光,小草含青,大地丰收……我需要的是努力的赞美。我也给了陈家坪我近期的作品,我相信他一定认为是无用的,只是一场美梦,不过是时间制造的悲情和欢乐。我们在香格里拉喝茶,感慨诗人的悲苦。灵感到来的苦,灵感消逝的苦。“美是困难的”,同样,诗也是困难的,不论创作还是阅读,都是对这一困难所发起的斗争。

那日后,我短信给陈家坪,说一起吃晚饭,可他已经在去成都的路途上了,给我回了个短信“我们一起鼓励,加油!”。想到这北漂的朋友,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势,心里一酸,连忙回他“加油!”。诗人终究是一群被时间和生活折磨的人。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梦里,都还没到醒来或者完结的时候。在人来人往聚散分离的旅途中,惟愿朋友如茶,淡远而清香。

金铃子,中国作协会员,诗人,绘画者。著有诗画集七部。曾参加第24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17届高研班学员,获2008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第二届徐志摩诗歌奖,第七届台湾薛林青年诗歌奖,第四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2010年《现代青年》年度十佳诗人奖,《诗刊》2012年度青年诗人奖等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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