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星星一样的女儿 [组诗]

李鲁燕

这一天天高地阔，所有的绿都在涌出

有的汹涌，有的咕咕

有的在慢慢渗透

我和女儿在田野里跑

采一些野花

这些花朵不知道昨天还是春天，它们现在是

摇曳在夏天的晨风里

或许它比我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对于草木，节气不是秘密

作为秘密的是昨夜它看见时间和星星赛跑

六岁的女儿像一棵小树

有了越来越挺拔的身高

阳光照在她脸上，又清凉又明亮

时间在某一个节点

让万物饱含甜蜜的汁水

你兜着这些汁水，舍不得走，舍不得咬破

我有星星一样的女儿，露水一样的女儿

她爱笑又爱哭，像一只无赖又乖巧的小猫

有小猫一样的柔软的毛发

小猫一样柔软的小身子

她要穿纱裙、穿水晶鞋，留长到脚踝的头发

至今她埋怨爸爸，在她三岁的时候给她把头

发剪短

以至于又过了三年，头发还未将眼帘遮盖

她眼睛晶亮嘴巴通红

她和你吵架的时候像一只小刺猬更像一朵小

玫瑰

尽管她冲你翻着白眼

但你仍爱不释手

将她抱起来吻

春梦结束，满怀的花朵变成惆怅

春天最后一抹发梢从手中滑过

她有克制不住的崩溃和悲伤

为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爱一次就老了

她想掐断时间由春到夏的秒针

想听到金属清脆折断的“咔吧”声

但夜幕空无，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在黑暗中也

不停止流动

伸手都是徒劳，但她还是愿意伸出手

她能听见自己放弃时的绝望

和安然

新麦秸席子又香又柔软

奶奶的蒲扇扇走蚊虫，也扇走整个夏天的暑热

爷爷坐在麦席的另一角，抽旱烟，听收音机

里单田芳的评书

天空干净又安宁

一根又一根星柱在离眼睛不远的地方悬垂

它们并没有言说人间的宠溺并不长久

如果知道不长久

她应该翻身，不看那些拉成细线的星星

她应该搂着奶奶或偎着爷爷

多感受一下他们的体温

春风路过九龙口的时候，刮走了所有阴霾

天蓝得透明，水清得透明

黑水鸡叫声干净嘹亮

湖水将黄盏尾大片的幼苗喂养得翠绿水灵

春风浩荡，所有的柳丝排队荡漾

我和女儿在有好看栏杆的小石桥上走过

影子温柔而透明地铺展

水波送来一层又一层碎金

我们低头，就能打捞出满满的一捧

我们要去春天的怀里撒个欢儿

麦苗碧绿，桃花粉红

风带着流水的响声从树梢流过

凉爽和欢快抚过一个个柔嫩的面颊

和飘扬的头发

孩子们欢笑、跳

抖落满身从冬天带来的泥泞的结痂

再沒有比大地和田野更能释放自己的容纳地了

他们变身马驹，变身自在的风和云

变身自由和自在本身

风吹啊吹

吹过土地、树林和广袤的人间

这群小小的人儿是春天滴落的点点光斑

在桃花开放、墓碑安静的田野

闪烁和跳跃

风吹过的时候绿也吹过

绿色的麦浪穿过的时候，六岁的女儿和与她

同龄的小侄女水一样的目光也正在穿过

几只小麻雀在离我们有点儿远的距离起起落落

有两只将自己投掷向浅蓝的天空

世界那么空阔那么大

但呼吸和心跳是通透和踏实的

在这片长满麦子、油菜、棉花、树木的土地上

也摇曳着清香的小花

在这绿一块儿、黄一块儿的土地上

散落着陪我们好好活着的亲人

和

看我们好好活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