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

2022-04-24 15:57戴新成
青年文学家 2022年7期
关键词:剃头匠蓑衣手艺人

戴新成

小镇上享年九十二岁的马补锅匠去世了,南来北往前来送葬的人围满了前后院落,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边擦着泪水,一边上前点燃三炷香。然后,纷纷叙说著马补锅匠的好处,显示出对手艺人的尊重之情。

在城乡民间,在散散落落的街道院落,一个人的学问再高也高不过吃喝拉撒,高不过衣食住行,高不过生老病死。而那些手艺人,就是掌管民间烟火的祭祀者,他们以自己的手艺扮靓了生活的一个个侧面。人们就在这一层层的侧面里杂乱无章地穿行,在有意无意中抬高了世俗生活的质量。

在古香古色的小镇,我早就听过太多关于手艺匠人神奇的故事传说,如大厨、木匠、剃头匠、秤匠、铁匠、锁匠、瓦匠、打采匠、灯笼匠、鞋匠……从前,我非常羡慕奔走在城乡红红火火的厨师,耳朵两边各夹着一支甚至两支香烟,红光满面,油头油嘴,神气得连镇村的道路都嫌窄。炉火正旺,大厨挥动菜刀的格局和气候,真是有声有色。热气蒸腾之下,看着油头大耳的厨师一次又一次地抓起大勺,接二连三地尝着即将起锅的肉膘、鸡、鱼、蛋,或虾米、酸辣肚丝、墨鱼羹汤时,真让人尊重。

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一个夏季的午后,我从汉江边游泳归来,用锅铲子盛饭,情急之下,一不小心把两个补锅疤揭开剥落了,锅底露出一个大洞。我当时吓坏了,咋办呢?还能补得起来吗?母亲得知后,用竹扫把打得我满院子躲避,父亲随手拿起有小洞的破锅眯着双眼对着太阳照了照,说:“不要紧,明天让街头的马锅匠来看看,还能补上。”第二天一大早,马锅匠如约而至,挑着担子来了,只见他剪了两个圆形的铜片,先换原来的两个疤,用铁锤轻轻钉,钉上劲儿,用钢钻在裂纹上钻孔,而后钉疤。动作仍是轻轻的,生怕用力过大会把锅打破。钉罢,用一块黄泥在两个疤上擦,一只手在下面托着,另一只手在上面狠擦,直到黄泥渍进锅缝里才完事。

如果那口铁锅能保存到现在,一定很有价值,那是一件文物,锅上的两个疤痕固定了一段贫寒的日子,每一个疤都把人们的苦难人生串成绵绵不绝的沉重故事;同时,似乎也是一件艺术品,几个疤仿佛每个都钉对了地方,颇有聚散疏密之美,黄疤衬以黑青锅铁,明暗反差强烈,足以震撼人心。

还有小镇上的刘剃头匠,临街开有一个小铺面,一面镜子、一个洗脸盆、一把梳子、一把推子、一个长长的打磨刮胡刀的皮条、几条稀稀的白毛巾,墙根处还有一个火炉子,这是刘剃头匠的所有行头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常见他忙碌的身影,一把高凳子上坐着一个老头儿或者流鼻涕的娃娃,一个大围裙围着全身,老头惬意地眯着眼睛,一句句地应着刘剃头匠的话,小娃娃则不情愿地缩着脖子挤眼又咧嘴。等剃头匠干完活放下工具一拍手,说道:“好了,你好好看看行不?”那时,人们也不讲究,左右扭着脖子,对着墙上的大镜子,然后用手摸摸光光的腮帮子,说道:“手艺还不错呢,多少钱?”“两角!”往往是当场交钱,当场清。

最难伺候的是那些小娃娃,常常是坐在妈妈或者奶奶的腿上,好话哄着,可是小家伙就是害怕,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瞧着那把大剪刀,好不容易哄好了,可等剃头匠一上手,他咧开嘴就嚎,弄得剃头匠手足无措,剃了一半的头,赶忙停下来,又是说好话,又是递玩具,一摸口袋还有块糖,赶紧递给孩子。小娃娃嘴里含着甜糖,眼睫毛上还带着泪珠,这边三下五除二,赶紧利落地把活儿干完。然后又问:“看看,好看不好看?”小娃娃含着糖,扑哧一声笑了。

老太婆们才不舍得花那几角钱,一般都是自个儿在家用热水洗洗头,擦半干了,在院子里找个有眼光的嫂子,用毛巾围着脖子,拿剪刀咔嚓咔嚓地剪一圈,手艺好的不亚于镇上的刘剃头匠,也有手艺差的,深一剪子,浅一剪子,剪得跟小狗啃的一样。

如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更爱美了,街头门面装潢奢华的发廊越来越多,什么发源地、美回首、倩影荟萃等等,街头剃头匠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成了发黄的影像。

过去,一到下雨天,乡村出门靠两种雨具,一是伞,伞是油纸伞,再就是斗笠、蓑衣。打伞出行主要是妇女、儿童或老人,披蓑衣、戴斗笠出行的主要是男人,因为男人要挑东西,难得空手出门。蓑衣就是用棕树皮织成的又厚又结实的雨具,形似古代的铠甲,无袖。蓑衣防雨、防雪,而且御寒,这是前人生存的智慧。

蓑衣匠一般会在下雨天或落雪天出现。在烟雨连绵的青山绿水间,在田埂、村庄、院落,挑了行头的蓑衣匠会用一种很缓慢、很奇怪的声调喊,“织—蓑—衣—啰—”一遍又一遍地喊,听了喊叫,在家躲雨的男人或女人就会答一声:“师傅,到家里来!”

蓑衣匠当然穿着自己编织的蓑衣,男人或女人从匠人身上拿起蓑衣仔细看看,仔细掂掂,如果觉得这师傅手艺好,就会请他到堂屋摆开用具,抱来透着金黄色的一捆捆棕树皮,让师傅比着男人的身量织,男人不在家时就比着破旧蓑衣的大小织。

织蓑衣得先修理剪裁一张张棕皮子,然后将棕皮抽丝拔线,搓成细小而结实的棕绳,再用棕绳打出蓑衣的形状框架,这道工序很细致,也很慢。蓑衣匠都有一根很粗的长针,那针眼也大,将细小的棕绳穿入针孔,依框架层层铺好棕皮,再一针又一针地缝牢固了。蓑衣匠都是男人,但他们穿针走线的样子一点也不逊色于农村巧手的妇女。要编织好一件蓑衣,至少也需要一个工,抵一天劳力,几角工钱。在乡间的匠人中,阉匠来钱快,瓦匠来钱多,厨师有酒喝,木匠有肉吃,篾匠有吃又有喝,只有蓑衣匠最便宜,吃饭也没有特别的,主人吃啥他吃啥。所以,在农村学手艺活儿一般不会去学蓑衣匠的。

过去一个个游走四方的手艺人不仅养活了自己一家人,而且在大大方便人们的生活中彰显了悠悠情怀和了得的功夫。每到夜晚想起那些远去的手艺人,我会不经意地抬起头,看看头顶的天空。只见那深邃而广阔的天空中,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微弱地闪烁着。我相信,它们中一定有老手艺人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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