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

2022-04-08 00:53漆宇勤
散文 2022年2期
关键词:鸡冠巡山藤蔓

漆宇勤

十多年前,林业局的朋友邀请我到深山里的林场中住一段时间,写写处于深山老林的林场工人。当时我刚刚成家,工作与家庭都让我不愿须臾相离,遗憾未能成行。

庆幸的是,此后倒是因缘际会,有过几次安住于山间木屋的机会。加上山里的朋友不少,城里乐山爱水的朋友也多,兴之所至,便常常穿行于山岭之间,踏古道、走丛林,沐浴山风与草木之气,偶尔也有脱俗之感。

加之最近几年厕身于一个以人口资源环境为名的边缘机构,单位的领导作为市级林长,我便也以联络员的身份多次跟随参与巡山,由此得以更多亲近山岭。

这不是网络歌曲里的“大王叫我来巡山”,而是林长制严肃的设计,是一个对自然心存敬畏者对森林的一次又一次关注与亲近。

巡山的目的在于护林、护山、护山间的万千生态。野山野岭是巡山中值得去踏勘和关注的,但林场更是巡山的主要目的地。

对于萍乡的那些林场,我有着天然的亲切。五峰林场曾经是经济木材的出产地,我在众多老人的回忆中感受过它。玉女峰林场我曾访友而至,又曾为了追踪会变色的树蛙而深入其中——那时我多么年轻,少见多怪,会爬树、会变色、数以万计的树蛙深深吸引了我。离家不远的林场因为圈占了原属于我们村的茶山而被我记住,还有更多的林场因为工作原因被我记住。

这一次巡山,我们来到的是鸡冠山国有林场。十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作为一个好奇的探险者进入过林场里的一个天然溶洞,并写下过一篇短文。

鸡冠山不是因为后来的施政者发动养殖了众多公鸡、种植了众多鸡冠花而得名,它是取自象形,是村民们因一座山的外形而造出的词语,并进而成为一个乡镇的冠名。

在惯于穿山越岭的徒步者群体中,罗家寨比鸡冠山国有林场更有名。尽管它们的指向是相同的,尽管徒步者谈到罗家寨时所说的山路、峰巅、林木,与我们抵达林场所见的山路、峰巅、林木完全一致。

“寨”的指向是古朴和人文,而林场的指向则是自然,是长于山间的草木,繁衍于草木间的鸟雀、虫豸、小兽。

第一次到鸡冠山林场巡山是在春天。人工种植的林木横竖成列,在林场的山腰上列阵集结。树木品种以杉树为主,也有柳杉、水杉、马尾松和樟树。护林员将林木管护得很周到,林下的地上只有一些低矮的杂草和新蕨,并没有被茅草和荆棘覆盖。隔着一段距离,人工开辟的防火隔离带既是防火退路,也是行走的小路。如果忽略雨水冲刷后造成的坑洼和打滑,泥巴路上行走其实要比石板登山路、水泥山路好走得多。两侧的树木都往防火隔离带形成的野径上空伸张枝叶,渐渐有环拱之势,让行走其下的人免受春日里太阳的直晒。

一路上野花野草蓬蓬勃勃,一种类似壁虎的瘦长蜥蜴不时从草丛里钻出来,又飞快地跑到另外一丛草木里。

山路的拐角处有一个三角地带,平坦、干净,不知道为什么,地上没有杂草,三四棵树木倒下后留下树墩,在春天的雨水中腐烂。

其中一个,腐烂得有点厉害,用手一抓,全是朽烂的木屑,在朽烂得没有那么厉害的一侧,长满了一簇簇细密的长柄蘑菇。

另外一个,从树墩靠近泥土的根部又长出了两根新枝,底部向外弯曲了几厘米之后就笔直向上。新枝较大的一根,已经有矿泉水瓶粗细,可以称为树干了。再过七八年,定然又是一棵笔直的大树。我观察了一下,这新生的树干并没有延缓树墩的朽烂速度。

在手机上,我给一个朋友发去自己写下的一段微信内容:

一半在死去,一半正新生

流水中被穿凿的石头

腐木旁正长大的树木

那些腐烂得彻底的部分也不例外

蘑菇长得急促而鲜美

沉默的山岭蓬勃而旺盛

这世间相互依存的陌生感

如菜园里分区明显的韭菜畦

一半被采割一半待生长

肺心病合并呼衰患者通常伴有酸碱平衡紊乱以及重要脏器功能障碍等,病情发展至晚期可能出现心肌损害,心律失常、血压下降、周围循环障碍等,其中缺氧是根本问题,因此对该类患者进行治疗时应注重氧疗,但氧疗效果通常较差,需要辅助机械通气才能改善其缺氧症状[4] 。

林场里,人工植树形成的森林并没有占据整座山。在一些山洼和山顶,分布着野生野长的树木。这种树木品类就多了,杂木居多,乔木、灌木间杂分布,没有明显的规律。

野生的灌木里面,带刺的不少。其中有两种,分别是花椒树和刺楸树,离地面一两米的树干上都密布着粗大尖锐的刺瘤。或许,这也是草木的一种生存智慧吧!树干上的刺、树枝上的刺、树叶上的刺,让想要侵犯者、猎食者、破坏者望而生畏、知难而退。山间抚育林木的村民告诉我,那些不长刺的杂木,其中不少全株有毒,不少口感苦涩,总之不被食草动物所喜欢。

再一次巡山来到鸡冠山林场时是6月底。山上该开的花已经开过了,该结的果正在努力膨大。山势陡峭不适宜树木生长的地方,开满了灰黄色的芒花。野芒抽出的茎秆笔直修长,我选了一根丈量了一下,竟然长达三米多。这个季节,芒花的花穗实际上已经悄悄变成了果穗,风一吹,地上便落满了成熟的芒絮,厚厚一层,仿佛披上了大片的羽绒,像是地上长出来的菌类绒芽,又像是某种动物喷吐的丝絮。

山路两侧,时不时见到裸露的岩石,少量树木因为脚下的泥土被掏空而头重脚轻摔倒在地。鸡冠山林场所在的山岭基本都是喀斯特地貌,石灰岩形状千奇百怪,如同海水里冲刷出来的一般。在山岭的表层和岩石的罅隙里,是或薄或厚的黄土层。靠着岩石峭岸的边缘,高大的草木无法生长,一些多肉植物便扎根在浅浅的泥土层和青苔枯萎体上,靠天赏水,一阵湿润、一阵干旱,倔强地活了下来。夏天,在山雨一段时间的频繁冲刷过后,罅隙里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出来,便显露出一处处悬空或空洞。这山上大小不一、数量众多的溶洞即因此而来。

一路上山,不同的草木群显露出不同的景象。站在山道上望着远处,远处也是山。绝大多数都是郁郁葱葱一片苍翠,偶尔裸露出小半个山头,那是修路的人在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了。

护林员们正按照各自的分工在林间抚育树木。这个季节他们的任务是清理林下的杂草。长柄的开山刀和锄头,让大片大片的杂草倒伏堆积。几场雨过后,砍下的厚厚草堆又腐烂成了新的腐殖层,既保水又积肥,为更多的草木提供养分。

其中有一对夫妇,在清理杂草的时候,顺手将那些常见的草药拾掇了出来。不多时便凑齐了几服可以清热解毒的验方用药和夏天里防止小孩子生疮长疙瘩的药浴草药。这山里的草木,很多都有效果不一的药用价值,只是村民们熟识并使用的毕竟有限。

既然是巡山,当然不能如同旅游者一般,沿着水泥山路走马观花。

我们决定到山林深处看看。

山林深处生命力最强大的植物不是砍了之后又蘖生众多新芽的树种,也不是随便截根枝条便可扦插成活的树木,甚至还不是那种一根枝条耷拉到了地面便重新生根发芽的植物。

山林深处生命力最强大的是数量繁多的藤蔓植物。春天一到,泥土里一夜之间就凭空冒出大量细嫩新芽,纤长的触须一旦找到攀缘之处,就马上拼命地拔节、缠绕,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长到几米十几米长。这种藤蔓,新生的时候无比柔嫩,仿佛整根嫩芽都是汁液做的,随便一掐一折就断了。但断了一截没关系,很快折断处往下的叶柄处就长出了新的一个或两个嫩芽并迅速扯蔓。到了我们巡山的时候,很多树木都被这种藤蔓攀缘了。有的树木恰好被两根藤蔓缠绕,它们一左一右匀速等距往上攀爬,便在树干表面编织出了一个个规则的菱形。

这柔弱的藤蔓似乎弱不禁风,与世无争。

这只是因为你没有深入森林里,没有看到森林里生存法则的残酷。

藤蔓有的是一年生,有的是多年生。一年生的藤蔓生长速度实在让人吃惊,到夏天的末尾,不管攀附的树木有多高,它们基本上都长到了树冠,在树冠间游走并覆盖其上。多年生的藤蔓倒不会在一年内就跑到树冠顶上与树木争抢阳光,它们是暗自蓄劲,如蟒蛇猎食一般在树干上越缠越紧,最终将大树的树干勒出深痕。如若深入探讨,或许我们还可以说一说藤蔓一般攀附于权贵的那些人。当然,我觉得将他们放在这里来讨论,对于草木来说是不公平的。为了草木的尊严,我们就不将那些人放在这里与藤蔓植物相提并论了。

当天的巡山日志里,我写下了一小段与工作无关的文字:

一棵大树死了,枯站在那里

它曾经的依附者、累赘

青藤。代替它活下去

代替它挺立在大地上

这样真好。犹如人间的写照

森林深处每年都有一些树木不知不觉就被藤蔓缠绕而窒息,缺阳光,缺养分,最终无声无息地枯死。

林场的工人们抚育森林清理杂草,见到这种藤蔓,总是要及时铲除。铲除藤蔓最好的时节便是我们这次巡山的季节。此时藤蔓已经长至旺盛期,铲除之后即使再萌发也长不大了。若是更早些,即使将藤蔓从根部斩断,它们也会再次萌发、再次攀缘;若更往后些,藤蔓就已经影响树木大半年了。

森林里的树木枯死、倒下,被藤蔓缠绕是其中一种原因。

还有其他各种可能,例如年老腐朽、干旱渴死、雷劈虫蛀、风雨摧折,等等。

在林场员工宿舍附近,我看见一棵杨树半腰折断。凑近一看,原来是白蚁将它蛀断了。在断口一端,上下两截都长了肥硕的黑木耳。不过这杨树生长的位置太空旷,没有密林的遮挡,春夏的雨水一过,光秃秃的树干便被晒得干燥了。

而木耳需要更多的水分,它们趁着雨水的湿润长出来,又在太阳的曝晒下干枯。我不知道在下一场雨后,这些被晒干的木耳会不会再次活过来或者萌发出新的小耳朵。

这样的枯树在林场里并不具备典型意义。具有典型意义的是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一棵大树轰然倒下,匍匐在地面或者被其他树木拦腰扶住保持斜躺的姿势。各种杂草们很快长高,漫过了倒下的树木,并对它做出掩护。然后青苔洇漫、虫蚁掏蛀、蕨类寄生,其间各种昆虫蛇鼠、鸟雀小兽来来往往,终于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朽败、消解。

这种枯树的倒下和消失,就如一头鲸鱼的死亡。森林里一棵枯死的大树,实际上也就如大海里一只小小的鲸。在它枯死或半枯死之际,就有众多依附于它的青苔藤蔓或者一窝鸟雀找准位置安营扎寨。直到有一天它轰然坍倒,更多的小生物、微生物群落也在这死去的树木中找到了合适的家园。

十年八年之后,一棵倒下的大树完成了它的全部使命,森林里的一个小小群落走完了基本的旅程。接下来,成为碎片、粉末的木质进一步融入泥土之中,继续养活更多的微生物。

将这个过程缩微,将概念稍微放得宽泛一些的话,同样起着森林群落作用的还有落叶。

森林里地面上的腐殖层,就是由这些倒下的草木、落下的枯叶们堆积腐熟而成。那些矗立于森林上空的草木,最终又回到了森林的地下,成为厚厚的肥沃黑土。

我记得第一次到鸡冠山林场探索溶洞的时候,见到荒地上有一种野生的珊瑚樱,结出的果子比我在乡下花园里精心种植的同一品种要硕大几倍,让我吃惊了许久。后来观察了一下它们扎根的泥土,都是纯粹的腐殖层,顿时便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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