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进出口产品的异质性影响
——以“中美贸易摩擦”为准自然实验的研究

2022-04-20 08:23范夏阳修媛媛
产经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中美贸易摩擦不确定性关税

范夏阳 李 兵 刘 韬 修媛媛

一 引 言

经济全球化推动了国际贸易的繁荣,也促进了各国经济发展,然而随着主要贸易大国内部收入分配不平等加剧,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各国贸易政策表现出更加明显的不确定性,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贸易的影响也就成为国际贸易领域的研究热点。已有多数研究发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会阻碍贸易进程(Handley和Limão,2015;Handley和Limão,2017;Feng et al.,2017),但是这些研究得到的都是平均处理效应,未考察产品异质性。并且,以上研究都是基于不确定性的减少做出的,考虑到不确定性对贸易的影响可能存在不对称性,不确定性增加的影响也有必要探讨。后续研究中,也有专门研究产品异质性的(李兵等,2020),但是其外部冲击来自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而非贸易政策不确定性。2018年,由美国政府发起的、针对中国的贸易摩擦,由于产品清单公布到关税实施之间存在时间差,这就形成了一个不确定性增加的准自然实验,而且提供了明确的关税上升产品清单,是一个难得的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不同进出口产品的异质性影响的机会。

中美两国自建立贸易关系以来就存在不断的贸易摩擦。随着中国加入WTO后的迅速崛起,针对中国的贸易争端事件有所增加,美国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成为与中国发生贸易摩擦最激烈、最多的国家。2018年3月23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发布《基于1974年贸易法301条款对中国关于技术转移,知识产权和创新的相关法律,政策和实践的调查结果》,拉开了“中美贸易摩擦”的序幕。中美两国以对贸易商品加征关税为武器,展开了多轮不同幅度的较量。美国政府2018年4月4日宣布了一项加征关税计划,对来自中国的1000多种商品加征25%的关税,而该关税要到2018年7月6日才实施。这一加征关税的措施从宣布到实施期间,各方都不确定关税是否一定会加征,因此构建了一个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准自然实验,而与此同时,加征关税的范围又是确定的,只针对特定国家、特定产品,便于测量贸易政策不确定性。

为了探究公布关税清单带来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对两国贸易的影响,需要了解贸易摩擦中两国的政策变化。首先对中美两国在2018年公布与实施的关税清单进行详细梳理。表1和表2分别详细统计了美国与中国的贸易摩擦政策细节。

表1 美国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的进程

表2 中国对美国加征进口关税的进程

那么,如此频繁的关税政策对两国之间的贸易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在公布关税清单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又对短期双边贸易产生怎样的影响?利用2017年1月至2018年12月之间总共24个月高度分解的产品层面的中美双边月度贸易数据来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中美贸易的影响。并且对商品以BEC编码进行分类,分为最终消费品、中间投入品、运输设备、资本品、能源与其它,采用时间、政策冲击的双重差分方法,结果表明:美国公布关税清单后,清单中商品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使得中国对美国出口这些商品的贸易额在短期内上升,这是因为预期关税提高带来的“抢运抢囤”效应,同时,由于不同清单涉及产品种类和数量的不同,在每次清单公布后,会对不同产品类别的商品带来不同影响;然而,中国公布关税清单后,美国对中国出口这些清单商品的贸易额短期没有上涨,不存在“抢运抢囤”效应。最后,贸易额上涨的机制通过航空运输比率和中间商参与程度进行解释。本文参考Melitz和Ottaviano(2008)、Hassler(1996)的研究,建立了一个企业短期均衡模型来分析出口商行为,并进行实证验证。

与以往文献相比,本文的主要贡献有三个方面:第一,利用中美2018年贸易摩擦中,加征关税清单公布与实施的时间差来测量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动态刻画“中美贸易摩擦”,并且发现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带来的短期贸易额上升; 第二,构造理论模型,对结论进行解释分析与机制验证,推进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产品异质性影响研究;第三,通过适当的机制分析解释“抢运抢囤”效应产生的原因并进行实证验证。

后文内容结构安排如下: 第二部分为文献综述; 第三部分是理论分析与实证策略; 第四部分是数据来源与描述; 第五部分是实证结果分析;第六部分是结论与政策含义。

二 文献综述

在世界政治经济日益复杂的环境下,贸易政策不确定性(Trade Policy Uncertainty)对国际贸易及宏观经济的影响受到更多的关注。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研究,最早起源于对外部经济环境不确定性的研究。Bernanke(1983)探讨了外部经济环境不确定性对企业投资带来的风险;Dixit(1989)的研究表明:如果企业投资而不能确定其是否获得收益以及获得收益的多少,并且企业的投资是沉没成本,那么企业就不会立马进行投资,只有当外部经济环境不确定性得到改善时,企业才会进行投资;Knight(1921)和Hart(1942)指出企业存在目前没有掌握的信息,但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可以得到这一部分信息,这一部分正是不确定性的来源,企业可以延后自己的投资来规避这一类风险。

近年来,一些国际贸易学者找到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度量方法,开始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贸易的影响,但如何衡量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仍是研究的一个难点。在现有文献中,主流的衡量方法有两种。第一种方法是文本分析法,来自于Baker et al.(2016),利用相关报纸中对某些关键词的报道频率来设计出一种衡量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方法。Shepotylo和Stuckatz(2018)通过检索大型新闻语料库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进行定量文本分析。李兵等(2020)参照Baker et al.(2016)衡量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EPU)的方法,基于中文报纸文本关键词搜索构造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CEPU)。使用报纸文本这一方法有一定优势,同时也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弊端:首先,新闻报道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带有记者与编辑的主观情绪,捕捉到的不一定是政策不确定性;其次,对报纸文本的提取与分词工作量很大,不易推广;最后,新闻报道涵盖的内容有限,且不一定代表大多数情况。第二种方法是采用关税变动的差额来构造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衡量指标,是目前使用最多的一种方法,该方法起源于Pierce和Schott(2016)。根据美国法律,从中国等非市场经济国家进口的商品,原则上应按照1930年《斯姆特-霍利关税法》最初设定的较高关税税率。这些税率被称为非正常贸易伙伴关系关税,通常大大高于美国向WTO成员提供的正常贸易伙伴关系关税。用这两者之差来衡量贸易政策不确定性能够体现出政策变化对企业的影响。但是这种方法的应用对象单一,具有局限性,无法大范围推广使用。本文利用“中美贸易摩擦”中对特定商品加征关税这一事实来衡量贸易政策不确定性。

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影响贸易的理论机制起源于Bernanke(1983)、Dixit(1989)所阐述的外部环境不确定性对企业投资的影响机制。外部环境不确定性会影响企业的投资决策,当预期的未来收益少于投资成本时,企业便会推迟投资;Handley(2014)、Handley和Limão (2015,2017)将这一机制推广应用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贸易的影响。在贸易政策不确定的情况下,如果企业预期未来收益高于其进入出口市场的成本,它就会选择立即进入出口市场、参与国际贸易,否则会选择推迟进入;Handley et al. (2020)又将上述机制推广到多产品企业,贸易政策不确定性通过影响企业进入、退出某种产品的出口市场从而影响该产品的出口。

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国际贸易影响的相关研究非常丰富。首先是对贸易量的影响。Handley(2014)发现,WTO确定的关税上限可以减轻关税波动幅度,从而降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促进潜在企业进入出口市场,推动国际贸易发展;Handley和Limão (2015)的研究表明当一个国家加入贸易协定,可以通过消除关税上浮的可能性降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从而促进国际贸易繁荣;Handley和Limão(2017)分析中国加入WTO之后的贸易上涨,结果表明中国加入WTO的最大政策影响是降低了美国对中国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2000-2005年间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增长中有30%是因为中国加入WTO后美国对中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降低。

其次是对贸易价格和利润的影响。Handley和Limão (2017)研究表明中国加入WTO使得美国对中国所征收关税的不确定性消除,政策不确定性的下降降低了向美国出口的价格,并增加了其消费者的收入。Feng et al.(2017)发现与重新分配相吻合的出口产品价格和质量的伴随变化:以较低价格提供高质量产品的公司进入了出口市场,而在变化之前以较高价格提供了较低质量产品的公司退出市场。Arigoni和Lenari (2020)发现,不断上升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主要在短期内对欧元区的实际经济周期产生不利影响,而对欧元有效汇率具有较小的持续影响,对价格的影响较小。李胜旗和毛其淋(2018)发现,TPU(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显著促进了企业就业净增长,并且这一效应随时间推移逐步增强;TPU下降不仅显著提高了企业平均工资,还缩小了其工资差距。徐卫章和李胜旗(2016)探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定价能力的关系,结果表明当贸易政策不确定性降低时,对企业的加成定价能力有正向影响。汪亚楠(2018)认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会使得出口企业利润上升,其短期影响和长期影响是相同的。

然后是对贸易产品创新和质量的影响。关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国际贸易产品创新和质量影响的研究较少。佟家栋和李胜旗(2015)研究表明,中国加入WTO之后所面临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降低,使得中国出口企业的产品在创新方面显著提高。同时,随着贸易自由化进程不断加深,这一影响也越来越显著。但是苏理梅等(2016)研究发现在贸易自由化的过程中,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下降会拉低我国的出口产品质量。

最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也会影响企业行为。Sudsawasd和Moore (2010)的研究结果表明,贸易政策指标的波动性与投资份额之间具有很强的相关性。在大多数贸易政策指标中,贸易政策波动对投资份额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但对比数量波动,与价格更紧密相关的贸易份额指标波动对投资份额具有显著的正面影响。Handley(2012)认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使得出口商进入新市场的时间推后,并使出口商面对实施关税降低时,反应较慢。减少或消除不确定性的政策手段,例如在WTO上具有约束力的贸易政策承诺,即使所采用的保护没有变化,也可以增加进入市场的机会。郭晶和周玲丽(2019)研究表明,出口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能否存活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进口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不显著。毛其淋(2020)发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使得企业出口和进口增加,提高了进口产品的质量。Sun et al.(2020)研究表明,中国实施的自由贸易协定战略减少了区域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这对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产生了显著的积极影响,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的建立大大增加了中国企业在东盟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

有关“中美贸易摩擦”的文献中,Amiti et al.(2019)发现在2018年期间,美国经历了中间产品和最终产品价格的大幅上涨,供应链网络的急剧变化,进口品种供应量的减少,以及关税对国内进口商品价格的完全转变。总的来说,使用标准的经济方法,发现美国的关税完全转嫁给美国进口商和消费者,到2018年底,美国实际收入每月减少14亿美元。Fajgelbaum et al.(2019)发现,从加税国家的进口下降31.5%,对反制国家的出口下降11%,同时,关税完全传导至进口产品价格,导致每年福利损失688亿美元(0.37%GDP),考虑税收收入以及生产者利得后,每年福利损失78亿美元(0.04%GDP)。Mattoo和Staiger(2018)研究认为美国正在开始从基于规则的关税谈判转变为以权力为基础的关税谈判,并选择最适合的贸易逆差国家作为其关税议价的目标。但是,这些贸易策略的主要成本不能避免,即使目前的策略起作用并得到较低的关税。主要成本将来自战术本身的使用、这些战术对基于规则的多边贸易体系所造成的破坏以及美国和世界其他地区的长期利益。

现有研究贸易政策不确性的文献丰富,本文的创新体现为基于“中美贸易摩擦”的背景,以公布关税清单的时间点来刻画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发生,从而探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中美贸易的影响,并从存货调整的视角来解释“抢运抢囤”现象。

三 理论分析与实证策略

(一)理论分析

本文建立一个企业短期局部均衡模型分析“中美贸易摩擦”中进出口商的决策行为,这一简单的理论分析考虑了“中美贸易摩擦”中的消费者需求和出口商决策,解释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带来短期贸易额上升的机制,并阐明了异质性商品库存成本与需求弹性的不同对贸易摩擦中商品贸易所产生的影响。

1.消费者需求

(1)

(2)

其中,

Q

为总消费水平。对于一个确定种类的商品,当该商品的消费量更高以及总消费量更高时,该类商品的价格更低。

2.出口商决策

将贸易摩擦中征收额外关税的时间点前后分为两个时期,准备征收额外关税的时期以及征收额外关税的时期。重要地,本文假设由于粘性合同和国际贸易不畅,两个时期的总需求是固定的。然后考虑出口商的利润最大化问题。

(3)

p

=∝-

ηQ

-

γq

,

p

=∝-

ηQ

-

γq

结合需求函数、总产出以及一阶条件可得:

(4)

这意味着,出口商的最佳策略是在每个期间内生产相同数量的商品。在本文中,“中美贸易摩擦”使得贸易商品关税上涨,在模型中假设第二阶段的关税增加:

τ

=

τ

τ

=

τ

+

t

t

>0。

按照相同的步骤,得到:

(5)

(6)

(二)实证策略

本文使用的数据中,中国向美国出口的以HS10编码的商品有上万种,美国向中国出口的以HS8编码的商品也超过6000种。本文使用了研究政策冲击影响的常用方法——双重差分法。将“中美贸易摩擦”中两国公布关税清单作为准自然实验,依次分析每份清单的影响。在分析其中一份关税清单的影响时,选取该份关税清单中的商品作为处理组,非关税清单中的商品作为对照组,考察公布关税清单使得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对两国贸易的影响。构建双重差分模型如下:

ln

import

=

β

+

β

*

after

*

tariff

+

αX

, +

δ

+

λ

+

ε

(7)

式(7)为考虑了时间和商品个体固定效应的双重差分模型。其中,被解释变量ln

import

c

国在

t

时期从另一国进口的高度细分的商品月度贸易额(经过对数变换),

c

包括美国与中国,

t

为样本期(2017年1月-2018年12月)中任何一个月。

after

为处理效应时期虚拟变量,不同关税清单在不同的月份公布,故在公布关税清单之后

after

值设为1,这一时期中美双边贸易已经受到政策不确定性升高的冲击;

after

为0则表示在公布关税清单之前,中美双边贸易还没有受到公布关税清单这一政策冲击。

tariff

为处理组虚拟变量,表示在

c

国该商品是否被列入将要征收额外关税的清单之列,表明该类商品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是否升高,如果该商品在关税清单中,则

tariff

值设为1,预期将会提高关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如果该商品不在加征关税清单之列,

tariff

值设为0,该商品没有受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的冲击。

after

*

tariff

表示关税清单公布后时期虚拟变量与处理组虚拟变量的交互项,也是双重差分法关注的核心变量,其系数估计是双重差分估计量即

β

β

度量了政策效应,含义为在

c

国公布清单之后,该国关税清单中商品的进口额变化,度量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变化对贸易的影响;

X

, 是指一组随时间变化的作为控制变量的国家特征变量,包括: 进口国的经济规模(GDP对数,ln

gdp

)、进口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进口国失业率和汇率。

δ

表示月度固定效应,

λ

为商品个体固定效应。采用多维面板固定效应估计方程。

双重差分方法是政策效应评估中的重要方法,本文选用这一方法有如下几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政策一般是外生的,因而不存在逆向因果问题,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内生性问题。使用固定效应估计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遗漏变量偏误问题;其次,使用传统方法评估政策效应时,主要是通过设置一个政策发生与否的虚拟变量然后进行回归,相较而言,双重差分法的模型设置更加科学和更容易理解,能更加准确地估计出政策效应。

四 数据来源与描述

(一)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的主要数据有多个来源。美国从中国进口的商品月度贸易额来自于美国统计局的美国贸易在线,本文从华盛顿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整理获得,也是Bown(2021)所用的数据。这一数据包括了2017年1月至2018年12月期间24个月以HS10编码的包含约14411类商品的中国向美国出口的海关估价(Customs Value)贸易额,即海关审查确定的关税价格的贸易。中国从美国进口的月度商品贸易额来自于中国海关数据库以及联合国商品贸易统计数据库(United Nations Comtrade Database, UN Comtrade)。从中国海关数据库获得的数据包括了2017年1月至2018年12月期间24个月以HS8编码的包含约6000类商品的美国向中国的月度出口额;从联合国商品贸易统计数据库获得的数据包括了2017年1月至2018年12月期间24个月以HS6编码的包含约5000类商品的美国向中国的月度出口额;这是目前可以公开获得的最为全面和细致的月度贸易额数据,并且被政府部门、研究机构等广泛使用。中国发布关税清单商品的数据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财政部等官方网站获得,美国发布的清单商品数据从美国贸易代表网站中获得,清单商品都以HS8编码。

本文选取两国各自的国内生产总值(GDP)、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失业率以及汇率为控制变量,这些因素均对一国的进口和对外贸易会造成较为明显的影响,控制变量数据均来自Wind经济数据库。国内生产总值数据均为季度数据,为了使研究更为准确,对每一季度的数据进行平均处理,得到2017年1月至2018年12月国内生产总值的月度数据。消费者价格指数、失业率以及汇率都可以在Wind数据库中直接获得月度数据。

(二)描述性统计

图1描绘了2018年中美两国月度双边贸易情况,使用联合国商品贸易统计数据库(UN Comtrade)中所有商品的贸易额总和绘图。中美贸易数额大、种类多,对于两国而言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中国2018年总出口额为24816.1亿美元,向美国出口5632.03亿美元,占出口总额的22%;美国2018年的出口总额为16640.6亿美元,向中国出口1201.48亿美元,占总出口额的7%。从图1可以看出,中美贸易逆差很大,这是“中美贸易摩擦”的一大原因。

图1 2018年中美两国双边贸易(单位:十亿美元)

中美贸易涉及商品种类繁多,为了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升高对异质性商品是否有不同的影响,本文又以表3(李兵等,2020)为依据对所有商品进行了以BEC为标准的分类,分为最终消费品、中间投入品、运输设备、资本品、能源与其它。

表3 BEC产品分类表

按照表3的分类标准,统计实证研究数据时,两国贸易中以HS8编码的商品数目与分类以及清单当中的商品分类即受到冲击的商品分类如表4、表5所示。

表4 研究数据中有关的贸易商品(HS8编码)数目

表5 关税清单(HS8编码)中异质性产品分布

由表4 可知,中美之间的贸易更多地集中在中间投入品和最终消费品,这就与Amiti et al.(2019)发现相一致,由于美国从中国进口大量的中间投入品和最终消费品,征收额外关税之后,美国经历了中间产品和最终产品价格的大幅上涨,供应链网络的急剧变化,进口品种供应量的减少,以及关税对国内进口商品价格的完全转变。由表5可知每份清单中异质性商品的分布,也就是受到政策冲击的商品数目。受到冲击的商品个数少,并不意味着所受冲击小,还取决于受到冲击的商品的贸易额占总贸易额的比例大小,这将会在下一部分中列出。

中国与美国均多轮公布清单,实证分析前,需要了解清单中商品的种类,进行细致区分,以准确估计某一份清单所带来的影响。需特别说明的是,考虑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作用机制,本文对公布与实施时间间隔太短的清单不进行分析。综上,本文关注340亿、160亿以及2000亿美国关税清单公布的影响,而由于中国关税清单多次改动以及间隔太短的问题,本文只分析4月4日500亿中国关税清单公布的影响。

五 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准回归结果

本文利用中美之间高度细分的商品双边贸易数据,运用双重差分模型进行实证分析。考虑到不同清单之间的交叉性,在研究某一清单的影响时,会排除其它清单所带来的影响。

1.美国公布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的影响

美国和中国在2018年期间公布的关税清单针对非常不同的产品组合。美国340亿、160亿和2000亿清单不同种类商品分布情况如表6所示。

表6 美国关税清单商品分布

美国公布340亿、160亿以及2000亿对中国征收关税的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贸易额的影响如表7-表9所示。

表7 美国公布34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商品出口额的影响

从表6可以看出,美国340亿清单包含的中间投入品和资本品占比很大。同时,表7显示,美国340亿清单的公布使得美国从中国的进口额在清单公布与实施这一时间间隔有显著上升,尤其体现在中间投入品和资本品的进口额上升。

在160亿和2000亿清单中,中间投入品的出口商品数量仍较多,清单公布的影响见表8、表9。

表8 美国公布16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商品出口额的影响

表9 美国公布200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商品出口额的影响

由上述分析可知,在美国公布关税清单之后,以中间投入品为驱动,使得中国对美国的出口表现出明显的“抢运抢囤”效果,三份清单的公布均对从中国进口中间投入品有显著的正向作用;然而,2000亿清单公布对最终消费品和运输设备显现出负向的影响,这是因为随着贸易摩擦的激化,抵制中国商品在美国消费者与企业中愈演愈烈。Heilmann(2016)基于4个出于政治动机的抵制事件来估计国际冲突对双边贸易关系的影响,发现抵制对最终消费品最有效,而不会抵制中间投入品和资本品。本文回归结果再次验证了这一结论,美国进口并销售中国最终消费品的企业迫于消费者抵制中国商品的情绪以及担心产品滞销,因此减少对中国最终消费品的进口。

2.中国公布关税清单对美国向中国出口商品的影响

中国的关税调整不成比例地集中在农产品和海鲜产品上,包括大豆、高粱、猪肉和龙虾。尽管中国对从美国进口的相当大部分制造业产品征收反关税,但未对半导体和半导体制造设备等关键投入品以及进口产品征收关税(Bown,2021)。

中国在2018年4月1日公布了一份30亿美元的清单,但在4月2日便进行了实施,其时间间隔太短,无法进行实证分析。在之后的分析中,也排除这一清单的影响。紧接着,在2018年4月4日再次公布了一份500亿美元的清单,涵盖106项商品(HS-8)。这一清单一直没有实施,直至6月16日公布了新的清单。首先探究4月4日清单公布造成清单上商品受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冲击,在2018年4月至6月3个月间对美国向中国出口商品的短期影响。

由表10可知,中国公布关税清单对中国从美国进口并没有非常显著的影响,这与美国公布清单的影响有所不同。接着,为了验证结论,本文又采用了美国贸易在线、联合国商品贸易统计数据库中美国向中国出口的月度贸易额进行同样的回归,得到一致的结论:中国公布关税清单,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并没有对清单中商品带来“抢运抢囤”效应。

表10 中国4月4日公布清单对美国向中国出口商品的影响

(二)DID估计的有效性分析

本部分进行一系列有效性检验,包括平行趋势检验和安慰剂检验,用以确保基准模型实证结果的可信度。

1.平行趋势检验

使用双重差分方法的假设前提为处理组和对照组在政策冲击发生之前的变化趋势应该是一致的。为了保证估计结果无偏,需要进行平行趋势检验,检验在公布关税清单之前,不在清单中的商品的贸易额变化趋势与清单中商品贸易额的变化趋势一致。用于检验的实证方程设定如下:

(8)

其中,

period

为年度虚拟变量,当月度观测值取1,其他月度观测值为0。其它变量与基准模型一致。关税清单公布之前三个月直到样本最后一个月的趋势变化如图2-图5所示。

(1)美国公布34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影响的平行趋势检验

将清单公布的前一期作为基期,对于340亿清单,基期为201803。由图2(竖直虚线代表95%的置信区间,空心原点代表点估计值)可以看出,2018年4月以前的回归结果均不显著,表明在340亿关税清单公布之前,处理组和对照组的变化趋势是一致的,不存在显著差异。而2018年4月及之后, 中间投入品样本的系数显著上升,产生了以中间投入品为驱动的“抢运抢囤”效应,样本通过了平行趋势检验。总贸易额和资本品的点估计值在清单公布之后也都有明显的向上跳跃。

a.总贸易额平行趋势检验 b.中间投入品平行趋势检验

(2)美国公布16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影响的平行趋势检验

对于美国160亿清单,同样是将201803作为平行趋势检验的基期。由图3可知,样本通过了平行趋势检验。

图3 16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影响的平行趋势检验

(3)美国公布200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影响的平行趋势检验

美国2000亿清单于2018年7月10日公布,与340亿和160亿清单不同,选择201806作为基期,同样,样本通过了平行趋势检验。

图4 200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影响的平行趋势检验

(4)中国公布500亿关税清单对美国向中国出口商品影响的平行趋势检验

由图5可以看出,在500亿清单公布之前,处理组和对照组的变化趋势是一致的。但是在500亿清单公布之后,美国向中国出口的清单商品贸易额相比于对照组商品并没有显著上升。

图5 4月4日500亿关税清单对美国向中国出口商品影响的平行趋势检验

2.安慰剂检验

安慰剂检验核心思想是虚构处理组或者虚构政策时间进行估计,如果不同虚构方式下估计量的回归结果依然显著,那么就说明原来的估计结果很有可能出现了偏误,被解释变量的变动可能是受到了其他政策变革或者随机性因素的影响。

本文通过虚构处理组,针对不同的样本与清单进行回归,即选取500次相同数量的处理组商品作为虚构处理组进行回归。如果此时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是不显著的,那就说明除去公布关税清单带来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的冲击,处理组和对照组商品贸易额变动趋势的确不存在系统性差异;如果此时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显著为正,那就说明处理组和对照组商品贸易额变动趋势的差异来自其他政策变革或者随机性因素,而不是关税清单公布引起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所带来的变化。基于上述逻辑,探究美国公布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的影响,依次进行安慰剂检验。

在图6-图8中,垂直虚线是基础回归估计出来的真实系数。500个虚拟系数的均值为0;水平短虚线是P=0.1,散点位于该虚线以下说明系数至少在10%水平上显著,反之则不显著;这说明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绝大多数虚拟系数分布在0附近,均值与真实值的距离较远,且绝大多数估计系数并不显著,这意味着美国关税清单公布对中国向美国出口贸易的影响没有受到其他未被观测因素的影响。

图6 34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影响的安慰剂检验

图7 16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影响的安慰剂检验

图8 2000亿关税清单对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影响的安慰剂检验

(三)机制分析

经过详细的实证研究与检验得到,美国公布关税清单之后,在没有正式实施之前,清单商品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从而中国对美国的这些商品出口有一个显著的上升,以中间投入品为驱动显现出明显的“抢运抢囤”效应。根据现有文献,本文探究发生这一现象的机制,提出“航空运输比率”假说,并进行实证验证。

“航空运输比率”假说:当一类商品的运输形式多用航空运输时,即在贸易中,航空运输的比例较高时,基于航空运输快速高效的特点,使得该类商品更容易实现“抢运抢囤”。在理论分析中本文得到结论:当一个企业的库存成本较高时,面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即关税清单的公布,其在不确定性升高之后不会有太多的调整,即其“抢运抢囤”效应或者出口会少于其它库存成本相对较低的企业。“航空运输比率”高的商品具有价值高、体积小的特点,体积小、价值密度大的商品更易于调整库存,库存成本相对较低,据此,“航空运输比率”高的商品在关税提高之前将出口多于其他种类产品。本文基于美国公布的340亿、160亿和2000亿清单分别进行验证。

在数据中加入所有商品的航空运输比率,即该商品在出口运输过程中使用航空运输方式的比率。该指标的构造如下:

(9)

其中,

airshare

, 是指以HS6编码的商品

i

t

年的航空运输比率;∑

export

, 是指对商品

i

t

年不论采取何种运输方式的所有出口额进行加总;∑

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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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port

, 是指对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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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采取航空运输方式的出口额进行加总。这些变量数据从中国海关数据库中获得,计算出每一年各个商品的航空运输比率,取该值2014-2016年三年的平均值作为主要指标。接着,对所有商品按照航空运输比率的高低进行排序,等分为高航空运输比率、中等航空运输比率和低航空运输比率样本,对分类后的样本分别进行双重差分回归。

表11 探究340亿清单的影响(样本按照航空运输比率分组)

表12 探究160亿清单的影响(样本按照航空运输比率分组)

表13 探究2000亿清单的影响(样本按照航空运输比率分组)

综上,通过对美国关税清单中主要的三份清单进行分组回归,结果验证了前文假说与理论。当某种商品的航空运输比率更高时,其库存调整成本相对更低,该类商品的运输效率更高,在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后,显示出更加强烈的“抢运抢囤”效应。

六 结论与政策含义

美国是当今世界的超级大国,中国是世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且中美两国是当今世界最大的两个开放大国,中美贸易摩擦必会成为世界经济的焦点,也会对两国产生较大的影响。本文研究发现:(1)美国在公布关税清单之后,使得中国对美国出口有着明显的“抢运抢囤”效应,以中间投入品为代表,显现出稳健的贸易上涨。理论分析表明,库存调整成本越低的商品,其“抢运抢囤”效应更加明显。将“航空运输比率”作为库存调整成本的指标进行机制分析发现,航空运输比率越高,库存调整成本越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冲击下,该类商品的“抢运抢囤”效应更加明显。(2)然而,中国公布关税清单之后,使得美国对中国的出口与中国对美国的出口相比并没有非常明显的贸易增长效应。

加征关税的措施从宣布到实施这一时期,各方都不确定关税是否一定会加征,具有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为经验研究提供了一个罕见的准自然实验。本文基于此度量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动态刻画“中美贸易摩擦”中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对两国贸易的影响,为世界上其余国家(地区)的经贸政策制定提供参考,推进经济的进一步开放和深度全球化。本文结论可以引申出以下政策含义:第一,贸易政策不确定性,而非贸易政策本身,就会引发国际贸易的巨大变化,虽然中美贸易摩擦带来的政策不确定性产生“抢运抢囤”效应,使得贸易增加了,但是这种增加是短期而且无效率的,为此耗费了很多额外成本,是一种资源错配。第二,当一种商品的贸易速度与效率更高时,其应对贸易政策的变化也更加敏捷。因此,通过基础设施等硬件与软件配套设施建设,促进贸易便利化、效率化,会提高产品应对风险的能力。第三,理论分析表明,库存调整难易程度不同是产品异质性反应的一个重要原因,那么加强交通、仓储、运输等与库存调整有关的基础设施建设,也是一个应对未来变幻多端的国际贸易环境的有力措施。最后,需要正确看待当前的国际贸易摩擦,加征关税只是反制措施,而不是目的。全球化必然会带来各国国内利益的重大变化,但是不能因为一部分人利益受损就放弃努力、互相指责,甚至发动国家之间的贸易摩擦,走“逆全球化”的回头路,而是应该在全球化进程中发现共同利益,加强合作,合理补偿全球化进程中的受损群体,缓解全球化带来的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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