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主体间性视角下《老人与海》译本对比

2022-04-27 22:04罗静蕾
文学教育 2022年4期
关键词:老人与海张爱玲

罗静蕾

内容摘要:翻译的实质是翻译主体之间的对话,即借助译者,读者和作者实现跨越时空的交流,而翻译主体之间对话的效果也决定了译作的成败。本文将通过比较张爱玲与李文俊两位译者对《老人与海》的翻译,从主题升华、情感表达与语言风格三个方面体会翻译主体间性理论在翻译中的运用,进而感受翻译这门艺术在实现跨时空交流的作用。

关键词:《老人与海》 张爱玲 李文俊 翻译主体间性理论

在浩瀚的英美文学著作中,欧内斯特·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海》以其简洁明快的艺术手法及独树一帜的“冰山理论”吸引了众多读者,在英美文学发展史上开创了颇有特色的白描式、对话式写作手法的先河,具有一定的时代影响力。与此同时,《老人与海》的出版在中国也颇受关注,激发了一大批中国优秀译者的翻译热情,先后共出现了300多个《老人与海》的中文译本。至此,我们也可斑窥该作品在海内外举足轻重的地位与其普世性的意义所在。

本文有目的地选取了张爱玲译本(1952)和李文俊译本(2011),立足于翻译主体间性理论,从译者出发,回归译本,在主题升华、情感传达与语言风格三个方面解读与对比两个译本,从而进一步感受在文学翻译的过程中,作者、译者、读者对话中所创造的文化内涵、审美价值与人文品格。

一.翻译主体间性理论

翻译,即为借助译者来完成读者和作者之间对话的过程。主体间性,实质上是人与物、主体与客体、自我与对象之间相互生成、相互依存的交互主体关系。而将主体间性理论应用于翻译领域,其多主体的交互关系则可以理解为译者、读者和作者之间的关系:译者是沟通作者和读者的桥梁,具有一定特殊性。对于作者来说,译者是读者;而对于读者来说,译者还肩负着作者的职责。译者的工作不仅是实现不同语言的字面翻译,更是立足于相关领域的知识储备、成长环境与经历、翻译目的与原作者进行对话。正如查明建所见,“从主体间性理论角度來看,翻译即是原作者和译者主体间的共有场所,也是他们主体间相互交往的方式。”(查明建,2001)

因此,本文旨在从作者的性别、年龄、职业与工作、生活环境出发,对张爱玲、李文俊译本从主题升华、情感传达与语言风格三方面进行分析与比较。

二.回归译本

1.主题升华

《老人与海》主要讲述了老渔夫圣地亚哥出海84天,一条鱼都没有钓到。面对同行的奚落与嘲笑,老渔夫却毫无退缩与放弃之意。终于,他在第85天收获了一条巨大的马林鱼,经过两天两夜与大鱼的殊死搏斗,老人最终杀死了大鱼。可无奈,渔夫的战利品又遭遇了成群鲨鱼的围攻,最终只剩下了一副巨大的鱼骨架。

主题是作品之眼,是作品之灵魂所在。《老人与海》的主题可以凝练成文中的一句话——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人类在理想面前,即使是身处最恶劣的环境,也永远充满热血,充满斗志。其实质是象征着一种大无畏的精神,用永恒的精神对抗有限的磨难。而在张爱玲、李文俊两位译者在与海明威对话的过程中,他们对于主题的捕捉与阐述存在显著差异。

读罢全文,张爱玲与李文俊两位译者分别建构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翻译观念。相较于张爱玲序中所云“这也是因为我太喜欢它了,所以有这些顾虑,同时也担忧我的译笔不能达出原著的淡远的幽默与悲哀”,李文俊则在译后记中表示“这是一则写人的普遍命运的哲理性寓言......不过总的来说,在整体上,人类还是在朝前蹒跚行进(李文俊,2010:136)”。

从二位的身份背景来看,张爱玲是一名典型的中国民国女性,由于父母离异和婚姻不幸,她孤傲冷漠,不论是生活还是创作都保持着悲观的态度。相较之下,李文俊则是婚姻美满,功成名就的学者。从复旦大学的新闻系毕业后,李文俊在《世界文学》、《译文》从事编辑的工作,同时还是美国文化研究的专家。以下,通过比较张爱玲、李文俊对《老人与海》开篇的第一句话不同的诠释,两人翻译的主题基调得到初步奠定。

例1:(原文)He was an old man who fished alone in a skiff in the Gulf Stream and he had gone eighty-four days now without taking a fish.

(张)他是一个老头子,一个人划着一只小船在墨西哥湾大海流打鱼,而他已经有八十四天没有捕到一条鱼了。

(李)他是个独自驾了条平底小船在湾流里打鱼的老人,这回一连去了八十四天,却连一条鱼都没能打着。

通过对比译者对old man(老头子/老人),alone(一个人/独自)及skiff(小船/平底小船)等词语翻译,张爱玲多使用情感色彩较浓的词语,企图以其女性视角下“苍凉悲壮之美”来渲染主题。而李文俊则是由同性视角观之,借助同性之间的共情力,炼词更加贴合“冰山理论”,用看似隐忍中性、感情色彩较浅的词语呈现出了虽“孤”却不“独”、恢弘且饱含力量的画面。而这便是张爱玲作为异性难以琢磨到的性别差异中的隐性因素,即埋藏在水面之下的八分之七。综上,全文开篇第一句的翻译为整篇作品的翻译主题奠定了主线基调,也为读者对全文情感的把控指明了方向。

其次,张爱玲作为中国第一个翻译《老人与海》的译者,她与海明威的“对话”主要是受托于美国驻香港新闻处,因此她只需通过自身的理解完成这一翻译即可,并不会受到过多外界因素的限制。同时,张爱玲本身也是一位作家,其文学创作观难免会对翻译工作产生一定的影响,她常言:“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张爱玲,1992:32)”,可见张爱玲是一位十足的悲观主义者。而李文俊接手翻译时,他曾表示:“海明威逝世五十周年亦将来临,浙江文艺出版社有意出版几本海明威的作品,以资纪念,于是便想起了我”,而此前海观翻译时,李文俊还被指定为责任编辑。以出版社纪念海明威为名义,作为学者、教育家,面向广大读者做翻译时,李文俊更多地对《老人与海》进行了正向解读,以实现对广大读者的正向引导。

同时,两人对于主题的不同把握还能从对环境描写的翻译中体现。

例2:(原文)He looked at the sky and saw the white cumulus built like friendly piles of ice cream and high above were the thin feathers of the cirrus against the high September sky.

(张)他向天上看看,看见那一团团的白云堆积在那里,像一堆堆友善的冰淇淋;高高在一切之上,又有种毛毛的卷云,像细廋的羽毛一样,在那秋高气爽的九月天空里。

(李)他朝天上望去,看到绵白的积云堆聚在一起,活像是笑靥迎人的冰激凌,更高处,衬在9月爽朗天空前面的,是薄薄的羽毛般的卷云。

对比发现,在翻译原文的环境描写时,张爱玲仿佛是在“苍凉”的画卷上作画,笔墨中流露出了渔夫内心的怅然。而李文俊从“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这一主旨出发,从字里行间挖掘到渔夫乐观、畅然的心境。例如,在对“thin”的理解中,张爱玲以悲悯之心观云,认为卷云也是“细瘦”般模样,“细”、“瘦”二字颇有一番惆怅之意。相反,李文俊则带着积极乐观的情绪看云,较为诗意地将其描述为“薄薄的羽毛般的卷云”。

通常来说,环境描写对于主题会有一定衬托渲染的作用,故翻译时对于场景再现的选词成句也会服务于主题。尤其是在翻译“friendly”时,两人版本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面对修饰词“冰淇凌”,张爱玲选择使用了词语“友善”,该词汇简单却与修饰语不衬,甚至有些突兀与不和谐,使得本该朝气、爽朗的景色画风淡化;而李文俊通过使用“笑靥迎人”,用拟人的修辞手法生动地表达了朝气蓬勃、其乐融融的心境。

2.情感传达

译者与作者的对话最直接和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通過情感移植,达到译者和作者的情感共融(刘爱兰,2016.7)。情感共融需要译者发挥共情力来实现,而两位译者在打破时空与海明威进行情感的对话时,由于性别、个人情感经历等因素,两人对老人和海明威的情感世界的洞察倾向也截然不同。

其中,称呼是对他人、角色情感流露的表现形式之一,通过比较老人对自己、对鱼儿的称呼,可以揣摩出两位译者不同的情感倾向。

例3:(原)”Blessed Virgin, pray for the death of this fish. Wonderful though he is.”

(张)“童贞圣母,请你祈祷叫这鱼死,虽然他这么好。”

(李)“万福的童贞女,祈求您为这条鱼的死赐福吧,尽管它是那么的威武有力。”

首先,张爱玲将老人对鱼儿的称呼理解为“他”,基于拟人手法及其情感色彩,张体会到了老人对于鱼的崇高又深厚的感情。而李文俊则是中规中矩地译为“它”,体现了在与作品、与作者进行情感对话时,对老人与鱼和谐共生之情的领悟还有一定差距,两者存在距离感。而通过“赐福”“威武有力”几个字眼,李文俊对于老人与鱼儿的感情揣摩可见更为宏观、张弛有力,不像张爱玲立足于自身丰富情感经历翻译的细腻、悲丧。

例4:(原)The old man held the line delicately, and softly, with his left hand, unleashed it from the stick. Now he could let it run through his fingers without the fish feeling any tension.

(张)老人细致地握着钓丝,然后轻柔地用左手把它从杆上解下来。现在他可以让钓丝从他手指里滑过去,而那鱼不会觉得紧张。

(李)老人轻轻地拖住钩索,同时又用左手轻轻地把它从杆子上解下来。现在他可以让钩索在手指间滑动而不致让鱼儿察觉出有任何张力了。

等到鱼儿上钩后,海明威通过使用“delicately”、“softly”,再现了老人确认鱼是否上钩和把鱼往上拉时谨慎且小心翼翼的模样。进一步比较张爱玲、李文俊两人的翻译,李文俊先生在翻译时依然保持其中性化、宏观的立场,将两个副词都翻译成“轻轻地”。而张爱玲将“delicately”与“softly”分别译为“细致地”与“轻柔地”,女性化色彩浓重的用词与老人的硬汉形象大相径庭,其实则是性别差异使然。

同时,在性别差异的视角下,两位译者在揣测鱼的情感时也是各异。文中说道“without the fish feeling any tension”,即老人等鱼上钩后,并没有立马把绳子拽上来,而是把动作放轻以免吓跑鱼。张爱玲在揣测鱼的心理活动时,以女性多情细腻的视角感知,选择运用拟人的手法译为“鱼不再紧张”;而李文俊则是纯粹以渔夫的视角,洞察渔夫动作出现的动机,故将“tension”译为“张力”,淡化了鱼的情感活动。

综上,在翻译过程中,两人对于蕴含情感意味的副词、名词的处理各异,这不仅是译者本身的性别、性格、知识结构使然,同时也是译者基于“主体间性理论”与读者、作者互动后的必然结果。

3.语言风格

译者与作者进行对话时,在词汇选择、句式使用上将发挥自身原有的知识储备与人生经历来进行语言脉络的诠释。张爱玲是一个不喜欢海洋的人,对海洋生物更是陌生。谈及海洋及海上活动,张爱玲表示:“我对于海毫无好感......捕鲸、猎狮,各种危险性的运动,我对于这一切也完全不感兴趣”。而李文俊生在广东,靠近海洋的成长环境也让他收获了基本海洋打捞的知识。故在语言的解读时,李的准确度与科学性明显胜于张的翻译。

例5:(原)Each bait hung head down with the shank of the book inside the bait fish, tied and sewed solid and all the projecting part of the book, the curve and the point, was covered with fresh sardines.

(张)每一个饵都是头朝下,钩子上直的一部分戳在作饵的鱼里,缚了起来,缝得牢牢的;钩子突出的一部分──弯曲的部分,和尖子──完全盖满了新鲜的沙汀鱼。

(李)每一个鱼饵都是鱼头朝下,钩把藏在饵鱼的肚子里,外面缝得密密实实,鱼钩所有的突出部位,钩弯钩尖,全让新鲜的沙丁鱼裹上。

在上文的翻译中,张对鱼钩的钩弯钩尖的理解出现了偏差,误译成了“弯曲的部分和尖子”,而这将有损场景的还原性,影响读者和作者跨时空的交流的准确性。同时,基于伽达默尔“理解的历史性”原则(指在译者翻译过程中,不同时期知识背景的差异同样会带来对于原文文本不同的理解,甚至会涉及译文的正误问题),李文俊在2011年出版的译本中借助常识储备和工具进步完成了较为准确科学的翻译。

《老人与海》最大特色之一便是西语的使用,在增添了几分异域文化色彩的同时,也使老人的故事更加生动起来。但是,西语作为中英之间的第三方语言给翻译主体间性对话带来了些许难度,两人对于西语处理的选择各异,呈现的审美效果和传达的人文内涵也不尽相同。

例6:(原)”Light brisa,” he said. ”Better weather for me than for you, fish.”

(张)“轻风,”他说。“鱼,这天气对我很有利,于你没有什么好处。”

(李)“brisa①习习的,”他说。“这样的天气,对我比对你可是更为有利哟,鱼啊。”(①注:西班牙语:小风,微风。)

首先,张选择将西语直译成原本的中文含义,而李则保留了西语表达,通过增加注释的方式完成了内涵的转述。从理论上解读保留西语这一行为,则属于构建文学性的手段——“陌生化”( 俄国形式主义文学批评流派的核心概念之一,其理论实质是以一种与常规相对立的表现方法,从而贴近和呈现真实),可以延长审美过程、提高审美效应(Selden etal,2004)。故西语的保留,既能再现地方特色语境,还原场景,也能削弱与作者、角色的对话中介质的副作用。

其次,李文俊的译本中还出现了类似于“half fish半拉子鱼”、“a man咱男爷们”等具有浓厚中国北方方言的语言表达,更加突出了李文俊语言选择的口语化特征,也使其译本在呈现上能够更贴近中国读者。而综观张爱玲“中西调和”的语言风格,或许在一定程度上通过“参差的对照”和“色彩的调和”(刘爱兰,2016.7),更好地诠释海明威语言原汁的韵味。

基于以上从主题升华、情感传达与语言风格三个方面,立足于翻译主体间性理论,笔者从作者这一纽带出发,回归张爱玲与李文俊的譯本进行对比与分析,感受译者发挥主观能动性对文化内涵、审美价值与人文品格的呈现进行有目的选择,在建立起了各主体之间的精神对话的同时,也体会到了翻译在联系不同时空、不同身份的个体的重要作用与强大力量。

参考文献

[1]查明建,田雨.论译者主体性——从译者文化地位的边缘化谈起介[J].北京:中国翻译,2001.

[2]刘爱兰.从张爱玲的《老人与海》译本探讨翻译主体间的对话[J].开封教育学院学报,2016.

[3]李文俊.老人与海(译)[M].杭州:杭州文艺出版社.

[4]朱昀,肖飞.伽达默尔“理解的历史性”原则对当代翻译的启示——以海观、余光中对《老人与海》的译本为例[J].英语广场,2020.

[5]Selden,R.,P.Widdowson &P. Brooker. 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4.

(作者单位:大连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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