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全人类共同价值”的三点探讨

2022-05-13 03:05张三元
理论探索 2022年2期
关键词:人类命运共同体价值观

〔摘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呼唤全人类共同价值出场,只有全人类共同价值才能成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础和指引。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之所以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其重要原因在于始终坚持和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全人类共同价值集中体现了人类生存发展的需要、“现实的人”的本质属性及人类文明的多样性统一。在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基本内涵中,和平与发展是主题和基础,公平与正义是关键和核心,民主与自由是路径和目标。时代性、客观性、实践性、开放包容与共商共建的有机统一构成了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基本特征。

〔关键词〕“全人类共同价值”,价值观,人类命运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D82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175(2022)02-0040-07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人类命运共同体视阈下中国价值的跨文化传播研究”(18AKS004),主持人张三元。

当经济全球化来到文明的十字路口,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便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选择,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又必须有坚实的价值观基础,只有在价值共识或共同价值的基础上,才可能使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行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提出了以“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为基本内容的“全人类共同价值”。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之所以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和人类文明新形态,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始终“同一切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一道,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坚持合作、不搞对抗,坚持开放、不搞封闭,坚持互利共赢、不搞零和博弈,反對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1〕,走出了一条包容互鉴、和平发展的光明大道。那么,作为一种理性自觉,全人类共同价值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理论架构呢?或者说,如何正确认识全人类共同价值,从而体现一种理论自觉和实践自觉呢?本文拟从三方面对此进行探讨。

一、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哲学基础

全人类共同价值首先是一种价值观,然后才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观。价值观是人们出于自身需要而形成的对事物价值总的看法和根本观点,不仅直接关系到人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而且直接关系到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全人类共同价值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观,是全人类对于关涉到自己生存和发展的重大问题、根本问题、原则问题的态度。作为一种哲学范畴,价值观以实践为基础,以人的需要及其实现为内容,呈现出一种主体和客体之间的价值关系。因此,必须在哲学场域中才能正确把握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出场方式。当然,这里所讲的哲学场域是指马克思主义哲学场域,具体地说,是唯物史观场域。

(一)全人类共同价值体现了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需要

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之一,就是在实践中总是体现出一种价值关系。动物是无意识的,而人是有意识的,即有明确的目的或需要。因而,人的实践活动是对象性的。在对象性的实践中,人总是根据自身的需要选择客体。由于不同客体有不同的属性与功能,能够满足不同的需要,因而,这种选择过程是一个能动性、创造性发挥的过程,可以对客体的属性、功能等进行重构,以满足自身的需要。因此,价值关系的形成,取决于需要能否得到满足。任何价值都是相对的,是相对于主体而言的,没有主体的需要及其满足,也就不存在价值关系。这个主体是人,人是唯一的主体,因而,只有相对于人而言,才存在着真实的价值关系。在唯物史观中,作为意义主体或价值主体,人不是抽象的人,而是“现实的人”。“现实的人”即“现实的个人”,是生活在现实关系中并进行生产活动的个人,也就是人民群众。只有“现实的人”,才是价值的创造者、实现者和享有者。这是唯物史观的基本立场。“现实的人”是有现实需要的,需要是人的本性,而人的需要是一个过程,一个不断实现又不断被创造出来的过程。由于客体对于特定主体需要的满足具有限定性,而主体需要不仅丰富,而且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地而异,每个主体的需要都是不同的,因而,对客体的功能和属性进行选择与重构是主体自主活动的体现与确证。在这个意义上,价值关系不是一种自然形成的关系,而是在实践基础上确立的一种创造性关系。

全人类共同价值是人类需要的产物,或者说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全人类共同价值的主体不是个人,而是人类或作为类的人,是“人的类存在”。作为“类存在物”的人是“现实的人”,在空间上包括世界上所有的人,在时间上包括不同代际所有的人。当然,这里所讲的“所有的人”,是指对历史起推动作用的人,主要是人民群众。在现实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是具体而鲜活的,都生活在特定的社会关系之中,都有自己独特的需要,而作为“类存在物”,人类有共同的需要,这种共同需要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展开。由于社会交往以及世界历史的形成,人类的共同需要越来越多、越来越全面。在人类越来越多、越来越全面的共同需要中,生存需要和发展需要始终是最基本的内容,而且越来越具有根本性。概而言之,人类的共同需要,归根到底是人类生存和发展需要。譬如,在浩渺的宇宙星空中,地球是迄今为止人类唯一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家园,必须得到人类的珍惜和呵护。而要珍惜和呵护这个家园,满足人类生存和发展需要,人类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形成一致或基本一致的共同行动,而这样的共同行动又必须以共同认识为前提和基础。没有共同认识,就没有共同行动,正如不能正确地“解释世界”,就不可能正确地“改造世界”一样。这种共同认识即价值共识,亦即共同价值。在这个过程中,全人类共同价值的主体和客体是统一的,既是“现实的人”,也是全人类,是两者矛盾冲突在一定范围、程度的真正解决。

(二)全人类共同价值体现了“现实的人”的本质属性

在马克思的哲学中,“现实的人”即“现实的个人”,与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所讲的“现实的个人”有着本质区别。在黑格尔、费尔巴哈的哲学中,尽管“现实的个人”呈现出不同的形态,但都具有高度的抽象性,是一种抽象的人,是人的本质的抽象化。在黑格尔看来,只有在国家有机体中,人格、市民和公民才能达到思辨的统一,人才成为现实的人。在费尔巴哈的视野中,人只具有生物学意义,是纯粹的自然的人。马克思对此进行了深入批判,并在实践的基础上,以现实生活为基本要素,以“现实的历史叙述”为基本路径,深刻地阐明了“现实的人”的社会本质。在新唯物主义视域中,人的社会本质具有多种含义:作为一种“类存在物”,“现实的人”既是一种“社会存在物”,也是一种“生命存在物”,还是一种“意识存在物”。作为“意识存在物”,人有相近、相似乃至相同的意识、观念和思想,从而有超越于物质之上的精神世界。人的意识、观念和思想是社会存在的反映,社会存在的发展变化必然促使其发生相应的变化。社会发展到哪里,人的意识、观念和思想也就发展到哪一步。当前,社会发展已使经济、政治、文化和生态等各个领域联系在一起,全球化使各国、各地区、各民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命运与共、福祸相连,这就要求“现实的人”具有与之相适应的意识、观念和思想。在人的意识、观念和思想中,价值观居于核心地位,也就是说,社会发展要求有与之相匹配的价值观。这个价值观,不应该是某个人或某个群体的价值观,而是人类的共同价值。

(三)全人类共同价值体现了人类文明的多样性统一

人的意识即人的观念、思想或精神。在黑格尔看来,理性精神的外显即是文化。这种文化,可以理解为狭义的文化,即精神文化。关于文化,马克思恩格斯没有给过明确的定义,甚至很少使用这一概念,其原因是复杂的,其中,对当时流行的“观念的历史叙述”即文化史观的警惕可能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是,在他们的思想中却富含着深刻的文化理论,甚至可以认为,马克思主义就是一种科学的文化理论〔2〕7-10。虽然马克思恩格斯对文化的理解也是复杂的,呈现出多维度,但在总体上,文化与文明基本上是同一个范畴或同一个层次的范畴,表征着人类的创造性和发展程度。恩格斯就是在这个意义上理解文化的,其名言“文化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迈向自由的一步”〔3〕120即是证明。泰勒也认为,文化和文明构成一个“错综复杂的总体”,两者基本一致,但他又将文化主要看成是一种精神文化,包括人们的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以及习俗、习惯甚至能力〔4〕1,从而有别于广义的文化。泰勒的这种理解影响极大,人们基本上是按照这种思路来理解文化的。总的来讲,文化与文明是有差别的,文明是一种广义的文化,包括人类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而文化则主要是指狭义的文化,是人们在精神领域的创造。尽管如此,但两者在本质上是相通的。可以肯定的是,狭义的文化构成广义的文化的内核。而文化的内核的内核,也就是文化核心的核心,是传统的思想观念特别是深蕴其中的价值观。如果把文明理解为文化的外显,那么,价值观就构成了文明的核心支撑,文明是价值观的具体化。

在阶级社会中,人类共同体是由各个不同的民族、国家组成的,是多样性的统一,不同民族、国家有不同的文化,是不同文化的生动呈现。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国家都是一个文化共同体。一方面,文化是一个民族、国家情感的集体记忆,因而每一种文化都与众不同,蕴含其中的价值观也是独一无二的。但是,作为“类存在”,人类在情感上具有相通性,以情感为纽带的人类文化是一个统一的整体,每一种文化都是人类文化百花园中绽放异彩的花朵。当然,这个整体不是绝对的同一,而是以差异为前提的,是有差异的辩证统一。另一方面,由于历史、文化和具体实际不同,每个民族、国家都有选择走自己道路的权利。道路是文化的具体化,而文化构成道路的筋骨与方向,蕴含于文化之中的核心价值观则成为道路的标识或旗帜。不同的道路根源于不同的文化以及核心价值观。所以,企图把一种道路看成是人类通向文明的唯一道路,这不仅是对自身文化的不自信,更是对不同文化及其核心价值观的蔑视、漠视、亵渎甚至践踏,是一种文化霸权主义。当然,人类社会又是一个“一切关系在其中同时存在而又互相依存的社会机体”〔5〕604,具有整体性。社会整体性主要表现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统一性,这种统一性根源于人类文化的统一性或互通性。这是就总的趋势而言的,并不否认各个民族、国家文化以及发展道路的独特性。全人类共同价值正是文化多样性统一的必然要求和具体呈现。

二、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基本内涵

经济全球化带来的不仅是经济的全球化,还有人们交往的全球化。虽然经济全球化主要是经济层面的,但从来就没有纯粹的经济以及经济活动,经济总是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交织在一起的,经济交往与政治交往、文化交往、社会交往、人与自然交往等密不可分,因此,人类在自身生存和发展的根本问题上有着越来越多的共同利益,也因此有越来越多的价值共识。这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基本规律和必然趋势。在深刻把握人类文明以及经济全球化发展规律的基础上,习近平明确提出了全人类共同价值这一崭新概念,并深刻揭示了其基本内涵。与联合国倡导和追求的四大核心价值观相呼应,习近平对全人类共同价值的科学概括,既深刻而本质地体现了全人类共同的价值追求,又旗帜鲜明地宣示了中国积极参与全球治理、引导经济全球化不断发展的价值目标,从而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最基本的遵循。具体地讲,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基本内涵可以分为三个层面:

(一)在国际关系层面,坚持和平与发展的价值理想

当今世界,虽然不确定性显著增加,各种风险、危机不断叠加升级,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交织在一起,形势错综复杂,但和平与发展的主题没有也不可能改变。和平与发展既是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核心价值,也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根本需要,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推动人类文明可持续发展的必要条件与基本路径。

和平是全人类共同价值中最基本的内容,也是最高价值,它直接关系到人类的生存,从而构成全人类其他价值追求的基础。和平是相对于战争而言的,是对战争的控制与克服,因而,和平问题实际上是一个和平与战争的问题。和平与战争无疑是关系到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最基本的问题。自从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以来,和平与战争总是相伴而行,人类从来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摆脱战争。但是,与冷兵器时代不同,在现代社会,以先进科学技术武装起来的战争,其破坏力之大是不可想象的,它可以在一念之间使整个人类遭致灭顶之灾。目前世界上核国家拥有的核武器,足以毁灭地球几十次甚至几百次。联合国就是基于两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教训而成立的,其初衷是维护世界和平。应该说,联合国在制止战争、维护和平这个问题上,的确起过极为重要的作用,但这种作用是有限的。自联合国成立以来,战争阴霾从未消散,局部战争从未间断,战争威胁从未停止,生存问题仍然是全人类必须面对的首要问题。因此,将和平放在全人类共同价值的首位,既体现了和平对于人类的重要意义,也体现了中国人民对和平的向往和珍爱。在和平的基础上,也就是在解决了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需要的基础上,发展才成为时代的主题,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实际上,发展也是一种人类的生存需要,是一种更高意义上的生存需要。只有发展,人类才能更好地生存。没有发展,生存的资格就要受到质疑。事实上,发展不足仍然是威胁人类生存的重要因素。正是由于发展不足,才有了发展不平衡,才导致贫富差距不断拉大。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需要通过发展来实现自己的生存需要,这对于西方发达国家而言,是“不公正、不合理”的,从而不断地发出战争叫嚣。发展不足往往是战争的先决条件。而只有发展,才能有效地制止战争。因此,没有发展,就沒有和平,和平是通过发展来实现和保证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邓小平把发展看作是比和平更重要的核心问题。习近平更是用三个“唯”字展现了发展之于和平的根基性意义:“唯有发展,才能消除冲突的根源。唯有发展,才能保障人民的基本权利。唯有发展,才能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6〕

(二)在社会制度设计层面,坚持公平与正义的价值准则

这里的制度设计不是指一个国家的社会制度或发展道路,而是指国际关系中的一种制度安排。

公平是一个关系范畴,其本质内涵是合理地划分利益;而正义则是指制度的正当性、合理性,是通过制度来保障利益的合理划分,“得其所应得”;两者既有区别,又有联系,是辩证统一的关系。马克思恩格斯没有专门论述过正义,也没有给正义下过明确的定义,但有一个经典论述却给我们提供了理解正义真义的钥匙:“只要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相一致,就是正义的;只要与生产方式相矛盾,就是非正义的。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上,奴隶制是非正义的;在商品质量上弄虚作假也是非正义的。”〔7〕379有人认为,这段话表明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正义”是持肯定态度的。这是一种误解,甚至是故意歪曲。马克思恩格斯从来没有抽象地谈论正义,而是将其与具体的历史发展阶段相联系。只有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相一致并推动社会公平发展的社会制度,才是正义的,这是从正义的历史性而言的。在历史上,资本主义制度曾经是正义的,因为它与一定的生产方式相适应,推动了生产力的历史性发展,实现了形式上的公平,这相对于落后的奴隶制、封建制度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历史进步。但并不是说,资本主义制度是人类历史上最好的、最后的一种制度,它的非正义性已经并还在不断显露出来。需要注意的是,马克思恩格斯是在公平的意义上使用正义这个词的,“公平是正义的基本内核,并成为正义的基础,没有公平就没有正义。马克思思想的所有因子都与公平理想有着直接的关系”〔2〕96。罗尔斯也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正义这一概念的,将公平视为正义的核心价值,甚至将正义等同于公平。在罗尔斯看来,“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价值”〔8〕3,同样,正义也是全人类共同价值的首要价值。

当今世界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世界。人类在不断创造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在创造贫富差别的巨大鸿沟。“南北问题”实质上是发展不公平的问题,其主要表现是利益分配不合理、发展机会多寡不均、落后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空间受到打压,从而导致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由此带来的世界性问题有增无减,使人类面临的生存和发展危机更是前所未有。在各种世界性问题中,发展严重失衡具有总体性。发展严重失衡既是世界性问题频频发生的根源,也是世界性问题愈演愈烈的表征。之所以造成发展严重失衡的困境,根本原因在于制度的非正义。以资本原则建构的经济全球化实际上是一种全球性的制度安排,它既是正义的,又是非正义的,是一个矛盾统一体。说它是正义的,是因为它在一定历史阶段与生产方式相适应,促进了世界历史进程,推动了人类进步事业;说它是非正义的,是因为资本贪婪和掠夺的本性是它的基本规则,创造贫富差别和发展机会不均等,正是资本本性的必然要求。因此,公平正义要做的事情,就是通过符合人性、平等协商的制度安排,让发展回归到人类自身,公平发展、共同发展。

(三)在理想目标层面,坚持民主与自由的价值目标

尽管民主与自由也是一种制度安排,但它又体现着公平正义的价值理想,甚至是这一理想的化身,“在一个正义的社会里,平等的公民自由是确定不移的,由正义所保障的权利决不会受制于政治的交易或社会利益的权衡”〔8〕4。因此,民主与自由具有内在的统一性,构成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基本内涵和价值取向。

在国际关系中,民主是最基本的原则。民主原则也可称之为平等原则、尊重原则,表现为民族之间、国家之间的相互平等、彼此尊重。实际上,平等和尊重虽有差别,但统一是基本的方面,相互平等意味着彼此尊重,而彼此尊重既是相互平等的前提,也是相互平等的表现。没有相互平等、彼此尊重,就不可能有价值共识乃至共同行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一句空话。当然,民族、国家不是抽象的,最终都得归结到人身上,由人体现出来。在这个意义上,民主构成自由的必要条件。自由不是想象的自由,而是现实的自由,因而,自由从来都是具体的、相对的。在国际交往中,自由主要体现为各国人民有选择自己道路和生活方式的自由,有发展自己的自由,有追求共同理想目标的自由,因此,自由以各个民族、国家之间的相互平等、相互尊重为基本前提。有人认为,自由是对规则的破坏,是对秩序的损害,这是对自由的误解、歪曲甚至污蔑。事实上,“自由是秩序的目的,秩序是自由的保障”〔9〕533。经济全球化是以规则与自由为基础的,是规则与自由的统一,一旦自由被取消,规则就形同虚设,经济全球化也就轰然倒塌。所以,在全人类共同价值中,自由不仅是一个理想目标,也是一个现实目标,是实际追求的一种理想状态。

三、全人类共同价值的鲜明特征

作为一种思想自觉,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提出既是时代的要求,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更体现了世界人民和平共处、合作共赢、共同发展的愿望,因而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客观性、实践性、包容性和共建性等特征。

(一)时代性是全人类共同价值的主要特征

任何价值观都是时代的产物,没有脱离一定时代的抽象价值观。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人们有不同的价值观。自从世界历史开启以来,全人类共同价值因国际环境的变化而呈现出阶段性特点,体现了变与不变的辩证统一。所谓变,是指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内容、形式等随着客观条件的变化而变化。社會实践是不断发展的,作为一种认识或思想观念,人的价值观也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没有一成不变的价值共识。所谓不变,是指人类的一些基本价值虽然在不同历史阶段具有不同的内容和特点,呈现出不同的方式,但基本精神却是一以贯之的。在总体上,人类在任何时候都是向善向美的,都有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种变与不变的辩证关系,既体现了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历史性,也体现了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时代性。历史都是时代的,时代也都是历史的;历史因时代而呈现出阶段性,时代因历史而呈现出统一性、连续性。全人类共同价值是历史性与时代性、连续性与阶段性的统一。

全人类共同价值是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提出来的,是时代的产物。马克思曾指出,每个原理都有其出现的世纪,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提出根源于时代发展的客观要求。以资本为基本遵循的经济全球化把人类带到了一个世界格局深刻变化、不确定性显著增加、机遇与挑战并存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诚如狄更斯所言,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它可能引领我们走向天堂,这又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可能将人类引向地狱。从历史维度看,“各国之间的联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密,世界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人类战胜困难的手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丰富”〔9〕508,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日益凸显,人类正在走向自觉的“类存在”。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历史与现实交汇的时空中,自觉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应运而生。

(二)客观性是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基本特征

价值观是一个主体性范畴,具有鲜明的主观性。全人类共同价值是一种价值观,当然是一个主观性的东西,但它不是纯粹思辨的产物,具有毋庸置疑的客观性。一方面,全人类共同价值是以价值的客观实在为前提和基础的。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客体之于主体的价值,不论人们是否认识到或承认,都是一种客观存在。虽然整日为生计奔忙的人可能感觉不到景色美和事物美,从事商品经营的人也往往只看到商品的经济价值,而对其美以及独特性却置若罔闻、熟视无睹,但客体的美对于人的意义和价值却是一种客观存在。人类可以发现、认识和评价价值,但不能发明、创造或消灭价值,因而不能取消价值关系,这是由主体需要的客观性和客体满足需要的客观性所决定的。尽管价值关系是属人的,但它是对人的主体性新的充实与证明,而人的主体性不是一种抽象的东西,而是一种客观存在。另一方面,每个人、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价值观,这是毋庸争辩的历史事实。而且,价值观虽然以主观的形式呈现出来,但内容却无比真实。每个人、每个民族、每个国家的价值观都是不同的,但也有相近、相似乃至相同的内容,即有利益的交汇点。既然如此,随着交往的日益经常和普遍,个人之间、民族之间、国家之间的利益交汇点不断扩大,从而有着越来越多的价值共识。人类社会之所以能延宕几千年直至更加久远,世界之所以能不断发展进步并形成经济全球化的客观态势,重要原因就在于存在着价值共识。

全人类共同价值是一种实然存在,这是其客观性的又一重要表现。在唯物史观的视域中,一部人类社会发展史实质上是一部社会共同体不断变迁的历史。“三大共同体”的接力演进呈现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在不同的共同体中,人们有不同的共同价值。在“原始的共同体”中,共同价值的核心是生存;在“虚假的共同体”中,共同价值的核心是追逐利润;在未来“真正的共同体”中,共同价值的核心是人的全面发展。无论是在哪一种共同体中,共同价值都不是个人的价值观,也不是个人价值观的简单相加,而是历史地形成的个人价值观的最大交汇点,即社会主流价值观、核心价值观。在世界历史形成之前,共同价值实则是个体价值,是民族的、地域的价值共识,人类还没有形成真正的类意识。世界历史形成后,人类有了类意识,因而也就有了人类的共同价值。尽管民族文化各不相同,但各民族文化中存在着相同或相似、相近的价值观念,如果各民族文化中的价值观丝毫没有共同之处,那各民族之间就不存在社会交往和文化交往,也就不存在和平相处、共生共荣了。因而,全人类共同价值是指剔除了各民族文化中价值观相异的部分之后剩下的相同或相近、相似的内容。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客观的实然存在。这也正是全人类共同价值提出后在世界引起巨大反响的重要原因。

(三)实践性是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根本特征

黑格尔断言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这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了理性与现实之间的内在连接。毋庸置疑,全人类共同价值是合乎人类理性的,但它不只是一种理性,更需要转化为现实,现实性是其合理性的根基,而实践是理性精神转化为现实的唯一的、根本的通道。因此,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实现是实践的结果,实践构成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在这个过程中,个体价值的交汇点形诸为共同价值,共同价值(既是一种共同价值,也是一种个体价值,如民族、国家的共同价值)不断交汇并升华为全人类共同价值,从而使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实现成为人的整体特性或类特性。对于这个问题,恩格斯的“合力论”给出了合理答案:历史不是单个意志创造的,而是由“许多单个的意志”构成的“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作用的结果〔10〕592。显然,“单个的意志”就是单个人的价值观,而无数单个意志形成的“合力”构成共同价值。在总体上,历史是共同价值实践的产物。

全人类共同价值是在实践中提出来的,是实践的需要,既体现了人类共同应对自身生存和发展面临的挑战与风险,实现和平发展、可持续发展的需要,亦体现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需要。这不是一个纯粹的“解释世界”的问题,而是在科学“解释世界”的基础上积极“改变世界”的问题,即实践的问题。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独立应对、独善其身,特别是应对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以及在后疫情时代,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构想“为世界未来发展指明了方向,为全球治理提供了新的理论范式”,有利于全球治理体系的完善,进而解决全人类遇到的共同难题和挑战,拓展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展的新道路,开启人类文明新形态。在这种历史境遇中,全人类只有形成一股合力,共同认识、共同行动,才能坦然地面对挑战、有效地化解风险,共创人类的美好未来。这个合力的价值基础,就是全人类共同价值。只有形成全人类共同价值,才能凝聚起强大的力量,以共同行动实现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美好目标。在这个意义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实践形态。

(四)开放包容与共商共建的有机统一是全人类共同价值的重要特征

全人类共同价值不是一个静态的、封闭的系统,而是一个随着实践发展和时代变迁而不断丰富完善的体系,具有极大的开放性和包容性,甚至可以将开放性和包容性看作是全人类共同价值生成和发展的重要条件或基本方式。没有哪一种价值观能够成为所有不同文化的内核,不同文化也不可能拥有一种共同的价值观。全人类共同价值是不同文化及其价值观的“最大公约数”,是“交汇点”而不是不同价值观的简单相加。因而,全人类共同价值只能是不同文化交流互鉴的结果。这是一个开放与包容的过程。

正因为开放性和包容性,全人类共同价值的确立是一个平等共处、共商共建的过程。共商共建体现了国际关系中民主与平等的基本原则。共商是前提,共建是手段,共享是目的。没有共商,就没有共建;没有共建,共商就只是纸上谈兵。全人类共同价值是人类自觉的有意识的活动即自主活动的结果。因此,建设全人类共同价值,不能回避价值观冲突,相反,全人类共同价值是以不同价值观为前提条件的。正是因为有不同价值观及其矛盾冲突,建设全人类共同价值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才被历史性地提了出来。正如人类命运共同体需要共商共建一样,全人类共同价值也需要共商共建。这有两个方面的基本任务:一是共建全人类共同价值。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文化背景下存在的价值观被挤压在同一个时空中,其基本格局是既有交流,又有竞争,呈现出错综复杂的局面。这就需要对不同价值观进行合理的梳理、选择与重构。这不是哪一个人、哪一个国家说了算的,而是相互协商、共同選择的结果。二是共同实践全人类共同价值。建设全人类共同价值,既不是为了形成一个时髦的概念,也不是为了构建一个富有思辨性的理论体系,而是为了实践。只有通过实践,全人类共同价值的价值才能得以彰显。这实际上是一个共建的过程,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实践全人类共同价值的过程。只有世界各国人民积极参与,共商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才有可能从理想变为现实。

参考文献:

〔1〕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21-07-02(02).

〔2〕张三元.文化与自由:唯物史观创新研究〔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16.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Edward Burnett Tylor.The Origins of Culture〔M〕.New York:Harper and Row,1958.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习近平.谋共同永续发展做合作共赢伙伴——在联合国发展峰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5-09-27(02).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约翰·罗尔斯.正义论〔M〕.何怀宏,何包钢,廖申白,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9〕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

〔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吕晓斌

猜你喜欢
人类命运共同体价值观
我的价值观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八)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六)
价值观(二)
价值观(一)
论习近平“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科学内涵和重大意义
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目标的中国外交顶层设计
以“文化多样性”国际机制支撑“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
以“人类命运共同体”引领世界秩序重塑
知名企业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