峒峪河

2022-04-22 01:44孙亚玲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4期
关键词:舅爷大嫂桃园

孙亚玲

小时候,有一年夏天,一连下了四五天大雨,我和大我五岁的六舅吵翻了,哭着闹着要回家,舅爷实在没法,只好披着麻袋片子送我。谁知,峒峪河水把我们挡住了,往日以石头支成的几十个列石,这时都被洪水冲得不见了踪影。

不管舅爷怎样劝我等河水小了再回去,我都不答应,无奈之下,舅爷只好解开腰带,一头系在他身上,一头系在我身上。岸边河水浅点还能涉水移步,但越往中央走,河水越大越深。突然一股洪水冲来把我打了一个趔趄,往日脚踏土地安稳的一颗心,忽然间提到了嗓子眼,一时觉得整个人像飞出了地球一样,飘在半空中,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控制,眼花得眩眩晕晕,顺着水流的方向,随着洪水的流动飘飘然地去了。舅爷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猛然一个后退,急忙返身向岸边走去。我们的强渡涉水过河失败了。

灵醒以后,我站在河的东岸看着二十多米以外河的西岸,那片我曾经害人偷毛桃的科研站,桃树依然巍巍然地挺立着,可看护桃园的庵棚却不知去向。大舅爷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此后再也无人愿意来了,谁也耐不得桃园的孤寂和无聊。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桃园,虽近在咫尺,现在却因河水暴涨将我隔在了河的对岸,不能回家。我恨透了眼前的峒峪河,也恨透了欺负我的六舅。无奈,我只能哭哭啼啼地极不情愿地跟在舅爷后边,又回他家了。

四十年过去了,峒峪河水依然在流淌着,只是当年我涉水过河的地方,已由政府修建了水泥石礅大桥。我和满头白发的父亲、大哥三人立在桥头,看着眼前新修的水泥大路久久未动。我知道,父亲又在思念长眠于路下他的爷爷、奶奶和二爷了。

两月前,镇上引进资金发展橡凹沟民宿经济,需要修一条水泥大路,在多次和其他村民协商未果的情况下,把父亲从西安请回,说要从我家祖坟上修路,父亲开始不同意,想着让千万人和车辆从祖坟上踩碾而过,是对先人的大不敬。在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后,最终同意了。他说:“不能因逝去的亲人而影响村里的发展。”只是在以后的多日里,他沉默寡言,对着祖坟的方向默默地祈祷。

我们把车停在姜家山峒峪河畔。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我们,汩汩的流水声,把我们引入它的怀抱。

一条河流,总是曲曲折折地在峒峪谷里奔流,一会儿宽了,一会儿窄了,一会儿喧闹,一会儿平和,刚从这个村子折过,又从那个村子绕走,才从这个山嘴蹚过,又从那个岩石冲出。我想,河水这是在寻找着它的出路,河水也只有这么流动着,才是它的生命之力。

几个人扑向河中,掬水濯面后,懒懒地散坐在河边,感受着河水从脚下缓缓淌过,天真的童心瞬间被点燃,忽地将水撩起洒向对方,凉爽使他不介意迎面而来的河水,甚至还希望这种清凉来得更猛烈一些。

天空高远、洁净,河水映照下,湛蓝的天空也似乎透出可爱的碧绿,片片白云轻轻地飘浮着,像大海里游动的白帆。看着头顶蓝蓝的天,身前身后绿绿的山,还有脚下清冽冽的水,我一直在空洞洞的脑海中搜寻着一切美好的词汇和句子,但总感觉没有任何一个比喻能配得上此时此刻的情景和心境。脖子上系着柔软的蓝色丝巾,没有它这么鲜明;手腕上戴着温润的玉镯,没有它这么细腻;身上穿着的碎花衫子,没有它这么灿烂。

远处树林中传来“算黄、算割”的叫声,预示着又一茬庄稼的丰收。

从河水中出来,准备从车中取水喝的时候,发现几个村民正在一眼用石头箍着的泉水边汲着泉水。我们也信步走了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好清冽的一汪山泉水,正“咕咕”地从地下往上冒着。泉口不足两尺,周围长有杂草,石头上附着绿茵茵鲜活活的苔藓。接过村民手中的水瓢,舀起山泉喝了一口,甘甜似蜜,凉得渗牙。听村民说,这眼泉水一年四季不曾枯竭,夏天凉得过瘾能止渴消暑,冬天冒着白汽还有温热亦能暖肚。从车上取来水桶倒掉里边的矿泉水,灌了满满一桶山泉水,准备带回家烧茶。

路边好看的、好玩的石头,大小不一,有的似鸡蛋那么大,有的似老笼那么大,有的似汽车那么大,有的似房子那么大。看见它们,我欢喜得不能自已,爱恋地瞅准一个小石块踢了一脚,石头没有远去,我的脚却被弹了回来,疼得我“哎哟”一声,抱着受伤的脚,一屁股坐在地上。同行的幾位看着我的窘态,竟哈哈大笑得直不起腰来。

顺着一条弯曲的山路,来到姜家山最顶端的霍姓人家。一位大嫂站在门口,远远地就招呼我们,并立即搬来凳子让我们屋里坐。她说:“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剩她和老伴,种地、养羊。”春日产崽,夏日挤奶,总之,他们靠山吃山。羊群早晨放到坡中吃草,傍晚自己回圈。以前听说老马识途,今天却知道了群羊竟然也能识得回家的路。我猜想,这些山羊也许是常年生长在山中,吃新鲜嫩草,喝纯净山泉,都成精灵了吧。

大嫂把屋子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没有一点灰尘和杂物,柜子灶台擦得明明亮亮。我们都夸她是持家的一把好手,她则腼腆得抿嘴笑着说,农村人,没多大本事,只能把屋里收拾收拾了。

在我们聊天的当儿,那只黄白黑相间的狸猫,浑身绒绒的似一个毛团,大嫂让它卧在屋子中堂板柜前的地上。它时而老实地把头窝在肚子下,安静地闭着眼睛休憩,时而睁开眼睛淘气地瞅着我们这几位不速之客。我发现它竟然是一只人来疯,趁大嫂和我们闲聊的空隙,偷偷地爬起来,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轻轻地在屋内溜达了几圈,悄悄地凑到碗柜前,用前爪扒拉着柜门,估计是想偷吃里边的美食吧。大嫂看见了它的小把戏,故意不理睬,等它将要打开柜门的时刻,大嫂刚一起身,它便“嗖”的一下蹿到屋外去了。等我们几人出来时,它正在场院麦秸堆旁太阳下晒着暖暖,一副蠢萌蠢萌的样子,十分可爱。我和它打着招呼告别,它连正眼都没瞅我一下。也许它已跟我记仇了,生气我在该出手时没出手,未能替它从主人那里讨来美食吧。

这么玩了半天,大家都开心得如同回到童年。太阳已经向西落去,在回西安的路上,我们又约好,下次有机会还要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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