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陷阱

2022-04-15 03:19昆金周欣欣
民间故事选刊 2022年7期
关键词:画稿陈平小赵

◇文/昆金 图/周欣欣

民国,上海。

这本应该是个喜气洋洋迎财神的日子,而华筝和秦苗迎来的却是恐怖死神的眷顾。大年初五一大早,整座城市被一阵阵鞭炮唤醒,他们俩的尸体也同时被发现。

秦苗的邻居一大早在自家门前放鞭炮时,有个炮仗不小心落到三楼秦苗家阳台上,点燃了杂物。邻居急忙跑到三楼去敲门,久敲不开,情急之下破门而入。一进门就看到秦苗和一个男人倒在血泊里。

秦苗家饭桌上摆放着很多酒菜,南北面对面摆放着两副碗筷,两个烟缸,一盒烟,几瓶酒,看上去事发前两人喝过一通。这一点在之后的尸检中得到证实。

秦苗被一发子弹贯穿左右太阳穴,一头进,另一头出。他的右手握着一支左轮手枪,检查后发现枪里装了五发子弹,其中四发全部倾泻进了另一名死者的心窝。这种伤害,对方根本没有机会生存。

另外在饭桌一角,还发现一张纸片,被压在一盒火柴下面。纸片上写着这样一行字:“多行不义必自毙,同归于尽又何妨。”下面是秦苗的签名和日期。

另一名死者很快查清。他叫华筝,和秦苗同在上海鸿翔时装公司担任时装设计师。他们都不是本地人,单身租住在上海打拼,才华横溢,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两人平时关系不错,昨天晚上应该是华筝去给秦苗拜年的样子,就是不知道最后怎么会变成这个结局。

探长周凤岐觉得现场很像是秦苗出于某种原因,在喝酒时突然拔枪打死了华筝,然后饮弹自尽。而且从华筝中枪的惨烈样子来看,秦苗朝华筝连开四枪,似乎与他有着某种不共戴天之仇。然而从现场看,当初两人在秦苗家曾经推杯换盏,似乎非常热络。事后在秦苗家还发现几件精美礼物,后证实这些都是华筝当晚带来送给秦苗的。最后还要提一下那张纸片,上面的留言也跟秦苗平时的笔迹相同,应该就是他的临死遗言了。

这就奇怪了,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凶案发生在秦苗的家里,并且他本人也是受害者,因此调查首先从秦苗入手。而因为秦苗的家不在上海,对他的调查自然便从他任职的鸿翔公司入手。

调查后周凤岐得知,秦苗和华筝都是鸿翔公司设计部的后起之秀,顶梁柱,两人的设计项目给公司带来了不菲的效益和声誉。这一次出事,大大出乎鸿翔公司意料,也让他们蒙受巨大损失。

“秦苗和华筝俩人平时关系如何?”了解完大概情况后,周凤岐开始细节部分询问。

鸿翔时装公司设计部的陈平襄理一脸惋惜:“这俩人合作了不少项目,各自也有很多个人作品,无论是私下里还是在业务上,都看不出有任何瓜葛芥蒂。要说秦苗开枪杀死华筝,这种事我怎么也不会相信。”

“鸿翔公司名声在外,损失了这两位顶级设计师,会不会对你们的业务带来影响?”周凤岐继续问。

“肯定会有影响,不过还不算最坏。我们的后备力量也很雄厚。”陈襄理道。

“陈襄理,带我去看看他们两位的作品吧。我很好奇。”周凤岐提出。

陈襄理答应下来,随即带他到了公司的产品陈列室里。一走进陈列室,周凤岐马上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鸿翔时装公司一向致力于女装设计与经营,这些都是我们以往的得意之作。”陈襄理边走边给周凤岐介绍,“你看周探长,这件大衣在民国二十年美国芝加哥国际博览会上获得过银质奖。”

周凤岐站在大衣柜跟前,叹为观止:“这是谁设计的?”

陈襄理笑笑:“设计者正是在下,见笑。”

周凤岐扭头:“哎呀,陈襄理这么才华横溢,真是佩服。”

陈襄理谦虚:“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负责管理设计部日常工作,挖掘培养新人,偶尔也参与设计这一块。”

周凤岐点头:“你是鸿翔的老人,可以不用亲自参与设计了。”

陈襄理依旧是那副谦逊的笑脸:“嗯,我是设计师出身,特别喜欢设计工作,但现在公司让我负责管理,我也只能服从。算了,不提我的事了。周探长你再看,这套白纱礼服是几年前影星胡蝶在大沪舞厅出席当选‘电影皇后’加冕典礼时穿过的,而它的设计师就是秦苗。”

周凤岐惊讶,仔细打量着礼服。

陈襄理又指着另一套礼服介绍道:“去年胡蝶和潘有声结婚,特意指定要鸿翔公司为她定制礼服。我们当时组织了所有设计师参与,然后投票公选,最后选中了这套礼服。”

周凤岐惊讶地发现,这套礼服上面绣着无数只形态各异的蝴蝶。

“这么多蝴蝶。”

陈襄理笑笑:“是呀,礼服上共绣有一百只蝴蝶。胡蝶小姐对这个创意非常欣赏,她就是穿着这件百蝶礼服和潘有声先生踏上了基督教圣三一堂的红地毯。从此以后,她也就成了鸿翔公司的常客,她的半数服装都是我们给她设计定制的。”

周凤岐点点头,探过身去,隔着玻璃柜去端详百蝶裙跟前的铭牌,看着看着,突然有了些发现:“咦,这件百蝶裙的设计师就是华筝?”

“周探长眼尖。没错,这就是华筝在鸿翔公司脱颖而出、奠定地位的作品。当年他还是一个新人,仅用了三个晚上就想出了这个创意。稍加完善后,很快就获得大多数投票。”

周凤岐想了想,突然有了些疑问:“看来华筝和秦苗都是鸿翔的佼佼者,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些过节呢?”

陈襄理一愣:“这个倒真没听说过呢。怎么,周探长这话是有所指吗?”

周凤岐摇头:“只是猜测。他们俩人既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总不可能是因为多喝了几杯吧?”

陈襄理暗惊。

周凤岐觉得,华筝和秦苗可能存在相互竞争这样一个事实。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职场从来都讲究优胜劣汰,同事之间可以相互合作,彼此促进,但最终也容易演绎到相互挤对甚至不惜恶意打压、落井下石、不择手段的地步。

周凤岐在内心坚定着这个想法,于是他似乎也找到了突破案情的某种渠道。

华筝在年初四那晚备上厚礼去秦苗的租住地拜年喝酒,这足可以感受到两人的惺惺相惜。但这是水面以上的涟漪,他一直记着秦苗留在现场的那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同归于尽又何妨。

这话分明透露着一股浓重的怨愤,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怆,也有力地证实了周凤岐的那份猜测。这两个人的关系,绝不简单。

秦苗和华筝的死亡时间基本确定在初四晚上十点到初五凌晨一点这个时间段里。没办法,用尽了所有手段,也只能把死亡时间框定在这三个小时以内。但这对调查是极为不利的,因此周凤岐带着那把手枪来到了秦苗的租住地,走访了几家邻居,其中就包括发现尸体的何家。

“何大哥,初四晚上你家隔壁有人开枪,你当时听清了吗?”

何伟明想了想,摇头:“没听到。当时外面全是鞭炮声。”

“昨晚上,我好像听见过枪声。我当过兵。”何父突然插嘴。

周凤岐紧张:“何叔,你详细跟我说说。”

何父想了想:“昨晚上我多喝了几杯,当时正躺在床上迷糊,突然就听见隔壁传来几声枪响。隔了一会儿,又是一声枪响。”

“你既然听见了枪声,为什么不起来看个究竟呢?”周凤岐不满。

“本来我应该起来看看的,但后来一想大过年的,哪有什么枪声,一定是我喝糊涂了,把鞭炮声当作了枪声。”何父摆摆手。

周凤岐凝神:“何叔我告诉你,你昨晚听到的,确实就是枪声。那么你回忆一下,枪声响起时,大概是什么时间?”

何父想了想,摇头:“记不得了,当时也没看钟。”

周凤岐惋惜。难得有人听见枪声,却依旧确定不了案发时间。

“不过枪声响起的时候,也正是外面炮仗响得最厉害的时候。所以我才会把它当作小炮仗的声音了。”何父补充。

周凤岐惊讶——昨天晚上炮仗最密集的时间,应该就是初五零点的前后几分钟。因为大家都习惯在这个时候抢着放炮仗,去抢迎财神爷。也就是说,秦苗和华筝就是死于初五零点左右。

那么秦苗选择这个时候开枪,是偶然还是刻意的?如果是刻意的,那么他是准备利用铺天盖地的炮仗声来掩盖枪声吗?

但既然秦苗心存自杀的决心,他又何必要用鞭炮声来掩盖枪声?另外秦苗决意跟华筝同归于尽的动机是什么?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惨烈过往?

对秦苗、华筝租住地的搜查工作正在进行当中。两人家中都散落叠放着一些随心而为的时装草稿。这应该是他们灵感所致,随手画下来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实在太多,周凤岐泛泛翻阅了一阵,便失去了耐心。现在他需要的是一针见血的证据,而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另外周凤岐从外围了解到,鸿翔公司失去秦苗和华筝后,损失是重大的。传闻鸿翔时装公司设计部共出现过三位顶尖高手,秦苗、华筝,还有一个就是已经担任领导职务的陈平。这三驾马车先后为鸿翔公司创下过很多传奇和巅峰。尤其是这个陈平,鸿翔公司在早期打品牌时,陈平是绝对的首席设计。当时上海滩时装界甚至还流传过这样一首顺口溜:“人人都学鸿翔样,学来学去学不像,等到学了三分像,鸿翔又变新花样。”这些足可见当时鸿翔的辉煌霸气程度,以及陈平的设计水准。

所以如今鸿翔失去华筝和秦苗以后,不得已再次把陈平推到设计部一线。

“陈襄理,这次你重新担当设计师,实际上是降了职务。以前是领导层面,现在只是一名设计师。你有想法吗?”周凤岐问。

陈平依旧谦逊笑笑:“公司现在有困难,我这个老职工当然要分担多一些。至于职务,我真不在乎,其实我更喜欢专心做设计,毕竟这是我的老本行,也最能体现出我的个人价值。”

“鸿翔有你们这样的员工,不火才怪。”周凤岐也笑笑,“跟我讲讲这两个人吧,随便说什么都行。”周凤岐对陈平颇有好感。

“这两个人的才华我不用介绍,有目共睹。不过两人的性格却各不相同。”陈平淡淡地说,“总体上华筝性格外向,机灵,敢作敢为,他身上有一股很强大的气势,认定了的目标,就非要达到不可。而秦苗的性子却内敛隐忍,看上去与世无争,他缺乏一些变通,爱走死胡同。”

周凤岐听罢,若有所思。秦苗原来有死磕的性格,难怪他会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来。

但是究竟华筝对他做了什么,才使得他干出这样疯狂的事情来?

周凤岐回到秦苗家里,助手小赵正在对秦苗家做彻底搜查和整理。

“找到可疑的东西了没?”周凤岐进门便问。

小赵摇摇头:“秦苗和华筝的情况基本类似,家里除了数量庞大的画稿外,基本上就没值得关注的东西了。探长你看,这些都是。”

周凤岐就在堆成小山似的画稿前坐下,一张一张地翻阅查看。

画稿很凌乱,而且画纸画笔也各式各样,有的是新纸,也有画在旧画稿背面或者是年历片背面的,甚至还有很多是在旧报纸、旧杂志上随手涂鸦的。

翻阅了一阵后,周凤岐突然被一张画稿吸引。

这是一张画在旧报纸上的设计画稿。周凤岐拿着这张报纸,发了好一会儿的愣,突然恍然大悟。

这张画稿上的礼服,不就是他在鸿翔公司陈列室里看到过的、胡蝶结婚时穿的那件百蝶裙吗?

但胡蝶结婚当天穿的百蝶裙,分明是出自华筝之手呀?

周凤岐仔细端详,确认这幅非常完整的画稿,就是他见到过的那条百蝶裙,而且画稿底部还签着秦苗的名字和日期。这个举止,足见秦苗对这幅画稿的重视程度。据他了解,设计师只会在自己认为有价值的画稿上慎重签名标注日期,以示标记。

周凤岐注意到,签名下面的日期写着:民国二十四年九月十三日。

这也正是胡蝶结婚的前几个月。胡蝶的婚礼是在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同时周凤岐还看到,那张被当成画纸的申报上,清楚地标明民国二十四年九月十一日的日期。这个跟签名下面的日期也对应得上。

另外,他又发现了很多张百蝶裙的画稿。这些画稿虽说和报纸上的画稿有些改进,但无一不是源自申报上的那一稿。很明显秦苗曾经凭借这一稿,对这件百蝶裙进行过一番改进。

那么华筝的设计作品,怎么会出现在秦苗的笔下呢?这张画稿究竟会不会跟凶案有关?

一个可怕的念头快速在周凤岐脑海里闪现:会不会这件百蝶裙本来出自秦苗之手,却被华筝窃取,变成他自己的设计成果?这样的话,也就可以解释秦苗那句遗言的含义,同时他们这样做,也基本符合各自的性格。

这个想法令周凤岐大吃一惊,转而一想,他又有些犹豫起来。

仅仅凭借眼下这些证据,还并不能拿来表明是华筝窃取了秦苗的设计成果。因为秦苗完全有可能在华筝的设计方案拿出来以后,随便找一张过去的旧报纸,画下华筝的设计稿,然后签上自己名字。这样同样可以获得眼下这种局面。

他把这个事实跟陈平交了底,陈平大吃一惊。

“这肯定是华筝窃取了秦苗的设计成果,然后秦苗为了泄愤报复,杀死了华筝,最后感觉自己无着无落,便也选择自尽,一了百了。”

“但我觉得秦苗完全可以事后把百蝶裙画到旧报纸上去。”周凤岐喃喃说。

“如果真相确实如你所说,那么秦苗害人害己的意义在哪里?”

“会不会是秦苗出于嫉妒和失落,才设局把华筝杀死,然后自杀。他留下这幅画,是想误导我们,他杀人是因为被华筝窃取了设计成果。这样在他死后,就会获得一份同情,然后再让华筝死后背负剽窃的恶名。”周凤岐分析。

陈平想了想:“你这么分析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他同样也应该清楚,光凭这幅画稿并不能让人得出这个结论。”

“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是吧?”

陈平点点头:“这两种可能性当中,我依旧倾向华筝窃取秦苗画稿这种可能性。秦苗单纯出于嫉妒而出手杀人,这种推测太过于极端。秦苗才华出众,状态也很好,完全可以放眼未来,用自己的才华来打败华筝。”

陈平说完,继续低头打量着周凤岐带来的那些画稿。片刻,他突然咦了一声:“不对……不对,不对。”

“你看到什么了?”周凤岐急着追问。

陈平想了想,道:“周探长,我想我是找到能证实华筝窃取秦苗设计画稿的证据了。”

周凤岐惊喜道:“快说说。”

陈平把秦苗的画稿一一展开,解释道:“这些画稿初看上去,确实跟陈列室里展示的百蝶裙实物一模一样,但在细节上还是有些区别的。现在我告诉你,画稿上至少有三处细节是跟实物不同的。”

“你就长话短说吧。”周凤岐等不及了。

陈平笑笑:“区别第一处是领子,第二处是后背上的装饰纽扣,第三处是裙子上蝴蝶的展翅程度。具体来讲就是,秦苗画稿上的领子要比实物低一些,花边起伏度也比实物更平坦。在秦苗的画稿里,裙子后背有两粒装饰纽扣,而在实物中却没有。最主要的是裙子上的蝴蝶,秦苗画稿上的蝴蝶双翅完全展开,而实物上的蝴蝶双翅却只保持七分打开,这样就更加富有玲珑动感。”

周凤岐认真听着,有些惊讶:“这说明秦苗在临摹这张画稿时,并不是完全按照华筝的设计图。或许他觉得这样设计更加合理吧。”

陈平摇头:“其实我们现在看到的实物,也并非华筝最初的设计。初稿在交上来后,又经过了若干修改,最后才定型公布,投票评选。而在华筝最初交上来的画稿里,裙子上的蝴蝶翅膀是完全打开的;领子的高度也要比现在的实物低;而且裙子后背还有两颗装饰性纽扣……”

周凤岐越听越紧张,但一时却理不清这里的头绪。

“给胡蝶定制婚礼礼服,对鸿翔来说既是机遇,也是考察每位设计师的绝好机会。所以公司特地成立了一个评选委员会。每份设计稿都会被严格保密,修改也是在选手和指定评委之间进行。不到最后公布,外人是绝不可能知晓每位设计师的作品,更不用说是设计师的原始设计画稿。也就是说,华筝的这个初稿,是绝不会被外人所知,更不用说同为竞争者的秦苗了。所以判定秦苗是看了华筝的设计稿以后才在报纸上画出这幅图,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而如果秦苗是看了公布稿后才在报纸上临摹,那么就不应该具备上述三处特征。”陈平耐着性子解释。

“当初华筝的指定评委是谁?他有可能泄露吗?”周凤岐追问。

陈平摇头:“华筝的指定评委就是我。他的每一张草稿我都当场烧毁。”

“会不会是在交稿之前不小心泄露的?”周凤岐猜测。

“所有设计师都想借这次机会上位,你觉得他们会这么不小心吗?”陈平反问。

周凤岐感叹:“这样说来,秦苗自始至终都不可能有机会看到华筝的初稿。真相就只剩下华筝窃取秦苗的设计画稿这一种可能性了。”

“没错。可以这么判断。”

“华筝是怎么做到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平两手一摊。

周凤岐仔细想想,觉得也是。就算是秦苗偷看了华筝的初稿,而因为他最终没有任何不良作为,所以外人甚至不用拿它当回事。他自己也没理由做出杀人举动。而反过来如果是华筝窃取了秦苗的设计思路,那华筝便从中获取了巨大利益。关键的一点是,后者的举动,更有理由令秦苗做出杀人自尽这种疯狂举动来,而且也符合各自性格。

“我同意你的判断。”最后周凤岐不得不这样说。

陈平感叹一声,目光闪烁。

这个案子至此似乎已经真相大白,但周凤岐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秦苗具备浓重的与世无争的平和性格,他果真会在蒙受委屈后,突然爆发出那么大的邪恶能量吗?

周凤岐有些心烦,便走进停尸房,站在秦苗尸体边端详。秦苗面如死灰,却依旧流露出一种儒雅和从容的神情来,这让周凤岐不禁一愣。

这样一个心平气和的男人,真的会做出那种疯狂举动吗?

周凤岐反复端详着秦苗左右太阳穴的弹孔,突然有所联想,紧接着便是一脸的惊骇。

小赵进来准备把尸体运走,周凤岐阻止,并且拔出自己的手枪交给小赵:“小赵,如果是你想自杀,你会朝哪里开枪?”

小赵一愣,但还是回答:“我也会跟秦苗一样,朝自己的太阳穴吧。这样牢靠一些,免得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

周凤岐点点头:“你演示一下。放心,枪里没子弹。”

小赵举起右手,把枪口顶在自己右边太阳穴上:“就是这样。叭——”小赵用嘴巴开了一枪。

周凤岐点点头:“现在你把枪口顶在左边太阳穴上试试。”

小赵又是一愣,但还是照做。可是他很快发现,右手握着手枪去顶住左边太阳穴,是件非常难做到而且别扭的事。

“你会选择这样自杀吗?”周凤岐问他。

“探长,你的意思是……”敏锐的小赵早就在揣测周凤岐的用意了。

“秦苗的左右太阳穴被子弹打了个对穿,左边的弹孔小,右边的弹孔大,很明显子弹是从左边太阳穴射入,然后从右边太阳穴穿出的。但当时我们发现,手枪是握在秦苗右手掌里的,你觉得这样符合常理吗?”

小赵想了想,惊讶:“探长,你是说,秦苗案的现场被伪造过?”

“很有可能呀。”周凤岐浮想联翩。

“那么你有新的嫌疑人了吗?”

周凤岐目光炯炯,沉吟片刻:“你觉得秦苗和华筝死后,什么人受益最大?”

小赵摇摇头:“我说不好。不过这俩人是同事关系,他们共同的受益人,也只能是鸿翔公司里的人吧。”

“有道理。他们俩的死,公司层面上的纠葛的确会多一些。”周凤岐赞许,“那我们再换个角度说话,他们的存在,对什么人构成竞争威胁?”周凤岐再追问。

“所谓构成威胁,应该是指基本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竞争者。而鸿翔公司的顶级设计师,数下来也就是他们两个,而且他们全都死了。”

周凤岐想了想,摇头:“不。鸿翔公司的设计部,当年可是三驾马车并驾齐驱。”

小赵吃惊:“探长,你是说……陈平?”

“陈先生,初五零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

陈平有些不快:“周探长,你这种口气,好像是在盘问我?”

周凤岐摇摇头:“每一个涉及案情的人,我都会问一遍。而且你是他们俩的领导,又参与了胡蝶礼服设计的评委会事宜,所以我有必要问得多一些。”

“对于你这样带有侮辱性质的提问,我拒绝回答。”陈平突然一改平时的谦逊,变得强势起来。

周凤岐冷冷地望着他:“你不说也行,我自己去查。”

陈平不罢休:“你是不是查到什么异常情况了?”

周凤岐逼视着他:“对。秦苗很可能不是自杀。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不是自杀,那会是什么人加害的?”

“我们也想弄明白。陈平,所以请你配合,我们一起把真相挖出来。”周凤岐耐着性子说。

陈平想了想:“好吧,我愿意配合你们。初四那天轮到我值班,我喝完酒后受了点凉,感冒了,晚上9点不到就进公司宿舍睡觉了,直到初五早上7点才回家。”

“谁能证明这一点?”

陈平想了想:“章敏知道这事。他是我同事。”

周凤岐点点头:“哎,对了,我记得上次找你时,你不是在这个办公室里的。”

“是呀。因为秦苗和华筝的去世,我已经转换身份,重新成为鸿翔时装公司的一名专职设计师。”陈平笑笑。

“你不当襄理啦?那真是有点儿可惜。”周凤岐说。

“大家都觉得我从襄理变成设计师,是一次降级,但在我的眼里,恰恰相反。”陈平感叹。

“可襄理毕竟是领导层,而设计师只是一名干活儿的员工呀?”

“这种事我就不多说了。人各有志,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周凤岐听罢有些惊讶,想了想,便匆匆告辞,但他并没有回去,而是继续在鸿翔公司兜了一圈,截住几个人,问了一些事。当他最后走出鸿翔公司大门时,神色早已经变得无比严峻。

鸿翔时装公司的职工宿舍并不在公司内部,而是位于窦乐安路上的永安里,那里是永安公司新建的高级职员宿舍。因为永安公司老板郭琳爽和鸿翔公司老板金鸿翔是好友,故而答应接收鸿翔公司部分高级职员到永安里住宿。陈平的单人宿舍就位于永安里4号宿舍楼的底楼。4号楼位于整个永安里的最后面,整个4号楼的北墙,实际上也就是永安里的北围墙。

周凤岐带着小赵走进永安里,很快站在了陈平的宿舍前面。

“探长,陈平真的很值得怀疑吗?”小赵对于周凤岐如此关注陈平,多少有些不解。

周凤岐沉吟:“我只是有种预感。现在我们先确认一下,陈平有没有作案时间。”

“我很想知道你那份预感究竟是什么?”小赵刨根问底。

周凤岐想了想:“鸿翔公司的老板金鸿翔说,陈平这次对于公司的人事安排,非但没有丝毫怨言,甚至还非常欣喜。而这一点,跟陈平在我面前流露出的情绪是一样的。小赵,假如你是陈平,突然被人从管理层面降到基层去做设计师,你会感到很开心吗?”

“就像你突然被降级去做一名制服巡街那样?”小赵笑得有些放肆,“那我肯定不会开心得起来。不过因人而异吧,或许陈平本来就不想做襄理,或者他更喜欢设计师这个职位呢?”小赵猜测。

周凤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平肯定是因为特别喜欢设计师这个职位。别忘了他曾经是鸿翔的明星设计师。而秦苗和华筝的出现,立刻就让他陷入尴尬。金鸿翔提到过,陈平当年被秦苗、华筝超越以后,一直想辞职,因为他没有办法面对这种落差。而金鸿翔之所以把陈平安排到领导岗位上,也是为安抚人心,防止核心人才外流。”

“你的意思是说,陈平具备杀人动机?”

“不是吗?”周凤岐目光炯炯,“陈平是一个非常热爱设计工作的人,襄理的职位在外人看来或许优于设计师,但对他而言,却味同嚼蜡。处于这样的心境中,他肯定会时刻盼望着东山再起。”

小赵惊骇:“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周凤岐想了想:“找到章敏,核实陈平是否有作案时间。”

周凤岐在宿舍找到章敏,说明来意。

章敏想了想说:“初四晚上8 点左右吧,我接到陈平的电话,说有个设计稿要连夜送到客户手里去,但现在他正在发烧,所以请我代劳给人家送去。于是我马上赶到永安里宿舍……”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周凤岐追问。

“当时我站在走廊里,陈平宿舍房门的思必灵锁锁着。我敲了几下门后,陈平就隔着门在里面说他现在正在出汗,不能下床,东西已经放在门外的柜子里,让我带着离开就是。”

“你确定这是陈平的声音吗?”

“那当然。他的声音我会听不出来吗?另外我还问他要不要我送他去医院,他说他已经吃过药,出身汗就没事了。然后我又问了客户的地址,记下后我就离开了。”章敏道。

“当时就你一个人在门外,对吗?”周凤岐追问。

“不,还有我的一个助手,还有永安里的宿舍管理员,我们三人都听到了陈平的说话声。”

周凤岐让章敏离开,他自己来到4号宿舍楼的总门值班室。

“永安里除了小区大门以外,每栋宿舍还设有一个总门。我们宿舍管理员就呆在总门门卫室里值班。初四晚上,我确实跟章先生一起去找了陈襄理。我们跟陈平先生很熟,可以肯定当时说话的就是他本人。”4号宿舍楼管理员老袁介绍说。

周凤岐想了想:“老袁,那你看到陈平什么时候离开宿舍的吗?”

“这个倒没注意。”

“或者这样说,你觉得陈平会不会在初五零点之前离开宿舍?”周凤岐换了一个问法。

没想到老袁脱口而出:“那不可能。当晚我们5个宿舍管理员凑了点儿酒菜,躲在门卫室一直喝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半。而为了掩人耳目,送走章敏先生后,我就把4号宿舍楼的总门给锁上了。这样万一上面来人巡视,也不至于被当场揪住。嘿嘿。”

“4号宿舍楼里所有的人进出,一定要经过这扇总门对吗?”周凤岐看着铁门问。

“对。所有朝外的门窗上全部安装有铁栅栏,这也是防盗的需要。有人要想不经过总门离开4号宿舍楼,就必须锯断某扇窗户上的铁栏杆。”

“你确定总门钥匙不会被人偷走?”

“不会,不会。当时我们有5 个人在场,说说笑笑,又没敢喝醉,哪里会有被人拿走钥匙还不知道的事?”

“他会不会事先偷偷配了把钥匙?”

“这扇门一年四季都是常开着的,要不是我们偷偷喝酒,当晚也不会去锁门。陈先生不会料到我们会在那天锁门喝酒,所以他没必要这么干。再说大门就在值班室跟前,要是有人开门,我们一定会看到听见的。”

事后老袁带着周凤岐兜了一圈,确认4号宿舍楼里每一扇窗户上的铁栅栏都原封不动,没有任何破坏更换过的痕迹,包括陈平宿舍里的窗户栏杆。

这样看来,周凤岐的预感是错误的。陈平初五零点左右正在宿舍里睡觉,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陈平踏进宿舍:“周探长,你们怎么随便闯进我的宿舍?老袁,人是你带进来的吗?”

老袁尴尬。周凤岐接口道:“我们也是为了破案。请陈先生谅解。”

“那你们找到证据了吗?”

“没有。”周凤岐黯然道。

陈平气愤:“你们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和名声。公安局里我也是有朋友的,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这时小赵进门,拉着周凤岐出门耳语:“探长,兄弟们查清了,秦苗的一个邻居回忆,曾经在初五零点左右看到过一个人走出秦苗家门。”

“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了吗?”

“没有。对方当时用围巾裹着头脸,不过身高胖瘦跟陈平非常相似。而且对方当时穿着一件枣红色大衣,而陈平恰恰也有这样一件大衣。”

说话之间,陈平气冲冲离开宿舍。小赵望着他的背影叹息:“可惜这个线索不能当证据使用。”

周凤岐想了想:“不,这恰恰是在支持我们的假设。陈平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周凤岐再次走进陈平的宿舍,注视着宿舍后窗上的铁栅栏:“陈平想要不经过总门跑出去作案,窗户是唯一的通道了。”

“但整个4 号宿舍楼里的窗户铁栅栏完好无缺,积满灰尘铁锈,肯定没有被破坏过。陈平他又不是猫,是怎么溜出去的呢?”小赵犯嘀咕。

周凤岐朝着窗户外面张望出去,沉吟片刻,突然面露惊骇。

他让老袁把小赵关进隔壁一间宿舍里,然后吩咐小赵,过五分钟后,去陈平的宿舍房门外面叫他。

小赵蒙头蒙脑地被老袁带进隔壁宿舍。五分钟后又被老袁放了出来,走到陈平宿舍门前。这个时候,宿舍房门紧闭。

小赵拍着门喊:“探长,探长,我出来了。”

从房间里传出周凤岐的声音:“小赵,你听出我是谁了吗?”

小赵纳闷儿:“你不就是周探长吗?你搞什么名堂?”

房间里又传出声音:“你确认我就是周凤岐对吧?”

“探长你到底搞什么鬼呀?”

房间里的周凤岐又说话了:“老袁,请把房门打开吧。”

老袁拿出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小赵进入,顿时惊呆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

小赵找遍每个角落,就是找不到周凤岐的影子。

“探长,你躲在哪儿啊?快出来吧。”

后窗外面人影一闪,周凤岐站在窗户外面微笑。小赵和老袁都惊呆了。

“看到了吧,这就是陈平耍的诡计。”周凤岐扶着窗户上的铁栅栏说,“他其实在老袁锁大门之前就已经离开宿舍。然后在晚上八点左右,打了个电话给章敏,让他到宿舍来找他。而这个时候,他其实并不在宿舍里,而是站在后窗户外面。当章敏来到宿舍房门口敲门时,他就像我刚才那样,站在后窗户外面跟章敏说话。现在我们已经证实,一个人站在房间里说话,跟站在后窗外面贴着铁栅栏说话,那种效果在房门外的人听来,完全没有任何不同。他就是这样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那这样他完全具备作案条件了。”小赵兴奋道。

被周凤岐揭穿了不在现场的诡计,陈平自感大势已去,很快便招了。

“我在被秦苗、华筝两人超越后,心有不甘。我热爱时装设计,也需要以此证明自己,我渴望回到过去那些辉煌岁月里,但我始终拿不出好的设计,而且也得不到任何设计项目,而这是我所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我一定要除掉他们两个人。这次我趁华筝去给秦苗拜年时,伪装了一番,找上门去。然后趁着他们酒醉,先开枪打死华筝,然后再打死秦苗,并利用两人的关系和各自性格特点,设计了一个陷阱,制造了秦苗因作品被剽窃而泄愤杀人后自尽的假象。那些所谓的画稿、遗书,都是我一手炮制模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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