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萧红作品中的女性意识

2022-05-07 08:54夏文倩
民族文汇 2022年12期
关键词:金枝生死场呼兰河

夏文倩

萧红是一位女性意识很强的作家。萧红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以女性为主角,描写女性的现实生活和当下命运,其中渗入了她独到、深刻的生命体验。萧红文本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从“性别”视角出发,由表现女性的生存苦难到揭示封建伦理秩序对女性的残害,显示了萧红女性意识的逐步深入和强化。

一、女性的生存苦难

在《生死场》中,萧红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和女性体验,揭示了女性苦难卑微的生存状态和生命悲剧,开始了她探寻女性生存困境的漫漫长路。对女性生存苦难的展示主要从三方面进行:

(一)在阶级压迫、民族灾难以及贫困、饥饿、病痛的围攻之下,农妇们悲惨的生存图景。老王婆是《生死场》中仅有的走向觉醒的劳动妇女,但觉醒的背后是命运的冷酷和残忍。她先后嫁过三次,年轻时死了女儿,年老时儿子又被官府捉去枪毙。她曾满怀希望地支持赵三反对加租,但赵三的怯懦终于让地租加成了,她的希望也成了泡影。人生的苦痛悲凄使她曾悲愤自杀,却在下葬时活了过来,继续承受着命运的重压;月英是“打鱼村最美丽的女人”,一双多情的眼睛,总让人感到棉绒般的愉快与温暖。但她不幸患了瘫病,在丈夫的冷漠与病痛的折磨中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最后凄惨死去;无恶不作的日本兵的到来更是女人们的末日——二里半的妻子麻面婆被日本兵的刺刀杀死;13岁的小姑娘被日本兵掳走;深夜不时传来被日本兵蹂躏的妇女的惨叫……一幅幅画面,一个个细节,读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文本对于女性悲剧生存状况的真实逼近。

(二)女性自身难以摆脱的宿命——生育之苦。小说的第六节“刑罚的日子”中,萧红将自己痛苦万分的生育经验填充其间,以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罕见的惨烈滞重的笔触冷酷地解剖了这一女性的刑罚。麻面婆生孩子时痛楚难忍,禁不住哭闹,大骂男人:“我说再不要孩子啦!没有心肝的,这不都是你吗?我算死在你的身上!”“肚子疼死了,拿刀快把我的肚子给割开吧!”在萧红的笔下,生育对于处在苦境中的农妇们来说,不仅不是一件值得骄傲与喜悦的幸事,反而成了她们沉重的人生中又一大痛苦与灾难。生育,这女性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经历,在萧红的女性意识中,她使女性的苦难生存成为一种宿命。生为女性,也就意味着苦难的一生。

(三)传统男权尤其是夫权的重压之苦。《生死场》中有不少细节生动地描绘了男权尤其是夫权对女性的压迫。少女时期的金枝对爱情也怀有美好的“憧憬与追求”,但被本能驱使着的男人粗暴地占有后,她从幻想的云端跌入了黑暗的现实。结婚后的她腆着大肚子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但从来得不到丈夫的疼爱,反而遭到成业的打骂,刚出生一个月的女儿也被丈夫活活摔死。面对丈夫的折磨,金枝开始明白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命运,并“渐渐感到男人是严凉的人类”。在金枝身上,压迫并不主要表现为异族侵略势力和剥削者的凶残,而是来自男性的残忍与粗暴。丈夫死后,金枝的苦难并没有到头,她仍旧落入异性的欺凌侮辱之中。金枝最后决定出家当尼姑,也许可以视为对男权世界的绝望和无言的抗争,而这也最大程度地体现了作者的女性立场。

二、封建伦理秩序对女性的残害

在对女性的生存苦难进行深刻揭示的同时,萧红也在探索着造成女性苦难生存的原因。无论是面对阶级压迫、民族灾难以及贫困、饥饿、病痛所带来的痛苦还是宿命般的生育之苦或者更甚的男性欺凌之苦,女性作为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始终是沉默的,默默地承受苦难,没有反抗,没有争斗。月英明知丈夫折磨她,但她无可奈何;王婆和五姑姑去看她,也觉得“男人太残忍”,但她们也没有办法;隔壁的李二婶子每晚听到月英惨厉的哭声,但她并不能做些什么;整个村里,也没有人会去谴责月英丈夫的残忍。

月英是那个封闭落后的乡土世界里女性形象的概括。女性所遭遇的生存苦难和面对苦难的一味顺从,安于命运,是长期以来封建伦理秩序对女性残害的结果。封建伦理秩序中男性中心的、夫家本位的、父权——夫权至上的礼教习俗,使女性饱受精神与肉体上的苦难,更为严重的是导致了女性作为“人”的主体性的缺失和人格的奴化。这直接阻碍了女性对人的自由本质的追求。

在封建伦理秩序的操控下,女性不仅自己失去了声音,成为“默默无闻”的受害者,还时常用已内化却不自知的男性中心主义标准去“同类相残”。如果说“《生死场》那麻木的一群似乎仅仅是历史的受害者,萧红写的是她们可悲可同情的一面,而《呼兰河传》的这一群则要复杂得多,萧红注意的是这些麻木群体对历史停滞应负的责任。”在《呼兰河传》中,萧红集中描写了一群被封建文化毒害的原本善良的老一辈女人如何用她们的愚昧无知、麻木冷酷将一个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活生生葬送的悲剧。

《呼兰河传》中有一个年轻漂亮的王大姐。她在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嫁给了贫困的磨房人——冯歪嘴子。这在封建意识根深蒂固的呼兰河人眼中是无法认同和接受的。冯歪嘴子的掌柜觉得他们夫妻罪不可赎,遂在数九寒天把他们夫妇和刚出生的小孩赶出了碾磨房。原先夸王大姐的周三奶奶、杨家老太太开始说三道四,说她“不是个好东西”。不仅辱骂她,还造谣生事。终于,原本厚道开朗的王大姐在众人不绝的奚落中顶着“坏女人”的名声死去。王大姐的死是封建伦理秩序通过无意识的女人们间接造成的。这样的杀戮无声无息、了无痕迹,被杀者糊里糊涂地成了牺牲者,杀人者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罪行,而真正的凶手更是逍遥法外。这个无意识的帮凶群体被鲁迅称为“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封建伦理秩序在残害着女性的同时又使女性成为“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去杀害更多不幸的同类。

从女性主体地位的丧失、人格的奴化到成為“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萧红以沉重的笔触控诉了封建伦理秩序对女性的极大伤害。它使男性压迫女性可以正当存在,使女性丧失了作为“人”的资格,处于“非人”的境地,更使女性之间“同类相残”却不自知。女性因此背负着扼杀同类的罪恶,而真正的杀人者却逍遥自在地欣赏着自己亲手导演的女性悲剧。

在作品中,萧红以清醒的女性意识揭开了几千年来女性沉沦的原因,旨在唤醒众多的女性同胞一起来砸碎长期以来禁锢女性身心的枷锁,她由表现女性的生存苦难到揭示封建伦理秩序对女性的残害,显示了其女性意识的逐步深入和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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