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善美的湘西世界

2022-05-13 11:34叶成涛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京派叙事学边城

摘要:沈从文的小说一直致力于构建一个真善美的湘西世界,而《边城》无疑是沈从文作品中评价最高的一部小说。本文将从《边城》的悲剧美学的塑造、叙事学说、人性论与阶级论的对立、京派小说群等多个维度观照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与文章主题。通过多维度的探究,以多种文学批评方式进行探讨。以沈从文的其他小说进行比照,对于沈从文笔下洋溢着真善美的美好湘西世界进行整体认识与建构,进而对小说背后的文学价值与审美体验进行赏析与探讨。沈从文以一个田园牧歌式的理想人生范式对于世界的创造与审美空间的阐释,使得《边城》成为一部求索人性的皇皇巨著,也向普罗大众展现了一所现代性的人性希腊小庙。

关键词:叙事学 《边城》 悲剧美学 人性 京派

一、边城的悲剧美学塑造

《边城》是沈从文于1934年创作的一部小说,也是沈从文小说中最广为人知、艺术成就最高的一部小说。小说故事在20世纪上半叶的湘西茶峒展开,并以湘西真善美的美好世界为社会大背景。沈从文以诗意的艺术叙写了一个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通过对于小说世外桃源、民风淳朴的社会背景的创设,描绘了湘西人民的美好生活,刻画了美好鲜活的乡村牧歌图景。同样在文化概念的层面上,沈从文凭借文化习俗、文化心理、自然环境、人物性格等多层次的描绘与塑造使得《边城》成为一种文学精神的个人场域。但是在整篇小说的结构布局中,处处有着沈从文诗人气质的忧愁与悲哀,小说中主人公最纯粹的美好图景的抒发,恰恰流露出作者潜藏的悲剧,这种美与悲的特殊二元结构使得小说中翠翠与傩送的爱情悲剧更加凸显。

《边城》中的社会冲突是匮乏的,但是冲突形式展现颇为多样,其中不乏人与自然的冲突(天保渡船遇险)、人与荒诞命运的对抗(翠翠的父母的爱情悲剧)、人的真诚情感下的感情纠葛(翠翠、天保、傩送三人的感情冲突)。在这个桃花源般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造成了一种叔本华所言的第三种悲剧,即一种善与善之间的冲突,同时也是不同个体的美与善的会合。而交互的双方虽然没有形成一种和谐共存的大善大美的艺术,不同个体的合理愿望也似乎都是合理的、成人之美的,但是善与善之间不可避免地因具体目标实现的不同而产生差异,这种差异无利于核心事件的大圆满结局的生成,因而小说结尾造成了一种偶然的悲剧。由此产生的一种由美生悲的特殊文本效果与审美体验使得小说人物的人性、灵性与神性的塑造更加完满,让读者对于美好湘西世界也具备了更好的认知效果,使得翠翠与傩送之间爱情悲剧的悲剧意义更为厚重。在小说的最后翠翠苦等傩送,一方面,翠翠的苦等由于傩送归来的未知性似乎是没有希望的,也赋予小说以浓重的悲剧色彩,翠翠陷入了生命的某种束缚状态。“人对于自身境遇的无能为力”,这种特殊哲学意义的生成与阐发使得文章更加厚重。人类与上天的意志相搏斗这种特殊的矛盾冲突的补充,使得美好的生命诗学与惨重的生命悲剧的隐性二元结构得以创立,最终整体生成了小说的悲剧效果。

在厚重的生命苦难中,湘西茶峒的美好人性没有变易,老军人杨马兵陪翠翠守渡船,共同等待着傩送归来。由此展现的崇高伟大的神化人性审美使得小说具备了更深刻的主题价值,小说在文末展示了一种较为开放性的结局,作品由此产生了无穷韵味,让作者寄寓某种悲剧的特殊审美在读者的记忆中自然生成,增殖與代谢,一代接续着一代的悲剧。这种时间迭代的特殊文本时间关系使得小说背后的悲剧意义更为深刻。在一种美好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中展示这一种独特的生命悲剧,人性的美好与社会现实之间复杂尖锐的矛盾关系也就由此展开。小说的结尾,表面上平静美好的湘西茶峒一直长存,其中的美好人性始终没有异化,世外桃源式的理想世界始终没有被打破,但是在湘西世界里善良的人始终被生命所抛掷,处于一种复杂难明、跌宕起伏的生命特殊状态,这也正是生命的荒谬之所在。作品中的人物无一不是善良之人,却面临着生活的惨重悲剧,唯其善良,我们才能在其中体味到悲剧的悲凉与沧桑。而翠翠能面临生活的苦难和打击后选择主动守候傩送,这何尝不是展现了一种主动自为的积极的人生态度与某种普遍而具备生命力的生命形式?在《边城》中美与悲相纠葛,人性的美好与命运的痛苦的冲突悲剧并列交织,美与悲之间由此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共存与联结的辩证关系。

此外,边城还借助文章中圆满的圆形叙事结构,凸显了一种特殊的命运悲剧。整篇作品通过全知全能的外部视角切入,在人物的性格塑造、心理刻画等方面,通过一种隐秘的内部的视角来表现,对于翠翠等人物性格进行了有力的塑造。结局翠翠对于傩送的无尽等待,通过对中国古典美学的有力承继与西方悲剧美学观的吸收,创设的凄美结局恰恰是一种较为圆满的悲剧。

二、叙事学视域对《边城》的探讨

《边城》这部小说在叙写中也巧妙地采用了空白的手法,英·伽登认为从文本的不确定性中能阐发出文学意义上的空白,而读者在阅读时,以接受美学的角度,往往会弥补这个空白,从而达成文本结构的完满效果。作家创设了一个特殊的图式化框架,不管从哪个角度理解,框架中都充溢着空白与不确定性,以期达成文本模式的交互。沈从文在创作这部小说时毫无疑问也采用了这种手法,小说对于祖父、翠翠母亲的身世揭示正是采取了这种手法。对于部分篇章的叙写采取了极为重要的留白手法,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沈从文通过这种不写之写,使得《边城》的艺术风格与美学特色更加富有想象力和神秘性,使得其对于人性的生命表征更加完满。

小说中的空白理论也体现得格外明显,小说中翠翠与天保、傩送之间的爱情悲剧是由于种种误会和偶然事变产生,小说中心理情感的差序与错位体现得格外明显,种种巧合与偶然使得文章充溢着艺术的张力。在小说的创作过程中,翠翠的母亲就是一个空白表现手法的重要运用,翠翠母亲在文章中出现多次,却没有明确对于翠翠母亲的悲剧进行刻画与叙述,只是通过翠翠的祖父之口模糊地对翠翠父亲与母亲的爱情悲剧进行叙述。小说中翠翠的长大与嫁人都处于梦境暗示之下,大老与二老唱歌的场景也被作者所有意忽略,翠翠在梦中对于虎耳草的采摘也是一种意象的暗示。这种模糊的处理方式使得小说中充斥着一种梦幻的美感,而这种梦境心理的虚化阐释,是作者对于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承继,给作品增添了神秘的意象气息,小说中叙事学的召唤结构的运用,使得读者获得丰沛有力的情感审美。

三、湘西世界理想背后的人性论

沈从文的小说创作一直致力于对于美好人性的讨论与抒发,《边城》也不例外。小说中的统一叙述者可以说即是沈从文作家本身,叙述者毫无疑问地承担了上帝的职责,有着惊人的支配权,然而对于《边城》中的人物,叙述者始终是持有着尊重与同情。《边城》始终围绕着茶峒的普遍生活状态,描绘着茶峒的风土人情。在诸多人物之间的感情纠葛也颇让人称道。小至老船夫对翠翠之间的舐犊之情、天保和傩送之间的兄弟之情,大至茶峒邻里之间淳朴浓厚的乡情,无不呈现了人物与人物之间厚重的人性美。在茶峒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孕育而出的种种人物,无不闪耀着人性的光辉。翠翠是作者倾尽心血塑造的女神,正是人性美好的体现。翠翠这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名字,俨然如同一只小兽物,受到了自然的眷顾,但是随着年龄的变化,翠翠如同所有情窦初开的女孩一样,开始对歌声十分迷恋。翠翠最终爱上了傩送,正如翠翠跟爷爷讲述梦中的场景:“爷爷,你说唱歌,我昨天就在梦里听到一种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我像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了。我睡得真好,梦得真有趣!”这也是翠翠成长史中的一个重大转变,翠翠在爱情中羞怯,从未宣于口。当爷爷问道:“翠翠,你得了多少鞭笋?”翠翠把竹篮向地上一倒,除了十来根小小鞭笋外,只是一把肥大的虎耳草。老船夫望了翠翠一眼,翠翠两颊绯红跑了。歌声飘进了翠翠的心扉,两人之间的爱情是完全纯粹的。

沈从文在创作中,对于人性本真美好的追求始终贯穿其中,小说中的人物自然、善良、健康、淳朴。因而也被作家赋予了生命最自然的状态、最和谐的情调、最原始的生命力。因此在对于翠翠的描写中,沈从文将人物生活的琐碎与平凡和翠翠的神情一并写出来,使得《边城》中的人物更有人情人性。因此边城不是完满的,而是悲喜交集的。在文学创作中,沈从文主张一个伟大的文学作品是要致力于表现人类中最真切的人性,力图用淳朴的人性美来对抗现实世界的黑暗。沈从文自称为“人性的治疗者”,他始终坚持自己的希腊小庙式的文学理想,执拗地追求自己心中的理想人生范式,对美好的人性与湘西世界始终保持着纯真的憧憬与向往。正是由于沈从文对纯文学理想的坚守,才能创作出令人震撼的文学巨著。

沈从文在20世纪30年代所创作的《边城》,可以视为一种生命意识与自由话语的呼唤。将生命的本真与内在从当时纷繁复杂的阶级话语中超脱出来,在文学上力图表现出至善至高的人性,即是沈从文对于纯文学理想的坚守。他将个人体悟融入《边城》之中,着力建构一个如桃花源般的湘西世界。结合同时期沈从文创作的一系列都市批判小说,可以看出,沈从文并非号召回归过去,回到原始,而是在乡村文明和都市文明之间对比,对于人与人之间美好纯粹的情感和淳朴自然的乡土世界进行探索,进而对于物欲横流的都市生活进行激烈的批判与反思。沈从文在《边城》中寄予的诗化世界与美好纯粹的诗化审美,在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

四、以《边城》洞见京派小说

沈从文在《边城》创作的同时期发表了《文学者的态度》一文,此文也正式拉开了京派与海派相争的序幕,作为京派的重要作家沈从文,《边城》创设了一个美好的湘西世界,明确体现出京派作家小说创作的古典主义特质。在《边城》田园牧歌的外在表象下,是京派为中国失落的古老文明吟唱挽歌的激烈文化冲动。京派作家的一个重要特点即为对于自然和生命的倾力关注。在工业文明和政治口号对传统的压制与冲击之下,京派作家依旧注重对于自然风光的描绘,以及对于人生的深刻感悟。

沈从文作为著名的京派文人,其作品亦难逃京派文学的窠臼。乡土小说作为京派小说的一个著名流派,在中国现代文坛中显有独特地位。以沈從文、废名等乡土派小说家为代表的乡土小说具有相似的文化创作理念“人性观”。沈从文作为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对于纯粹乡土生活的赞颂与对丑恶的城市文明进行批判是他的价值取向。沈从文等京派作家通过对于乡民的自然淳朴以及生活的诗意化描绘,向读者呈现出自然、善良、健康的人性。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在京派乡土小说中集中展现,沈从文认为写作是颂扬一切人类的美丽与智慧。这种创作观在《边城》《萧萧》等一系列乡土小说中也被集中展现,翠翠、傩送、爷爷、天保一个个仿佛从画中诞生的人物出现了。沈从文的创作偏离了20世纪20年代日趋激进化与革命化的左翼文学,却创作出一个富有生命力的湘西世界。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不仅仅是其希腊小庙文学理想的栖息之地,更加表现了一种优美、健康、自然的生活方式,深深扎根于湘西这块富有民族和乡土韵味的土地。在湘西世界中,沈从文力求人与自然的融合,通过湘西原始、自然的生命形式使得《边城》有着崇高、淳朴、清新的生命意境。

不同于同时期的左翼小说,沈从文更加侧重于探索小人物的生活,在《边城》中有着许许多多的普通劳动者,他们的生活在沈从文的笔下表现出一种美好的人性。沈从文在塑造洋溢着人性与神性并存的理想主义式的人物形象的同时,也在其中寄寓了美而忧的沈从文式的独特忧郁,如湘西世界般的自由而诗意的人生境界是京派文人一直执着追求的审美想象乌托邦。沈从文以原始的乡土宗法文化世界为背景,建构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对应的希腊小庙,推动乡土小说审美现代性的发展。自京派乡土小说后,古华、阿城等作家对于乡村生活进行再度阐释与创作。众多作家构建的人性的美好理想也都展示了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呈现出一幅如梦如幻的理想图景。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表现出来的纯真的亲情、爱情、友情使得边城达到了如李长之所言的“文学只应追求永恒不变之美”。沈从文的湘西世界由于其浓郁的湘西传统地域特色、纯粹美好的人性而成为中国现代文学中的一座里程碑。本文从悲剧美学的塑造与生成、叙事学理论的运用、人性论与阶级论的对立、京派文学群等多个角度对于沈从文的小说《边城》进行了系统剖析,从文本结构的阐发中分析了沈从文小说中独特的由美而悲的美学特征,从人性论的角度对《边城》做了系统阐释,对沈从文着力塑造的湘西世界进行了多维度的探索。真善美的湘西世界始终伴随着《边城》,在中国文坛上熠熠闪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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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成涛,绍兴文理学院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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