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布旗(短篇小说)

2022-04-22 01:43江长深
江河文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城楼顺风队伍

江长深

1

铜锣一声响,大布旗升起来。罗湾的谷场上聚满了人,也聚满了激情。主角还是那些终日在谷场上折腾的庄稼汉,听了这锣声,看了这旗帜,力量和胆识就饱满汹涌,骨子里的怯懦和羞涩一扫而光。

罗大根出门有些急,来到谷场上两手空空忘了操家伙,正想返回家里取,在祠堂里教子曰诗云的戴先生喝住他:“你这猴头,旗手,就你了。”罗大根还没弄清楚旗手为何物,戴先生就将高扬在草垛上的那面大布红旗递过来。

旗帜极简易。布料是戴先生昨天才从师娘的织机上取下的,宽三尺长六尺,高挂在竹竿上,迎风招展的轻。师娘是纺织高手,名冠黄麻两县十三乡,纺出的线如发细,织出的布如锦云。师娘把赶制好的旗帜交染房花老大上色,也不知哪里出了偏差,布料在染缸里浸了一夜,挂在旗竿上,红是红,但土俗得掉碴,看不出一丝鲜亮。

夺取黄安城,黄、麻两县十三乡的数万之众早就发动起来。早五点,鄂东特委的命令已经下达,铜锣为号,各乡各村组建的农民军一齐向县城进发。戴先生在祠堂讲过,这次行动是拳头对拳头,枪杆对枪杆,以血换血,以牙还牙。大根不知道这竹竿挑起的旗帜算枪杆还是算拳头,脑子乱得很,脚步乱得很,嘴里说出的话也乱得很:“砍柴刀,砍柴刀。戴先生,我不当旗手,我有砍柴刀。祖辈留下的砍柴刀,锋利无比,砍下几个人头,割草一般容易。”

捕鳖大王罗风顺手执长矛赶过来:“大根,砍柴刀锋利无比有么用。你那点功夫这几天全耗在莲的裤裆里,砍柴刀肯定是提不动了,今天能把这面旗扛直就不错了。”

谷场笑声大起。

“莫瞎开玩笑!”戴先生一脸严肃道,“一支队伍一面旗,这是特委的要求。别看这面旗是临时用大布缝制的,它代表的是我们罗湾这支农民队伍,是我们的脸面,是我们的灵魂。”戴先生目光炯炯,出语斩钉截铁,“人在旗在,人倒旗不倒。旗手,责任大如天。”

戴先生话完,大布旗立马在三百多号人的心中鲜亮起来。他们一个个收起笑脸,后悔在戴先生面前争刀争枪当勇士,怎么就忽视了旗手这一角色。

罗大根小时候跟随紫云寺当和尚的叔父练过几年拳脚,人瘦心不瘦,骨子里不服输,面对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目光,虎气就出来。他深吸一口气,一个侧身翻,人和旗立在高高的草垛上,话说得霸气:“戴先生,旗手我当定了,话我也记铁了,人在旗在,人倒旗不倒。”

“记铁就好,记铁就好!人在旗在,人倒旗不倒。”戴先生也跳上高高的草垛,借势造势,喊了声一、二、三,把在祠堂里教过多次的《暴动歌》领头唱了起来:

反动统治,

我们要推翻。

工农们,

齐暴动,

实现共产,

同把身翻!

秋风疾,歌声壮,铜锣铿锵。群情激奋的庄稼汉子踏着铜锣的节拍,在大布旗的统领下,浩浩荡荡向黄安城进发。

2

农民军翻过紫云坳,忽见一群人横在坳口,为首的是土匪出身的保安团头目,人送外号狗不语。

两军对峙在坳口。狗不语满嘴阴阳怪气:“想死也不选个地方,县大衙是你们寻死的地方么?我家老爷说了,回去,回去,该做么做么,穷是穷点,命在。真要玩命找死,莫跑那远的地方,死了还是孤魂野鬼。紫云山方圆百里,山上有树,山下有塘,死个把人还不像死条狗。”

狗不语没个正当职业,终日游手好闲。肚子里要是没装的,锅罐里要是没煮的,村道上跑的牛羊猪狗就成了他的菜。他有刀用刀有棒使棒,没刀没棒人就向上扑,用手撕用嘴咬,鲜血淋淋。因生杀的多,肉吃的多,身上的血腥味重,鸡见了他满天飞,狗见了他到处躲。村人怨声载道,背地里送他外号狗不语。土匪头子石黑子在黑山寨占山为王时,他上山当了几年小土匪,血腥味被石黑子压着,混的没个头脸。大地主李介仁组织家丁成立保安团,他闻着腥气赶过来,摇身一变成了保安团首领。

群情激奋的农民军哪受得狗不语的嘲讽!呵嗬一声就要杀过去。戴先生把罗顺风叫到跟前吩咐道:“今天是黄麻两县的集体行动,我们不能与这无赖瞎纠缠,误了攻城的大事情。你传话他,让开道,今日井水不犯河水。如若刀兵相见,他必死无疑。”

罗顺风一听这话,手中长矛迎风舞,说:“戴先生,那就莫费口舌,打个呵嗬冲过去,直取他狗头算了。”

“要得,要得,冲过去,取狗头啊!呵嗬嗬——”罗顺风的话得到了大伙的认同,农民军队伍中呵嗬声起,杀声震天。

“我们人多,又在势头上,杀过去容易。杀了狗不语不要紧,他手下那拨人都是四邻八乡的,叫得出名,道得出姓,抬头不见低头见,杀还是不杀?”戴先生不想伤及无辜,更不想出师前自己的队伍有伤亡。

狗不语见这边犹豫,以为他的恫吓生了效果,气焰更加嚣张,骂了一阵朝天娘后单点戴先生羞辱:“戴瞎子,你不在祠堂好生教子曰,却要参加共产党,教唆这帮穷鬼与政府为敌。你是瞎子吃了豹子胆,无法无天了。也不拉尿照照自己的猴样,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你造反八辈子也莫想成。再看看你手下,都是些么东西?木匠篾匠箍桶匠,泥巴都盘不好的角,扯块破布做大旗,扛把锄头当武器,还想造反?细伢日肚脐,见鬼哟。”

罗顺风按奈不住,腰间的捕鳖钢标“嗖”地一声飞过,狗不语的胸前开出一个大洞,肠肠肚肚喷射丈余远。

狗不语手中的枪同时响了,子弹击中罗大根身边的岩石,火光一闪,弹头弹跳起来,把他的裤裆射出一个大窟窿。罗大根大吃一惊,透骨的寒氣从脚底生起,身体一痉挛,尿没能憋住,热热地顺着裤管直流淌……

软蛋!软蛋!罗大根暗暗地骂自已。

农民军乘胜追击,逼近保安团。罗顺风用长矛挑起狗不语的一节肥油大肠,对保安团一众人等说,“看你们乡里乡亲的,且都是穷苦出身,与我们一起干,我们欢迎,与我们作对,这就是下场!”

保安团队员一看罗顺风王者之势,一看农民军山河之气,哪还有抵抗之心力?罗顺风话音未落,都要求加入农民军。26B27259-3B61-4944-B236-2C38F1FAA5F1

3

罗大根高举大布旗走在队伍最前面。

晴朗的天,秋阳温暖,秋风无痕,竹竿上的大布旗在秋风中飘扬如火。

出师大捷极大地鼓舞了罗湾这支农民军的士气。戴先生借势造势,“齐暴动,实现共产,同把身翻!”他手敲铜锣,一遍遍指挥队伍高唱《暴动歌》。

人多了枪多了,农民军被胜利激励着,情绪正高涨。《暴动歌》唱的虽然不整齐,但有满腔热血助势,格外高昂粗犷——

反动统治,

我们要推翻。

工农们,

齐暴动,

实现共产,

同把身翻!

出了紫云寨口,绕山而过的倒水河突然间舒展开来,一丝细流把白幌幌的沙滩分成两半。沙滩两边的山路上锣声、呵嗬声响成一片,被武装起来的十里八乡的农民像小溪之水,三三两两地交汇、融合,凝集成一股铁流浩浩荡荡向县城奔涌。

队伍在歌声中加速前进,罗大根高举大布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再怎么遮掩,裤裆里的尿液未干,裤管膏药似地紧贴着大腿,大根越走越难受,越难受心越跳脸越红。大根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他虽然没有戴先生那样心胸宽广处事泰然自若,没有罗顺风那样坚毅果敢行动强悍勇猛,他十岁上山砍柴,闯狼窝入虎穴啥险没经历?有一年冬天,大雪封山,他挑着一担柴出山卖,途中被一群张牙舞爪的饿狼围攻,他凭着一根扁担只身与群狼搏斗,十头狼打死了七只。单凭这经历,怎么会被飞过来的一颗子弹吓得尿裤子?大根思来想去,还是忘不了早起时与新婚妻子的那份缠绵……

清晨的第一声锣响,大根就要起来,莲一手绕着他的胫,一手抚着他的心,问:“根哥根哥,么事这急,心跳蹦蹦的?”莲初到罗湾,大根怕她牵挂,不敢说出真情:“哥们约好的,一起去黄安城打年货啊。根哥孤身一人,无田无地,以打柴卖柴为生,莲妹不嫌弃我,嫁给我,我好高兴。钱少年货不能少,穷日子不能穷年,今年过年一定要热热闹闹年。”莲还是不肯放手,粘粘糊糊地说:“新婚这近,新年还远着哩,你高兴就在家多陪陪我。”

大根笑了:“陪你陪你。你在家把被窝暖着,我快去快回。”

莲抽出手与大根拉勾:“我听根哥的,在家把被子暖着,你不回来我就不起来。”

大根不敢再缠绵,伸出热气腾腾的手,勾拉的紧,话说的亲:“好妹妹,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莲一手勾着大根的脖子,一手勾着大根的手指,也是勾拉的紧,话说的亲:“好哥哥,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有莲在被窝里暖着,大根今天的出行就有些心怯。他害怕横生好歹,让等在被窝里的莲牵挂失望。

离开莲也就两个时辰,拉勾上吊的手指还热乎着,小命险些乌呼,罗大根咬咬牙帮骨,心里恨着,狗不语太可恶了,肠肠肚肚拉出来还要挣扎,还要开出那枪。那颗子弹也太可恶了,落在地下还要弹蹦起来钻他的裤裆。幸好,都在急行军,没人发现他尿裤子。要是被人发现,传出去,不笑落罗湾人的大牙?

4

队伍赶到县城,攻城的战斗已经打响,锣声、呵嗬声、枪炮声响成一片。特委的作战命令现场下达,他们这支队伍主攻北门。

发布命令的是一个骑着白马的帅小伙,年龄要比大根小许多。戴先生接过命令,比齐双脚庄严行礼:“请首长放心,坚决完成任务。”

白马嘶鸣而去。戴先生目送首长消失在炮火中。他脱下长衫,挽起衣袖,站在队伍面前,作战前动员:“从现在起,戴先生不是你们的先生,你们也不是戴先生的学生。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战友。同生共死的战友。此次行动的意义我在祠堂讲过多次了,不讲你们也看到了,生活中所有的不公平,压在我们穷人头上的所有灾难,都源自这座高墙大院,源自住在这座高墙大院里作威作福的官老爷。只有推翻这座高墙深院内的反动统治,一切权利归农会,一切权利归人民,穷家富家自己当,大主小主自己作,好日子才有盼头,‘实现共产,同把身翻的目标才能实现!战友们,我们敢不敢干?”

“敢!敢!敢!”大刀和火铳高高地举起来。

“摆在我们面前的这座城楼,能不能拿下?”

“能!能!能!”大刀和火铳再次高高地举起。

“好!现在发布作战命令。”戴先生声音如铁目光似火,“羅顺风带领行动队,集中所有长枪,火铳,与城楼里的敌人展开正面攻击,务必压住敌人的火力。其余战士每十人为一个作战小组,农会组长为攻城小组长,一架木梯,一把短枪,五把大刀,负责攻城。”命令发布完毕,戴先生目光扫场一周,高喊:“旗手!”

“到!”大根大喝一声,人和旗立在戴先生面前。

“记得出发前发过的誓言吗?”

“记得。”

“声音大一点!”回声没气势没力量,戴先生不满意。

大根的话没及时跟上,罗顺风抢过话题:“戴先生,大根不能当旗手,他怕死。一颗打飞了的子弹就吓得尿裤子。这样的胆小鬼还能在枪林弹雨中把旗帜插上丈八城楼?”

聚集在小树林里的队伍一片笑声。

戴先生脸一黑,声如雷霆:“大敌当前,开么玩笑!”

站在大根旁边的犁头刘指着大根的裤裆说:“戴先生,罗队长不是开玩笑,大根真的吓破了胆。你看,他裤子还是湿的,一股尿骚味。”有了后面这一补充,笑声更无法止住。大根红彤着脸,在铁的证据面前无言辩解。

信息来得太突然,戴先生从大根羞涩不堪的目光中也得到了验证。但大敌当前临阵换将是军中大忌。他避开罗顺风和犁头刘的话,把音量提高八度,问了一句:“罗大根,只身斗群狼的勇气还在不在?”

“在!”

“大布旗你能不能扛?”

“能。”

“尿不尿裤子?”

“不尿!”

又是哄堂的笑声。

戴先生走到大根面前,一拳擂在大根的肩膀上:“重复一遍旗手誓言。”26B27259-3B61-4944-B236-2C38F1FAA5F1

“人在旗在,人倒旗不倒。”羞涩过后,大根的血性在回归。

“面对所有战友,声音再大一点。”戴先生喊出了森严。

“人在旗在,人倒旗不倒。”大根回出了血性。

“好!大根同志。大布旗的意义我不再重复。你扛起了它,你的生命就融入了它,我们这支农民军的生命也融入了它。人在旗在,人倒旗不倒。今天,你就是尿血也得把这面旗插上城楼。”

“是!”大根抢前一步,学着戴先生回话那位年轻首长的模样,比齐双脚行出生死礼。

“战友们,跟着红旗,攻城开始!”戴先生敲响铜锣,振臂高呼。

“呵嗬嗬——冲啊!呵嗬嗬——杀啊!”小树林山呼海啸。

五架木梯贴近城墙,犁头刘率领五十人组成的第一梯队顶着炮火强行登楼。城楼高两丈有余,队员爬上木梯,全都暴露在敌守军的炮火之下,城楼里的守敌冲出城门,手抱机枪对着木梯疯狂扫射。罗顺风的火力虽然猛烈,但没有制高优势,敌人的火力压不下来,犁头刘等五十人血洒城墙,死伤过半。罗大根手中的大布旗没有倒下。

罗大根手中高擎的大布旗在硝烟中旋舞,红霞一片,如火如电。城楼上守敌的子弹雨点一般扫射过来,尘土与火花一起飞扬。有子弹在旗帜上穿过,淡淡的棉布焦煳味与浓浓的血腥味直冲他的鼻吼。他手中的旗竿攥得更紧,奔跑的脚步更快捷,呼喊声撕天裂地。

候在小树林里待命的攻城队员不知谁高声应和一句,“冲啊——跟着红旗向前冲啊,呵嗬嗬——”这喊声就像火花丢进沉寂的炸药桶,小树林突然暴发,所有队员齐声应和,“冲啊——跟着红旗向前冲啊,呵嗬嗬——”三百余人的队伍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奔腾着涌向北门外的小广场。

攻城不再有策略,四十多架木梯沿着城墙一字排开,三百多名战士群情激奋,枪声呐喊声响成一片。

战场失去控制,戴先生始料未及,阻止已不可能。他只能顺其势,冲到队伍中,一边敲锣一边指挥。

锣声高亢,枪炮轰烈,呐喊震天。四十多架木梯上人如蚁涌,爬上去又倒下来,倒下来又爬上去,前赴后继,生生不息。

罗大根高举大布旗奔跑在队伍中。他没有忘记在戴先生面前发出的誓言。他没得选择,没得退路,一心一念向前冲,向前冲,一定要把红旗插上城楼!

木梯他挤上过好几次,攻城的战友见他手中没有进攻武器,没给他机会。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他硬着头皮向上挤,也在一旁奋力上突的麦竿吴笑他:“别挤了,大根。这高的城墙,这凶的子弹,你又该尿裤子了。”“扯蛋!谁尿裤子?不是我扛着红旗冲锋在前,你儿孙还在小树林里当缩头乌龟。给老子让开!”大根眼珠发红,拳脚相加推搡着麦竿吴。麦竿吴脚长手长,两人缠斗在一起,罗大根不占优势。罗顺风提枪赶到,大喝一声:“麦竿,麦竿,别争了。戴先生命令,护着红旗上城楼。大根,摇旗呐喊,上!”

“呵嗬嗬——冲啊!”罗大根摇着大布旗在前,罗顺风举着长枪在后,高呼着口号,顶着呼啸飞行的子弹猴一般向城楼攀登。

戴先生从突涌的大军中看到了飘扬在前的大布旗,无比欣慰。他迅速集中行动队,在城墙一角重新形成火力网,打退了机动在城墙上的敌军,控制住一段城墙。罗顺风和罗大根顺梯而上,迅速登上了城楼。后续又跟上来五个。七个人依仗城堡畸角与退守到门楼内的敌人正面交火。

5

战斗进行了半个时辰,行动队的子弹打光了,土枪和火铳的火力很快被城楼守敌的火力覆盖,城墙再一次被敌军封死。后续队伍跟不上来,罗顺风带领的七名战士孤军奋战,随时都有被消灭的危险。

秋风再起,北门城楼上的青天白日旗嚣张地狂舞,在泛白的秋阳中格外刺眼。城楼内的守敌凭借着坚固的城堡掩护,火力依旧疯狂。广场上又有不少战友负伤倒下。

城楼久攻不下,攻城部队的喊杀声在消退,激情在滑落。罗大根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戴先生的话惊雷一般在耳边响起:人在旗在,人倒旗不倒!罗大根,你就是尿血也得把旗插上城楼!看着眼前的一片血光,罗大根浑身热血奔涌。他弹跳而起,对着罗顺风高喊:“顺风,不能再等了,你掩护我,我扛红旗上城楼!”话毕,一连几个侧身翻,血红的大布旗在惨白的秋阳中划出一片血弧。

罗顺风手中的子弹所剩无几,火力掩护已无可能,他只能高呼口号虚张声势掩护罗大根。城楼内守敌的子弹紧跟着那片血弧,一路火花飞溅,尘埃四起。罗大根猴子一般敏捷,老虎一般勇猛,血弧左右腾挪,无惧无畏,奇迹般登上了城门楼!

罗大根一脚踹断旗竿,青天白日旗如残破的落叶向楼下飘去。罗大根双手高擎大布旗,亮开嗓门对着楼下高喊:“冲啊,呵嗬嗬——冲啊,呵嗬嗬——”

罗大根的大布旗摇成一团火,戴先生的铜锣响成阵阵雷,北门外的小广场上呵嗬声此起彼伏,农民军再次扑向城楼……

罗大根奔跑着,呼喊着,突然感觉裤腿湿漉漉的。他暗笑自已,尽管咬紧牙关做出了大胆之事,但终归还是胆小之人,一闻枪炮免不了尿褲子,但这回他没骂自已软蛋。他确信自已不是软蛋。他看见高举铜锣冲锋在前的戴先生,他手中的大布旗再一次高高举起,向着戴先生,向着冲锋的队伍,拼命地摇哇摇,摇哇摇。大布旗像一团燃烧的火,火光所到之处,锣声响亮呐喊四起,罗大根应着节拍呐喊着,奔跑着,不知不觉中,不知来自何处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他的身子有被掏空、被支解、被泥化的感觉。秋风如刀扑面而来,疼痛在加剧,心跳在加快,天地间旋转瞬间加速,奔跑的脚步突然踉跄,罗大根双眼一黑,人和大布旗如山墙般倒在血泊之中……

6

枪炮声远了,呵嗬声听不见了。迷糊中的罗大根回到了罗湾,回到了家……家温暧着,被窝温暖着,莲果然在被子里温暧着。莲看见了他,灿灿烂烂地笑,滚烫的怀抱簇拥着他,热气腾腾的手,勾拉的紧,话说的亲:“根哥根哥,我的好哥哥,拉勾上吊一百年没有变。”

大根一手挽着莲的脖子,一手勾住莲的手指,也是勾拉的紧,话说的亲:“莲妹妹,我的好妹妹,拉勾上吊一百年没有变。”他们相互拥抱着,温暖着,白天黑夜无边无界……

“呵嗬嗬——,冲啊!呵嗬嗬——,冲啊!”突然,铜锣响了,枪声和呵嗬声重又回来,大根大吃一惊,睁眼一看,发现自已倒在血泊之中,裤褪浸饱着鲜血与楼面连成一体,粘粘地一片红色。大布旗也倒在血泊中,旗面浸饱了鲜血,秋风一吹,血腥味直撞心头……在一阵阵的心悸目眩中,一个声音重在耳边响起:人在旗在,人倒旗不倒。罗大根不去想自己伤在何处,也不去想血从何来,他握紧旗竿,挣扎着站起来,艰难地站起来!

“北门攻下了,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呵嗬嗬——”罗大根高高举起大布旗,大声欢呼。

大布旗在血水中浸泡多时,湿漉漉,沉甸甸,罗大根挥手一摇,血如雨下。他迎着血雨顺着旗竿向上看,布还是那布,旗还是那旗,一经鲜血浸染,那掉渣的土红色却闪耀出鲜活灿烂的光芒。

责任编辑:高士林26B27259-3B61-4944-B236-2C38F1FAA5F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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