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的“方言”书写、言语社区与修辞幻象

2022-05-13 14:36周冰
语言战略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方言书写

提 要 当前的网络文学是以关键词聚类为特征的类型“方言”与“行话”书写。类型之下的社区化发展,不仅使“方言”社区成为网络文学的新现实,也使文学的审美、消遣特性逐步让位于“以言会友”的交往更生,促使网络文学走向言语社区的建构。而当从单向度的语言书写转向活态性的言语交际与言语社区,网络文学以言行事的语言生活效能凸显,它通过修辞幻象建构想象性现实,将人们导向了语言的“元宇宙”,以语言开启了人们的虚拟生存体验,从而实现了文学的意识形态功用。只有从语言战略的高度看待网络文学所呈现出来的“媒介新生活”,分析其在“虚拟生存”中所承担的语言意义,才能真正对之进行“解码”。

关键词 网络文学;“方言”书写;言语社区;修辞幻象;虚拟生存

中圖分类号 H00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1014(2022)03-0010-13

DOI 10.19689/j.cnki.cn10-1361/h.20220301

“Dialect” Writing, Speech Community and Rhetoric Mirage of Network Literature

Zhou Bing

Abstract Online networks influence practically every subfield of literary studies. This study attempts to explore how network literature authors create a virtual literary community through characteristic use of real world language. The current network literature is written in “dialect” and “jargon” that are characterized by keywords clustering. The communalized development based on categories not only makes the “dialect” community into the new reality of network literature, but also makes the aesthetic and recreational features gradually subjugate to the regeneration of interact: “Make friends through literature”, which promotes the network literature and give impetus to push it toward the construction of speech community. While the development from one-dimensional language writing to dynamic speech communication and speech community, the enabling effectiveness of is foregrounded and idealized. It constructs imaginative reality through rhetoric mirage, leads people to the “Metaverse” of language and uses language to open the virtual survival experience of people, thus realizing the ideological function of literature. We have to look at the “media new life” manifested by network litera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strategy and analyze the language meaning it carries in “virtual existence” thus to effectively “decode” its implications. The emerging literary genre discussed in this article helps us reveal the new aesthetic tradition of media society.

Keywords network literature; dialect writing; speech community; rhetoric mirage; virtual existence

如果从1998年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发表算起,中国的网络文学已有20多年的历史。20多年来,网络文学从无到有,从小众到大众,从边缘到中心,逐渐成为文艺领域不可忽视的文类与力量。已有不少学者从语言学角度对网络文学加以探讨(如高群2002;魏天真2003;李星辉2008;胡勇2014;黄发有2018;郝然2021),虽然这些研究的数量、规模、影响不能与文学领域的“本体性”探讨相提并论,却表征着其作为一种新的“语言艺术”现象已经在语言学界引起了一定的学术关注。但就既有研究来看,学者们的探讨大多遵循媒介—语言变革的路径,从外部考察其在用词、用语等方面与传统文学语言的区别,却较少从媒介—语言生活的路径,探讨网络文学语言所折射、传达出来的媒介思维、生活态度等。在这个意义上,本文试图从网络文学的类型化发展入手,借助于对其类型“方言”书写特点的考察,呈现其类型化发展与语言、表达等的关联性,进而分析其语言交际、言语社区建构特性,对其如何通过语词、修辞等营构虚拟生存体验并借此介入现实进行分析。本文尝试表明,网络文学对接的是人们的媒介新生活,它以语言形成“区隔”,并借此建构了一种象征性现实,形成修辞性的写作与阅读“运动”,为人们提供一种基于修辞幻象的虚拟生存与生活体验。

一、网络文学的类型与“方言”书写

20余年前,当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风靡大江南北时,网络文学还是一个夹裹着不确定性的概念,既可以指网络上原创的散文、诗歌,也可以指试验性的文、图、音乐相结合的多媒体文学,更可以指那些连载性的长篇小说、接龙文学等。它随性、自由、率真,在语言表达上技术与艺术结合,共同语和方俗俚语相参,可谓众语喧哗、纷纭繁复,网络感满满。然而,伴随着技术进步,专门性文学网站和VIP版权签约制度兴起,网络写作的功利性、商业性增强,不确定性的“网络文学”被确定性的“网文”代替(许苗苗2021),网络文学成为网络类型小说的代名词,“逐步摆脱最初抒写心智的随性化自由创作,走上了一条自觉的‘类型化写作道路,‘类型化已经成为当前网络文学发展的主流态势”(张露2012)。类型化的网文承继了早期“网络文学”的语言遗产,但更多地却是在类型区隔中有了扬弃与发展,走上以关键词聚类为特征的类型“方言”与“行话”书写的道路。

按现有的研究,中国传统上只有“类”而无“类型”的提法,“类型”这个概念是舶来品,意指具有共同特征的事物所形成的种类(刘正埮,等1984:205)。文学的类型则大抵是文学作品分类编目的基本成规与法则,“是一组时间上具有一定历史延续、数量上已形成一定规模、呈现出独特审美风貌并能在读者中产生相对稳定阅读期待和审美反应的小说集合体”(葛红兵,肖青峰2008)。在某种意义上,文学类型可看作以类定型、以类编目、以类区分,其确立的是相类性的模仿与聚类、相类化的叙事与表达,以及近似性的审美趣味分野与区隔,是对各类型背后书写规则的肯认。“类型划分绝不是给作品贴上可有可无的标签,命名仪式背后隐藏着的是对各种类型小说‘规则的体认。”(陈平原1993:187)从类型的角度审视当下的网络文学,各网络文学作品常常打着类型的标签,以类型关键词的方式被搜索、标注、区分,从而形成类型的区隔与写作表达的差异。比如,起点中文网的作品类型大体上分为玄幻、奇幻、武侠、仙侠、都市、现实、军事、历史、游戏、体育、科幻、诸天无限、悬疑、轻小说等14类,而在每一类型下又有二级类型细分,如奇幻类分为现代魔法、剑与魔法、史诗奇幻、神秘幻想4类,仙侠类分为修真文明、幻想修仙、现代修真、神话修真4类。同时,每一分类,都可依一定的标签进行标示和筛选,如人物身份(职业)可以是明星、豪门、学生、盗贼、特工、医生,风格可以是轻松、冷酷、恶搞、阳光,流派可以是凡人流、异兽流、系统流、洪荒流、学院流等。这些类型、标签既是不同类型作品的区分,同时也表明了它们在风格、语体等上的差异。起点中文网并不是个案,咪咕文学、番茄小说如此,掌阅小说、书旗小说如此,晋江文学城、飞卢小说也是如此,这些代表性文学网站的小说分类皆以类型关键词的方式进行,玄幻、武侠、仙侠、言情等不一而足,题材鲜明、风格多样,备受瞩目。

问题在于,当我们沿循类型进行探寻时,却会随着搜索、阅读的深入逐渐遭遇语言障碍。何谓诸天无限、现代修真?什么叫作凡人流、系统流?“打怪、快穿、融梗、小白”等等又是什么含义?正是于这种障碍处,网络文学凸显出它的类型“方言”与“行话”属性。欲进入网络文学,必先了解基本的网络文学“方言”与“行话”;而欲深入了解网络文学,又必须理解其“方言”与“行话”书写特性,明白其关键词聚类的特色。方言——包含地域方言与社会方言——是语言的变体,是语言不平衡的表现;行话“是某些社会集团或群体出于维护内部利益、协调内部人际关系的需要,而创制、使用的一种用于内部言语或非言语交际的,以遁辞隐义或谲譬指事为特征的封闭性、半封闭性符号体系,是一种特定的民俗语言现象”(曲彦斌2009)。网络文学显然带有方言与行话属性,它以文学网站、论坛等为自己的语言领地,以类型性的方言、行话、关键词、术语为自己的武器,创造出了一种用于网络文学作者、读者之间言语或非言语沟通的,带有一定区域、社会、隐义特性的封闭或半封闭性的文学符号系统。它依类择言,以类型“方言”赋写故事,从作品命名、语言表达、语体风格等方面对类型规则做了标签性处理。它不是另外构造一套独立于普通语言之外的语言体系,而是依据类型对普通语言进行审美性的運用、加工和升华,具有较明确的跨媒介与媒介融合特性,在本质上体现的是媒介时代新媒介、新技术对文学语言的革新要求。

比如,在网络文学领域,玄幻小说是最大的“流派”,它是“以架空世界为背景,具有明确的修炼升级体系设定,主要展现个体的玄异能力,以及他们之间恩怨情仇的幻想小说”。因为这类小说诉诸的是“幻想”,注重的是“架空”,追求的是“修炼”“升级”,展现的是“玄异”,讲究的是“设定”,所以它们的标题往往具有修饰性的“极化”色彩,它们的叙事往往是类型“方言”、关键词的敷衍,而其叙事语法则往往是“主角成为强者”的演绎与扩展,这与传统小说在命名、写法、内容等上形成了较大的区别。试看不少玄幻名作,如《斗破苍穹》《完美世界》《择天记》《诡秘之主》《最初进化》《万界天尊》《儒道至圣》《武极天下》《万古最强宗》《万古神帝》《太初》等,它们的命名就是类型的聚类“优化”的结果,追求的是“注意力”与“焦点”效应:“苍穹、世界、天、主、初、帝”等虽为名词,但却隐含着程度特性,带着修行的境界所指;再加上修饰性的“破、完美、最、万、至、极、太”等,则进一步强化了其命名的蕴含,促使其演化为一种极端性的陈述,从而带来醒目、突出等“标题党”特性。作为“圈外”人士,如果对玄幻作品不甚了解,不明白其“行话”命名特性、所具有的“架空”属性,可能从标题上就会判定其内容虚假、意义缺失等。再深入小说内部,看其叙事敷衍,则各玄幻作品往往遵循“打怪”“升级”“换地图”的“三步走”模式,常会依“斗气、血力、精神力、灵力”等相类似的“行话”,对人物实力境界进行划分,打造人物晋级的“升级”体系。比如,《斗破苍穹》依人物对斗气、功法的修炼掌握程度,将人物实力境界划分为“斗之气、斗者、斗师、大斗师、斗灵、斗王、斗皇、斗宗、斗尊、斗圣”等层次,而每一境界又依一到九层进行细分,从而设定了类似游戏角色的人物“升级”体系,使得小说人物“升级”体系严谨合理,让人信服。

而假如再对玄幻小说进行叙事句法分析,则可以看到这类小说往往以“升级”为核心,常借助主角异时空里的“修炼”,促使主角获得各类异宝、神通,打开“金手指”的大门,从而不断变强,越级挑战,终至异界巅峰,乃至成神、成仙等,在根本上讲的是“主角成为强者”的故事。这一句法的主语是形色各异、自带主角光环的“萧炎”“唐三”“林动”“张若尘”们,谓语是“追求”“成为”或者“变为”,而宾语则是主角理想态或深藏的终极性的“变强”“长生”等隐喻性欲望(黎杨全,何榴2018)。当这样的类型“方言”书写落实在具体的语言表达上,就使得玄幻类作品往往不求语言的指意性、沉思性、蕴藉性,而是强调描摹性、对话性、浅白性,强调动态性、即时性、造型性,追求语言的直观式呈现、场景式展示与动态性的画面感。它们常常“一改传统小说以静态、抽象叙述来致思、达意,而代之以视觉化的语言、客观化的物性与临场式的逼真”(周冰2021),着重强调的是语言达至的“代入感”,“打怪”“升级”越级挑战等带来的各种“爽感”。《斗破苍穹》关于萧炎各类“斗法”场景的描述性语言是如此,《盘龙》中诸如“蓬!”“唉!”“砰!”“轰!”“哗哗!”等单音节、单音重叠、双声叠韵的拟声词的大量使用也是如此,《万古神帝》中多达数百的场景标题性文字如“武市”“清玄阁”“武市学宫”“生死台”“武塔”“武市钱庄”“蛮神池”等更是如此。再具体一点,可以看一看白驹易逝的《我真的是正派》开篇的语言呈现。该小说第一章为“不想当炮灰NPC”,小说一句一段,一段一句,语言浅白,画面感极强:

姓名:秦书剑

身份:普通山匪

所属势力:凉山寨

修炼功法:锻体经第一重(共五重)(凡阶下品)

装备:残缺的大刀、破旧上衣、破旧裤子、破旧草鞋

初来这方世界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穿越重生了。

但是经过一天的时间了解,秦书剑才最终知道,自己是成为了游戏里面的NPC。

至于他为什么他能这么肯定。

因为在属性面板的右下方,还有一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

“距离玩家降临,还有2天15小时23分41秒。”

“唉!”

看到这里,秦书剑又是长叹。

玩家要来了。

而他现在的身份,不管是从哪里看,都像是新手村里面的炮灰NPC。

这部小说体现了网络文学的类型融合倾向,既可看作玄幻文,又可看作游戏文,也可以看作系统文等,但不论如何判定其类型,它在语言表达上都充分借鉴了游戏的界面设定,以文字语言来传达游戏的“属性面板”,呈现游戏界面的人物属性特点,再辅之以“穿越、重生、NPC、玩家、新手村”等“方言”“行话”,立体性地建构起了小说的系统“设定”,进而以这样的类型关键词敷衍小说情节,典型地体现了媒介融合时代网络文学语言的间性与杂糅特点。

玄幻类作品这样,仙侠、都市、武侠、言情类作品等也大体相似,所异者仅在于其对类型“方言”的依赖程度,而这种依赖程度又进一步强化了其类型上的区隔。可以说,正是通过这些“方言”书写,网络文学的类型不仅得到固化,而且也逐渐形成了类型“方言”系统,“这些关键词带着网络部落生活的体温,构成各部落的‘方言系统。其中特别有生命力的‘方言可以打破部落间的壁垒,成为网络流行语;甚至打破‘次元之壁,进入主流话语系统。”(邵燕君2017)而由于这样的类型“方言”特性,网络文学看似没有阅读、写作的“门槛”,却又有着不小的进入“障碍”,从而产生如《普及网文行话60个名词解释:教你快速认识网文!》《学会这些网文界“黑话”,萌新也能谈笑风生!》《网文圈17种常用术语,网文爱好者必看》等众多的语言知识普及帖子,也促使学术界《网络文学词典》《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等词语解释性的著作大为流行。

二、“方言”社区与“以言会友”

网络文学从一开始就具有一定的社区属性,读写互动是其最重要的特点。类型化发展之下,大多数文学网站都建立了书评区,试图以类相分,构建读写共同体,实现阅读的类型黏性。而随着技术和社交媒体的发展,各文学网站又普遍借助阅读APP,创造“間贴”“本章说”、弹幕等阅读功能,尝试对话体小说、跨语符小说等新型文类,走社区化的发展道路。这样的阅读设定、社区化发展诉求与专门性的作品讨论群组、论坛,如龙空、百度贴吧、知乎等,再加上各类型的粉丝书友群、微博超话等,一起构成了网络文学的社区属性。由此,“方言”社区成为网络文学的新现实,网络文学的审美、消遣特性逐步让位于“以言会友”的交往更生,最终促使网络文学走向了言语社区的建构。

在社会学意义上,社区是由若干个社会群体在一定地域内所构成的相对独立的生活共同体。而相应地,网络文学的“方言”社区就可以看成网文群体在某一区域内所形成的方言共同体。这一共同体的主体是作者、读者,区域为书评区、讨论区、作品场域等,设施为类型作品、论坛规则、讨论制度等,社区“生活”则是“方言”性的语言阅读、点赞、打赏、讨论等。以“起点读书”APP为例,该APP的“发现”版块,包含“专栏”“书单”“点点圈”“新书投资”“热门角色”“话题广场”等栏目,这些设定实质上是为各类型阅读者提供一种虚拟性的社区生活,众多用户可以阅读作品,发表对某一文类的看法,查找想阅读的书籍类型,对新书进行投资,浏览众多热门类型小说的角色塑造、形绘等,它集阅读、搜索、讨论、查找等功能于一体,带有较强的文学社区属性。比如,“点点圈”,它是“起点读书”APP的专属名词, 意思就是圈定一定的“地域”供志同道合的阅读者聚集、交流。换句话说,“点点圈”也就是阅读的趣缘部落,体现的是网络文学的社区化运营与发展。而在“点点圈”下,又可依“兴趣圈”“角色圈”“作家粉丝圈”进行筛选,并有“书荒、月票情报站、催更、点娘、白嫖党、扑街作者圈、后宫文”等不同的圈子。这些专有性的词语既有“共同语”的性质,更有“方言”的特性,不少是起点中文网为打造网络文学共同体而创设,也有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对相关词语加以引申的,比如“白嫖”。这些词语只有深入网络文学领域,尤其是深入起点社区,才能真正明了其含义、指向。

再如“本章说”,这也是起点中文网所创造的专属名词,意指读者对作者作品的即时性评论,它以缩略的方式显示在作品的字里行间,读者阅读时随时可以点击,获取其他读者对该部分内容的评论,从而获得共读、理解等效果。“本章说”实际上是受视频文化中弹幕的影响,可将之看作“阅读弹幕”,其特点是互动性更强,众多的读者、粉丝可以一起写作、一起追文、一起分享、一起“吐槽”,它营造了一种共时性的拟态语言环境,使得阅读不再是孤独的,而是交往式的。以《诡秘之主》第一章《绯红》的本章说为例,略作呈现: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蒙上了淡淡的绯红,目光所及,周明瑞看见面前是一张原木色泽的书桌,正中央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纸张粗糙而泛黄,抬头用奇怪的字母文字书写着一句话语,墨迹深黑,醒目欲滴。

笔记本左侧靠桌子边缘,有一叠整整齐齐的书册,大概七八本的样子,它们右手边的墙上镶嵌着灰白色的管道和与管道连通的壁灯。

这盏灯很有西方古典风味,约成年人半个脑袋大小,内层是透明的玻璃,外面用黑色金属围出了栅格。

熄灭的壁灯的斜下方,一个黑色墨水瓶笼罩着淡红色的光华,表面的浮凸构成了模糊的天使图案。

墨水瓶之前,笔记本右侧,一根肚腹圆润的深色钢笔静静安放,笔尖闪烁着微光,笔帽搁于一把泛着黄铜色泽的左轮手枪旁边。

这几段以语言“造像”效果明显,作者将影视中的“人物注视点”“摄影机机位”“画面”“画面背后的人物注视”等统摄在一起,从而对主角周边场景进行“全息性”展示与造型,在拟真性环境、形象刻画中,营造出了“视点镜头”。此处以语言来营构图像的叙事效果固然凸显了类型小说的叙述语言特色,但更引人关注的是在“以句为段”的5段描述中,本章说超过了960条,其中既有读者对作品情节的猜测,对作品描写不合理的指摘,更有对作品艺术特色的评论,它们与作品语言文本共生,并潜藏着向小说内容转化的趋向。例如,书友秋风叶知劲草:“又是穿越。病了也可穿越,死了也可穿越”;极彩之华:“就是这里,我特么以前看了几次都觉得傻了,月亮光怎么是红色的”;20180414154735011:“拔网线,若薅电源,主神你不要过来啊”;好特喵OK:“oh…you found yourself a hunter”;惨丧病道:“上面写着你的一血没了”;左翼的剑:“这段长镜头描写中,每件物品都写出了它们的颜色”;tintintt:“细节饱满,很有画面了,类似的一幕在哪个动漫里看过”;等等。这些评论被不同的读者阅读、点赞、回复,从而引起二次回帖,加剧了本章说和小说的“火爆”程度。评论中的“穿越”“主神”“一血”等带有较强的“方言”特性,而本章说的语言则是即兴式的口语,简短有力,“杂语共生”,显示了网络文学评论语言的特点。而当这样的“方言”词语与涵盖作品类型、作者等级、粉丝头衔、作品特色、读者行为等不同层面的用词、用语相结合,就构成了网络文学的方言社区属性。

再来看网络文学的“以言会友”。网络文学的以言会友包含两个层面:其一为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交流;其二为读者与读者之间的共读与交流。第一个层面主要是读—写互动,作者对读者意见的反馈、交流,甚至依读者意见对作品情节进行修正、集体创作等,代表性的如工业党小说《临高启明》的创作(杨玲2018)。不过,我们更为关注的是第二个层面,读者与读者之间以社区为领地,进行即时性交流与互动,它不仅使得网络文学溢出了文学的边界,获得了交往性的意义,也促使社区的言语交流与活动成为文学文本的重要组成部分。

以卖报小郎君《大奉打更人》为例。该作品将探案与仙侠相结合,融穿越、后宫、热血、修炼等于一炉,节奏紧凑,人物典型,画面感强,幽默搞笑,全书900余章,每章的本章说都呈火爆态势。众多读者以小说的语言文本为聚居区,从自己的阅读经验出发,将私密化的阅读心得、体会、笔记公开展示,对作品的语言、情节、特点、长处、不足等进行品评。这种内容与评论的共生,写作与讨论的共现,不仅使得作品的语言文本成了各类网友即时阅读“话题”的碎片延伸,而且也使得评论开始向小说本身转化,似乎完整意义的作品成了故事文本与评论的结合。

比如,第五章《解开谜题》有本章说2133条,其中135条是围绕“司天监术士第六品:炼金术师!”这句话而展开,很多读者对“炼金术师”充满“兴趣”,有的质疑该词使用的“科学性”,有的对相关知识进行科普,更有的通过该词对作者进行调侃等。比如,书友“琉璃之金”反问:“毒的一批,炼金术师?古代东方不应该叫方士?”“沉墨书生”不满读者的“大惊小怪”:“‘炼金术又称点金术,方士所用,中学历史课本里出现过的,各位有必要大惊小怪吗?”但也质疑道:“作者在后面加了个‘师来造词确实有点别扭,像辛吉德一样,叫‘炼金师兴许好些。”“翅膀与武器”则对该词做了科普:“煉金术士、公爵、魔鬼、流星,这些看似西幻或现代的词汇,其实中国早已有之,近代翻译外国文献的时候,很多直接就拿意思相近的词来用了。”“竹林友雄”和“武装设计师”等则近乎闲聊:“起点四大重工业,炼铜,卖银,氪金,铝装”“我不会炼金,只会炼铜”。这种即时的评论介入,使得读者间的言语交际成为可能,他们固然是在阅读,但同时也是在以言会友,并多有文学之外的交际行为如打招呼、调侃、闲聊等行为存在,而“言”成了交际的中介。而假如再考虑整部小说的本章说、书友圈、豆瓣、知乎,以及销售实体书的京东、当当等的评论区,那么围绕《大奉打更人》,各类型读者阅读、展示自我,回复、跟评、点赞其他读者,而又有“路人”偶然误入、阅读这种评论从而“入圈”,付费阅读、打赏、投票、购买图书等,获得“粉丝”“饭圈”身份,转化为这部作品的共同体成员等,一个“超级”的虚拟语言社区也由此形成。

很显然,在这一作品接受过程中,读者的交际互动成为作品阅读的主要形式,它一改传统作品阅读的孤寂,而代之以语言文本的生产、数据的实践,文学作品成了“以言会友”的中介,作品固然是为了阅读,但却又是交际。可以说,语言的阅读产生了互动,互动产生了关系,关系决定着读的可能性以及“读”的方式,它形成的是一个超文本的生态场,集作者、作品、读者、平台等要素于一体,其本质上构建出来的是以意义解读、内容分享、社交互动、关系建设为核心要素的交互场域。在这个意义上,众多的读者以文学作品为中心,展开了一场社会化的言语交际活动,他们既是在阅读,同时也是在与作者、读者交往,展示自己,阅读与社交出现了一定的同构,“社交即为阅读,阅读也即社交”(赵立兵2017),网络文学以语言建构的世界最终走向的是一场言语交际行为。而正是这种交际行为,使得网络文学在语言的表达上越来越倾向于口语式表达、聊天式呈现、吐槽式穿插等,带来了网络文学口语文化的复兴(黎杨全2021a)。

这很容易让人想起“言语社区”的概念。众所周知,“言语社区”是社会语言学的术语,虽然在如何界定上存在分歧,但群体、社区、语言应用则是其共性特征,如布龙菲尔德(1980:45)认为,言语社区是“依靠言语相互交往的一群人”,甘柏兹(1985:36)认为,言语社区是“凭借共同使用的言语符号进行经常的有规则的交流,并依据语言运用上有实义的分歧而区别于同类集团的人类集合体”。基于上述看法,徐大明(2004)认为,“社区是第一位的,语言是第二位的。语言产生于社区之中”,它具有“人口、地域、互动、认同、设施”这些要素。假如说言语社区的基本构成要素可以分为社会性要素和语言性要素,社会性要素主要体现在人口和地域方面,语言性要素则更多地体现在认同、互动和设施方面(李现乐2010),那么当前网络文学的社区发展情状,正凸显着它当前的言语社区化建构。如今,互联网上言语社区突破了传统的物理空间(姚敏2021),在这一言语社区中,作者、读者等以网站、APP、论坛等为设施,以作品为中介,共读、讨论、点赞、推荐、分享、同人创作、推荐购买等,肯认饭圈身份,进行各种类型的线上、线下言语交际活动。而当从单向度的语言书写走向言语交际与言语社区,网络文学的意义就不再局限于文学本身,而是走向了社会语言生活,那就是以言会友,以言行事,为现世之人提供有别于当下的虚拟生存体验,从而延长人的生命“尺度”。

三、走向虚拟生存体验:“以言行事”与修辞幻象

网络文学应互联网媒介革命而生,它是文学在新媒介语境下的互联网实现,它的“方言”书写、言语社区形态与这个时代人们的媒介生活经验紧密相关,在本质上是“新的尺度”的引入带来的“一种延伸”,这正如麦克卢汉(2000:33)所言:“所谓媒介即是讯息只不过是说: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但是从言语行为的角度来看,语言又不仅具有表达的功能,同时还具有行事的功能(奥斯汀2002:133),任何话语都是既表达含义,又具有力量,充满了功能价值。“所谓以言行事的行为,就在于作出带有某种以言行事语力的表述。所有‘措词恰当的或‘成功的表述除了具有它们的意义之外,还都具有这样一种语力。这些语力规定了上述那种表述打算派什么用场,即那种表达打算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包括认知的、动机上的、社会的或法律的),从而应该在什么尺度(真、可行、适当等)上对它们进行评价。”(马蒂尼奇2004:249)因此,作为语言艺术的网络文学就不可能只是对“新的尺度”“延伸”的症候式反映与回应,而更是以语言对接新媒介时代的网络新生活,并生活于其中。在这个意义上,网络文学对接的是媒介时代的语言生活,它的各类型如高武世界、异世大陆、幻想修仙、现代修真、神秘幻想、剑与魔法、都市异能、异术超能,各流派如凡人流、洪荒流、盗墓流、马甲流、总裁文、甜宠文、纯爱文、赘婿文、末世文、种田文,各关键词如“金手指、打怪、升级、换地图、玛丽苏、龙傲天、融梗、小白”,它言语社区中的饭圈化建构、以言会友,它语言表达上的杂语共生、媒介融合与间性,在本质上都是以互文的方式呈现数字媒介时代人们的新意识、新体验、新感觉与新想象,其曲折投射出来的是一种虚拟语言生存体验,带有极强的语言行事指向。

吕天逸的《写实派玛丽苏》是一个极有趣的文本。该部小说融穿越文、系统文、玛丽苏文等于一体,设定颇具匠心,语言铺张幽默。在小说中,主人公叶曦本来是男频的一名编辑,但却被上司调到了“纯爱组”,因每天都要审核玛丽苏文而得罪了不少作者,最终被作者的怨念拉到了玛丽苏小说的世界中,从而形成了穿越,只有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才可以出来。而作为主角,叶曦每天早上都要从4万平方米的大床中央醒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面积高达10万平方米的巨大别墅中寻找厕所;只能吃花瓣喝露水,哭出来的眼泪都是钻石,开心时头顶飘落蔷薇花,不开心时头顶飘落樱花,等等。可截取文中几段表述略做呈现:

从卧室快步走到洗手间,竟活活用了二十分钟。

洗手间的大门是两扇对开,设计得金碧辉煌,见叶曦来了,门口的两位侍者一人一扇推开大门,距厕所门几十米开外有一个钻石马桶、一个钻石浴缸和一个纯金洗手台,三者在壁灯的映照下非常璀璨夺目,从门口到马桶的一路上仍然是左右两列站满了侍者,每个侍者的手上都托着一个银制托盘,分别放置着毛巾、牙膏、牙刷、指甲刀、香皂、沐浴液、卫生纸、湿巾、浴衣等等等等各種可能会在洗手间里用得上的东西……

马桶旁边居然还有个侍者在拉小提琴!(第3章)

又如:

每隔十米一个的水晶吊灯可能是被管家关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光芒细碎的小灯,有蓝的、橙的、黄的、粉的、紫的、白的……散碎地安装在天花板上,无边无际,简直仿佛星汉灿烂的夜空,借着成百上千小夜灯微弱而柔和的光芒,叶曦睡眼朦胧地朝左右两边看了看。

左边,一望无际的雪白床单。

右边,一望无际的雪白床单。

头顶,一望无际的雪白床单。

脚下,一望无际的雪白床单。

眼前,一望无际的人造星空。(第4章)

作者将穿越、系统、玛丽苏等因素综合起来,再运用夸饰的修辞手法,极尽语言铺张之能事,放大了玛丽苏文的修辞,提供了虚拟式、超现实式的玛丽苏生存体验,呈现了虚拟世界的无限可能性。这一可能性的意义在于,打破了现实的物理束缚,化不可能为可能,使得“虚假”演化为一种“生活”真实,从而给人带来强烈的视听阅读体验,在本质上与电影《头号玩家》对游戏世界的想象并没有区别,展示的是新媒介时代的网络虚拟生活与新感觉,折射的是人以语言建构虚拟具身性的可能性。因此,从表面上看带有一定的戏谑,是反玛丽苏的,但是回过头来看却也是甜萌的玛丽苏文,是披着反玛丽苏的玛丽苏文。

再如,运用数字人文分析工具“万页文本分析系统”,对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评选的20年20部网络文学作品进行数据分析,统计其有关时间的词语,可以看到,这些作品对“此时”“此刻”“瞬间”等词语有明显的偏爱,这在架空、玄幻文中尤其突出。其中《诛仙》和《家园》的统计如图1、图2所示。竖轴的刻度标明的是词语在小说中出现的次数。

《第一次亲密接触》《悟空传》《大江东去》《斗罗大陆》《斗破苍穹》等中有关时间的词语大抵相同。所谓的“此刻”“此时”“瞬间”“刹那”常常是不可再细分的计时单位,所代表的时间极为短暂,但就在这“瞬间”“刹那”之中,却可以有一系列的细微故事、战斗场面等,多者甚至可达数十章、几万字的描写等,其丰富、精彩程度让人叹为观止。而深究这些语词出现的原因,它们体现的是这些网络作品对“当下”“场景”等的观照与书写,隐含的是媒介时代人们对瞬间体验性的观照、把握,对当前刺激性信息的体验与关注程度,体现的是面向虚拟世界的语言开拓。

但是,当我们将分析视野转向传统小说时,这类时间词语的出现频率则低得多。例如《四世同堂》(图3):

很显然,传统小说不太关注时间的“当下”性,而是更强调叙事的“时间”技法,依事来定“时”,在线性叙事中自然呈现时间,这与网络文学作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究其原因,这些作品大抵皆为印刷文明的产物,印刷文明之下的文学观念与表达是静态性、单向、被动的,它们往往以作者为中心,着力的是对现世与现实的描摹、开掘,强调理性、价值与深刻,追求语词技巧与变化等,而网络文学则是动态性、生成性、进行时的,它是去中心、互动的,强调的是当下性、体验性,侧重的是对虚拟人之体验延伸,是一种活态性的文化范型,其语言背后的时空观与传统文学有着显著区别。因此,媒介手段、目的之不同,最终形成它们世界面向、语词选择等上的差异,而这也证明了网络文学的“以言行事”最终导向的是一个虚拟的世界。

而在另一个层面,这样的语词应用与世界开拓未尝不是一种修辞性的结果,因为归根结底,网络文学是作家与读者互动状态下的一种言语现象,是言语表达者适应媒介情境而进行的言语组织和加工活动,而这正是语言修辞的本意。也因此,穿越固然是一种写作类型,但谁又能否认它是一种修辞方法,是写作者与读者用穿越的方式来弥补缺憾,修饰现实的一种手段?打怪、升级固然是一种写作套路,但谁又能否认它是对残酷现实世界个人艰难成长与奋斗的镜像式呈现?而所谓的“此刻”“瞬间”等,不也正是媒介场景时代的修辞性选择结果?在这种情况下,网络文学滑向了一种“语言中心”,修辞的作用被凸现出来,语言所建构的幻象成了文艺的常态性的“文艺真实”。比如,部分国内读者的感受:“小说的世界里,有我在现实世界得不到的东西,我想象我是小说中的人物,可以无所不能。总是幻想灰姑娘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赵玉婷2011)。海外读者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真是要爽到月球上了,感觉就像是一段惊险刺激旅程的开始”(范雯玲,孙凯亮2017);“你可以感受到鲜活的审美世界,一旦你开始阅读,你就会情不自禁”(艾瑞咨询2017);“彻底陷进去了”“现在我回家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中国小说,它们像毒品一样让人上瘾”(刘悠翔2017)。海外翻译网站WuXiaWorld上的网友甚至互称“道友”,论坛时兴的问候语是“愿‘道与你同在”(May the Dao be with you),更有读者因网络小说戒掉毒瘾,“美国小伙凯文·卡扎德读了半年中国网络小说后,成功地戒掉了毒瘾”(刘悠翔2017)。而当这样的作品被大规模地创制、传播,这种由修辞而来的幻象就被重复上演,单个文本的幻象逐渐成为多个文本的幻象组合,互相生发、激荡,幻象得以链接、传播,演变成一种修辞运动,在接受者心理上建构起一种象征性的现实,将之导入进一种象征性的“综合剧”,这正如邵燕君(2012)对网络文学意识形态的考察,“网络文学不是通过粉饰现实,而是通过生产幻象来建构现实,通过锁定欲望并引导人们如何去欲望,来替代已经失效的精英文学实现其意识形态功能”。

美国学者拜尔斯在对小组交往过程的研究中发现,小组中的成员可以“通过想象链形成一个共有文化”,而“个人可以通过幻想(fantasizing)发出共同的身份认同”(转引自许静2004:158)。而鲍曼(1998:81~82)进一步提出了“修辞幻象”的概念,在他看来,“能够将一大群人带入一个象征性现实的综合戏剧,我称之为‘修辞幻象,正如幻象主题在小组链联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小组文化那样,一个成功的竞选演说的想象戏剧也能在广大的听众中产生链联,从而形成一个修辞幻象”。“修辞幻象产生于想象主题,而想象主题可以在各种场合中链联而成:面对面的小组交流,演说者与听众的交流,观看电视节目,收听电台广播以及某一社会中的所有的公开的或私下的各种交流场合。这样的修辞幻象一旦出现,就有了剧中人物和典型情节中的台词。”修辞幻象的主要功用在于,通过语言修辞在个体或群体心理上建构起一种想象性的现实,将它们“黏合”到一起,使之获得“想象性”的满足。以此观照网络文学,可以看到它正是以语言修辞重构世界的产物,这一修辞幻象的核心在于:它并不指向真实的世界,而是指向语言重构的世界,其被人诟病之缺点也正是其优点,它更容易以语言“异托邦”、形象化等色彩吸引人,从而有助于为接受群体提供共享的逻辑、共同的认知与信念。一旦受众将这种幻象当成自己本体性的需求,他们就会在认知和情绪上产生双重反应。他们会沿着幻象提供的方向继续前进,并补充新的“例子”将之扩充,将修辞引向修辞运动。

于是,我们可以发现,在网络文学的海洋中,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一文艺幻象中来,不少读者挑灯夜读,废寝忘食,出现书荒,阅读成瘾,更有不少讀者打榜应援,一掷万金,为爱买单,等等。因此,对网络文学而言,重要的不是文艺的艺术特性,而是其如何能够以一定的“方言”、社区向受众传达并固化这种内隐性的欲望与需求。网络文学提供了理解新媒介现实的一种框架,在幻想与幻象中,虚拟、超现实、YY(意淫)是有意义的,正所谓以语言开启虚拟现实,以语言建构虚拟存在之家,走向语言的“元宇宙”。“虚拟现实不再是对现实的虚拟,而可以直接创造出相对于身体经验而言的‘新现实;它穿越实在现实的逻辑和序列,痛快淋漓地把欲望实现的快感变成一个按钮就能完成的事情。这个新的现实世界与体感技术、物联网、社会规则相互交织,一种叫作‘元宇宙的东西应运而生。”(周志强2021)

四、结 语

巴赫金(2009:269)在谈到文学语言时指出:“文学不简单是对语言的运用,而是对语言的一种艺术认识(如同语言学对它的科学认识一样),是语言形象,是语言在艺术中的自我意识。”福克纳(1989:87)在谈到小说特性时指出:“小说表明自己从根本上和表面上都是一个语言问题,涉及的是词语、词语、词语。”或许目前,网络文学还很难产生让人们共同认可的经典,它的语言还无法达到“艺术”的程度,它对“词语”的运用还不能尽如人意,但不可否认的是,网络文学由于对接互联网媒介,它以其有别于传统文学的类型、方言、社区、修辞等,造就了众多的写手、作品,不仅在“文学终结”的时代拓展了文学的生存空间,而且也以其特有的语言建构特性,开启了文学的虚拟生存时代,为人们提供了一种语言性的虚拟生存与交往可能性,使得虚拟本身成为了一种生存。

如果我们承认海德格尔所言之的语言是人的生存家园,那么网络文学则以其方言性书写进一步延伸与拓展了这一家园的边界,在网络文学各类型眼花缭乱的写作背后,呈现的是新媒介时代的世界想象,“即在一个‘世界本身已然发生变化的时代,文学的必然反应”(黎杨全2021b)。因此,面对网络文学的“异类”书写,不能轻易地就对之存在进行肯定或否定,而是从上网开始,从阅读出发,从语言战略高度看待其所呈现出来的“媒介新生活”,看起在“虚拟生存”中所承担的语言意义,并以此研判和把握新媒介时代社会的“感觉结构”和“情感结构”,这才能真正揭示这个媒介社会的文艺情状与症候,在真正意义上对网络文学进行“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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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 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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