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评析

2022-05-13 14:26谢晓光杜洞光
兵团党校学报 2022年2期

谢晓光 杜洞光

[摘要]国际秩序一直是国际关系研究的核心议程。约翰·伊肯伯里在国际秩序研究方面影响巨大,是自由国际秩序思想的代表人物。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提出有其鲜明时代背景,自由国际主义思想则为其提供了理论基础。伊肯伯里对自由国际秩序的内涵、演变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同时也分析了霸权与自由国际秩序的关系,这对美国内政与外交产生了广泛影响,引起了学界争鸣,并在一定程度上对我国国际战略制定具有借鉴意义。

[关键词]国际秩序;自由国际主义;自由主义霸权

[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274(2022)02—0062—06

[作者简介]谢晓光,男,法学硕士,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教授、教育部人文社科科学重点研究基地辽宁大学转型国家经济政治研究中心研究员,研究方向:比较政治学、亚太地区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经济学研究;杜洞光,男,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2020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国际秩序、北极治理与海洋秩序研究。

一、 引言

国际秩序直接涉及国际社会的和平与稳定,因而国际秩序问题一直是国际关系学者研究的重要议题。无论是现实主义学派的均势理论、霸权稳定论,还是自由主义学派的国际制度论、相互依赖理论,抑或是激进主义学派的世界体系理论,乃至于英国学派国际社会学说,都直接或者间接涉及国际秩序的构建及运行问题。

约翰·伊肯伯里(G.John Ikenberry)是美国著名国际战略学家,著作颇丰,他的主要研究方向之一就是国际秩序问题。近年来,国际秩序深刻调整、国际政治結构急剧变化,促使伊肯伯里加强了国际秩序及相关问题的研究。在国际秩序深刻调整这一时代背景下,分析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对于理解国际秩序的发展及未来走向,正确理解霸权与国际秩序的互动具有重要意义。

研究伊肯伯里的自由国际秩序思想有助于促进国际秩序理论研究。如何认识当前国际秩序转型以及未来国际秩序的建设,现实主义、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学者形成了不同的看法。伊肯伯里对于国际秩序的研究具有鲜明特色,在西方学界影响甚大,值得从理论角度进行深入探究。有助于理解美国对外政策的走向。随着美国整体实力的削弱以及国际政治结构的变化,美国对外政策出现新的变化。伊肯伯里从自由主义理念出发,从历史视角阐释国际秩序的变革及与美国霸权互动,有助于加深对美国外交政策本质理解,合理把握美国外交政策的发展趋向。有助于促进中国参与国际秩序建设。随着中国越来越靠近世界舞台的中心,中国将如何适应现有国际规则、参与国际秩序建设不仅成为中国外交面临的重要问题,也成为国际社会各方力量关注的焦点。深入分析伊肯伯里国际秩序理论有助于理解中国与国际秩序的互动,推进中国有效参与国际秩序建设。

二、 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形成背景

在国际层面上,美苏冷战的终结、苏联的解体促使学者们思考未来的国际秩序走向何方。在国内层面,“911”事件的发生、小布什政府单边主义的不断发酵以及奥巴马政府的外交政策实践为伊肯伯里的国际秩序思想提供了营养土壤。自由国际秩序思想以自由国际主义思想为基底,自由国际主义思想本质上是自由主义政治哲学思想,尤其是以基欧汉为代表的新自由制度主义思想。另外伊肯伯里也借鉴了威尔逊时期的外交政策实践来充实其自由国际秩序思想。

(一)时代背景

20世纪90年代,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冷战以美国获胜而告终,自二战结束后的两极格局彻底瓦解,美国以其庞大的政治经济军事优势一举成为世界霸主。彼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挑战美国的权威,这使得美国不得不考虑该如何维持其自身霸主地位以及造就一个怎样的世界秩序。此时伊肯伯里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认为,冷战的结束打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部分秩序,并未打破发达国家固有的美国主导的民主发展秩序。这表示民主国家系统建立的秩序仍然坚如磐石[1]。这次讨论为美国设计大战略提供了新思路。

“911”事件影响了美国的对外政策制定,反恐成为美国外交政策重要内容。小布什上台后美国对外战略为新保守主义思想所主导。保守主义认为,美国应努力在全球范围内促进自由和民主价值观。小布什政府实施了“先发制人”战略和“单边主义”外交方针,陷入伊拉克战争,退出了一系列国际条约和机制。美国深陷战争泥潭消耗了美国实力,再加之2008年金融危机使得美国经济雪上加霜,民众对小布什政府的支持大打折扣。美国亟需一种新的大战略来处理其面对的国际国内危机,此时以伊肯伯里为代表的自由国际主义学派逐渐走向前台并为美国下一任政府——奥巴马政府提供了战略良方。

(二)理论基础

在政治哲学发展史上,自由国际主义可以追溯至康德的“永久和平论”,康德基于推进国家国际层面的合作制度建设来探索国家间追求永久和平的道路。自由国际主义思想另一来源则源于美国建国之初的外交思想,当时美国处于一个孤立主义盛行的时代,开国元勋们胸怀理想主义的外交思想,他们企图使美国成为一个自由民主的样板来吸引其他国家。但随着美国实力日渐壮大,其国家利益拓展到海外,孤立主义遭到批评。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威尔逊主义进一步扩大,自由国际主义开始成为美国大战略的关键思想。美国领导建立了一系列多边机制,例如布雷顿森林体系、联合国、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实现开放、稳定和安全的国际环境。以约瑟夫·奈和罗伯特·基汉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制度主义是1970年代伊肯伯里自由国际主义的直接来源。

综上来看,伊肯伯里对自由国际主义的发展,对国际制度战略尤其是宪政秩序的推崇,大致上吸收运用了传统自由主义政治哲学与新自由主义下的制度自由主义与共和自由主义的核心思想并将其运用到美国对外大战略中。

三、 自由国际秩序思想主要内容

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源远深厚,他主要界定了自由国际秩序的内涵并分析了其演变过程,着重探讨了霸权国与自由国际秩序之间的关系。

(一)自由国际秩序的内涵及演变

国际关系的核心是秩序问题,即秩序如何设计、如何打破、如何重新创建。[2]不同的理论派别对秩序的界定不一而论,而伊肯伯里对自由国际秩序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自由国际秩序是一种特殊的秩序类型,其大体上经历了三个世纪的变化才演绎为现在的一种开放的、以规则为基础和进步的秩序。

1.自由国际秩序的内涵。对国际秩序的研究是国际政治学界永恒的话题。伊肯伯里认为,二战后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世界构建了一种开放的、以规则为基础的秩序架构,这种架构重建和拓展了民主资本主义世界中的经济安全关系,如北约的形成、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构等。在冷战阴影下,美国成为这种自由资本主义政治体制的“所有人与经营人”,它在支持自由国际主义规则和机制的同时也享有着特殊的权利和好处。美国组织并领导了一套围绕着多边机制、同盟关系、战略伙伴和受保护国建立起来的政治体制。这种秩序建立在战略谅解和霸权契约的基础上,通过提供安全并对稳定和开放的市场作出承诺,美国向其他国家提供了“服务”。

如要理解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则要理解这种秩序所具有的特点。首先,这是一种自由的国际秩序,即一种开放的、大体上以规则为基础的秩序。这体现在国家进行相互获益的贸易交换上,规则和制度作为治理机制得以运行,国家通过制度与机制的约束在开放的世界中交流与交换,这种自由的状态与封闭的、不以规则为基础的关系状态形成鲜明对比。[3](16)其次,这是一种霸权秩序,即以美国作为首强国创立的基础规则和机制的秩序。首强国联合其他国家确立了协商而得的规则和制度并大体上在这种规则和制度之下行事,首强国提供公共物品换取其他国家的合作并且为相互沟通和影响提供了渠道和网络。再次,这是一种等级秩序,即一种以首强国处于实力支配地位的、较弱二等国家占从属地位的国际秩序。在这种秩序中,首强国美国在提供规则和稳定方面发挥了领导作用,较弱的二等国家被赋予享用美国力量的机制化权利,二者相互依赖并在由多边规则和机制所组成的松散体系中进行活动。最后,这是一种宪政秩序,是建立在分配权利并限制行使权力的政治制度下的。[3](199)在宪政秩序中,权力因其后果影响有所减少而被“驯服”,最强大的国家和其他国家建立了机构磋商的规则和制度,并建立了国际秩序。这也是在其他国家同意下建立起来的。伊肯伯里区分了三种不同的国际秩序类型——均势秩序、霸权秩序与宪政秩序,而宪政秩序是伊肯伯里研究的重点。[4]

2.自由国际秩序的演变。在过去两百年里,国际秩序受到了自由民主国家崛起的深刻影响。这种自由主义的支配地位体现在自由主义强国之权力、势力和全球影响力的崛起上,还体现在这些国家所建立的国际秩序上。[3](12)

20世纪,自由主义秩序构建变得更加野心勃勃。在这几十年的不同时刻,美国都努力创造并拓展这种开放的、以规则为基础的秩序架构。伍德罗·威尔逊为一战后的和平带去了自由主义世界秩序的愿景,倡导建立了国际联盟。二战后的富兰克林·罗斯福与哈里·杜鲁门改造并扩展了自由国际秩序,美国重建和拓展了民主资本主义世界中的经济与安全关系。冷战结束后,两极世界秩序让位给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所掌控的全球体系,换言之,西方内部的自由国际秩序转变为一种向外扩散的全球体系。在世界的所有地区都有国家经历着民主转型,追求着经济发展的市场化战略。

21世纪以来,自由国际秩序得到更深远的推广但也面临着秩序危机。中国崛起一定程度上受惠于自由国际秩序,中国也更深入的融合进这个秩序,如中国2003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中国也是当今国际秩序的维护者,创办建立了一系列双、多边机制,签订了一系列双、多边协议。此外,奥巴马政府接受了伊肯伯里的自由国际秩序思想来塑造其外交政策巩固了这种秩序,形成了以合作安全、民主共同体、集体解决难题、普世权利和共享主权为特征的自由国际秩序。但2016年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以来陆续退出了包括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内的多个国际机制及合作协议,奉行单边主义、保护主义和孤立主义,这引发了国际秩序的混乱,有人认为这是自由国际秩序的倒退和危机。

(二)霸权与自由国际秩序的关系

历史上的战后新兴强国——霸权国家倾向于采用一种转化其优势实力地位的、以环境为导向的大战略,这种战略深深印在了自由主义霸权的秩序逻辑中,美国与伙伴国之间以安全契约和政治契约为基础的霸权契约构成了自由主义霸权秩序的支柱。霸权国作为世界上唯一的首强国,既有自己的优势也有自己的劣势,对国际秩序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1.霸权与国际秩序的构建。二战后美国的政策规划者们抓住了机遇,他们追求的是一种以整体环境为导向的大战略而不是仅仅着眼于自身地位的大战略。按照罗斯福的战后设想,战后的安全体系将以联合国安理会作为促进安全合作的中心机制。在建立战后秩序时美国或许还会发挥一种具有决定性的领导作用,一旦秩序被建立起来,华盛顿将不会负责经营它。[3](147)

这种以环境为导向的大战略可以通过自由主义霸权的逻辑表现出来。第一,开放的市场。美国想要作为一个全球力量生存和繁荣起来,就需要获取世界其他地区的资源和市场。那些商业和平论者们认为,国家间的自由交换与对外贸易可以造就一个繁荣稳定的世界。第二,经济安全和社会契约。经济安全的一个具体体现就是布雷顿森林协议体系,这一体系成为各国政府管理经济开放性的新的工具。[3](175)另外,西方国家发展了制定规划、经济管理和产业政策方面的官僚体制能力,这又为经济安全与社会安全上了保险。第三,多边主义的机制性合作。美国认为需要不同的国际制度将各国官员经常性的聚集起来以应对经济和政治上的变革,需要创造政府间合作的新模式。美国需要通过承诺和克制来作出某些妥协,但它也会获得一个稳定的、合作性的战后秩序体系。第四,安全捆绑。合作安全是一种国家通过可构成相互约束的经济和安全制度将彼此联系在一起的戰略。通过建立相互约束制度,安全捆绑可以减少与无政府状态和安全竞争相联系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综上可看,伊肯伯里认为战后美国塑造了一系列政治、经济、安全关系与制度契约,这充分的塑造了国际秩序的环境,而美国的霸权性应用是在这个开放的、包容的、互惠的自由国际秩序环境中。

2.霸权对自由国际秩序的影响。美国作为战后新兴强国,同时也是霸权国,具有无可匹敌的优势地位。这种在权力和极性方面的变化(美国为单极)在若干层面给予霸权国家更多讨价还价的优势。第一,因为霸权国不再有安全竞争者,它获得了更多可自行支配的权力资源。第二,霸权国在施展权力时受到的外部约束更少,因为它不被其他主要大国所制衡。权力并没有被积极有效地利用以反对和遏制霸权国。第三,二等和较弱的国家不再有退出这个选项。在安全保护的全球供给方面,霸权国具有一种几乎垄断的地位。在这个情况下,谁也逃不出霸权条件下的等级结构。

首先,霸权对自由国际秩序的第一个影响就是公共物品的提供。[5]霸权国若想维持这种以规则为基础的、开放进步的秩序就需要提供安全供给、维持经济开放性和稳定性、构建规则和制度,霸权国愿意代表整个体系采取行动是自由国际秩序的关键特征。而且,霸权国创造了通过制度性契约的再谈判重新获取部分政策自主性的机会。霸权国可以利用它增强了的权力优势作出各种制度性的调整,这些调整能够让它以最低程度的代价获得它所寻求的国际性的政治控制力。霸权国可以通过不同方式来这么做。一是将更具有区别性的规则和义务引入协议之中,例如否决权、投票份额以及其他决策规则可以被修改从而给予霸权国更多的权力和权威。二是霸权国可以利用它被增强的权力地位让规则变得更加单边主义,它试图将其国内规则外化为国际体系规则。最后,霸权对国际秩序的总体性质会产生影响。对于欧洲,美国想与其大西洋伙伴进行大量的合作并且愿意作出多边主义的、制度性的承诺。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单极霸权会倾向于在全球层面采取毂幅双边主义战略来塑造自由国际秩序,因为霸权国家想要的不是与多边性框架相捆绑来束缚自己的手脚,而是考虑在世界范围内建立一套扩展了的保护者——被保护者关系。霸权的若干特点意味着这种支配战略的动机会得到增强。

四、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的影响

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对美国内政与外交产生了广泛影响,学界也兴起了对自由国际秩序思想的广泛讨论,尖锐批判者与坚定支持者各抒己见。伊肯伯里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也对我国制定外交战略提供了部分启示。

(一)美国政治与外交政策

首先,审视奥巴马政府的对外政策可以窥见其深受以伊肯伯里为代表的自由国际秩序思想影响。一方面,他抛弃小布什政府奉行的“单边主义”对外理念,反对“意识形态”导向和“穷兵黩武”式外交政策。如奥巴马曾言:“美国追寻的是领导世界并非建立帝国”。[6]在奥巴马履新伊始,他便做出对伊斯兰国家“永不交战”的承诺;后在波兰撤销远程反导系统以此来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并与俄罗斯签订《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rategic Arms Reduction Treaty,简称New START);然后部署从伊拉克撤兵的计划。另一方面,奥巴马政府更加注重“巧实力”外交,倾向于多边主义。奥巴马政府在中东进行战略收缩与平衡政策,既不军事介入伊拉克和叙利亚,又利用土耳其等盟友对冲平衡地区强国影响;他还大力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rans -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简称TPP)与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PIP)。可见,对国际秩序的调整是奥巴马政府外交战略转变的亮点,其更关注开放、规则为基础的秩序架构,并通过约束性制度来限制权力回报,这突出体现了伊肯伯里自由国际主义思想的重要影响。

其次,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与特朗普政府的关系。托德·林德伯格(todd Lindberg)描述了特朗普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和两位前任总体的主要区别。首先,对布什和奥巴马来说,美国是一个更大世界整体的一部分,是构成自由国际秩序的众多国家之一。第二个不同之处在于,特朗普拒绝了他的前任们关于历史走向普遍自由主义的观点。相比之下,对特朗普来说,相关的标准是霍布斯的现实主义、零和视角和狭义定义的国家利益。[7]特朗普相继退出了包括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巴黎气候变化协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内的多个国际合作机制。这其实对美国声称的以规则为基础的自由国际秩序的背弃,也是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者们的反对者。

最后,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对拜登政府的影响。尽管特朗普的“退群”行为对自由国际秩序造成了巨大破坏,但自由国际秩序并未完全崩塌。拜登曾作为奥巴马政府的副总统,在某些方面延续了奥巴马政府的外交理念,同时在某些方面修复了原遭破坏的国际秩序。如拜登更加希望通过多边主义的方式加强美国全球领导力,“如果我们与志同道合的国家团结起来,美国就有更多机会加强国家安全和经济繁荣。”[8]拜登支持美国参与国际机构,重新加入世界卫生组织等多边承诺。与此同时,拜登将美国的联盟和战略伙伴关系视为美国霸权的重要工具。与特朗普的交易方式不同,拜登优先与盟国接触,以解决地区和全球问题,特别是像北约、G7这样的主要机构。在亚洲,他也寻找进一步加强与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等传统盟友的合作,深化与越南、新加坡、印度和东盟国家的伙伴关系。以此可见,拜登更尊重规则,就像其国务卿所宣称的“构建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这是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的精华所在。另外,美国作为世界霸权国对国际秩序的构建也体现在霸权契约上。如其与澳大利亚、英国签订的《美英澳三边安保联盟协定》、重返《巴黎气候协定》等表明美国通过与其他国家签订契约,既稳定了国际秩序又护持了自己的霸权地位。

(二)学界争鸣

以规则基础的国际秩序起源于何时,学界尚存在争论。但一般认为美国总统威尔逊将之前零散的国际体系设计方案综合成一个具体计划,以一套国际机构为基础,建立基于规则的秩序。[9]故当前的国际秩序形态大约稳定发展了一百年左右。关于当前自由国际秩序是否面临危机以及如何转型的问题,学界均有不同看法。例如米尔斯海默就尖锐批判自由国际秩序,他认为到2019年,自由国际秩序显然陷入了困境。首先,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国际秩序只能出现在以自由民主国家为主导的单极体系中,但当前国际格局显示不是单极时刻;其次,美国自二战以后领导过两个不同的秩序,人们将“冷战秩序”错误的描述为“自由国际秩序”,但这既不自由也非国际,而是一种有边界的秩序,主要局限于西方。最后,因为民主和平论的影响,在全球范围内,尤其是在民族主义旺盛的国家传播民主不仅会破坏与其他国家关系还会导致灾难性战争,这种构建自由國际秩序的政策并不符合实际。所以他最后得出结论,冷战后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注定要崩溃。[10]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则认为由于意识形态的回归推动了地缘政治竞争,中国和俄罗斯咄咄逼人的外交政策越来越大胆地对威尔逊主义的理念和倡议提出质疑。[9](2)

自由国际秩序的捍卫者伊肯伯里却有不同观点。他虽然承认当前秩序存在危机,如美国总统特朗普积极反对自由国际主义,在贸易、联盟、国际法、多边主义、环境和人权等诸多方面如果采取行动,将有效地终结美国作为自由世界秩序领袖的角色;英国退出欧盟,欧洲的不确定性上升;“新威权主义”在匈牙利、波兰、菲律宾和土耳其等国崭露头角,自由民主本身似乎也在倒退。在整个自由民主的世界,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和仇外政治势力激增。但他认为自由国际主义仍有前途。因为更普遍的自由国际主义组思想早已在世界政治中根深蒂固。自由国际主义提供的是一种开放和松散的基于规则的秩序的愿景。这是随着自由民主主义的兴起和传播而出现的一种建立秩序的傳统。为自由民主创造一个国际“空间”,调和主权和相互依赖的困境,寻求保护和维护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的权利。尽管经历了世界大战的动荡和破坏、经济萧条、法西斯主义和极权主义的兴衰,自由主义的国际计划幸存了下来,它也可能在今天的危机中幸存下来。但需要重新思考和重塑自由国际主义。[11]

(三)对我国国际战略制定的影响

习近平主席指出,“现行国际秩序并不完美,但不必推倒重来,也不需另起炉灶,而是应在悉心维护的基础上改革完善”。[12]中国政府对现行国际秩序有较为明确的定义,“现行国际秩序是以联合国为核心、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为基础、由国际社会共同确立的,其最根本的原则是各国相互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平等相待、互不干涉内政”。[13]以上论述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中国的立场与态度,即拥护现行国际秩序,但现行国际秩序处于动荡变革期,存在不足之处,需要调整与完善。

中国在现行国际秩序中既面临重要机遇又遭遇严峻挑战。一方面,中国可借鉴现行国际秩序中的诸如互相尊重主权与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与干涉内政的规范来维护自我发展的正当权益。另一方面,中国又面临霸凌主义与新干涉主义的双重挑战,战后国际秩序未得到有效遵守和维护是中国在现行国际秩序中面临极大挑战的根本原因。[14]虽然如此,但中国仍旧可能是未来国际秩序的重要塑造者。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言,“中国是现行国际体系的参与者、建设者、贡献者,同时也是受益者。”[15]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倡议、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倡议等都是开放、透明、包容的,有利于有关国家发展经济,增加就业,减少贫困,我们欢迎国际社会的有关各方积极参与。

百年大变局下中国维护与变革国际秩序的基本方略。第一,我们需要维护现行国际秩序当中的合理内核,但也需要对其进行变革与创新。中国作为战后国际秩序构建的重要参与者,以维护世界持久和平为出发点,坚持不扩张原则,以公平正义为国际关系基本准则;支持建立强有力的联合国作为集体安全制度核心,支持在联合国框架下实行大国合作和大国发挥特殊作用的原则;支持民族自决与非殖民化。[16]战后国际秩序虽以联合国的多国协调、大国一致原则为核心,以《联合国宪章》及其一系列制度条约为基础,但终究体现的是西方国家的历史叙事,尤其是战后经济秩序完全由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一手建立。战后国际秩序由于受到强权政治与跨国资本的严重侵蚀已千疮百孔,需要进行适当变革。习近平主席指出,“改革和完善现行国际体系,不意味着另起炉灶,而是要推动它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17]

第二,亟需构建一种适应百年大变局重大变革的国际秩序战略来统筹应对国内外环境。换言之,百年大变局下的中国迫切需要战略大眼界,其中尤为重要的是体现宏大战略构想的一种全新的体系视野以及相应的战略谋划及战略设计。[18]崛起国设计国际秩序需要具有一定的国际权力,那就是中国和平崛起的国际权力原理,即包括国际秩序吸纳力、国际制度整合力与权力意志执行力。首先,中国构建国际秩序需要具有吸引他国认同且自动融入的能力。我们应该提出较为易于接受的外交理念,采用王道而非霸道与天下主义情怀的方式,并适当建立评估机制来测算与检验建构国际秩序后的吸纳力。其次,中国需要对国际制度与机制进行整合。我们应该具有建立国际制度的能力,包含议程设置能力,并且能够保持国际机制正常运行,并随着时代发展改革国际机制。最后,要具有行使自己国际权力的执行力,即审慎的提高与使用我们的硬实力、软实力与巧实力。

五、结论

本文对伊肯伯里自由国际秩序思想做出了综合性评价,他虽然借鉴了诸多理论来充实自由国际秩序思想,也为自由国际秩序转型提供了新视角,但在自由国际秩序的界定上存在模糊,过于夸大宪政秩序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而且特别强调美国的霸权作用,这种运用美式霸权塑造自由国际秩序存在了诸多弊病。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约翰·伊肯伯里的自由国际秩序思想彰显着美国国家利益要求,这表明我们研究他学术思想时,更应该着眼于中国自身。对于日益走进世界舞台中央的中国而言,要全力发展自己的国际秩序观,以此来应对波谲云诡的国际环境。我们也应该认识到,国际秩序的塑造在某种程度上标志着一个国家的话语权力,若中国想在国际社会增强自身的影响力,尤其是应对美国及西方的挑战,就必须深刻思考、阐释并建立自己的国际秩序观。从中国近年来实行的“一带一路”“亚投行”“金砖国家开放银行”等战略上,都表明中国已开始对现存国际秩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且力图发挥更大的作用。未来的中国不会固守在以西方话语为中心的国际秩序,但中国是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国际秩序的维护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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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Walter Russell Mead. The End of the Wilsonian Era: Why Liberal Internationalism Failed[J]. 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2021.

[10]John J. Mearsheimer. Bound to Fail: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J].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43, No. 4 (Spring 2019), pp.7-8.

[11]G. John Ikenberry. The end of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J]. International Affairs 94:1(2018), p.7-8.

[12]习近平会见出席“2019 从都国际论坛”外方嘉宾[EB/OL].http://www.gov.cn/xinwen/2019-12/03/content_5458185.htm, 2019-12-03/2021-04-12.

[13]洪磊.“2015 年 11 月 10 日外交部发言人洪磊主持例行记者会”[EB/OL]. http://www.chinaembassy.or.th/chn/fyrth/t1313604.htm, 2015-11-10/202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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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习近平.中国是现行国际体系的参与者建设者贡献者也是受益者[EB/OL]. http://news.cnr.cn/native/gd/20150925/t20150925_519980548.shtml, 202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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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习近平同美国总统奥巴马会晤[EB/OL].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5-09/25/c_1116681366.htm, 2015-09-25/2021-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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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伟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