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牙齿（四）

常笑予

一个月前，牧耳拿到理论考试通过后发放的实践考试准考证。通过理论考试和基础身体筛查的共有十九名同学。

那天早上，牧耳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都很兴奋，跑跑跳跳，像一锅正在加温的玉米粒，随时都会从各个角落跳出膨胀的爆米花。难得沉静的马尾此时却安静得像一尊雕像，她皱着眉，面前摆着一个水墨屏。

这年头谁还用水墨屏呀，牧耳感到纳闷。

“你在……”牧耳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马尾“哧”的一声打断，她要是一条火龙，牧耳没准已经被烧掉了半截身子。

牧耳屏息凑过去，水墨屏上显示着层层叠叠的老报纸，这是几十年前就淘汰了的东西。一些标题赫然出现在牧耳眼前：《野人来电》《残存的生命——尘埃时代的呼救》，还有更夸张的《地下人的宣战，国防部称绝不姑息》……仔细一看，这些文章大多刊发在娱乐版面上。

“哎，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些吧？”牧耳有点儿不屑地说。

“你不相信？”马尾把眼睛从水墨屏上拔出来，直勾勾地盯着牧耳。这么一盯，牧耳心虚起来，刚才的不屑一顾也动摇了。

马尾的食指在水墨屏上飞速地向左翻拨，几秒钟后，轻轻停落在了一段文字上。牧耳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此前，我国派出2479名志愿者重返尘埃时代劝说尘埃固守者，志愿者队伍由大学生、退休老人和专业心理咨询人士组成。经过长达三个月的寻访、沟通和心理疏导，截至5月9日，我国境内已有七成固守者顺利前往素钛时代。”

“‘尘埃固守者说的是那些不愿意离开尘埃时代的人吧？”牧耳喃喃地说。

“你没抓住重点。”马尾说完手指轻轻一划，水墨屏上出现了同一周刊5月16日的版面。

“这里，”马尾指道，“5月16日，依据国际联盟的协议，中国等六个拥有通道的国家将密压井下探，封堵尘埃之门。尘埃时代正式成为过去。”

牧耳看了看，两篇报道都出现在新闻版面上。上面说的素钛时代成立的时间，也和历史课本上讲的一样。

“发现了吗？”马尾像讲解试卷的老师一样，正在提问答错题的学生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谬误。

牧耳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

马尾点开虚拟计算器。

“之前公开的尘埃固守者是47352人，其中七成被成功劝说，”马尾快速按着计算器，“也就是33146.4，就算33147人，还有14205人不肯离开。你看时间，5月9日到16日封堵尘埃之门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说明近15000人没有离开尘埃时代。”

“他们会不会在这一个星期里撤离了？”牧耳问。

“不可能，”马尾坚定地说，“一年的宣传和三个月的逐一劝说都没让他们动摇，短短的一个星期改变心意，不可能。”

牧耳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突然他想起了曾曾祖母讲过的人口情报局：“对了，素钛时代刚刚建立的几十年里，不断有人被‘打捞上来。”

马尾轻轻地笑了，一副辩论赛上对方辩友问了自己早已准备的问题时那种胸有成竹的笑。

“我查过了，人口情报局最后公布的从尘埃时代找到的遗民总数是6215。”马尾再一次按着计算器，然后展示给牧耳，“7990。近8000人没有离开尘埃时代。”

因为吃惊，牧耳的上唇和下唇间不由开启了一道缝隙。

“找到的尘埃遗民里不仅仅包括那些不肯离开旧家园的人，还包括迁移计划启动的时候失踪的人和与外界失去联系的人。”

“也就是说，实际留在尘埃时代的人超过8000人？”

“我们算的只是我国的数据，”马尾顿了顿，“整个地球呢？”

“他们……”牧耳很不想说出他的猜测。

“他们还活着吗？”马尾却毫不遮掩地说出来，“活要见人，人活过，不会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虽然素钛时代宣称尘埃时代早已没有生命迹象，但关于“尘埃生物”的坊间传闻层出不穷，从未间断。最出名的当属“湖泊怪影”：有一位摄影爱好者在北区四十四海观测日出时，他架设的摄像机捕捉到了尘埃时代的怪影，疑似一家三口在活动。可惜由于距离遥远，画面模糊。捕捉到人影的时段里那名摄影爱好者正在打盹儿，如果他用地文望远镜观看的话，或许能获得更准确的信息。然而那段视频传到网上依然引起了轩然大波，有的人表示出浓厚的兴趣，有的人很恐慌。

但很快就有科学家指出，以这样遥远的距离，加之钛息屏下尘埃时代厚重的尘霾，即使真的有生物，也是看不到的，镜头捕捉到的只是大粒的污染物，和人的动态巧合地相似而已。更有人说这位摄影爱好者是为了出名，自己在视频上动了手脚。但这件事又一次掀起了“考古热”，有人提出假说，如果尘埃时代仍有人类存活，在光照稀缺、污染严重、氧气稀薄、病毒横行的环境下，他们应该早已异化成形容恐怖、举止怪异的怪物了。

牧耳曾经把那些报道读给曾曾祖母，他本以为曾曾祖母会很感兴趣，没想到，曾曾祖母听完轻轻笑了，像是宽容什么一样。

“您也不相信尘埃时代还有人类吗？”牧耳问。

“尘埃时代也有很多传闻，不明飞行物啦，尼斯湖水怪啦……真真假假，没有人说得清楚。”曾曾祖母淡淡地說。

牧耳知道曾曾祖母很多年前就已经死心了。面对触不到的过往和漫长的未来，他总能从她的宽容和从容中读出哀伤。打那时起，牧耳就坚定了无论考古学多么难，也要替曾曾祖母完成夙愿的想法，这是他心底的秘密。（未完待续）

节选自《宇宙牙齿》

地球未来·人类命运·校园故事

两名少年跨越百年世界进行“考古”探险，感受着“素钛”和“尘埃”两个迥异世界间的巨大关联与隔阂，畅想着他们的未来，也反思着科技与变革对这个世界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