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天堂”退出申遗：理性选择还是短视决策？

温如军

北大港生态环境或将迎来重大变化。

近日，天津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主动退出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名单的消息，让环保人士一阵错愕。

作为候鸟迁徙路线的重要驿站，北大港湿地申遗曾经被寄予厚望。从宣布申遗到放弃，这项工作已经推进了两年时间。

每年秋天，在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会有成群结队的东方白鹳、天鹅、白鹭、大雁、野鸭或在空中自由翱翔，或在水中觅食嬉戏。

但这一盛景或许将来不会再出现——因为北大港水库扩容，极有可能导致北大港生态发生重大变化。

无法替代的候鸟驿站

公开资料显示，北大港湿地位于天津市滨海新区的东南部，面积为34887公顷，其中核心区11572公顷，缓冲区9196公顷，实验区14119公顷，占滨海新区面积的七分之一。

这片湿地是东亚-澳大利亚候鸟迁徙的必经之地。

每到迁徙季，大批候鸟在这里停歇、取食、补充能量，然后继续迁飞。它们的越冬地往往是东南亚、澳大利亚、新西兰，繁殖地可能在西伯利亚甚至北极。上万公里的旅途，需要有中间停歇地带，这些地方就如同一个能量补给站，能保障鸟类顺利迁徙，从而也保障其种群繁衍和发展。

天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相关负责人曾经说，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生物多样性丰富，生态系统完整，有水湿地保有率达到69%，是濒危物种最多、受威胁程度最高的东亚-澳大利亚候鸟迁徙路线上的关键枢纽、重要驿站，被称为“候鸟天堂”。

据官方消息，2019年，北大港湿地过境候鸟数量累计达到100万只，并首次观测到世界濒危物种白头硬尾鸭和雪雁，多年不见的国家一级保护物种黑鹳、大鸨都曾现身北大港保护区，还观测到东方白鸛、白鹤、青头潜鸭、丹顶鹤、黑脸琵鹭、中华秋沙鸭、火烈鸟等珍稀鸟类。

截至2021年，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观测到的鸟类共有281种，比2017年增加了32种。其中，国家一、二级保护物种比2017年增加了22种，总规模达70种。

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研究室主任杨晓红在接受《中国慈善家》采访时表示，北大港湿地在地理区位上对候鸟保护非常重要，无法替代。因为所有的候鸟冬天南飞时，不管从俄罗斯远东，还是从三江平原、松嫩平原飞过来，必经环渤海地区，而且该地区属于海湾区，会比大海更加风平浪静，栖息的条件更好，是候鸟不可或缺的重要驿站。

“过去，湿地被侵占的情况比较严重，天津当初设立保护区，就是为了给候鸟留下一个歇脚之地。”杨晓红说。

今年3月3日，是第九个世界野生动植物日，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管理委员会当天对媒体表示，2021年以来，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野生鸟类过境数量和种类进一步增加，生态系统、生态功能稳定向好，保护动物种群及栖息地生态环境质量全面提升。

突然退出申遗

2020年年初，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发布信息：北大港湿地作为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二期）之一申报世界自然遗产。

中国黄（渤）海沿岸是全球人口分布最为密集、经济迅速发展的区域之一，但同时也是东亚-澳大利亚候鸟迁徙路线上的关键区域。

2016年底，江苏盐城正式启动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工作，包括江苏大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江苏盐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5个区域成功入选。

同时，中国政府承诺在2022年2月前正式提交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二期遗产地申报，以保护该区域其他重要候鸟栖息地。

国家林草局官方信息显示，第二期申遗涉及天津、河北、辽宁、上海、山东等省市的十多处候鸟栖息地。其中，天津市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而备受关注。

根据国家林草局发布的2020年第15号公告，经《湿地公约》秘书处按程序核准，北大港湿地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成为我国64处国际重要湿地之一。

近年来，为了守护这片湿地、给候鸟一个安全舒适的家，当地政府和民众都付出不少心血。2019年以来，滨海新区实施“退耕、退渔、退苇、退企、退居”五退工程，全面退出保护区生产经营活动，其中“退耕、退渔、退苇”退出面积达25万亩左右，退企10家，退居24户。从2020年开始，除必要管理措施外，保护区内不再有与生产生活有关的活动。

为了申遗成功，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二期）申遗项目技术支撑单位、国家林草局世界遗产专家委员会、保尔森基金会的专家专程从北京赶到天津，与北大港湿地相关负责人及环保人士聚集一堂，就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出谋划策。

专家认为，申遗过程就是一个优化管理的过程，希望通过努力让北大港湿地得到最好的保护，让迁徙于此的候鸟有一处安全稳定的家园。

今年3月初，国家林草局保护地司透露，第二期申遗材料已经顺利通过了格式审查。就在大家认为北大港湿地入选《世界遗产名录》只是时间问题的时候，传来了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消息：天津北大港湿地主动退出了申遗行动。

3月25日，《中国慈善家》致电天津市规划与自然资源局，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证实了这则消息。他表示：“天津作为千万级人口的大城市，经济、社会、环境都得兼顾，不能顾了一头丢掉另一头。”

为水库扩建工程让路

北大港湿地退出申遗，与北大港水库扩建项目有关。

2021年9月，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管理委员会在天津市滨海新区官网发布《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功能区调整的公示》，征求社会意见：北大港水库所在的核心区调整为实验区，沙井子、李二湾、沿海滩涂及浅海水域等区域调入核心区和缓冲区。

专家认为，调整后的北大港核心区面积减少，碎片化，让核心区支离破碎。

官方给出的调整理由是：北大港水库作为南水北调东线工程末端在线调蓄水库，要满足天津及周边的供水需求，就需要对水库进行扩容，但因为保护区核心区严格限制开发建设，水库扩容工程规划无法推进。3DC19304-5FFB-4E5C-862B-B3170A3FEE0A

中国现行《自然保护区条例》规定，保护区核心区不得建设任何生产设施。由于北大港水库处于保护区核心区，水库扩容工程规划无法推进。而从“核心区”降级为“实验区”后，方能为施工清理道路。

北大港水库建于上世纪80年代，2010年在国家南水北调工程成功引水、引黄河水入津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天津市水务局相关负责人表示，北大港水库作为国家南水北调工程二期重要的蓄水水库，将承担更大的调蓄任务，需要对现水库进行扩容。

北大港原水库平均水深3米左右，蓄水量4亿立方米，南水北调二期后需要增加2.9亿立方米的蓄水量。扩容工程将让水库的平均水深达到5米左右。有关方面表示，相关扩容工程将考虑生态需求，会在水库外围设计300米的缓冲带，并设置人工浮岛等，减少对生态的影响。

但专家认为，北大港湿地保护区作为一个整体的生态系统，其核心区尤其重要，这次规划调整没有充分考虑核心区的候鸟、野生植物、昆虫等栖息地生境的完整性。

一位看过水库扩容方案的专家告诉《中国慈善家》，方案将生物环境保护比较重要的连片核心区整体调出保护区，而从其他地方补一些面积。虽然保护区的整体面积并没有减少，但核心区域已经严重损失。

理性选择还是短视行为？

2021年12月15日，天津市水务局、生态环境局、规划资源局、北大港自然保护区所在的滨海新区水务局等多部门召开天津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范围及功能区调整座谈会，就水库扩容及其对保护区的影响进行讨论。

天津市规划与自然资源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慈善家》，天津当初修建北大港水库的首要目的是解决天津社会用水，属于天津市备用水库，天津主要供水源是于桥水库。

“由于近几十年北方天气总体比较干旱，造成北大港水库水位下降，比较适合芦苇生长，有了芦苇就引来了候鸟，但它的第一属性还是水库。”这位工作人员说，“水库扩建后，天鹅、野鸭等游禽不受影响，只是水位变高后不利于某些涉禽觅食。”

但专家并不这样认为。一位参与这次座谈会的不具名人士告诉《中国慈善家》，会上有不少人认为，不管是从水库扩容的必要性还是从对候鸟及生态的影响，天津方面都没有经过充分的研究，其提出的相关方案有待进一步论证。

“不应该单纯地以面积大小来衡量一个保护区是否还存在，而应该以设立保护区初衷、其所承担的生态功能是否完整、是否真正起到了重点物种及栖息地保护，作为保护区调整范围或功能区设置是否适当的一个重要依据。”这位专家说，哪块区域调整并入保护区、哪块区域调出保护区，都不是一个单纯的面积数字计算问题，而是要对生态功能进行科学评估后才能判定。

座谈会上，专家提出很多建议，包括补充调查、对水库扩容方案进一步论证等等。天津市相关部门表示，将和专家进行第二次座谈，会根据专家给出的意见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当前，人类发展与环境的冲突日趋剧烈，在这个情况下，片面地从发展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显然已经不合时宜。”杨晓红在采访中一再强调，如果迁徙的候鸟失去北大港湿地这个驿站，其生存、繁衍都将受到影响，会导致有些種类的候鸟减少甚至濒临灭绝。

一位曾深度参与北大港湿地申遗工作的专家对《中国慈善家》表示，“到现在为止，没有开第二次座谈会，就已经先退出申遗，指向性已经很明确了。”3DC19304-5FFB-4E5C-862B-B3170A3FEE0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