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

2022-05-13 02:26朱妮娜
翠苑 2022年2期
关键词:大口奶奶

朱妮娜

“小小,猪圈里的猪怎么一直哼?你喂了没有?”“小小,你个死丫头,锅里的水快干了你也不添一下?”“小小———”,张彩华的声音总是在空气里尖锐着旋转,丧女这一百天来,小小的“重新加入”,像是被她抓住了重生的稻草,张彩华日常暗黄的脸上,突然渗出来几丝发亮的油光,她敞开了嗓门,不惜唾沫地,日复一日,在矮小的平房里,叫着小小,小小———,听来尖利烦躁又有股子心酸。

小小听着张彩华不厌其烦地厉声叫唤,并不慌张,她早对此习以为常。她知道,活儿是安排不完的,她的日子大抵就这样。

“我说你躲在那合计啥?叫你多少声了都不应?”张彩华两手搭弄在一起,眼神凶悍,嘴角直撇下来。她则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听数落。张彩华的丈夫魏一祥坐在左侧,眼见饭桌的菜也快凉了,便取下烟,抖落几下捏灭了扔在地上,踩了踩,说句“好了好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小小要过14岁的生日了,张彩华你别发昏啊。”张彩华听了,身后气焰终是消减了些,尽管平常自己当家,自认地位比丈夫高,但是听到魏一祥提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的心突然发紧,蛮横的脸不觉放缓,添了几分苦涩。

“晓得吗?村口那户人家,男的酗酒,昨天都摔坏了好几个碗。”“他家那个改嫁的女人要回来啦,就是那个可漂亮的。”“估计要把她女儿接走了,之后肯定过好日子去咯。”张彩华自顾自地拨弄着她的嘴皮子,眉毛挑动不停。一旁的小小默默听着,思绪蜿蜒到那些日复一日的夜晚。还记得,父亲也总是疯狂酗酒,母亲早已出走,剩下自己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有一把婉转的好嗓子,她的眼睛总是那样祥和干净,每当可怖的噩梦来临,奶奶就会握着自己的手,唱那首歌谣,“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她听着就不再害怕。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窗外的阳光暴晒得让人焦躁。她听着外面叫个没完的知了声,暗自动起心思,悄悄出了门。走了两里路,双脸涨红的她看着村口那户九成新的楼房,大口大口喘息着。

宽敞的大院里,一个女孩穿着时髦样式的花裙,仰着头窝在摇椅里乘凉。她站在门外,盯着女孩的光洁面庞,莫名有种酸酸的滋味蔓延开。“你是谁?”女孩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张扬。“我,我……”她慌忙不已,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副窘样。对面女孩冷不丁扑哧一笑,很快走到她面前,“你好,我叫南柯,南柯一梦的南柯。”“我叫小……”她迟疑着开口,撇撇嘴又接着说:“我叫夏雅梦,我奶取的名字。”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之后,堤坝旁边的草地上,总会相邻躺着两个女孩,她们追逐着天边的流光溢彩,捕捉着地上的可爱生物。她们无话不说,从午后到傍晚。夏日里的暖风打着转,缠绕吹拂,她们的衣服都鼓动起来,鼓得肆意,鼓得满满当当。

“南柯,你妈妈要接你去上海了?”雅梦的眼睛溢出光彩,她的身体猛地扑向前。“是啊,之后我就跟着我妈生活。”南柯漫不经心地扯着地上的杂草,应声道。但偏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让雅梦心里长了草,接下去的几周里她整宿整宿地失眠,她盘算着什么了不得的事。上海,是她从原生家庭逃出的希望,是奶奶也想去看看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雅梦整个人都丢了魂似的,洗菜池的水忘记关,地上的垃圾从东扫到西,又从西扫到东。对此,张彩华早就瞧进眼里。

傍晚,张彩华家里开饭了。饭桌上,雅梦闷不作声地吃了几口,就起身想回房间。一旁的张彩华见状,眉头微皱,“你盘算啥呢,一天天。”没走几步的雅梦被喊得一愣,不禁微颤。魏一祥怕气氛变僵,就示意雅梦回房。但耐不住张彩华的火暴性子,她看着二人站一头,心里不快,就把碗筷一推,甩起脸子,“你们爷俩好,我是外人!”雅梦抬眼望向张彩华,嘴唇嚅动了两下。“小小,你先回房。”魏一祥轻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雅梦有些犹疑,但还是松了口气,就要走。

“你进去了就别出来,一辈子别出来。去上海没门!”张彩华冷不丁地开口,空气都凝固住。雅梦的身子僵滞了,她未曾想到张彩华会窥探到她的心思,未曾想到一切还没开始就要结束。她回过头,两眼泛红,“为什么?”“为什么?你做啥大梦啊?你是哪家的人啊?”张彩华紧盯着雅梦的脸,气得青筋勃起。

“再怎么样也不是你家的!”雅梦扬起脸,张彩华的一只手顺势就迎了过来。泪水划过了巴掌印,划破雅梦脆弱的心。

夜晚,整个平房都陷入了寂静,那些争吵都化作迷蒙的尘埃歇落了。雅梦靠在床边,看着渺茫的灯光,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她抬起厚重的眼皮,瞧了瞧这个小小的偏屋,小小的。

“咚咚———”门外突然传来沉稳的敲门声,雅梦一惊,唤道,“谁呀?”“是我,孩子,我有事找你。”魏一祥刚从院子里抽了口烟回来,想来看看她。“你说,你叫雅梦,是吗?”魏一祥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环顾了下这个房间。“是,我奶给我取的。”雅梦双手撑在床边,点头回应。

“那我叫你雅梦,好孩子,你妈……你张婶她今天打疼你了吧。是我们夫妻俩做得不够好,把情感托付错了。”魏一祥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好孩子,别恨你张婶,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就是太怕了,怕……”魏一祥继而摆摆手,他从上衣口袋里掏着什么东西,雅梦有些不知所措。

“来,这些钱你收着。”魏一祥掏出的是钱,是一沓子纸币。雅梦第一次见到这么些钱,瞬间懵住,她赶忙不停摇头。魏一祥忽地站起身,他把这些钱都硬是塞到了雅梦手中,“孩子,收下吧,啊。”“这些钱,去不了上海,但是你可以回家。回去吧,哪里都不如家。你收拾好,西边村口就可以坐车。”雅梦牢牢盯住着这沓巨款,脑袋里突然窜出一个把她自己也吓到的想法,我要,去找我妈。雅梦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惨白,她想看看把自己抛弃了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大概是不如南柯的妈妈美丽吧。

深夜了,雅梦走出了院子,她走到围栏边,转身回望着正屋,停留了几分钟,就加快脚步,闷头遁入了这冷峻的夜色中。留下身后矮矮的平房,一片寂静。

“魏一祥,我梦到幺儿了。”张彩华眼睛直直地盯住虚无的黑夜,突然开口,一滴清泪倏地滑落。“天那么黑,你还让她去搭车,幺儿怎么死的不知道吗?”张彩华说着,就蜷曲身子,面向了墙壁。

凌晨三点,雅梦搭乘的客車摇摇晃晃地上路了。暖色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倾泻下来,匀在泥土上,撒在大片大片散开的绿叶上,那些柔和的光芒雀跃着,跳动着,为密林拨弄着一曲绮丽温柔的乐歌。雅梦赤着脚,踩在松软的地上,欢欣地奔跑起来,畅快而张扬。

“雅梦!”身后传来了那熟悉的呼唤声,她急忙转头,两颊霎时绽放出一朵白兰花,笑意漾成一片,是奶奶,是日思夜想的奶奶。奶奶手里正端着一小盆清水。村子里的人总说,泼一泼,就可以驱赶所有不痛快。眼见奶奶迈着矫健的步伐,就要迎上来,雅梦笑得更欢了,她轻盈地提起裙角,欢声笑语回荡在林子间。

“醒醒,快醒醒!”谁的手急促地催动起雅梦的胳膊。“雅梦,雅梦!”混杂的你言我语中,雅梦突然惊醒,她的上半身猛地从桌上弹起,“呼呼呼———”,雅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嗓子格外干渴,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灌满了千斤重,整个身体骨架分外松软疲惫,她看着正中方悬挂着的时钟,正是“13点50分”。“丁零零———”,上课铃声短促响起,教室里的人陆续安静下来,方正的空间里只剩下不时地翻页声,和笔转动的声音。雅梦看着周遭的一切,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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