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交老胡

2022-05-13 01:34董改正
老年博览·上半月 2022年4期
关键词:小罗卖书老胡

董改正

失业那几年,我在上海淮河北路的超市门口摆了一个书摊。我跟老胡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跟别的书摊相比,我的摊前一直是冷清的,虽然我的市口最好:超市正对门,自带流量,摊前还正好有一盏路灯。我卖的都是出版社的清仓货,大多是文史哲类,一本正经得就像我的着装和表情。而且我是拿着进货单卖书的,进价加20%,少一块钱都不行,态度高冷。

那个夏夜,我的摊前冷清如故,只有一个身材高大、背微驼、行动迟缓、头发花白的60多岁老人蹲在那儿看书。老人已经看了2小时,除了偶尔换一下承重的脚,他几乎一动不动。他把看过的书一本本地摞起来,摞了颇为壮观的6堆。我扫了一眼,笑笑——这样的顾客我见得多了,往往摞得越多,买的可能性越小。

“老板,幫我算算多少钱。”最后老人站起来,腼腆地说。他一口浓重的上海郊区口音,若不是对话场景明确,我可能根本听不懂。

我报了价格。他听后思量半晌,才迟疑地复述了一下我的话,只不过将我句末的句号改成了问号。我自以为心知肚明,于是微笑着对他点点头,重新坐下,没有给他拿袋子装书。

没想到他掏出钱——12张百元大钞,递给我,依然腼腆地说:“剩下十几块钱就别找了。”我有片刻的恍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个老人便是老胡。

自那之后,老胡成了我的忘年交。他每天或黄昏,或晚上,不论冬夏,一定会到我的摊子上看看,每次来至少买一本书。老胡带动了我的生意。慢慢地,人们相信了我手里的进货单,也理解了我的卖书方式。虽然我的摊前看客依然很少,但成交量开始比旁边小罗的书摊大了。小罗见状,便也进了同类的书。有一天下午,老胡刚从我的摊子上起身,小罗便殷勤地招呼。老胡迟疑了半天,还是过去了,买了3堆,七八百元。买好后,他便从小罗那边悄悄地走了。说实话,我有些难过——不仅仅是因为生意被抢,还有种遭遇“背叛”的伤心。毕竟老胡也知道,我和小罗吵过架。

让我和老胡尽释前嫌的是一个大雨骤降的傍晚。当时我进了新书,老胡正在我的摊子上翻看,大雨便在此时毫无征兆地灌了下来。我慌忙拿雨布盖好书,但地上很快积起了水,如果不迅速把书收到三轮车里,所有的书都将报废。

老胡没有离开。他钻进我摊子的苫布下,膝行,将书摞起,由边沿移至书摊中间,然后站起来,快步跑进雨中,搬来几块石头压住苫布的三角,再钻进去,头顶着脏兮兮的苫布,双手抓着苫布边沿,大声喊手忙脚乱的我快将车推进苫布。

那天,其他书摊都损失惨重,而我的摊子毫发无损。

那以后,老胡依然偶尔会去小罗那边买书,买了后他会拿过来,坐在我特意为他准备的凳子上,翻给我看,告诉我买它的原因。老胡拎着一袋书坐在我的摊子前,或缓缓往回走的情景,成了淮河北路夜市标志性的背景。不论是坐着,还是走着,都会有书友跟他打招呼。

“胡老师,又买书呢?”

他笑着停下来,打开袋子,问的人便笑眯眯地伸过头去看。

“胡校长,又买书啊,家里放不下了吧?”

他便腼腆地笑,说就是放不下了。

“胡老,不能再买了,老伴儿又得跟你吵!”

他依然笑,说“没事没事”。

有一天,汪老师目送他走了,叹息道:“一辈子爱买书,爱看书。那次我们去上海开会,他到书店里看书,害得大伙儿等他半天。”

朱老师也叹息:“他的心思都在书里。夫妻感情一般,儿子工作的事儿他也没上心,现在儿子在一家小饭店做厨师。”

我听得心酸。我知道老胡有许多缺点,但他真诚,他坦荡。他也许并没有察觉他在现实中的“失败”。既然察觉不到,那不就是幸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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