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营地

2022-05-12 23:30李文锋
福建文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吴老板山洞菩萨

李文锋

他很少下楼来,经常一整天待在三楼。即使到了饭点,阿姨站在院内的厨房门口,扯开嗓子朝楼上喊,吴老板,开饭了!反复喊过几遍,他才会晃晃悠悠地出现在阳台上,穿一套深咖色格子长袖睡衣,探出肥硕的脑袋,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回应一句,送上来吃。

三楼并不是什么安乐窝。我上去过几回,同下面两层的结构一样。中间是客厅,硕大的办公桌后面,配一把松松垮垮的老式大皮革椅子,三百六十度旋转的那种,累月下来,感觉随时可能会散架。桌子上面凌乱地堆放了好些图纸,其中有一摞,码放得相对整齐。有一次趁他睡觉时,我偷偷地翻开浏览过,不是路线图和施工地形图,全是一些手工勾画出的草图,像古代的某种图腾,又像是唐卡和壁画拓片。绘画的水平明显不太专业。桌子跟前,长短不一的三张沙发组合在一起,阿姨送上楼的饭菜,一般都是摆在中间的小茶几上,除了吃饭,从未见其他人坐过。虽然家具已经很旧了,但还算干净。房东将整栋楼租给我们后,原先的旧物,集中起来放进三楼一侧;另一侧是他的卧室,门一直关着,我没有进去过。

他是我们施工三队的队长。换句话说,是这段高速路基的土石方工程施工分包头。他之前做了多年贸易,据说是因为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近两年改行干高速公路的路基施工。我的身份是机械老板,名下有两台挖掘机和一辆装载机,全部被吴老板租用了。他听说我在施工现场打滚多年,让我帮忙分管生产事宜,给他当临时助手。

三号施工营地,设在一段峡谷入口。穿过这段悠长的峡谷,往西行,没多远,便出了漫川关隘口,入陕西地界。大半月前,我翻山越岭地押运挖掘机来,爬上临近谷口的最后一道山梁,远望谷底干涸的河床,沿岸几栋小楼散落,几根烟囱立在夕阳下。当时,我以为到了世外桃源。

吴老板在电话里说,继续下坡,我在路边等你。

起先见到他的丰田霸道越野车,随后发现他站在这栋房子的三楼阳台上,穿的也是那套深咖色格子睡衣,向我挥手示意。

我比他晚到四个多月,错过了当地最炎热的夏季。施工场面正在逐步展开,施工便道已具雏形,眼看就要大干特干,加快进度的状态。但事实上,大伙并不算很忙。10月里,夜里凉,营地对面的小卖部门口,经常围在一起聊天的人们,九点半不到,都陆续散了。我习惯晚睡,总要待到老板下逐客令,说,关门睡觉了。

连续几个晚上,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规律:每次十点左右,吴老板便会出门,他肩背大挎包,脚穿深筒胶鞋,双手拎两个大亮度的照明灯,往新修的施工便道方向走,直到慢慢变成一个亮点。

实在寻不到打发时间的去处了。

小卖部老板很神秘地同我说,往里走几百米,有一家“六斤饭馆”,你去瞧瞧。說完咧开嘴一直笑,任凭我再怎么追问,他也不往下说。

我并没有马上去六斤饭馆。

直到某一天卡特售后工作人员来给挖掘机换发裂的小臂,维修场地正巧选在六斤饭馆对面一大块空地上。

操作员建议说,修理师傅们大老远来,请他们到六斤饭馆吃顿好的吧。

另外几位过来帮忙的操作员,抢着要先去点菜。

好奇心驱使,我说,我自己去。

头一回去,只见小院空空,屋内也没见到人影。

我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有人吗?

应声从二楼下来一位身材瘦小的女孩,五官均匀,偏黑,十六七岁的样子。她递给我一张菜单后,低头握着圆珠笔、便笺纸,等我报菜名,不说一句闲话。我一边念菜名,她一边在纸上飞快地写,写得特别认真,每个笔画,下笔都很重。点完菜,她默默转身,看样子,她准备直接回屋去,要将我晾在门外了。

我赶忙小声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停下脚步,扭头怯怯地望着我,好像我的问题,令她感到很意外。

我微微一笑,试图缓解眼前尴尬局面,解释说,如果有人问及订餐情况,我比较方便确认。

娟子。她说,店里一直都是我点菜,不会出差错的。

直到吃午饭时我才弄清楚,六斤饭馆不止娟子一个服务员,另外还有两个,同我的操作员们看似很熟悉,进进出出间,彼此嬉笑打趣不断。唯独娟子,干活很积极,却依旧不与所有人说话。老来六斤饭馆的人,察觉到我格外留意娟子,便偷偷告知我说,晚上再来,你看她敢不开口。我还在疑惑的时候,他们皆乐开了花。

下午在维修现场,我坐在旁边一块青石板上,琢磨娟子的事。装载机举高铲斗转来转去,配合维修师傅吊装,固定工序完成后,停在我面前不远处,铲斗“唰”的一声放下来,一根凸出来的斗齿,正中我的脚尖。恍惚间,我听见操作员在驾驶室里大声喊叫,方才意识到,我的左脚已然失去了知觉,随后一股鲜血从鞋帮边缘溢出来,不一会儿,地上一片鲜红……

救护车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姗姗赶来,我被抬进郧西县医院急救室,醒来才感到疼痛钻心。

吴老板说,安排了一个护工,明天早上过来照料你。

我说,不如请六斤饭馆的娟子来。

吴老板疑惑地看着我,说,你跟她很熟吗?

我笑了笑,回答说,你舍不得多花那点钱吧?

娟子紧跟在吴老板身后走进病房,倚靠在门框边,双手交叉,不停地卷弄上衣角。她的面部神情依然生涩,同我的目光相接时,我发现,她的眼神里,似乎蕴含一丝焦虑,或者还有些别的。

吴老板低声对她说,他可是点名要你来,好好干,回头我给你发奖金。

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再无别话了。之后径直走到窗前去拉开窗帘,双眼迅速扫视了病房里一圈,然后弓下身体,摸出床底下的尿壶,拿去卫生间里清洗。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娟子俩了。她不停地走动,缓缓搅动的空气中,带着她的鼻息和一丝来自原野的自然气,同药水味混杂在一起。我当时感觉,有一层触摸不到的薄纱,飘浮在彼此之间。

我说,娟子,你别忙活了,坐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她迟疑了几秒钟,很拘束地拖动步子,来到床头柜旁的椅子边,轻轻落座。

这里没别人,我说,你可以轻松一点,咱们聊聊天,时间才好打发。

她的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出声。当她慢慢地将眼睛从窗外转到我的脸上,方才小声说,我,我不知道该同你聊些什么话题。

我提示说,比如,你出生在什么地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这个时候,娟子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可立刻又暗淡了下来。她望向窗外,断断续续地说,家?在漫川关那边的山里。家里已经没人了。

我问,你爸妈呢?

她说,弟弟两岁时,妈妈去外地打工,之后再没回过家了。

我接着问,那你爸爸呢?

娟子没有回答。她静静地发着呆,像在努力回忆什么,又像是记忆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见她如此模样,我忙岔开话题问道,你知道江城吗?

以前在电视里见过黄鹤楼。

我笑着说,黄鹤楼在长江边。站在我家阳台上,能天天见到。

我们正说话,护士进来给我换药:撕开纱布消毒时,伤口渗了些血出来。娟子紧张地站在一旁,我看着她咬紧牙关,腮帮颤抖的样子,仿佛受伤的是她自己。她偶尔抬眼看我脸上的表情。见娟子那副样子,我的疼痛感突然减轻了不少。

我让娟子去削两个苹果来吃。我边吃苹果边问,你们家那边种苹果吗?

她吃得很慢,几乎察觉不到吞咽过程。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家乡都是山沟沟,不种苹果树,但我家屋后有两棵樱桃树,每年4月底开花,5月初才会慢慢凋谢,樱桃花繁盛的时候,特别漂亮。

我问,你一定吃过很多樱桃吧?

樱桃要拿到镇子上卖钱。挑剩下的,我和弟弟才可以吃。

我问,你弟弟也去外地了吗?

额……

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她揩了揩湿润的眼眶,接着说,弟弟画画特别棒,画什么像什么。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我有点不知所措。

那天夜里熄灯后,我合上眼却一直难以入眠。娟子在临时支起的折叠床上,翻来覆去,传来“吱吱”声响,看情形也没睡着,我猜,她应该是想家人了。

头一次醒来时,娟子还在床上。我伸手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临近八点半了。她闻声后惊醒,突然从床上弹起来。

我说,不要紧,时间尚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说,我梦见弟弟了,他浑身都是血,被坏人用铁链锁在一间黑屋子里。

我安慰她说,梦通常是反的。

弟弟一直在喊,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我說,打个电话给你爸爸?

她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出去买了早餐回来,她的心情似乎平复了许多。见我拄着拐杖从卫生间里出来,赶忙过来搀扶我到床边坐下。我问她,打过电话了?

她说,没有。

见我满脸疑惑地盯着她,娟子低头小声地说,爸爸在监狱里。

啊!我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巴,问她,因,因为什么?

他们传话说,是因为我爸盗卖文物。

娟子的爸爸是名石匠,干得最多的事情,便是雕刻墓碑。

她继续说,爸爸特别好酒。附近七乡八寨的男人,没一个人能与他对饮。后来,爸爸每天干完活儿,把酒菜摆在刻好的墓碑前,同那些故去的人喝,一边喝酒还一边拉家常,直到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瘫倒在一旁,沉沉睡去。

有一回,运送石料的农用车司机告诉她爸,不远处的雷公寨里有一间破庙,庙里的菩萨酒量特别大,有种去同他喝。娟子的爸爸听说后,拎上几坛自酿的苞谷酒,连夜上了雷公寨,直喝到第二天日出东方,方才摇摇晃晃地寻道回家,逢人便说,菩萨不认输,变出三个替身来轮番同他喝。

我笑着问,他是喝醉后眼花了吧?

她点头说,我猜也是。

从那之后竟一发不可收了。有一天夜里,庙内推杯换盏,庙外雷雨大作。菩萨同娟子的爸爸说,雷公寨现已人去屋空,无人前来供养香火了。离此向东三十里,有一处山谷,谷里有个山洞。菩萨希望挪到那个山洞里安身,托他帮忙。

娟子的爸爸拍胸脯说,小事一桩。当即干下杯中酒,起身便扛起香案上的菩萨,摸黑往东奔走……

我满是疑惑地问,后来呢?

我爸说,天快亮的时候,他确实找到了那个山洞,并且亲自将那尊菩萨送进去了。可后来,他带着警察再去寻找洞口,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那尊菩萨是文物?

公安局的结论是这样。有人在那天夜里亲眼看见,指认我爸扛着菩萨走出雷公寨。还有一个原因,附近的村寨里,除了他,没几个人有那么大力气,能扛动那尊菩萨。

所以,你来六斤饭馆,是因为饭馆所处的地形,酷似他所描述的那个山谷,你想找到那个洞口。

娟子没有回答,她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反问我,说,你能帮我找吗?

看着她一脸无助的表情,我点头应允。

其实,听她说完,我倒觉得娟子是在讲一个故事。答应帮她找那个洞口,也不过是安慰一下她,毕竟要在那么狭长的山谷里,找一个毫无线索的山洞,的确希望渺茫。何况,三号营地是不是她爸爸所描述的那个山谷,还尚未可知。而且,像我们俩这样的外地人,对地形一无所知,一草一木都显得那么神秘,该从哪里入手?

可她说的这件事,却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盘桓,以至于当天夜里,病房的灯全部熄灭了,我还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我琢磨着,即便娟子的爸爸力气足够大,但扛着那么重的菩萨雕像,连夜走了三十里地,他也该筋疲力尽了。那么,待他抵达山谷,并顺利找到那个洞口,将菩萨雕像送进去,便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个洞口肯定在路况平整地带。”不然,他很难做到那些步骤。

这么一分析,寻找的范围,便突然缩小了很多。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脚上的外伤,经过创口清洗和多日输液消炎后,已基本愈合结痂。医生给我的脚趾夹上定位支架,缠好绷带,建议出院疗养。

为了进出方便,吴老板安排我住进他临时租下的一栋民房一楼,离他居住的那栋三层小院不远,估摸着就五六十米的距离。他见我坚持要留下娟子,借机嬉笑了我一番,最后还是答应让她留下来,照顾到我能行动自如为止。

挖掘机的操作员们,听说我出院回到三号营地,买了奶粉和当地的土鸡蛋来看望。大伙围坐在我身旁,七嘴八舌地聊着工地进展情况。

一个说,红线内的土地早就交接清楚了,便道也通了车,总包部天天下发工程联系函来营地,催促我们试验段的施工进度,可就是迟迟不见吴老板有半点赶工的迹象。

另一个说,刚来这里时,他成天守在施工现场,生怕耽搁了进度。现在倒好,整天不下楼来。

我问他们,夜里他还经常出去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脸疑惑地望向彼此,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没有吧。

这就蹊跷了。我暗自斟酌了许久,难道之前我亲眼看见的情形,都是幻觉?

当天夜里,九点半刚过,我便让娟子关灯,然后扶我到窗前坐下。我和她约定,谁也不说话,屏住呼吸,两双眼睛死死地盯住窗外的马路。

半小时左右后,吴老板果然出现了,还是那副模样:肩背大挎包,穿深筒胶鞋,手拎两个照明灯,却没有开灯照路。

娟子压低声音征求我的意见,她问,要不要跟过去看个究竟?

我想了想,说,先观察两天。

第二天,我让娟子到郧西县城去买一对拐杖和两个大手电筒。除此之外,她还捎带回两雙深筒胶鞋、一把水果刀和一根二十米的粗麻绳。

我笑着说,你这是要去绑票呀。

她冲我咧嘴笑,解释说,有备无患嘛。

考虑到我腿脚行动不便,我们拟定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跟踪方案,九点半钟提前出发,依据吴老板走夜路的行进旧例,先一步埋伏在他多次灯光消失的路段附近,等到他到达那个点,再由娟子紧跟其后,保持视力所及的距离;而我,只能远远地拖在后面,尽全力去看护她。

第一夜,我们往前推进了将近一公里。夜色实在太黑了,娟子摔倒在便道边沿的一处坑洼里,因为害怕暴露,她忍着疼痛,一声不吭地匍匐在洼地上,等待我摸索过去跟她会合。

第二夜,我们埋伏在娟子摔倒的坑洼附近,等到十一点多,吴老板竟然没有出现。

我们会不会被发现了?

她回答得十分坚定,说,我的脚步那么轻,绝对不会被他发现。

第三天夜里,月色朦胧。我们俩趴在河床边的一块石头背后,眼睁睁地看着吴老板走到便道尽头,沿岩壁拐了个弯,人影晃动了几下,好像走进一片阴影里,突然不见了。

娟子快步追赶过去,往返了三个来回,一丁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她气喘吁吁地返回来同我说,太诡异了。

我们决定等天亮以后,再来仔细查看。毕竟认识吴老板多年,从未听说他有上天入地的本领。

娟子在附近河床发现几个一次性卫生碗筷,拿来让我研究。

一定能查找到线索。我语气坚定地说。

那一段施工便道,修到一处山体凸出的崖壁脚下。再往前,一部分是下游河床,一部分光秃秃的梯田和杂草丛。看测量队标示出的路基红线走向,山体凸出的岩头,应该处于红线范围内,也就是总包部指定的路基试验段。

我指着岩头说,去那下面好好看看,特别是那块巨石的背后。

她刚钻进巨石旁边的野草丛,便传出几声尖叫。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娟子惊呼着,洞口、洞口!背后有个洞口。

的确是个视觉死角,若不是刻意钻到巨石背后,任谁也发现不了那个洞口。

我上前一把捉住娟子,说,不能贸然进去,赶紧去取装备来。

顺便去侦察一番,看吴老板身在何处。她激动地说。

洞口处于河床一侧,若不是枯雨季节,很难显露出来。进入之后,便是一段缓而狭长的上坡,八十步左右,可供两人并行。娟子有些急不可耐,快速穿过窄窄的甬道后,只听见她在前方连连惊呼,好大的山洞啊!里面起码可以容纳好几百人。

话音未落,又听见她带着哭诉的强调,大声说,怎么没见到那尊菩萨雕像呢?

我猜,她一定是将山洞内全都仔细地查看过一遍,才会如此失望。待我慢慢挪步进去,她已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洞内的空间果然不小。最令人不解的是,地面平整而光洁,除了正中间有一堆柴火燃烧残留的灰烬,周边干干净净,像是有个酷爱干净的人,长期居住在里面。我用手电筒,沿内壁边缘扫视了一圈,只见一堆捆扎得整齐的麦秸秆,垒起将近半人高。而且,手电筒照射的光影里,我似乎感觉麦秸秆在轻微颤动,忙厉声喝问,谁在那里?

娟子飞奔过去,猛然间,她从麦秸秆背后拎出一个人来,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弟弟、弟弟,娟子一边轻声低唤,一边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在怀中。

那人竟然是她的弟弟。兴许是太久没有说话,或是突然受了惊吓,他张大嘴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提醒娟子,说,缓缓,等他缓过神来,别吓着他了。

她的弟弟,赤脚,穿着一套与体型极不相称的衣服,给人一种衣服里面空荡荡的视觉。他的头发及肩,蓬乱地遮盖着苍白的脸。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哭出声来,然后一直喊叫着,姐姐、姐姐……

原来,娟子的弟弟,也一直在找那个山洞。几个月前,他在项目总包部的办公楼前,给一个孩子画像,遇到了吴老板。

我说,他让你待在这里面?

他说,是的。只要我不出山洞,吴老板便给我饭吃,给衣服穿,他还给我钱。

他让你待在这里面干什么呢?娟子一脸疑惑地问道。

让我画画。

他一把夺过娟子手中的电筒,照向崖壁,接着说,照着那些图案的样子,全部描摹下来。

我们方才看清楚,崖壁两米之上的范围,每间隔一米多,就有一幅奇怪的图案。在我走近仔细揣摩的时候,娟子的弟弟从麦秸秆后面,抱出来一大卷纸样,基本上,与我在吴老板居住的三楼大厅里,见过的图样一致。

我想,吴老板隐瞒着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娟子抓起弟弟的手臂,扭头便要往外走,她嚷嚷着,这就去找吴老板,我要问问他,凭什么将一个大活人,囚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说,别冲动,我们先问明缘由,再同他理论不迟。

为避免事态扩大,我给吴老板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十五分钟之后,吴老板独自来到山洞里,见娟子与弟弟相拥在一起,他也愣住了。

我说,没想到吧?他们是亲姐弟,竟然在这里面重逢了。

我看不清他的脸色和面部表情,单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冷静中夹杂着一丝无奈,他说,起初发现这个山洞时,他感到很震撼。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寝食难安,就想弄清楚这些壁画的由来,还有这些图案到底蕴藏了什么意义。他查过很多典籍和资料,毫无头绪。后来巧遇娟子的弟弟,他就想着,让这个孩子将图案描摹下来,托朋友,找专业途径去打听,应该很快就有消息反馈回来了。

我问,为什么不向总包部或者项目指挥部汇报呢?

他说,这就是我为难的地方。这里地处路基红线范围内,如果向上汇报,这事情就麻烦了。等他们层层汇报,决定方案,再一级级执行下来,又不知道要延期多久,我这项目,拖不起呀。

可不汇报,你敢私自将这个山洞毁掉吗?

当然不能。等我弄明白这些壁画,才好有个判断,再决定上不上报。

经吴老板這么一说,我顿时明白了,难怪总包部发来那么多催促工期的联系函,他都无动于衷,原因就在这个山洞里。

像是突然顿悟过来,吴老板反问我们,说,你们是怎么找进来的?

我将娟子爸爸的遭遇,大致跟他讲述了一遍,省去我和娟子密谋跟踪他的那个部分。

没想到,我尚未全部讲完,就被吴老板打断了,他说,等会儿,你说的那位扛菩萨雕像的大汉,是娟子的爸爸?

我们三个人全都瞪大眼珠子,惊奇地看着吴老板,听他继续说:几个月前的一个大清早,我从山洞出去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往回走的路上,见到过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肩上扛着一尊石雕,正往马路旁边的一口破窑洞里钻。

我还疑惑呢,什么人,这么大力气,以为是位练家子。

破窑洞呢?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吴老板说,前面路边,这就带你们过去。

责任编辑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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