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旧藏唐卡《智行佛母》的画面解读

2022-04-20 14:50周倩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2年4期
关键词:清宫唐卡

周倩

摘 要:唐卡艺术源远流长,最早可追溯至吐蕃松赞干布时期。唐卡可以卷收,作为修习的法器,它不仅是艺术品,更像是随身携带的庙宇。想要修习和观想佛法时可以随时将它挂供出来,十分方便。唐卡的产生、形成与发展与藏传佛教的发展息息相关,宫廷唐卡是宫廷藏传佛教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装衬精美,用色、用线考究,是研究清宫唐卡发展与传承的珍贵文物和历史见证。

关键词:清宫;唐卡;画面构成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2.04.003

唐卡艺术历经不同时期、不同画派的发展,呈现出强大的艺术生命力。清朝是藏传佛教艺术在内地全面发展的辉煌时期,北京也是汉地重要的藏传佛教艺术中心。清宫唐卡多数是由中正殿画佛喇嘛绘制,无论画师、绘制工具、颜料甄选及装衬配料均为皇家专供。乾隆时期各民族文化大交融,当时身处宫中的西洋画师、汉族画师也很有可能参与了唐卡的绘制。宫廷唐卡受到众多宫廷画师的影响,在艺术上也体现出兼容并蓄的优势。比如宫廷画师丁观鹏,汉族人,他画工精湛,擅长画佛教人物,如罗汉、神仙等形象,对唐卡绘制中的人物造型、勾线、设色等都较为擅长。“乾隆十年,司库白士秀来说太监胡世杰传旨:养心殿现供佛像一轴,着丁观鹏照佛像画一轴俟驾,幸时在冬暖阁画。钦此。”①清宫唐卡很可能有宫廷本土画师及洋人画师的参与,所以在画面上也会出现与民间和外地不同的画面元素。

养心殿西暖阁仙楼佛堂是乾隆皇帝修建的,是紫禁城内最早的佛堂。乾隆十一年(1746)开始修建,乾隆十二年(1747)装修完毕,开始挂供唐卡。自乾隆十二年(1747)至今,佛堂墙上原状挂供的38轴唐卡,至今已有270多年的历史。乾隆皇帝在这里修习无上瑜伽等藏传佛教秘法。唐卡的布局按照五方佛供奉于佛堂二楼正面的中央,八大菩萨在其两侧,然后是佛母、护法、天王按等级排列。可以说这座佛堂的整个构造和这些唐卡的摆放方法是一条给乾隆皇帝修习秘法的秘密通道,能令他快速达到所追求的无量圣界。所挂供的唐卡在艺术上均为佳作,不仅真实地反映了清代宫廷唐卡的艺术特点,也体现了乾隆时期高超的唐卡艺术水平。

《智行佛母》唐卡(图1)原挂供于养心殿西暖阁仙楼佛堂二楼的东北角楼梯口上侧,主尊为红色的智行佛母,智行佛母也称作明佛母。据藏密说法,修习智行佛母仪轨,能躲避祸害,既不被火烧,也不被水淹,还可延长寿命以及增长智慧等。画面中的智行佛母为红色忿怒相,嘴巴张开,一面四臂,上面双手持花蔓弓箭,作开弓状,下面两只手一手持花蔓锁,一手持花蔓钩,头戴五骷髅冠,周身有马蹄形火焰背光,脖子带花朵项链垂至小腿,腰束虎皮裙,身披绿色飘带,左腿弯曲站立,右腿勾起呈舞蹈姿势。

1 智行佛母标志持物

智行佛母的代表法器为花蔓弓与花蔓剑、花蔓钩与花蔓锁,用花制成的弓箭最初是吠陀时代欲神的手持器物。吠陀时代指印度成立吠陀圣典的时代,分为前、后二期。前期吠陀时代即西元前1500到前900年,后期吠陀时代为西元前900到前700年。根据印度教《往生书》中的传说,欲神为了诱惑湿婆爱上雪山女神,对正在苦苦修习的湿婆射去五支箭,这五支箭让湿婆大怒,从其慧眼射出的火焰烧掉了欲神的身躯,成了不显现的“爱力”②。欲神的花蔓弓箭也因此被吸纳引入金刚乘佛教,成为明佛母和红色度母的主要代表武器③。所以智行佛母的弓箭与古老的早期印度教的欲神有联系,射出的弓箭也有向外、展现和外露的寓意。

智行佛母右二手和左二手中所持的分别为花蔓钩和花蔓锁。花蔓钩是唐卡中出现的兵器—铁钩的变种。铁钩或铁象钩一般需要搭配套索使用,是用于降伏的一种法器,外形源于馴象人用来控制和驯化大象的钩子(图2)。这种法器也是兵器的一种,钩子与钺刀刀背十分相似,两者容易混淆,但铁钩的弯钩画得更突出,大概弯度偏转270度。铁钩的背部连接处多为两个半截的金刚杵,而花蔓钩连接处多为夜莲花,但养心殿佛堂这幅佛母手中的花蔓钩钩子与手杖间的连接物仍为金刚杵,可见其威严。铁钩的手柄与钩间还系着淡绿色的丝带,与佛母身上的飘带色彩形成统一呼应。铁钩代表了控制、管制,并引申为勾住一切恶业,花蔓钩的杖身与一般的铁钩檀香木杖身不同,配合了佛母女性柔美的一面。

花蔓钩和花蔓锁是降伏魔障的女神红度母以智行佛母化身显现时的手持器物,前文提到钩子是驯服野象的一种武器,驯化的是野性,也是代表了佛教对人心的一种驯化。在早期佛教中钩子与锁套分别被视为“智慧”或“正见”,是“意”或“念”的象征物。套索(梵文pasha)常被握在神的“智慧”左手中,它和铁钩是配套使用的,套索的尾端通常是用一个金刚杵、一个小铁钩或一个环来装饰,作为武器它并不像钩子主动出击一样张扬,套索是内敛的,寓意为捕捉或捆绑,代表把智慧和学识束缚在修持者的心中。从比喻上看,套索先是索住“自我”,然后将其捆住、扼杀。佛教的戒定慧三学:①通过持戒去除违犯性烦恼;②通过修定去除困扰性烦恼;③通过修慧去除潜伏性烦恼。

花蔓锁是由蓝、红两种颜色的夜莲花的花朵编成的绳体,握住杖及套索的手都作“期克手印”。食指上翘即为“期克印”,它是作为一个恐怖或具有威胁性的手势,食指的造型像钩子一样从紧握或者小指稍稍翘起呈放松状态的手中伸出,这是怒相神常见的手印,这幅智行佛母就是忿怒相,且手上正握着套索和铁钩(花蔓钩、花蔓锁),需要结此印,给人以威严、震慑的感受。

智行佛母的法器首先代表了佛母本身与古印度欲神的联系,花蔓弓箭有这样的象征性,即箭在弦上即将射出的欲望,佛母能进行诱惑力和迷惑力等控制活动。同时花蔓钩锁又是与弓箭相对立的,甚至是矛盾的。钩与锁是内敛的,将智慧锁住,代表了修习者的内心,这样互相搭配、一开一合,对外对内配合的武器,在养心殿其他唐卡中是非常少见和特殊的。

2 供器

佛母的莲台下有三样供器(图3),分别是酥油灯、噶布拉碗以及碗中朵玛。

依照传统,每天清晨要将七只供碗摆放在佛龛上的三宝物前,但位置稍低。七供碗一般用黄铜、青铜或银制成,直径7~10厘米,碗上常有金银镶嵌的凿花吉祥图案。七供碗代表着“七支”④,可消除孽障,积下阴德。智行佛母唐卡中最左边的供碗就是七供碗中的第五碗,碗中有一盏油灯或酥油灯,代表智慧顿悟之光。而最右边的是七供碗中的第七碗,绿色碗身,盛着三个白色的独立藏式食物“朵玛”,“朵玛”是一种红色或白色的锥状面团,是用青稞粉、染料和酥油制成的供物,也称食子,根据供养的尊神不同,食子也有不同的形态。

《经藏》中记载释迦牟尼在世时的门生更嘎吾在印度修行时,半夜遇到一只口喷烈火、眼窝深陷的恐怖恶鬼出现在他面前,威胁他道今晚要取走他的性命,饥肠辘辘的恶鬼看准了更嘎吾,更嘎吾知道自己难逃恶鬼袭击,深感恐惧,便找到释迦牟尼寻求帮助。释迦牟尼教导他对恶鬼颂多遍陀罗密咒的朵玛经。得益于朵玛经的帮助,更嘎吾逃脱了死亡困境,同时自己的佛学知识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从此,更嘎吾得到了朵玛经的益处,便把朵玛经传给了他的弟弟嘎吾,经过僧尼嘎玛、阿罗汉、瑜伽师萨特旦安达、巴杂、多杰丹巴、大师斯里哇、阿底峡及其弟子仲敦巴(热振寺创建者)的传承与发扬,朵玛及朵玛信仰和供奉仪式传遍了雪域高原,在藏区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和完善⑤,由此可见,朵玛最初来源于古印度。朵玛是藏语译音:朵,意祭不可欲念的抛扔物;玛,是替代一切事物的总称⑥。最初的祭祀是动物或血供,朵玛的出现代替了这些牺牲,成为藏族宗教生活中用于祭祀、祈祷供施的替代物品,一般是用糌粑面和酥油香料捏制而成的具象品。朵玛藏文的词根“gtor-ma”,其意为“摈弃”“切開”和“分撒”,该词也指无须回报的献赠。

噶布拉碗是唐卡中常见的法器,一般碗内多盛血海。这种法器并不单存于唐卡或壁画等绘画艺术中,有非常多的珍贵实物,比如镀金的噶布拉碗等,此碗是用人类颅骨椭圆形的上半部制成,在唐卡中是常见的金刚乘神灵的供器,也是祭祀用碗,是修持佛法时和举行灌顶仪式时要用到的清净法器,这些法器的绘制也会依照藏传佛教的经典来绘制和配备。本幅唐卡中的噶布拉碗中盛的是沸腾的血海。作为藏传佛教文化中常出现的标志物,我们可以在很多佛教形象中看到这个碗,譬如瑜伽师、大成就者、空行母、本尊神与护法神的左手都持有噶布拉碗。很多怒相护法神左手会持此碗,右手会持武器,武器如钺刀、金刚杵之类,左右分别象征了智慧与方法的结合。可以说,噶布拉碗是愤怒相神一种专用的武器、贡品。噶布拉碗的制作原材料—头骨,其大多是大德高僧圆寂前后留下来制作的,有所修为的信佛之人用此法器修习也能快速获得智慧和成就,修习之人对此宝物都是顶礼膜拜的。噶布拉碗中的血通常被画成一个“旋转供物”,血呈汹涌或沸腾的液体状,象征着红色菩提心露的“燃烧和滴沥”。红色菩提心露从中升腾,形成内火。据说供物会在怒相神或女神显现之地沸腾,智行佛母这里摆放的噶布拉碗就是这样的。智行佛母选用这三样供器,分别代表了智慧顿悟、怒相佛母的威严与对佛母的礼仪供奉与馈赠。

3 装饰物

佛母的胸前除了金色的项链,还有金色勾勒的暗纹(图4)。佛母身上装饰着长垂至脐部的珠串。其与佛母脖子上、手腕上等悬挂的珠串画法不同,更加隐蔽,丰富了画面细节。圆形的法轮位于佛母双乳中央,四周配肩带穿于佛母身上,法轮四周的宝珠里为太极双鱼形,脐部还有类似如意纹等锁链,最后用烟纹点缀,精美无比。这里的法轮图案、如意云纹等画法因受内地画风的影响,与“八吉祥”中的轮有类似的形态,是展现吉祥的一种纹样。

神灵的服饰上绘有彩色丝绸和各种颜色的丝带(图4),这些不同颜色的丝带代表与神明之间信仰的关系。我国自古就有颜色的信仰,其实在藏传佛教中不同颜色也有不同的代表和象征。比如修行的密教中有白、黄、红、蓝、绿这种宗教功能的颜色,代表了五方佛:毗卢遮那佛为白色,宝生佛为黄色身体,阿阉佛为蓝色身体,阿弥陀佛则为红色身体,不动成就佛为绿色身体。我们在曼陀罗城中也经常能见到这五种颜色的出现,它们在方位和排列组合上都有法规和要求。白色丝绸用于安抚或抚慰仪式,也有说白色有将无转化为真的能力。黄色丝绸用于增长智慧或招财仪式,比如我们常见的黄财神。红色丝绸用于招神或降服仪式,红色也多见于怒相护法神。蓝色丝绸用于强力或恐怖活动中。绿色可以用于一切目的或一般的活动。五色丝绸常被画成礼器上的飘带,如占卜用的箭或镜子。菩萨穿的“彩虹宝裤”上也可以看到这五种颜色。“彩虹宝裤”所绘制的颜色代表“因陀罗弓”的天象或彩虹。⑦

4 结论

乾隆时期宫廷唐卡绘画从西藏唐卡的绘画主题吸收了很多养分,同时也有很多发展和变化,独树一帜。宫廷唐卡吸收了当时蒙、藏及西洋画师的营养,并在皇帝本人和章嘉国师的监督下保持着高水准的佛学修养,大量高水准的图像学资料给了养心殿西暖阁仙楼佛堂挂供的唐卡提供了优秀的范本,其体现出清宫唐卡的高水平,其中《智行佛母》中也涵盖有多流派佳作艺术特征的长处。本文主要对《智行佛母》画面的图像所构成的元素进行系统的分析和赏析,解读其图像所包含、传达的意义,分析佛母所穿的衣饰、佩戴的珠宝以及画面中出现的供物,试着探寻佛教艺术背后的象征意义。■

注释

①见《清宫造办处活计档》。

②③罗伯特·比尔.藏传佛教象征符号与器物图解[M].向红笳,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4:129-130.

④⑥廖华.文化产业视野下藏族本教祭祀朵玛的传承与发展研究[J].社科纵横,2017,32(11):113-116.

⑤七支,修佛法时加行七法:敬礼支;供养支;忏悔支;随喜支;请转法论支;请往世支;回向支(回向一切善事)。

⑦罗伯特·比尔.藏传佛教象征符号与器物图解[M].向红笳,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4: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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