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姐

蒲义

初识燕姐，觉得她很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她咧嘴一笑时，却是满脸的无邪。洁白的虎牙令她的笑容格外生动，用手掩饰的模样，更添少女般的羞怯。

燕姐写得一手好字，间架结构大气稳健，不像一般女子写字娟秀方正。村小学需要代课老师，经她初中班主任老师推荐，就去做了“孩子王”。

初中生教小学生，多少有些忐忑。她只能边教边学，边学边教，竟也把三四十个学生的三级复式班带得有模有样。其中有几个学生特别优异，期末考试成绩常常名列同年级前十名。有人表示质疑，单独测试的结果才让其他“编制老师”信服。

凭借踏实认真的教学态度，学生的成绩为她扬名立万。四邻八乡的顽劣差生被送到她的门下读书学习，一个学期就被调教得进步不小。

随着时代的发展，国家出台“两免一补”的政策，所有村小学的学生都被集中到镇中心小学住学了。燕姐也就结束了她十分热爱的教育生涯。

年轻的时候，燕姐曾喜欢过一个男青年，只因为有红娘先给闺密介绍过，她就忍痛割爱，掐灭了这份情思。不然，她会认为是对闺密情感上的“背叛”。

后来，她经人介绍和邻村的一个男子结了婚，并且搞起了自己的木材加工企业。可好景不长，老公渐渐地好逸恶劳，安于现状，且酒后家暴。可是，她也能一次次忍受。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老公和她崇拜的一个男明星同名而已。

在一次次生死掙扎之后，女儿跪地哭求，劝其离婚。

儿女都跟她，因为感情危机而导致濒临倒闭的企业也归她。女儿大学毕业后，虽然职业与专业不能对口，但收入也还不错。女儿想要替她分担一点生活压力，但她坚持分文不要。儿子一旦向她讨要生活费、学杂费，只需要一个微信求助，她就会秒回支付，哪怕入不敷出时，也要给儿子留着雷打不动的预备金。自己每次出门业务应酬，往往翻遍衣橱，除了工作服还是工作服。

常有本地无赖借故到她的木材加工厂，说什么自己家的鸡被她的看门狗咬死了，或者说她家的狗踩断了自己田里的蒜薹了……上门找闲钱，她居然能满脸堆笑，一一满足了之。

其实，她养的看门狗都是泰迪小狗，而且是拴着的，就图有啥响动报个警而已，也能安抚她的寂寥落寞。

那时，我在她那里做杂工，看不下去，很是愤愤不平，想要出头替她讨个说法。燕姐非常严厉的拒绝了我的想法，转身侧头的瞬间，几绺散乱的长发，却没能替她遮住盈泪婆娑的双眸……

她常买当地留守老人的蔬菜水果，几元的零头都不要人找，装作自己很阔绰的样子。我有些心疼那些钱，她说自己还年轻，挣钱相比老人家要容易一些，翘个“兰花指”把额前的秀发撩起来，挂到耳朵边上去，笑靥如花。

她的一个“接木”工人，刚上班三天，骑共享单车去镇上买日常用品，不慎剐蹭了一个当地人，被讹诈一千元钱。愤怒论理无效之余，燕姐竟然借钱替那位工人师傅解决了纠纷。

我感冒，咳嗽不止，虽然也买了药，但燕姐还是用她老家的土法偏方帮我辅助治疗。用腌渍很久的白萝卜蒸热了，用力给我抹擦颈喉和后背胸椎两侧肺部对应的地方。虽然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真的有效，但我却深刻地记住了这个偏方，这份真诚。

看似柔顺的燕姐，也有“猛”的时候：前公公因车祸打官司，她单枪匹马驳倒对方专业律师;“行业协会”里，她帮助同行讨还恶债，在近千人的围堵中，她神色如常，碾压式地成功追债;自己当着老板，却和工人并肩劳动，技术不输给任何一个大师傅。她手心厚厚的老茧，也许挠痒痒一定会赛过竹制如意吧。

燕姐的前夫因为经营不善，生意惨淡。为了缓解窘境，竟然为索要离婚时燕姐欠他的“补偿费”，一纸诉状将她告到法庭。

燕姐贱卖了积压的各种规格通用“指接木板”，异型规格的木板就只有不计成本出货了。

为了信誉和尊严，燕姐结清了前夫的欠款、场地老板的租金、工人的工资，剩下的就是客户的一大摞收货单和欠条，还有自己一屁股的债务……

后来，燕姐收拾起行囊，汇入浩浩荡荡的“打工大军”，南下广东，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但每每经过和她一起停留过的“路边摊”，我的心里就会莫名地隐隐作痛。恍惚间，我看见燕姐，咧嘴开心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