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怪小画师”杉泽

2022-04-25 21:32黄先懿孟星
环球人物 2022年8期
关键词:山海山海经神话

黄先懿 孟星

《人面蛇身神》

《山海经》被称为“史地之权舆,神话之渊府”,成书于战国时期至汉代初年。传说最初曾有图,后来古图失传,仅留文字。千百年来,在浩如烟海的中国古籍中,《山海经》一直因其瑰丽的奇幻色彩散发着独特的光芒。鲁迅也曾被这部上古奇书中“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所吸引。

《山海经》中的异兽到底长什么样?当代的一名“90后”画师杉泽给出了他的答案。他笔下的百鬼异兽,瑰丽典雅又恢弘浪漫,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

在一次长达3个多小时的电话采访中,杉泽向《环球人物》记者讲述了他是如何用画笔还原古老文字,描绘自己的“精神故乡”——中国神话世界的。作为“神怪小画师”,杉泽觉得,能将中国神话和普通人的距离拉近一点,让更多人喜欢它、熟悉它,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畫集《观山海》。

《九凤》。

杉泽成长在四川泸州的一个小镇,镇子远离城市,还保留着很多古老的民俗。每逢年节,人们会到黄桷树下祭拜,在树枝上系红绸祈愿。儿时的许多个夜晚,杉泽听着关于古树和小镇的传说入梦,梦里自己变成各种小精怪,和孙悟空、葫芦娃一同玩耍。渐渐地,杉泽开始好奇,这些反复出现在民间传说、动画片、影视剧中的神怪,源头究竟在何处。他从最常见的九尾狐、仙鹤、蛇精开始追溯,发现最终的答案全都指向了《山海经》。细细读完这部古书,杉泽愈发迷上书中的各种异兽。

大学期间,平面设计专业的杉泽一边要完成学校的绘画作业,一边要画自己的画集,十分疲惫。赶稿间隙,《山海经》里那些天马行空的异兽不时在脑海中浮现,他就用剩余的颜料在边角料上描摹些形态,以此作为放松。谁知这一描便上了瘾,3年间绘制出160余幅异兽图,汇集成画集《观山海》,他说这是自己的《山海经》读书笔记。

《山海经》中对不少异兽的描写仅有只言片语,创作时,杉泽查阅《山海经校注》《初学记》《太平御览》等古籍资料,寻找为异兽“塑形”的依据。画九凤时,杉泽最初按照自己的理解,将羽毛设计成金色。但按照《山海经》的创作时代,九凤极有可能是楚国的神鸟九头鸟,楚国人又崇尚红色,于是杉泽重新设计了配色,着意使用红色调去画。除了九凤,2018年《观山海》再版时,杉泽还对其中30多个异兽图进行了修改和重绘,新版的人面蛇身神也极其美轮美奂。

不同于现存许多古代绘画对《山海经》异兽直白、质朴的描绘,杉泽在根据古老文字为异兽“塑形”的同时,还会给异兽“化妆”,用更容易被大众接纳的审美去呈现它们的面貌。《山海经》里的酸与,像鸟又像蛇,四翼六目三足。“形态已经很诡异了,再往脸上堆6只眼睛,怎么放都很奇怪。”于是杉泽使了个“小聪明”,将4只眼睛安在了翅膀上。

《观山海》之后,杉泽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神魅百象”和“中国百鬼”系列里,以更加精细的笔触继续绘制中国神话中具有代表性的神鬼异兽,取材从《山海经》拓展到《搜神记》《神异经》等古籍,“希望能够提供给读者更多观察中国各个时期、各个领域神魅的角度”。他还画了Q版的“浑圆山海”,让《山海经》中或青面獠牙或威风凛凛的异兽,在保留特征的同时变得可爱,受到众多网友的喜爱。

“浑圆山海”系列。

在探寻神鬼异兽起源、演变的蛛丝马迹这一过程中,杉泽发现,这些荒诞不经的上古神话,不仅寄托着华夏先民丰富绮丽的想象,更有趣的是,从后世传说不断赋予它们的别样意义或造型中,也可以窥见人们认知世界的变化轨迹。

在《山海经》里,西王母是掌管瘟疫和刑罚的神,豹尾虎齿,咆哮声可穿云裂石。但到了嫦娥奔月的传说中,西王母变成了掌握不死药的巍峨“人神”,随着时间推移,又在道教经典中被奉为“天地尊神”“女仙之尊”,最后融合了无生老母的形象和特质,才成为现在的“瑶池金母”。

“任何一个神话角色,都是在历史长河里不断演变的。”杉泽在创作时也试图从新的角度去审视和解读,加入现代人的想法和理解,“不是整体的打碎重建,而是在追本溯源之后,把这份想象力传递下去。”

《穷奇》(上图)与《刑天》。

譬如穷奇,古籍中对其外貌的描写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都将它划归为穷凶极恶的凶兽。在如今的影视作品中,穷奇也都是邪恶的反派角色。在画穷奇时,杉泽想提供一个不一样的视角——它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样。于是,他在穷奇的臂弯上画了一只小燕子,它们身负重伤,倒在雪地里,血染红了一片雪地,开出朵朵红花。在他的构想里,穷奇为了保护小燕子被箭射伤、被锁链禁锢,但最终还是失去了这唯一的朋友,它变得不再相信人,也不再相信正义。“可能故事有点老套,但我想给大家提供一个视角,原本在我们印象里非常凶恶的形象,或许也有温情柔和的一面。”杉泽说。

杉泽很喜欢刑天,他在中国神话中常代表着不屈和刚毅,陶渊明曾写下“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传说中,刑天与天帝争夺神位,天帝砍掉了刑天的头颅,埋在常羊山中。

失去头颅的刑天,乳头变成眼睛,肚脐化作嘴巴,一手持盾一手挥斧继续作战。《山海经》里,刑天的故事止步于此,杉泽画出了这之外的可能:即便失去了头颅,但胸中的意志却未曾磨灭,刑天从光芒中重生归来,继续书写他的故事。

常常有人评论杉泽的画充满东方意蕴,但他却说自己是“野路子画法”。杉泽原本学的是平面设计,接受的是西方体系的绘画教学,中国绘画的技巧大多靠自学摸索。“西方很多绘画方式是靠‘叠’出来的,要一层一层画得很厚,但中国绘画的浪漫更多靠‘留’,留出一定的空间,让画面有呼吸感。”杉泽尝试在二者中寻找平衡。上底色时,他借鉴中国工笔画的技法,反复渲染,以实现通透感,《猫将军》里的红色就染了将近20遍;画树和花时,则多用“叠”,以笔蘸满厚厚的颜料,然后一朵一朵将花瓣点缀叠加,《雨师》里的花树就是这样“叠”出来的。

杉泽把绘画过程的视频发在B站上后,弹幕都惊叹“这是魔法吧!”但在采访中杉泽却反复说自己笨——因为不擅使用电子产品才选择在纸上手绘,还总是做很多“无用功”。

杉泽的绘画工具从铅笔、针管笔到毛笔,甚至还有化妆刷,什么顺手用什么。画画时他会执拗于每一个步骤,曾有不少朋友劝杉泽,画底稿别那么折腾,颜色一盖,再精细的线条也看不见了,还不如节约时间多画几幅。杉泽却有些“死心眼”,最近画一幅青龙,他依旧坚持在画底稿时画好每一个鳞片,即使染一遍底色后这些线条就几乎不可见。杉泽说,这些所谓可以跳过的“无用功”,让他获得了很多踏实感。

在纸上手绘,呈现的美感与效率总是成反比。“神魅百象”系列的画,耗时短则一周,长则一月,一笔画错,就有可能前功尽弃。但杉泽觉得这也是在纸上手绘的有趣之处,因为这种不确定性能迫使人更多地思考,“不太会乱来”,而画下去的每一笔都诚实地记录了当下的瞬间。

在杉泽 B站视频的评论区,除了对精妙画功的称赞,还有很多关于中国神话的探讨。“通过读者们留言和弹幕,你会发现真的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喜欢和关注中国传统文化。”杉泽说,“其实很多的浪漫和美学是藏在神话里的,只是我们太久没有好好去凝视它了。这两年有很多人在重新点亮对这一领域的渴望,中国神话的世界也渐渐变得亮堂了起来,热闹了起来,这是非常让人兴奋的事。”

1991年出生于四川泸州,国风画师。他的作品多以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鬼妖怪为主题,著有画集《观山海》《洛煌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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