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若惊鸿 婉若游龙
——中国古代人物画的“脱俗”审美取向

2022-04-24 03:06吕雨莳
艺术家 2022年3期
关键词:脱俗八仙人物画

□吕雨莳

中国古人的心中一直有着独特的完美人类形象标准,他们神清骨秀,气质超然,不为物累,无所不能。本文旨在通过对完人形象的由来与中国古代人物画中的完人审美特征的分析,阐述中国古代人物画中体现出的“超凡脱俗”的审美取向,并指出其对现代中国画创作中意境与韵味表达的借鉴 意义。

一、古人的“完人”之求

《礼记·大学》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古人对人的道德、品行、情操、形象等各方面的提升与完善都有着严格的要求与划分标准,认为人在成长过程中应当不断完善自身,向着成为完美之人这一目标不懈努力,并把其作为自己的终身追求。

而为了明确个人修身的正确努力方向,避免后人走上歧途,许多哲学著作中都对完美人类应当具有的形象进行了详细的阐述,而古代中国画家们则将这种完人形象如实展现在了中国古代人物画作品中,成就了中国画所独有的一种“脱俗”的审美取向。

二、天人之姿——中国古代人物画中的完人审美特征

(一)尽善尽美的外在形体面貌

顾恺之在《魏晋胜流画赞》中评《伏羲、神农》一画时便有“《伏羲、神农》虽不似今世人,有奇骨而兼美好,神属冥茫,居然有得一之想”一句,他认为画中两位上古传说中的人物骨骼异奇而形态美好,神情高深莫测,具有与天地大道相合一体的气质。而评《东王公》则提道:“东王公如小吴神灵,居然为神灵之器,不似世中生人也。”古人认为,完美的人类一定是掌握自然规律、拥有真正智慧、与普通人有着本质区别的人。尽管在他们对于人的自我提升的定义中,对人的内在修养与精神气质的要求偏多,对完人的外貌并不苛求,但出现在中国古代人物画中的完人形象仍在相貌上超乎常人,一般都有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晶莹、身形飘逸脱俗的特点。

《洛神赋图》便是顾恺之以曹植所写辞赋《洛神赋》中主人公与洛神的爱情故事为主题的长卷设色绢画。洛神是传说中古帝伏羲氏之女,画家在作画时自然是以符合古人心目中完美形象的标准进行人物塑造的。《炙毂子》中记载:“汉武帝时,王母降,诸仙髻皆异人间,帝令宫中效之,号飞仙髻。”画中洛神所挽正是这样的飞仙髻,她回首望着心上人,面若银盘,肤光胜雪,神情却如同雾里看花一般似喜似嗔,难以捉摸。爱情缠绵的喜悦并没有使她失去贵族修养中应有的自持与超然,而是为她披上了一层柔软可亲的光辉。她精心挽起的发髻,素手轻握的仙器,腰间细长的束带,裙上的重重丝带与裙摆全都向后方高高飞扬着,使整个人物具有一种流动的生命力,这样的动与近在咫尺的曹植和侍从、座台与高树的静形成了直观对比,使洛神立刻便拥有了“不似世中生人也”的清逸气质(如图1)。

图1 《洛神赋图》局部

尽管汉代以来也有古人认为,如果人将自身各个方面提升至完美境界,便会背后生羽,如王逸注《山海经》中言:“有羽人之国,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身生毛羽也。”但是这种人生羽的形象展现在艺术作品中多为人背后生羽或额间生羽,并不影响古人所说“完人”的整体外形美观性。

(二)超然物外的内在精神气质

对于完人精神气质的描绘,顾恺之在《画云台山记》中提出,对于张天师这样的超凡脱俗之人应当“画天师瘦形而神气远”,清瘦则潇洒出尘,神气远则道高而深不可测。连天师弟子毅然跳崖的画面,顾恺之都认为应当“使轻妙泠然”,不能像凡夫俗子般身体沉重,而是如飞似飘,气质高洁。

位于山西省永乐宫纯阳殿的《八仙过海图》是元代壁画,描绘了八位仙人为渡海而行,各显神通的场景,画中的人物形象便是对达到了清静无为的最高精神境界的人的精确刻画(如图2)。“八仙”一词最早指代的是在汉代号称“淮南八仙”的八位文人,时人称“八公”。后世八仙的组成人物一变再变,记录在元代壁画中的八仙为:铁拐李、钟离权、徐仙翁、吕洞宾、韩湘子、曹国舅、蓝采和、张果老八人。画中人物分为两组,左侧铁拐李、钟离权、曹国舅、吕洞宾四人成一列排开,或仰或俯,吐风御龟,各展仙术;右侧另外四人则聚于一处偏头相谈,抬手前指,似乎在商量过海之法。画中各仙人神情从淡然谈笑到竖眉瞪眼各不相同,体型年龄也大相径庭,但无不骨骼妙奇,面相端正,其中有长眉入鬓者与须髯飘然者尤显得仙风道骨,不似凡人。与《洛神赋图》中端丽整洁的洛神衣饰不同,八仙的外袍及部分衣袖下摆都因狂野凶险的海浪而撕裂破碎,不过这种破碎并不损其气势,反而正是因为八仙虽身处险境却平淡处之才正衬出他们的神高气远,逍遥自在。

图2 永乐宫纯阳殿《八仙过海图》

这种超然物外的精神气质是由高情远致的道德修养带来的,正如苏轼所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过,古人“脱俗”审美中完人展现出的精神气质并不主要体现在人文关怀与专业知识积累方面,而是体现在为人处世时能够做到“外物不可必”,冷静从容地面对人生的挫折与困难。

(三)乘龙驭凤的超人能力展现

有趣的是,在中国古代人物画中,被画家绘制出的完人形象往往周身围绕着幻想中的生物,并且展现出奇特的能力。这种“排空驭气奔如电”的力量与外在面貌、内在气质不同,是人类尽其力、倾其能也绝不可能拥有的,也正因如此,这种并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物象正是古人“脱俗”审美取向的最直观的体现,是古人对修养达到完美境界的人的一种肯定与尊重的心理映射。

例如,《人物龙凤图》与《人物御龙图》是中国现存年代最早的一批帛画随葬品绘画作品,画中以墓主人为原型的人物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能力。《人物龙凤图》的画面上半部分左侧绘有一条游龙,龙身为“S”形,爪握有力,扶摇直上;在其后方绘有一只神采奕奕的飞凤,凤体较之黑龙更大,昂头曲爪,势不可挡。而画面下半部分则以墓主人形象为主,她侧身而站,手托龙凤,眉眼细长上翘,嘴部描绘却近乎为无,这使她看起来神情莫测,给人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她身姿纤长挺拔,不足一握的细腰下裙摆向前飞扬,似随风卷动。手中承托神兽,脚踏弯月船只,身形超然出尘,这样的刻画正符合墓主人的高贵身份,也是古人“超脱凡尘”审美取向的体现。《人物御龙图》画面中央的男子与《人物龙凤图》的女子一样侧身站立,神情淡漠,腰上佩长剑,手中握缰绳,脚踏真龙翱翔天际却能泰然自若,如履平地。这样随性驱使神兽的主导者姿态与超然出尘的气质和《人物龙凤图》中的女子相似,二图不同之处则在于这张帛画中的龙是托人升仙的使者,而并非与飞凤互相争斗的神兽(如图3)。

完人们能够拥有支配神兽,摘星捉月的无边法力,实际上是古人自原始社会以来长期在凶猛野兽乃至整个自然界中谋求生存的恐惧感与被压迫感的逆反心理的体现。这些绘画作品中出现的幻想生物与超自然现象满足了那个时期古人征服自然的心理,也体现了古人对人类潜力的无限可能的期待。

图3 《人物御龙图》与《人物龙凤图》

三、“超凡脱俗”——完人形象所反映的中国古代人物画审美取向

从古至今,大量史料证明了古人一直对成为完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强烈渴望,上至千古帝王下到乡野书生,无人不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作自己人生的最高目标。

这种强调个人的生命价值、重视今世的身心修习的思维方式,体现了中国文化中向往“完人”的世俗理念,也直接影响了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及中国人的人生价值观。在这种思想影响下,传统中国画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脱俗”审美取向,这样的审美标准不仅作用于古代人物画,而且在古代花鸟画、山水画中也都有所体现,直到现在都是中国画格调高低的极为重要的评判标准之一。可以说,这种对尽善尽美的外在形体面貌、超然物外的内在精神气质、高情远致的道德修养与乘龙驭凤的超人能力展现的喜爱,是存在于中国人精神内核中的一种审美共性,是中国人对人类能力上限的不懈追求的体现。

现代中国画坛十分推崇“构成”一词,尤其是工笔人物画,在正式着手作画之前要先做大量的理性化的点线面、黑白灰构成小稿,反复琢磨,而在绘制具体人物时也更加注重个人风格与情感的表达,往往有意变形扭曲人物形象,追求巨幅画作的视觉冲击力。笔墨当随时代,时代发生变迁,作画流程与侧重点随之转变革新是正常且必然的,但对表现形式的过度追求容易造成意境格调的缺失。我们在进行艺术创作活动时,也可以尝试在古人所追求的“超凡脱俗”的审美取向的指导下进行艺术表达,结合传统中国画的仙人神韵进行新时代中国画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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