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的文化矛盾观在白孝文形象中的体现

2022-04-27 21:52敬文静
文学教育 2022年4期
关键词:陈忠实白鹿原现实主义

敬文静

内容摘要:本文将白孝文的人物形象分为三方面:封建束缚下的压抑者,自我堕落的反叛者,心狠手辣的统治者,并借白孝文的人物形象来探析陈忠实复杂的文化矛盾观。

关键词:《白鹿原》 白孝文 陈忠实 现实主义 文化矛盾观

《白鹿原》以其恢弘驳杂的内容屹立于当代小说之林,塑造了一批复杂鲜活的人物形象。除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白嘉轩,鹿子霖,黑娃,田小娥之外,白孝文也是一位值得解析的人物形象。白孝文,白嘉轩长子,一生及其曲折动荡,经历了学堂求学——失学回家——初任族长——受惑堕落——沦为乞丐——入保安团——参与“起义”——荣升县长——杀害黑娃。在其身上既有封建伦理的影子,也有自私残忍的一面,其人物形象是极其复杂的。白孝文的一生极其波折,在他身上最能体现作者陈忠实复杂的文化矛盾观。

一.封建束缚下的压抑者

白孝文出生于“耕读传家”的族长之家,从小接受的是宗法制度和以三纲五常为代表的封建传统文化。

首先,白孝文的父亲白嘉轩是白鹿原上白鹿两姓的族长,肩负着统治宗族的重任,其本人也是封建传统文化的忠實拥护者和实践者。在他身上体现着以“仁义”为核心的“耕读传家”、“修齐治平”、“学为好人”的封建传统思想。白嘉轩以其“仁义”思想治理宗族,取得一定成就并成为白鹿原上无形且权威的道德标杆和权力规范。

其次,乡贤朱先生撰写以封建伦理纲常为核心的《乡约》被白嘉轩视为治理宗族的不二法宝向全族推行,让乡亲背诵,甚至修祠堂,竖牌楼,刻石碑,建戏楼。如果说让乡亲背诵《乡约》是为了让乡亲形成明文约束的话,那么修祠堂,竖牌楼,刻石碑,建戏楼则是形成了以《乡约》为核心的权力建筑群,即以祠堂等建筑进一步强化了封建传统文化。

此外,以白赵氏为代表的封建传统女性深受封建伦理纲常迫害却不自知,甚至自觉沦为封建伦理纲常的维护者。这些维护者们在白孝文成长过程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

在封建伦理纲常无形且强大的笼罩下,作为继任族长的白孝文必须成长为符合封建伦理纲常要求的“仁者爱人”、“克己复礼”的完人,所有一切出格或“危险”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在父亲白嘉轩的眼里,孝文神态端庄,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练达持重,绝无放荡不羁的举止言行。作为白孝文的对立面,黑娃从小便是“野”的代名词。在捉着毛笔时,黑娃首先想到的狐狸火红的皮毛。在黑娃眼中白嘉轩活像是庙里的神像,而孝文孝武则是神相伴旁边的小神童,一副时刻准备着接受别人叩拜的正经相。

在黑娃“勾搭”上田小娥后,“鉴于黑娃的严峻教训,白嘉轩愈加严厉地注视着儿子孝文的行为规范”。①在男女之事上,祖母白赵氏自觉承担起了维护封建伦理纲常的职责。祖母白赵氏在通过明里暗里各种方式严格监管孝文的房事,最终导致了孝文的性无能。

由于封建统治对于男女两性的严格把控,孝文在以父亲代表的宗族政治和以白赵氏为代表的男女闺阁内庭的双重压抑之下,看戏成为其唯一的被允许的喜好娱乐。

然而,在田小娥的初次引诱时,已经在其思想中根深蒂固的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封建伦理纲常并不允许其这么做,所以他在第一次亲密接触田小娥时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恐惧既是对于早已被封建伦理纲常所妖魔化的女色代表田小娥的恐惧,也是对于感知到自己长期以来所深深压抑的原始性欲望的渴望的恐惧,更是对于自己出格后所要面对的来自封建伦理纲常的惩罚的恐惧。

此时的白孝文身上已经能看出原始欲望与被封建伦理纲常所阉割掉的人性的萌动。但此时的白孝文尚未脱离封建文化的统治。

二.自我堕落的反叛者

如果说在田小娥“引诱”之前的白孝文只是欲望与人性的萌动的话,那么在分家之后的白孝文则采取了与封建伦理相悖的自我堕落式的大胆反抗。

性格怯懦,习惯依附父亲的白孝文在刚分家后遇到了饥馑,白孝文在硬着头皮向父亲借粮未果,将水地卖掉后,感到了一种报复的舒畅感,并由此开始了他向以父亲白嘉轩为代表的封建伦理纲常的自我堕落式反抗。

(1)对性欲的放纵与沉迷。自与媳妇房事被把控之后,白孝文一度处于性无能的状态,哪怕面对田小娥。但在卖地挨打之后,孝文开始真正品尝到性欲的滋味。白孝文开始沉迷于被阉割掉的性欲。

(2)对鸦片的沉迷。在田小娥第一次拿出烟枪时,白孝文第一时间想到的时朱先生在讲禁烟时的失态。对向封建伦理纲常进行报复加之鸦片烟的诱惑,白孝文开始吸鸦片并一发不可收拾。

(3)卖地卖房。白孝文将父亲白嘉轩分与自己的三亩半水地和五亩旱地,前后三次转买给鹿子霖。最后将自己的门房也卖与鹿子霖,并将卖来的钱用于自己和田小娥的生活与吸鸦片。

(4)沦为乞丐,沿街乞讨。为填饱肚子,白孝文开始沿街乞讨。此时,相比于同情与救助,周围的人对白孝文更多的是奚落和嘲讽。真正激发白孝文羞耻心的是长辈鹿三的嘲弄。鹿三深受白嘉轩的影响,更像是封建文化的卫道者,其对白孝文的奚落更是封建伦理纲常对出走者和反叛者的无情奚落。正是此次奚落,让原本软弱的白孝文认识到了封建文化的根深蒂固。

白孝文所有的反抗都是以自我堕落式进行的,而这种自我堕落是出身耕读传家的白家所不容的,是以《乡约》为代表的道德风俗所不容的,是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封建传统文化所不容的。此次反叛,白孝文以媳妇饿死,田小娥死亡以及自己受伤奚落而告终。可以说正是因为这次失败的反叛,让白孝文充分认识到了封建文化的根深蒂固与权力的强大。

黑娃,田小娥,白灵等是身上自带原始野性,是白鹿原上年轻一代大胆反叛的代名词,象征着人性的觉醒与反抗,而白孝文则是不充分的觉醒与反抗。首先,白孝文深受封建伦理纲常的压迫,其欲望和人性长时期受到压抑,发展的并不充分。其次,白孝文的所有反抗都不是处于自我意识和人性的觉醒,而是受到封建伦理纲常的驱逐和排挤后的进行的被动的自我堕落式反抗。

三.心狠手辣的统治者

白孝文从小接受的是封建传统文化,欲望在伦理纲常的统治下成为禁忌,人性也受到了阉割。封建伦理纲常所提倡的理想人类是一个“完人”,是去除了人性的“神”,在这种文化中成长起来的是满载自私、虚伪与冷酷等文化劣根性的“畸形儿”。

从白孝文与其妻子的故事中可窥一斑。在封建伦理纲常中女性是处于男权社会下附属地位的。白孝文的妻子跟着白孝文与白家分家,所分得的房产地产尽归孝文所有,在饥馑年代,孝文不顾家庭,将所卖得的财物尽数拿去与田小娥挥霍。其妻子大胆反抗后换来的只是白孝文的毒打,在其被饿死后众人的反应更是令人唏嘘。其丈夫白孝文没有丝毫悲痛,只是“忽然想到她曾经教他做床第上的事的情景,心里一软,这个他已经不喜欢的人现在已经死了。”②可见白孝文长期在封建伦理纲常统治下人性已被阉割,自私、虚伪与冷漠等封建文化劣根性早已深入骨髓,而其他人对于其妻子的死亡反应也能看出封建文化劣根性的对于人们的统治。

“持久的饥饿的大气候把包括死人这样至为重大的事都压迫得淡化了。”③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候,死人早已无法引起人们特别的诧异和过分的悲痛,但如果是族长家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在饥馑这种扭曲的环境下人的性命遭到了极端的漠视,但在这种环境之下,封建伦理纲常仍然以精神锁链的形式牢牢在人们的精神世界占据着统治地位。就连孝文媳妇娘家人也因其出嫁多年而感情淡漠。可以说孝文媳妇的结局是作者有意为之。作者借孝文媳妇的死揭示了人性的自私与冷漠,也暗示了长期以来的封建伦理纲常的冷酷与不合理。作者非常聪明的将其设置在特殊环境下,并很快转移了话题。但孝文媳妇的死与她死后周围人的反应以足以揭示深入生活,深入人们心灵深处的封建伦理纲常的冷酷与不合理。

可以说是田小娥呼唤起了白孝文被压抑已久的原始欲望与人性,这种欲望和人性是美好且生动的,但这一切都随着田小娥的去世而消逝。此时的白孝文彻底变得心狠手辣,一心想登上封建文化权力中心。他开始变得自私,冷酷与虚伪。与其说白孝文开始转变,不如说是田小娥的死唤起了沉睡在白孝文体内的封建文化劣根性。

白孝文无论是入“保安团”,还是参加“起义”,时代背景,社会形势以及善恶是非都不是他的选择标准,此时的他只想靠近权力集团,拥有权力。

白嘉轩重新认回这个儿子更加是白孝文认清并掌握了这种封建传统文化的本质,其精心设计和准备回原上的历史性行程,为的只是扫除其不光彩形象,重塑其光鲜高大的统治者形象并对昔日奚落者进行报复,享受他们投来的敬佩的目光。

此后,白孝文极力显示出自己的儒雅风姿与持重练达,并一步步赎回之前自己所卖掉的土地,门房和门楼。如果说之前白孝文卖掉自己的资产是为了向封建传统文化做出反抗的话,那么其买回资产则是其向封建传统文化屈服与被封建传统文化驯化的标志。

白孝文将封建伦理纲常的自私,冷酷与虚伪等劣根性学的是深入骨髓。在荣升县长之后,为了掩盖历史真相,设计杀害起义的真正领导者——黑娃。在父亲白嘉轩为黑娃向自己求情时,采取虚与委蛇的手法将白嘉轩打发回家。

黑娃的死也可以看做是拥有原始欲望与人性的“自由新人”在与根深蒂固的封建传统文化的斗争最终以失败而告终。至此,白孝文彻底了沦为封建文化统治下心狠手辣的统治者。

四.陈忠实的文化矛盾观

陈忠实的《白鹿原》是以现实主义为创作准则的,但又與传统的现实主义有所不同,作者“将东方文化的神秘感、性禁忌、生死观同西方文化、文学中象征主义、生命意识、拉美魔幻主义相结合的特色鲜明的现代艺术”。在陈忠实的创作中显示出了现实主义的断裂与突破,这体现在他的创作之中,体现在作家创作的文化矛盾观中。

事实上,白孝文发展的三个阶段象征着白鹿原上的三股势力:传统力量,反叛力量和政治力量。

首先,作者对于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封建传统文化所持态度是复杂而矛盾的。作者一方面肯定封建文化在历史发展中的积极作用。封建传统文化在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早已形成了自己一套稳固的统治模式。表现在白鹿原中则是在经历了混乱之后,以朱先生为思想指导,以白嘉轩为执行者和拥护者的乡约成为白鹿原上乡亲们的道德行为准则,并形成了相应的权力建筑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以乡约为代表的封建传统文化对于维护统治,约束道德行为起到了主导作用。长时间生活在封建文化统治的人也深受其影响,并于无意识中深入骨髓,形成了一套远比文字法则更沉重的精神枷锁。

另一方面,作者深知封建传统文化的落后性和劣根性。作者分别设置了以黑娃,田小娥,白灵等为代表的原始反叛者和以白孝文为代表的觉醒反叛者。以黑娃,田小娥,白灵等为代表的原始反叛者,他们是作者在对封建传统文化思考下设置的理想人物,他们身上自带封建传统文化的所阉割掉的原始欲望和完整人性,他们勇于向封建传统势力进行反抗,他们是作者对于封建传统文化出路的大胆探索。在寄希望于外来力量无果之后,作者将希望转向于封建统治内部的觉醒,将白孝文设置为封建传统文化的觉醒反叛者。首先,白孝文从小接受的是封建传统文化,其身上的觉醒反叛意识不够充分,甚至其反叛行为都是出于被封建势力驱逐后的被动报复行为。其次,白孝文觉醒反叛的环境不够充分。白孝文重生于族长之家,从小被当做族长继任者来培养,甚至处于被过分压抑的环境之中。最后,白孝文采取的反叛方式也不够恰当。其采取的反叛方式是自我堕落式的,并不能对封建传统文化造成多大的影响,相反,只会令其自身步入深渊。所以白孝文的反叛最后以失败告终。作者在原始反叛者和觉醒反叛者身上进行的封建传统文化的出路探索皆以封建势力的根深蒂固而告终,但作者对封建传统文化出路的探索却并未停止。

作者发现了一股新的力量,那就是政治力量。朱先生的去世,白嘉轩挺直的腰杆被打断,乡约被毁等一系列事件象征着封建传统文化走向末路,后经历了起义等白鹿原开始建立起了政治力量领导下的新的政权。作者在展示政治力量的新生活力以外,同时也发现了政治力量领导下的弊端,那就是其以白孝文为代表的领导者蜕变于封建传统文化却比之前更加冷酷、自私和虚伪。对此,作者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并在文末设置了白孝文杀害起义真正领导者——黑娃的结尾来发人深思。

作者的文化矛盾观体现了作者对于民族,国家和社会历史独特而深沉的思考。作者以自己的思考来探索民族国家的文化出路。

事实上,作者对于传统文化的态度是复杂而又矛盾的。在书中各种人物所代表的多种不同的力量既构成了白鹿原上错综复杂的民族秘史,也展示了作者对于国家、民族和社会历史的独特而又深沉的思考。而在众多人物中白孝文则是最能体现作者这种复杂而又矛盾的创作观的。

参考文献

[1]李星.世纪末的回眸[N].文学报,1993-05-20.

[2]狄蕊红.《白鹿原》中的神秘文化与宗法性传统宗教[J].小说评论,2017(02).180-184.

[3]朱言坤.乡贤·乡魂·乡治——《白鹿原》乡贤叙事研究[J].江苏社会科学,2018(01):187-194.

[4]赵垣可.《白鹿原》的意象书写与人性探讨[J].安康学院学报,2016,28(04):39-42+58.

[5]马德生.民族国家想象视野下的个体生命塑造——《白鹿原》家族叛逆者的人性冲突与考问[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42(06):50-55.

[6]蒋济永.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断裂——《白鹿原》创作方法的突破与价值重估[J].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31(04):20-25.

[7]李文琴.重溫经典:《白鹿原》的创作手法与文化要义[J].理论视野,2016(05):62-64.

[8]庹银泽.《白鹿原》:现实制约下的魔幻[J].文学教育(上),2018(09):30-31.

[9]孔许友.再说《白鹿原》中的朱先生[J].中华文化论坛,2016(05):67-71.

[10]邰科祥,李继高.族长的形象自觉及其文化意义[J].商洛学院学报,2019,33(03):55-58.

[11]吴秀明,章涛.“获奖修订版”生成与当代主流文学话语的规范/妥协机制——以《沉重的翅膀》和《白鹿原》的修订为例[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30(01):78-89+182.

注 释

①陈忠实.白鹿原.[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07

②陈忠实.白鹿原.[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07

③陈忠实.白鹿原.[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07

(作者单位:西安工业大学文学院)

猜你喜欢
陈忠实白鹿原现实主义
WANG Xiaoping.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in the Age of Global Capitalism:Renaissance or Rehabilitation?
现实主义与现实题材创作
各界群众前来省作协吊唁陈忠实先生3
各界群众前来省作协吊唁陈忠实先生4
选自《陈忠实画传》
扩展阅读
参考资料
白鹿原民俗村
新现实主义巨匠
新现实主义巨匠:乔治.西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