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得坏话非好官

2022-05-12 23:24刘诚龙
杂文月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官人坏话张居正

刘诚龙

我对之前的张居正,举双手致敬,张公居衙门,他不骂士林,他不骂高校,他不骂文坛,他不骂医院,他不骂乐界,他就骂他所居的机关,所处的衙门,所坐的主席臺与办公室。张公骂官场,非蜻蜓点水,是猛虎啸山:“自近岁以来,士习浇漓,官方刓缺(败坏),钻窥隙窦,巧为躐取(猎取)之媒,鼓煽朋俦,公肆挤排之术,诋老成廉退为无用,谓谗佞便捷为有才。”官场钻营之风,衙门宫斗之风,机关谀佞之风,旁门左道之风,歪风邪气太盛,乌烟瘴气太浓,乘势使气太恶,酒色财气太狠。

之前的张居正,让人并脚致礼,之后的张居正呢,让人摇头皱眉。说来,之前的张居正也未必百分百的骂骂咧咧,以鄙人小人之心来度张公君子之腹,推想他是一个“精致仇强主义者”,所谓仇强主义,弱势梗起脖子大戾强势如官、强势如贾、强势如大咖者;弱势敢骂强势?当然。弱势背后人多,人多便力量大,有时不管骂得对与不对,弱势天然正确。张居正敢骂官场之人,乃是其时张居正不曾居大位,也是小官一枚,强势官人中的弱势小吏焉,他敢跳起来骂肉食者鄙,一者,官人中有恨官人者,二者非官场人恨官人者更多。

所以对张居正有所不敬,乃是之后的张居正,当了大官,居了高位,有了威权,占了强势,他曾经所批评的“士习浇漓,官方刓缺”他几乎全有,近乎占全;钻营手段阴狡,排挤异己猛恶,谗佞法子不输他人。比如说钻营,他与太监冯保打联手,手段不光明;比如排挤,何心隐不一条心,他把人家害死了;比如谗佞,万历二年五月,翰林院飞来一只白色燕子,张公向皇上写颂表,“张居正当国,进《白燕白莲颂》”,说这是天奖圣明,自然界向紫禁城献祥瑞,这般谗佞实在不入流,不过是三四流文人之套路。

对张居正把形势大坏夸成形势大好,很是恼怒的,是余懋学。老余“字行之,婺源人”,在大明大家都做沉默的大多数的官场,他如一只乌鸦,黑黑地独立于一群喜鹊之中,挺异类的,异类非邪类,是正类,是直类,是善类,是忠类,“懋学夙以直节著称,其摘季驯不无过当”。张居正当了首辅,位高权重,刀快手辣,官场人人望而生畏,因生畏而生谀。

张居正曾《陈六事》,对官场恶习猛烈抨击,然则,张居正当了大官后,他所猛烈抨击的,正是他所极力行之的;余懋学对张居正不客气,撰了“五事疏”,一一针对张居正的“士风浇漓”,五事者,曰崇惇大,张却崇小人;曰亲謇谔,张却亲奸臣,曰慎名器,张却滥名器;曰戒纷更,张却乱自更张;曰防佞谀,张却用谗佞。余懋学的批评,不一定全对,比如戒纷更,或是批评错了,张居正是改革者,他不更改祖宗成法,他不改革传统弊政,他还算什么改革家呢?

批评对与不对,批评就是对,没有谁保证谁的批评一贯正确,一直正确,一定正确,一切正确;因为批评有不对,而不准正常批评,指定是:绝对不正确,完全不正确,彻底不正确,永远不正确。余懋学对张居正的批评,正确的多,错误的少,张居正本来应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接受批评之美学态度的,他却取了党同伐异打击异己的不接受批评的丑学态度,“时居正方务综核,而懋学疏与之忤,斥为民,永不叙录”。批评他一下,他心好凶,居然把人家给双开了;他心好恶,居然撂下话来,“永不叙用”。你的话管一百年吗?张居正百年后,他的话并不管用了,“居正死,起懋学故官”。后来还升了,“寻擢南京尚宝卿”。这个说明,人在官场,别把自己太当根葱,你早晚也是要下台的。

张居正是救时之宰相,抑或是窃国之权臣?张居正却是多多受贿,受贿多多,后来皇帝抄老张家,贪贿比严嵩倒是少,数目也是骇人;比如张居正居官,大吃大喝,铺张浪费,情形也是骇人的。他在打击政见不同者上,用心是蛮狠的,用力是蛮猛的。打击余懋学便是一例,打击刘台是一例,更让人匪夷所思的,张居正以“空谈废业”为名,下发文件,严禁“别创书院,群聚讲学。”张居正主政时期,所有民间书院,都推倒了。这个比打击余懋学更狠,是禁止天下悠悠众口,不准来说张居正坏话。

准说他坏话的,一定是好官,便是曾经的坏官,也会变成好官;不准说他坏话的,一定是坏官,便是曾经的好官,也会变成坏官。张居正后来被抄家,从政治巅峰直线掉落万丈深渊,原因蛮多,比如“威权震主”,比如“江湖险恶”,不过其自身之行状,也难脱干系,比如他滥权,比如他贪贿,这其中还有一大因是,他只听得好话,听不得坏话。只听得好话的,多会变坏官;能听得坏话的,常会当好官。

王玉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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