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相的诘难与澄明

2022-05-13 10:05刘霞云
安徽文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铁塔梦境意象

刘霞云

这是一篇情节散淡、注重情绪表达与内心流动的近乎“诗化”的小说,其在意象设置上含蓄微妙,尽在似与不似之间表达多重立意,不同的读者,或许会因性别、年龄、阅历及心境等不同而品出截然不同的意味。

从文本表层看,小说讲述了两个年轻女性莫名遭受身心伤害却无法排解的故事,其中还涉及即便身处二十一世纪,女性在婚姻、家庭、爱情等方面依然不可避免遭受歧视与不平等待遇等话题。显然,作者的用意并不止于向读者讲述这些,因为相对于人类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的种种离奇惨烈、不可掌控的天灾人祸,抛开这些且不说,人们其实也无时無刻不处在各种或大或小的怨恨憎恶之中,如同文中所描述的各种虚伪的攀比、莫名的邪欲等,这些都是人生的本相,所以相对而言,两位女性的遭遇未必会引起读者强烈的震撼。当然不可否认,对于悦颜、滕薇的遭遇,读者也会愤怒。扪心自问,如果我们切身遭受了这些,又该如何面对?面对人生恩怨,孔子曾主张“以直报怨”,老子主张“以德报怨”,文中悦颜选择报警,让恶人遭受该有的惩罚,这种处理方式与孔子的主张契合,但之后还得按照世俗观念愤恨地活着;滕薇选择隐忍与逃避,虽谈不上以德报怨,但终究没有惩罚对方,自己却带着深深的伤痛四处逃离,其实无处可逃。这两种常见的处理方式无法驱散心头的阴霾,使人心境澄明地活下去。那我们究竟该以怎样的方式面对人生苦难?或许,这正是本文需要努力的方向。

回到文本可窥,“我”并不是在知晓姐妹们遭受了伤害后才感受到人生的苦与恶,小说开篇以梦境表明心境:逃离,跟随身后的是凶残如噩梦的追剿令。这“追剿”何尝不在暗示人生无时无处不都在遭受的各种可说或不可言说的苦难。再来看现实:七八年间,所有的朋友和恋人飘零四散。这不也正是人生苦的一种体现。“我”在梦境和现实中分别寻求出路:梦境含混,但指向清晰,不远千里去寻世上最高的那座塔,可惜未果;现实清晰,行动果断,因为塔的诱惑,“我”毫不犹豫地倾囊而购小屋。读到这里,或许令人困惑,为何迷上“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出路?这里涉及另一个话题,即作者为表达写作意图而采取的表达方式。承前所述,小说的故事并不新奇,情节也不曲折,人物也无重笔勾勒,有的只是情绪的流淌和心灵的游走,但依然还能吸引人反复玩味,其中“意象”起了重要的作用。显而易见,本文的中心意象就是“铁塔”,从小说的标题设置也可窥一斑。意象虽然不是小说的独立元素,但正如英国批评家刘易斯所说,同诗人一样,小说家也要运用意象来达到不同程度的效果。本文通过意象的设置,使其承担起应有的隐喻功能和叙事功能,无形中达到提升作品精神气象的艺术效果。

众所皆知,自古至今的文学作品中,意象因其卓越的隐喻功能而倍受青睐,意象象征则是小说象征模式的常见形态。而根据意象的内涵属性,我们可将其分为特定性意象和独创性意象。前者如自然界中的长河落日、草原戈壁等,当它们成为作品的中心意象时,既具有自然的物象之性,又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并形成一种特殊的力量笼罩全文。而独创性意象则指作者融进自己独创性喻意的普通意象,如屈原诗中的“香草”、卡夫卡小说中的“城堡”等。以此观之,本文的意象象征类型应属前者。一般意义上,“塔”是佛教的神圣建筑,象征着被佛光普照的最为光辉圣洁的地方,也象征着人们对于信仰的追求。人们对塔的崇拜,往往源自内心对美好未来的渴望。对此约定俗成的寓意,作者似乎没有舍其本意而另赋新意,我们不妨回到文本觅得佐证:一是“我”在梦境中追寻塔,因为听说东京的铁塔很“美”。这里的“塔”可能是只有几十年历史的日本东京电波塔。但“我”对一座真的铁的塔并无兴趣,含混的梦境中出现开宝寺塔,这是开封铁塔,表明作者真正要追寻的则是具有一定历史文化意蕴的“塔”。二是现实与梦境续接,“我”在取舍不定中看见了朗朗晴空下的千年铁塔,决定近“塔”而居,理由是被那种众鸟飞尽、孤云去闲的“寂寞”和“安详”击中。三是作者不止一次提及对铁塔的感受,尤其在结尾处直接宣告需要时不时看到铁塔,巍峨安详地耸立在晴空之下,宛如一个含义模糊的“梦”。可见铁塔在“我”心中的关键词是“美”“寂寞”“安详”和“梦”。而“塔”本身用于镇压邪魔和天灾而造,因光明、温暖、圣洁而美丽,尤其是千年古塔,看尽人间苦难,遭受风雨战乱而如金刚法身安然屹立,此种超脱、随遇而安的乐观精神不能不使人受到鼓励,感到心安。若说作者一直在尝试寻求摆脱苦海的方式,至此似乎找到了答案,吾心安处是吾乡,何处能安顿一个苦痛的灵魂?答案则是“塔”,塔在心则安。文中的姐妹们不管身处何处,只要内心不与外部世界和解,则永世不得安心。而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哲学观里,人生的最高境界应是澄明之境,即光明、敞亮之境。世界存在诸多来自人与人、与自然、与社会、与自己等方面的冲突,人活于世的任务之一则是化解冲突,终极目标则是让人回到人本身,以一种自由、和谐、应然的姿态活着。然而,因为观念不同,铁塔在不同人眼中意义不同。在“我”眼中,塔是“美”与“同情”的化身,是安魂之塔。而在滕薇眼中,却是伤心之物,是一段梦魇般经历的见证。可见,铁塔能否成为每个人的安魂之塔,主要取决于人的内心。至此,作者欲借“铁塔”表达作品深意的意图昭然可见。

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曰“寻声律以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将“意象”作为文章构思的两大规律之一提出。细读文本,还会发现“铁塔”在文中不仅承担着意旨上的隐喻功能,还担负着行文结构、增强抒情性、调控叙事节奏等叙事功能。如作者以“东京铁塔”为标题,足显意象在文中的核心地位。而在结构设置上,全文以“铁塔”为线索,开篇梦境引出“我”与铁塔之间的秘密。中间插入家族聚会,暴露各种矛盾,这些矛盾虽与铁塔没有直接关系,但为“我”与铁塔的深度关联提供了有力的背景,而两姐妹的遭遇使“我”更加坚定向往之心。小说结尾,更多的人和“我”一样,在心中安放了一座“塔”,行走在访“塔”与寻“塔”的路上。如此,小说则画出了一个圆,此圆形结构正好与佛家的美学观相契合。而本文在语言上对“铁塔”意象有着诗般描绘,在叙事节奏上舒缓慢行,无形中强化了小说的“诗化”特征,而这些特征又无形中影响着读者的阅读心境。若缺少必要的文化心理与积淀,粗粗浏览或许无功而返,但若静心品悟,或许能在平常的故事讲述中获得不同寻常的深意,这也正好印证着文学接受的基本原理:每个读者同时也是作品的建构者,其以自己的方式重塑着文本,进而生成新的具有审美价值的精神存在。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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