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风的诗

2022-04-13 08:38
诗林 2022年2期

乱花中逡巡,摘取细腰上的绿叶,

间接透过晨光,平添旅途的新意。

霜草试着与春风达成和解,日头下的波浪

撕裂水雾,远远望去,她四散的舞裙

恍若入水的鸭掌向前推进。轻柔,和缓。

河水驶过拱桥借势穿过你,而你遗忘多年的

故人,重新从水纹跃起,霎时间恢复了

年轻时踊跃的心跳。蓝色墙壁倒映出水蜻蜓

细长的脖子,倒立的滑翔机转向苍穹之海。

稳定又迅疾。遥看点点草色如灶膛中的

火星,春野中复燃。斜坡花丛中,处处隐藏

密集的星体与铁轨,它们小小的躯体巧妙

避开

晨光的稀释。在适当的时刻,你总会熟练地

施展分身术,汇入多重风景,每扇木门都留

有抉择和余地。

擦除后视镜框边纷飞的暖潮,

枝条在你头顶倒立着生长,树梢像秒针的

箭头,

细数流逝的风景。蓝河边浮出诗歌、爱情和

月亮。

手心,收音机传递的杂音如同人造波浪,

狭窄空间内升腾。松涛宛若神之手,

试图开辟通往天际的漫长隧道。而护栏

旁的阶梯,钢筋水泥填补的架构也恰好符

合建筑学。你想起她曾点缀的

轮廓和一朵飞腾的浪花,将时间之镜铺在

北方的县城。握着眩晕的白酒瓶以及废弃的 旧工厂,

想起那个树木、房屋一起倒塌的秋日,

纷纷远离的林中鸟。世界的矫饰在虚拟、

苍白的生活中展露。是紧附于玫瑰上的楼道

涌现虚构的国度。船沿花骨朵炸裂后的鲜红铺成了地毯,对映着深邃的蓝天,

而衔接的自由,恰好是指尖触碰的徒劳。

倘若万物深陷泥沼,倘若得到的再次失去,

你们又将以何种方式重新相爱呢?

多少年,关于精神、自然及美的

事物,消耗甚多。“你瞬间跳动的脉搏,也是

黄昏离别的钟声?”菊红色的光给古松

添上底色,倏忽折断了时间之索。

春之母借雪花喂养青绿色的歌谣,树木

根茎松软。这些年,俗成的事物磨损着

你的心。雨水由坡角滚落,树枝被激流卷积、沉溺。连同你光滑的脚踝,难以发出哭号的

头颅,一并被鹅卵石细细打磨。化作游鱼,在细密的雨点中失忆,狠狠敲击濒碎的玻璃

这久违的令人战栗的痛苦,正浸染初春的

故事和脚印。

瞧,你们曾穿行的林中隧道,饱尝了爱与恨的

茅草与灵幡。

多方镜面像针孔般往生活中添加

辛辣而又酸涩的事物。渐渐地,你长成了

陡峭的悬崖,寂寞的云杉;长成翠鸟蓬乱的

绒毛,高墙上枯黄的粉刷句。暗河重归缄默

堤岸,梁祝在二胡中腾起。你记起过往之爱

多像一匹吞没草色与夜色的瘦马。

马背上的幽灵怀着爱情甜蜜的种子。

多么久远了,这蜃楼在数不清的星云里,

在梦的海岸与天空之殿,默默交汇。

星辰稀释黑夜时,它总在

幻域朽断之处牵引你。而今,你也像

树木一样陈旧了。那些散发光泽的松枝稍

稍拨开了远处的层云,淡淡的。在天边

涌起一条情欲之河,回忆之河,遗失之河——

你轻抚饱满的落日,手抵木桨,向对岸

划去。分身术此时生效,梅花卷积光晕,

枝头边缓慢凝聚五官。樊笼外,雨滴稍稍

化解了你固执的心。任何长久的注视

都不足以在树梢末端停滞。剥开河堤的

前额,剥开布谷鸟的前额。不哭,不哭,

看松尾消逝中拖曳风影,一去十三里。

“仙人如爱我,举手来相招。”

沿着春光牵引娇嫩的左手。曲径脊背上

黑密的蚁群,给泥土添上蜡纸般的乌云。

将要落雨了,这归巢的游子

还需多久才可抵达美梦最深处;而你又

能否撬开寂静的果核,将幸福填充。

落日的铁轨在白云上方铺垫,轻盈又牢固。

途中景在列车缓缓行进中不断变幻、交叠,

卷积着黝黑的陨石及夕阳一同碎落。

车窗边,旅客们反复呓语:“还能回得去吗,

我清凉的童年少年?”纯白的寂静里,

濉河水及腰。慢些,请再漫过来一些。

如果苍老的事物必将在春日繁生。

如果树影中離去的鱼尾、繁星不再被霜雪

反复涂改。那么往日能否在闲云

紧握的掌心中,活成一笔不动产。夜晚的

伤口隐约浮现,六月,一切将就未就。

松柴边,巷道里的竹笛声没有了。

水面,你将浸湿的头颅微微高过

田浪翻卷时,柔软的倒影。

戏剧性的生活被黑白胶片内的列车冲

垮,预报将临的暴雨,让窗帘显得湿

漉漉的。他试着在鱼缸掀动松尖波涛

的同时,重新摊开往事。空间里,栀

子花香散得很慢,距离抵达鼻息还需

很长一段路程。他起身时,地毯上灰

尘随之溅起,化作无数颗被飞碟笼络

的星体,旋升中安慰着寂寞的橱柜。

香樟树下,能窥见的落叶飘零在电视

机里。他手持的摄像机中,树冠钉住

了裙下橘光,镜头辨析的面孔,因快

速移动而显得陌生。他失神地晃了晃

左手,玫瑰的根茎也适时地加速生长。

很少有人离开了会回来。他想起昏黄

的午后,花洒下,雨水渐渐消解着肥

皂的热量。梦境瘫软在旧沙发上,他

没有去抚摸她,他只想用手捆束一片

年轻的花瓣,清冷的光泽被暗夜默

默削减着。有时,他和夜雨犹如孤山

平湖两相望,身体内的涟漪迅速在眼

角扩散。他也想过许多结果,并非只

有老去一种。可人群聚涌的海岸线,

总是赋予他新鲜又陌生的印象。日子

像一系列珍藏的日历,浅浅的褶皱被

机翼边缘精心修饰着。一九九八年,

窗户的玻璃上,斜阳借水珠轻缓地滑

下。细雨一夜,暗自吹拂。而他被晚

风折倒在阳台时,刺已经很软。

夜雨洒落,光阴借凉风缓慢雕琢着万物

苔藓久积,状若孤岛。立秋了,她灰白的侧影被光线巧妙编织着,体温堪比从前

飞燕栖于暖巢,家具睡熟之时

她会从镜面钻出,将头无意识地贴近我的

胸口

她失重的脸颊不时与摇晃的花影重合,在

光束的轨道上朝我微笑。恍若昨日

五十年,我学会在巴掌大的空间里收缩内心

笨拙地表达。学会用语言撑起幸福的落日

在储物的铁盒中,我们相伴、成家、生子

我们饱尝生活的平淡,也为柴米油盐所累

可能,她也会变老,在我极目难寻的世界

乳房肿胀,器官衰竭。眉目、骨骼顺着旧日

子下垂

只能从暗夜调取一些良性的黑,涂抹灰白的

发鬓

她的病症将被黄昏浸染。她迟来的哮喘,渐

深的老年斑

也将化作朝夕相伴的松枝与叶片

透过坚硬的四边形框架呈现——“爱是恒

久忍耐”

两界交汇处,她的灰烬轻附我身

她旧时的棉衣、针织帽,她的脖颈、腰怀

连同松柏构造的宫殿。经受两万个日夜打

磨的宫殿

一并向我涌来……

窗外,柳条轻拂,摇曳。不为无穷的空白所动而我的妻子,也开始在清风翻动的每一页

笔记中逐渐醒来

坦率地说,这几首诗面目含混,风格驳杂,语句零星的碎片上恍惚折射出一些来自写作同行的光,部分语句的存在似乎仅仅是为了修辞练习,因而也就难以将刘雪风的诗固定于某类风格的坐标上并加以铺展。然而繁复、纵深的对景物的摹想后,刘雪风在有意地通过“风物的联动”将感受力从个体叙事与语言幽暗的内部抽离,去追寻近似于利奥塔所谓“崇高”的书写体验:现时代的诗歌书写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或许并非将生存图景与语言风景相重叠,以显照出当代人跌宕的、被抑制的日常生活;而是不服从于种种社会、语言秩序对感官的分配,在众声喧哗的“现实”“超现实”“现代”等主义下发掘出被嘈杂的争辩所湮没的声音,并将其纳入到我们的感知场域中。这一过程注定遍布挫折与创伤,因为向现有语言秩序外进行索求,无法避免地会造成我们难以进入的局面。如“树梢像秒针的箭头,/细数流逝的风景”“收音机传递的杂音如同人造波浪”(《林中随想集》),但如果我们能通过这些只言片语,进入短暂的“随想”和“失神”状态中,体会到被日常生活体验所遮掩的可感物,或者仅仅只是猜想是不是有某种“神秘”隐藏在现有的感受秩序的阴影中,那么刘雪风的诗歌工作就值得我们敬佩和期待。

——彭 杰 诗人

读刘雪风的诗仿若置身一场旅行,一场视觉感官和精神冥思的盛宴,食材精致而有内容,给读者提供不同景物的视角。于此,体验其体验、听其述说,达到精神的净化。“日头下的波浪/撕裂水雾,远远望去,她四散的舞裙/恍若入水的鸭掌向前推进。轻柔,和缓”,他的修辞贴切、柔软,仿若身处现场,他将敏锐的观察衍生出真实的梦幻感。在旅行中,刘雪风不止于奇幻的写景,同时也在与自然对话,与生活对话,与自己对话。“车窗边,旅客们反复呓语:‘还能回得去吗,/我清凉的童年少年?’”诗人由此发出对时间的疑惑,渴望从已逝的风景中寻求思想的共振。他在对自然致意的同时以一种通俗的方式呈现智性思考,形成了獨有的开放性。在寻找诗境时,试着将旧事与旧物重新拾起,通过“纯白的寂静里,/濉河水及腰。慢些,请再漫过来一些”“而他被晚/风折倒在阳台时,刺已经很软”,则表现出了生命的真实性以及诗人对自然与生活的洞察。不难看出,在多首简单而繁复的作品中,诗人都以独特的感受去着重营造布满生命的世界,而发掘自身内心“阳光与阴暗的两面”的任务,也将在此处完成。

——张子威 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