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总编（十六）

吴悠

进军视频领域，是唐维虹就任总编辑后推行的“媒体融合”战略之一。“有人说我们是跟电视台‘抢饭’吃。没什么丢人的，现在谁不是希望立即从手机里就看到新闻现场？还等得到晚上六点半看桂湖新闻联播吗？”这天，唐维虹在视频新闻部成立大会暨桂湖日报在某知名视频APP账号开通仪式上说。

《桂湖大桥新姿，把手机横过来看更赞！》《雍海湿地秋色，我们在现场拍，你在手机里看就好！》《庐源第十二届美食节敲锣开幕，看完记得擦屏幕上的口水哦！》……视频新闻部一开业，几篇稿件就都获得了过十万的点击和回复，成为桂湖网络界的“爆款”。桂湖日报在某知名视频APP上的粉丝数也与日俱增。

几家欢乐几家愁。当唐维虹为视频新闻部颁发特别奖的时候，桂湖广电集团的老总楚尚德十分郁闷。视频原本是电视台的独有“秘籍”，报纸只有文字和照片，广播只有声音。唯独电视，既可以看到现场流动的画面，也可以听到人物的同期声。“优越感”不可谓不强。但随着可拍视频的照相机、手机普及，人人皆可拍、修视频的时代到来，电视台在媒体行业里的风头也就没那么雄健了。怎么打压下桂湖日报，成为楚尚德最近最关注的事情。

“出丑闻嘛，这个时代谁一出丑闻就烂大街了。谁还看？”广电集团娱乐频道总监李承祖在楚尚德办公室出主意。一贯为官谨慎的楚尚德响应得并不积极，他知道李承祖的能耐。当年他还在省新闻出版局工作时，就听说时任广电集团娱乐频道副主任的李承祖极善于揣摩上意为己所用。利用为《桂湖娱乐新天地》选拔主持人的机会，把姿色上乘的女孩都送给了时任广电集团董事长的王宇光“享用”，不久就获得了王宇光的“回报”——提拔为频道总监。

然而，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李承祖又瞄准了集团副总的职位，没想到这次王宇光不那么“配合”，选择了是某省领导亲戚的一位中层干部向省委组织部推荐。没有了回报，李承祖非但不再“付出”，还唆使几位曾和王宇光春宵一度的女孩向省纪委举报，称王宇光以“进主持人选拔赛前三名”“即使去不了娱乐新天地也可以安排其他频道主持”等为诱饵同她们发生不正当关系。还附上了王宇光长一百张嘴也抵赖不掉的证据——视频。随即，王宇光被“双开”。

楚尚德知道眼前这条狗，有利可图的时候可为你冲锋陷阵，否则回头咬你一口也是正常的。他站起身，打量着李承祖：“你了解唐维虹吗？你知道报社内部有人想动她，结果都泡汤了吗？朱新平原来是陈省长做市委书记时的秘书长，想接班没接成，想动她没动了，自身难保。你有什么主意？不要到最后人家好好的，自己踩一脚屎。”他直截了当地敲打了李承祖一番。

李承祖不为所动。他掐灭了已经要烧到手指的烟：“唐维虹那个老娘们确实没什么黑料。但是你知道她最近力推的女主持人韩小冰吗？”他掏出手机，找到韩小冰的照片给楚尚德看。楚尚德凑近一看，确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笑起来嘴角上扬的角度很是清爽宜人，是很多男孩子喜欢的“初恋脸”。但凡是韩小冰出现场主持的节目，点击量都非常高，最低也有一万多。微博上甚至还出现过“韩小冰——我就是喜欢看桂湖新闻网的原因”这样的热门话题，里面全是韩小冰主持的视频截图，每张图里的韩小冰都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忍不住多看几眼。

“怎么，你有她的黑料？是艳照吗？”楚尚德问。他对于丑闻的理解，还停留在艳照。李承祖微笑着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楚尚德身边说：“庐源市委副书记方洪刚十分喜欢韩小冰，我们如果帮方书记如了愿，再把韩小冰做高官情妇的事情爆出去，她唐维虹重用一个小三当报社头牌名记的事情一传开，桂湖日报还有好名声吗？”

楚尚德打了一个激灵，他觉得不寒而栗。整个庐源市的官场，似乎就没有李承祖不知道的事情。方洪刚和省委宣传部长吴景轩是大学同学，李承祖帮他如了愿，他跟吴景轩打个招呼，大概李承祖也就可以如愿出任广电集团副总了。恐怕，这才是李承祖这么热切要为方洪刚服务的真正原因。自此，他也新掌握了一个领导的把柄为自己所用。不过，如果真的借此把唐维虹力捧的新生代记者名声搞臭，他也乐见其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唐维虹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她这天上午把韩小冰找到了办公室。“我看了一下你的简历，你跟我女儿一样大。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说点工作以外的事儿。”她开门见山。韩小冰也毫不紧张：“唐總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唐维虹坐了下来：“人红是非多，这个道理你自然懂。现在整个庐源市，恐怕提起你没有人没听说过。名气大了，也会有很多隐形的麻烦找上门来。”韩小冰莞尔一笑：“我知道，唐总你是提醒我，不要沾那些恶习。酗酒啊，吸毒啊什么的，好多明星都毁在这上头。”

唐维虹点点头：“看来你确实很聪明，但这只是一方面。另外就是会有各方面的人来接近你，有领导，有老板。他们会给你很多诱惑，借此接近你是什么意图，我想我不用说你也知道。你要把好这道关。不要一时头脑发热，被他们开出的条件诱惑到，最后弄得非但诱惑不会兑现，反而自己名声扫地。你懂的吧？”韩小冰也点了点头。

唐维虹看了看手机：“跟聪明人聊天就是好，不需要多少话意思都能明白。行了，你回去吧。有把不准的事情，可以来问我。”韩小冰道谢后，离开了。

这天下班回到家，韩小冰一进门就听爸爸韩东山说：“一会儿跟爸爸出去吃饭啊，爸爸有个朋友想见见你呢。都跟我提了好久了，今天给爸爸个面子。”韩小冰一脸无奈：“这周我都陪了三天晚饭了，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朋友打着我粉丝的旗号要见我。你能不能放过我啊我亲爱的爸爸？”韩东山生气了：“他们喊你去你都去，爸爸喊你都喊不动了？今天这个朋友不一般，可掌握着你爸我的前途呢。这次市行政服务中心副主任竞聘，你爸我能不能在退休前最后一搏，从正科提副处，成败在此一举啦。”韩小冰每次看到爸爸谈起做官、提拔这么眉飞色舞就一肚子气。但是无奈，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爸爸一个人带大她。有些什么意见，也都吞肚子里去了。

晚上，韩小冰开车带爸爸来到了米兰达酒店，见到了当晚的“主角”——庐源市委副书记方洪刚。席间，还坐着桂湖广电集团娱乐频道总监李承祖。方洪刚竭力掩饰着内心的兴奋，装作平静地寒暄道：“东山你这个闺女真是比网上视频好看得多啦。培养出个名记者不容易啊。”李承祖也假惺惺地说：“方书记帮忙打个招呼呗，让小冰到我们台里高就吧。频道、节目随她挑！”韩小冰端着酒杯走到方洪刚面前敬酒：“方书记过奖了，您是看着我长大的，一直分管我爸单位。这一杯，我敬您对我爸的关照啊。”方洪刚乐得美滋滋：“把你当自家娃，不说见外话啊。”随即仰头干了杯中酒。

酒过三巡，方洪刚的脸色明显已经不胜酒力。李承祖和韩东山意见惊人的一致：让韩小冰把方洪刚扶回房间休息，等方洪刚睡着了再走。这幢酒店是方洪刚当分管贸易的副市长时引来的项目，董事长为他在38楼长期保留了一个套间。也为他长期在里面莺歌燕舞、颠鸾倒凤创造了空间。韩小冰很尴尬，但也没办法。

“滴”一声，韩小冰用尽力气拿房卡打开了3850房间的门，刚准备把方洪刚拖进去，却发现方洪刚自己“醒”了过来，关上了门。她惊呆了，方洪刚之前的醉，都是装的！他打开灯，双手搭在韩小冰肩膀上。如果不是嘴里呼出的酒气，韩小冰觉得他清醒得就像没喝一样。“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今晚陪我吧。”方洪刚毫不遮掩。韩小冰还没回过神来，他又说道：“你今晚不走，你爸爸提副主任的事情包在我身上。还有，行政服务中心纪检组收到的检举你爸爸的信，也都一风吹。”

韩小冰彻底明白了，这是一场鸿门宴。爸爸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不惜送上了自己做“贿赂”。看到韩小冰没有立即摔门而去，方洪刚知道自己的许诺见效了。他大胆地开始解韩小冰外套的扣子，一边解一边说：“举报信是举报你爸爸多开发票多报销费用的，你爸爸做办公室主任这么多年，经手的费用有多少你应该有数。真要去查，不要说提副主任了，人都要‘进去’呢。你说这个‘买卖’值不值啊？”韩小冰像一尊雕塑一样呆呆站着，任由方洪刚一件一件脱自己的衣服。她知道，今天这个“买卖”，自己是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的。自己如果不从，爸爸非但不能提拔，还要进监狱。她一想到如果爸爸真进了监狱，自己这个家就算没了，便含泪点了点头。此刻，自己已经被方洪刚剥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天早晨，韩小冰看到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再低头看到头发乱糟糟、身体光溜溜的自己，觉得这一夜过得特别屈辱。心愿达成的方洪刚倒是睡了个好觉，醒来又把韩小冰搂到怀里，一边亲吻着她的脖子，一边把3850的房卡交到她手上：“这个卡你拿着。以后，我打电话找你，你就来这里等我。你爸爸的事情，我说到做到。你放心吧。”韩小冰更恶心了，这不就是宣布自己被他包养了吗？但是一想到爸爸的命运掌握在这个男人手里，她也不敢反抗，只能像昨晚一样，乖乖点了点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天，唐维虹主持完月度选题会，刚准备拿着茶杯回办公室，就看兼着视频新闻部主任的苏茂洋打手势希望她留下，其他人都走后，他才开口：“唐总，你听说了吗？韩小冰被人包养了。”

“不可能吧？”唐维虹一脸不可思议，“我看过她简历，虽然是单亲，但她爸爸是行政服务中心的办公室主任，也是干部家庭了。现在出名了，好些企业找她代言，不会缺钱的，怎么会为钱心甘情愿被包养呢？”苏茂洋说：“我有朋友看见她经常出入米兰达酒店38楼。米兰达本身就是五星级，38楼是豪华套房，住进去的非富即贵。之前都是来参加大项目洽谈会的老总、开演唱会的明星入住。她一个小姑娘经常出入，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明显是被她的‘金主’金屋藏嬌了嘛。”

“确定是她吗？”唐维虹还不死心。苏茂洋都憋不住笑了：“这个傻孩子，一不戴墨镜，二不戴口罩。她那张脸，整个庐源市但凡有手机的人都认得，还会认错？”

下午，唐维虹再次把韩小冰叫到了办公室询问。韩小冰也毫不避讳：“我是被逼的。”唐维虹更惊讶了：“谁逼你的？”韩小冰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唐维虹坦白了。唐维虹惊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韩小冰说：“唐总你说，我能怎么办？不答应，我爸爸就要被举报，被抓进去了啊。虽然很狗血，但我就这一个爸爸，总不能眼看着他被抓进监狱吧？”

迅速整理了思路的唐维虹开始为韩小冰想对策：“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举报方洪刚？”这下轮到韩小冰惊讶了：“我要是举报他，他不得整死我爸啊？”唐维虹说：“你爸爸要是跟他成了死党，继续在贪腐这条路上走，罪行只会更严重。现在刹车，还来得及，你懂吗？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以你爸爸现在的情况，尽早归案，他还能活着出狱，再继续下去，恐怕都没机会活着出来了。”

韩小冰似乎明白了，唐维虹是真心为她着想。她又忍不住哭了：“唐总，我妈妈走得早，都没人这样关心过我的生活。我爸就管我吃喝，以为让我不饿死、不冻死就行了，从不跟我说这些道理。今天你跟我说这些，我才明白，用自己的身体去换他提拔，其实是害他。”

唐维虹又加了一把火：“更何况，如果方洪刚食言，提拔你爸爸的事情就是不兑现，你能拿他怎样？”韩小冰“扑哧”一笑：“唐总，我这个记者也不是白当的呀，我有录音，你听。”她拿出手机，一按，里面传来方洪刚的声音：“……你爸爸做办公室主任这么多年，经手的费用有多少你应该有数。真要去查，不要说提副主任了，人都要‘进去’呢。你说这个‘买卖’值不值啊？”

唐维虹也笑了：“那你还等什么，我陪你去吧。你不要怕，我是省纪委委员，带你去省纪委举报。方洪刚是副厅级干部，和我一样都是属于省委管的干部。你的个人情况，纪委会为你保密的，不会被泄露出去，招致他打击报复的。”韩小冰点点头，拿起包跟唐维虹出了办公室。

不久，省纪委根据韩小冰举报提供的证据顺藤摸瓜，查实了方洪刚更多违法违纪行为的证据。经省纪委研究决定，对方洪刚进行审查调查。当然，韩东山也因违纪接受了庐源市纪委的调查。不过，韩小冰实名举报的事情也迅速蹿红网络。从“网红记者”到“反腐英雄”，韩小冰的人气再上了一个台阶。那一个多月里，她度过的屈辱时光也就自然尘封了起来无人问津了。

“你个废物！想出的什么主意！韩小冰的名声非但没被搞臭，方洪刚反而折进去了。”这天晚上，楚尚德把李承祖叫到一家咖啡厅，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李承祖也气鼓鼓：“我他妈哪儿知道那娘们这么有心机，随身开着录音设备。”

楚尚德说：“那说明你没用。这是做记者的基本功，随身带着记录证据的设备，万一对方赖账，说自己写了假新闻，就可以拿出来做证。搞娱乐的就是不如正经搞新闻的，哼。”李承祖还不服气，刚要反驳，楚尚德手机响了。

“什么？确定死了吗？是他吗？”楚尚德脸上浮现出极其不安的神情。“怎么了？”李承祖问。原来，广电集团副总张文方刚刚在他的情妇——文艺频道主持人胡艺菲家和她厮混时，胡艺菲原本出差在外的丈夫突然提前回家，吓得赤身裸体的张文方跳出卧室的窗子，趴在空调室外机上躲藏。结果被小区巡逻的保安发现，以为是小偷，用电筒一照，强光刺眼使得张文方伸手去挡眼睛，一个失手，人坠楼而亡……

“妈的，屎盆子没砸到报社头上，反而砸自己头上了，真是晦气。”楚尚德恨恨地骂。这下，全庐源都知道广电集团一个老总光着身子摔死在一个主持人家的小区里了。因为主持《文艺风景线》《读书时光》等栏目出名后，胡艺菲也是个“熟脸”主持人，庐源市几乎家喻户晓的美女。她住哪里自然也不是秘密。

新闻界里无新闻。就在楚尚德获悉自己的班子成员意外身亡的消息后不久，唐维虹也在微信里看到了现场照片。一群人密密匝匝地围在黄色的警戒线外看热闹，背景是一幢住宅楼。发给她看的朋友说，这是住在那个小区的朋友拍到的。人群里面，就是张文方的尸体。

唐维虹立即打电话给热线新闻部值班主任曹海峰：“通知记者去蓝海之滨小区40幢，有个突发新闻。”

《突发！庐源蓝海之滨小区一男子坠楼身亡》《警方通报来了，坠楼男子张某是……》，不一会儿，两篇桂湖日报记者采写的稿件全网推送。对庐源官场和新闻界熟悉的人来说，一个蓝海之滨、一个张某，就可以轻易推断出事件的两个主角：张文方和胡艺菲。

一批题为《听说了吗？广电一副总从他情妇家坠楼身亡了！》《广电一老总正在情妇家不可描述，为何突然坠楼身亡？来看！》的网帖也迅速在庐源各大网站、论坛成为热帖。阅读量和回复量都飞速攀升。

第二天，《桂湖日报》、《桂湖晚报》、桂湖新闻网都刊发了张文方坠楼身亡的新闻。楚尚德气得把手边的《桂湖日报》撕得粉碎，揉成球朝垃圾桶里扔了进去。这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他收到了很多信息。有询问死者是不是张文方的，也有询问后来胡艺菲两口子怎么闹的，更有追问张文方老婆有没有来闹事的……总之，烦透了。

几乎同时，唐维虹也在集团干部会议上继传达朱新平被审查的决定后，再次敲响了警钟：“广电集团张文方的事情大家都听说了。”她喝了口茶，“我在这里再给大家唠叨几句，千千万万不要存侥幸心理。不该吃的饭局不吃，不该拿的钱、物不要拿，不该发生的关系不要联系。天底下没有包火的纸，坐到这个位置不容易。不要被一时糊涂断送了前程。张文方的例子要是觉得远，朱新平可不远，几个月前都还和诸位一样坐在这间会议室里开会呢。”

苏茂洋点点头：“我跟张文方在省委党校中青班是同学，说实话当时真没觉得他还有这毛病，为人谨小慎微，跟朱新平差不多，说话也少，更不喜欢喝酒。我们有次在饭桌上开玩笑，问他要是可以选一个做情人，最喜欢台里哪个主持人？他都说，不好开这样的玩笑，生活作风是大事。我当时还笑他迂腐。我记得他每天休息得很早，起得也很早。喜欢去跑步。昨天晚上知道这个事情之后我都不敢相信，他会跟一个已婚的主持人勾搭上，还闹出这样的丑闻来。”

几天后，省广电局纪检组派人进驻广电集团，查出了张文方滥用职权在创收、桂湖电视艺术中心大楼、桂湖剧院建设等方面的贪污、受贿等行为的证据。集团文艺中心主任、集团基建办主任等中层干部因涉及其中，被免职审查。胡艺菲和另一位文艺频道女主持人因為和张文方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并利用这层关系为自己违纪牟利，同样被停职审查。楚尚德作为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从严治党的“第一责任人”，虽然自己没参与其中，但也受到了省纪委领导的诫勉谈话。

“楚总，审片了。省委全会。”一个编辑敲了敲楚尚德办公室的门，请他去审片。电视台台长审片和报纸总编辑审稿一样，都是政治要求极高的工作。楚尚德刚到广电集团时，就犯过一个大错误。

当天，在中午一个饭局上喝得脸红彤彤的他去审片。是一条中央学习实践活动领导小组来桂湖检查工作的稿子，组长是一位退休前曾任国务院部委党组书记兼主任的正部级干部。文字稿播报到他的名字时，镜头没有按以往常规给他一个正面特写，而是一闪而过。楚尚德也没指出来，就这样播出了。

第二天，当时的省委书记亲自打“红电话”到台总编室给他，严肃批评了他的疏忽大意。并且指出，桂湖日报非但没有犯这样的错误，反而发了一张组长讲话的正面照片和书记的并排在一版，是“讲大局”，要他做检讨。那一天，桂湖日报值班的编委恰恰是时任副总编的唐维虹。从那天的头版上看到值班编委署名时，楚尚德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没有料到的是后面居然会和她有更多接触。

今天要审看的，是省委十一届二次全会的新闻片。楚尚德虽然还没吃中饭，但也丝毫不敢大意，眼睛紧盯着屏幕。书记作报告的特写没问题、其他常委的特写没问题、会场正面的大全景没问题，他才稍稍放点心。待镜头扫过省委委员、候补委员、纪委委员席位时，他发现一个女代表正在打哈欠。“拉近了看看是谁。”他嘱咐。镜头拉近一看，是唐维虹。楚尚德大喜：“保留，晚上在片子里用。”

随后，他找来李承祖。“你找几个熟悉的粉丝多的网友，在桂湖之家、我爱庐源等几个论坛上发帖，就发唐维虹在省委全会上打哈欠的截图。好好出出她的丑，好不容易给我找到个碴儿。”李承祖自然不敢耽搁，上次吹牛丑化韩小冰失败，他也一直憋着股气在心里。

《省委开会，这位女委员大打哈欠，如何贯彻精神呢？》《这位女委员开会打哈欠，都忙啥呢这么累？》……几篇帖子一发，不点名地吐槽了一下唐维虹。自然，也被她看见了。

过了几天，省委宣传部召开全省宣传思想战线贯彻省委全会精神座谈会。楚尚德一进门，就看见吴景轩在和唐维虹说话，他大喜：部长肯定是在批评这个娘们儿了。他壮着胆子假借跟部长聊天，走近了想听听唐维虹怎样被骂。“那天省委开会，我晚上看电视你打哈欠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吴景轩关切地问。唐维虹一笑：“多谢首长关怀，没有啦。我就是前一天晚上值班的，第二天起个大早来开会，自然就被瞌睡虫闹了下。没想到被同行捕捉到了，正是‘同行是冤家’啊，哈哈哈。”吴景轩说：“那你就让班子里派人来嘛，前一天值班就够辛苦了，第二天还要起个大早。”唐维虹说：“那哪儿能随便派人顶替，毕竟是省委全会。我这个纪委委员带头违纪，可不好啊。”

吴景轩一转头看见楚尚德，就没好脸色了：“尚德你也是，审片的时候都不看看吗？这个镜头为什么保留？你做台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些镜头采用哪些镜头删除，还要我告诉你吗？这么明显你会没有注意到吗？不要告诉我你是故意要出唐总的丑哦。”楚尚德一脸尴尬，热腾腾得像被重重打了一耳光一样。目的被戳穿得这么快他也没有料到，只好挤出一丝笑容：“怎么会呢，那天片子是中午来的。我还没吃饭呢，就想着赶紧审看掉，饿得眼晕了。实在对不住啊唐总，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赔罪。”

唐维虹也毫不遮掩：“好啊，我听朋友说最近庐源金街新开了一家日料非常不错，我就坐等楚总请客喽。吴部长也赏光一起吧，那里的三文鱼、烤牛舌都十分新鲜，每天还不是去了就有座，要提前预订呢。不过既然楚总开口了，咱就一起去尝个鲜吧。”吴景轩大笑：“好啊好啊，楚总可不能花公款，作为招待费报销哦，要花自己的工资哦。”这一唱一和，说得楚尚德肉痛不已。他也早就听同事说过，那家日料最近生意十分红火，当然，价格也非常昂贵。一贯吃同僚、吃下属的楚尚德，一旦要自己出血，就痛苦异常了。接下去的整个会议，他都神游天外，没法认真听吴景轩讲话。

回台里的路上，楚尚德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兑现。越想越觉得唐维虹这个女人“阴险”，拉上了省领导，叫他不得不当回事儿。不然，他就是不兑现，唐维虹也没法奈何他。

在唐维虹看来，日料吃不吃是其次，工作比日料重要得多。这天，她在月度夜班总结会上提出，要评选“夜班最欢迎的免检记者”。

“我经常听夜班的版面编辑说，某某的稿子来了，放心签就是;某某的稿子来了，可得多加小心。这些简单的话语，对记者工作提出了明确的评价。我们评选免检记者，就是要鼓励更多高质量稿件不断涌现，要有高质量稿件，首先要做个高质量记者。”唐维虹对总编室和各采访部主任说。

杨纯也附议：“唐总听说的话，我们总编室都有一本账。每次看到系统里新发的稿件来自谁，大家心里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举个例子，经济部有一次一个来稿，标题我记得很清楚《泰江高新区与‘套娃之家’项目签约   首個俄企落户国际企业园》。高新区是个单位，怎么能与一个项目签约？搭配就不对，标题就是一个病句，质量可见一斑。”

唐维虹点点头：“怎样可以算免检记者？我看至少有三条立得住脚：第一，稿件反映的事情真实、准确，没有‘也许、大概、可能’;第二，稿件不‘缺胳膊少腿’，不需要编辑打电话询问，更不要上网查询;第三，接到的临时采访、重要突发采访及时、尽快完成稿件上交，不拖沓，不延误当日报纸出版。说起来在座诸位可能觉得都是基本功，但不可忽视的是，这三条在全社很多记者，特别是入职不久的年轻记者里，并不能驾轻就熟，甚至问题很多。”

贾春和也表示赞同，但是他提出：“指挥棒也不能只对准记者，对编辑也应该一样。不能说记者来稿质量高，你们总编室就高枕无忧，每天直接签发了事。能不能改出更好的标题、更好的导语、更美的版面，甚至修改好长篇通讯的布局，同样应该是总编室拿得出手的本事。”

总编室副主任马秋华接过话茬：“当然了，评选、鼓励‘免检记者’，丝毫不代表我们夜班就可以坐享其成。策划、选择、提炼、改标题、配图文，一样都不能少。同样要做一个让前方记者知道，稿子到你手里了就放心了的好编辑。这一点，各个采访部室都可以放心。我们对你们的来稿，件件花心思，字字用脑子。”

唐维虹转着手中的红铅笔，这支铅笔以往都是在版面大样上画修改意见的。“大家说得都很好，前方后方、白班夜班、记者编辑是一个整体。只有我们双方都拿稳手里的活，练好基本功，报纸、网站、微博、微信、客户端的稿子才会质量越来越高。质量立住了，读者群才会更稳固。读者群稳固了，有公信力了，我们的经济合作也才会芝麻开花节节高。大家信得过我们的稿件，就是我们长盛不衰的生命力所在。所以，还请各位每天值班小心小心再小心，眼睛瞪大瞪大再瞪大，让每一篇经过我们之手发表的稿件，每个字都经得起推敲，叫省委领导放心、读者满意，没有人挑得出刺儿，再有人想找我们麻烦，无从下手。”

杨纯提议，可以搞采访室主任和夜班的“轮岗”，让总编室值班主任去上白班，主持各部室选题会，布置采访。让几个采访室的主任也参加夜班，看看自己部门记者的稿子到了夜班之后，是怎么被处理的。自己也对夜班工作有所了解，以此减少误会，增进合作。

“我看蛮好，我部门经常有记者跟我说，自己的‘得意之笔’被夜班删得七零八落。还有的说，夜班改的标题不如自己的好。更有年轻记者跟我抱怨说，有的获奖作品为什么编辑也可以得编辑奖，他们为这个稿子花什么心思了？见报稿和原稿差别也不大呀。这样一来，互相都对对方的工作有切身的了解。”贾春和第一个赞同。

“这个提议很好，老话说看人挑担不吃力。不必讳言，报社采、编两边或多或少都存在觉得对方工作轻松、自己工作辛苦的思想。这样一来，都干一干对方的活，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想象一样的轻松呢。以后也就不会轻飘飘地说对方工作轻松。苦的就是自己这样的话了。双方都体谅对方的工作，我们的稿件质量也就会更高。轮岗这样的好想法，也希望大家以后更多地提出来，今天几个编委都在，我觉得杨纯这个轮岗的点子可以入选今年全社‘金点子’奖，大家意下如何？”唐维虹十分肯定。各位编委和部门主任纷纷鼓掌。唐维虹很高兴，朱新平出事之后，大家不再整天想这想那就是不抓业务，班子成员的心开始渐渐往工作上聚集了，自己说话的凝聚力也越来越强了。她一直觉得，一个媒体，不拿好作品说话，其他什么都是假的。

这个不值班的夜晚，唐维虹正和邓子良在被窝里亲热，她双手捏住邓子良的腮帮子调戏道：“说，本宫未曾宠幸你的那几周，你有没有把魔爪伸向你们学院那些年轻貌美的大学生啊？”邓子良哈哈大笑：“你们报社已经缺稿子缺到这种地步了吗？需要总编亲自上阵逼老公搞绯闻吗？”

这话也逗得唐维虹开怀大笑起来。这时，唐维虹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邓子良一脸无奈：“又是哪里发生爆炸了吗？还是哪个市的电视台台长从情妇家坠楼了？”唐维虹示意他闭嘴，来电的是省委办公厅秘书一处处长林羽祥，通知她一个小时后去省委28楼常委会议室开紧急会议。

“什么会啊，都要12点了还开。”邓子良吐槽道。

20分钟后，唐维虹把车停进了省委大院停车场。她在等电梯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吴景轩。省委宣传部长说：“唐总你要做好准备，马上要你发言。”唐维虹更惊讶了：“什么会啊，还要我发言？”

吴景轩说，几个小时前，省食药监局微博发布消息称，在桂湖省安江市非常有名的安江乳业检查时发现，该企业在11批次液态奶里违规添加99公斤山梨酸钾。生产的不合格牛奶达27万瓶。消息一经发布，引起了安江市上万市民集体前往安江乳业门口集会抗议，要求老板出来道歉，并且赔款。有情绪激动的市民甚至出现砸企业门牌的行为。由于尚未任命新的市委书记，安江市市长姚元龙立即向省委作了报告，李俊康要求召集省委紧急常委扩大会，并明确提出桂湖日报和广电集团主要负责人列席。所以，才喊了唐维虹。

不一会儿，睡眼惺忪的常委们陆续进场。李俊康没别的开场白，直接让王长河介绍情况。省委秘书长揉了揉眼睛，掏出一份打印好的材料照着念。省食药监局根据群众举报，对安江乳业进行突击检查，在公司食堂隔壁房间现场查获食品添加剂山梨酸钾空包装袋。同时，对公司成品库内的9种液态乳进行了抽样检测。检测结果显示，9种液态乳中，8种检测出了含有山梨酸钾成分。

“现在情况就是，群众聚集抗议不肯回去，要安江乳业的领导出来道歉。很多外省媒体获悉后，纷纷派记者赶赴安江采访。所以今天请两位新闻单位领导同志来，给大家提一下关于这方面工作的建议。”李俊康直言不讳。他第一个邀请唐维虹发言。

在王长河发言的时候，唐维虹迅速整理思路。轮到她发言时，她毫不停顿地开了口：“听了刚刚王秘书长的介绍，我有几点建议供省委领导参考。第一，今天天亮之后召开新闻发布会。要求省食药监局领导、直接参与检查的同志发言，告诉媒体真相，让他们立即公开报道，解答群众的疑问。否则，谣言跑得比新闻快，我们就被動了。”唐维虹喝了口茶，“第二，省委宣传部对外地来采访的记者做好统一安排，疏比堵强。第三，电视滚动播放最新进展，手机网、微博、微信即时推送。让广大群众及时知道，网上瞎传的帖子就没人信了。”

李俊康点点头：“吴部长你看呢？”吴景轩自然紧跟：“我这就布置新闻处安排下去。”王长河也说：“我这边也再请办公厅的同志通知食药监局安排人明天早上开发布会。”

舆论这块布置好，李俊康又强调：“公安部门立即控制安江乳业董事长邵建武，商务部门安排周边城市的奶企调运合格鲜奶去安江保障市场供应。食药监局派驻工作组进驻安江乳业，立即停产整顿。检查、整改每个环节，报社、电视台派记者跟踪报道，让群众即时知晓。”

陈伟达等了一会儿，看李俊康不继续了就开口了：“安江乳业毕竟是桂湖知名度高、对经济发展贡献很大的乳企，营业五十几年了。在座诸位好些的孩子都是喝安江奶长大的。这么一来，对企业是灭顶之灾，影响是不是不太好呢？”

李俊康一笑：“什么企业的命运比得了群众的安全？不管它有多么悠久的历史，多么重要的贡献，违规添加，侵害群众利益，就是要依法曝光。”他这样一定调子，会上也没有人再继续为安江乳业求情了。如果马涛还在，想必这个曾任安江市委书记的常委也还是会为安江乳业说几句话的。

整个会场最尴尬的，不是被李俊康顶了回去的陈伟达，而是被要求参会却没发言机会的楚尚德。他尴尬的不是没时机在省委书记面前表现自己，而是他前几天刚和邵建武一起吃了饭，用娱乐频道一位新入职的美貌主持人的身体，换来了邵建武大笔一挥签下的广告合约大礼包。拿得上桌面的是正常的广告要约，拿不上桌面的就是要枪毙针对安江乳业的批评报道。正得意洋洋，这下，钱能不能到账已经是个问题了。

第二天上午，省政府新闻办破例为一个地级市的事情召开发布会。会议室挤得满满的。记者们获悉，山梨酸钾为国家允许广泛使用的食品添加剂，但禁止在液态奶中使用，一旦使用，即判为不合格产品，安江乳业超范围使用食品添加剂。前一天晚11时，省质监局执法人员对库存的乳制品全部进行了查封，并责令该企业停止生产销售，对已出厂的449瓶奶制品立即召回。

《桂湖日报》、《桂湖晚报》、桂湖新闻网、桂湖电视台、广播电台……桂湖省全部的媒体都开足了马力报道。一夜之间，庐源、安江市面上安江乳业的广告都被愤怒的市民浇上了油漆甚至大粪。

“稿子要写清楚，为什么乳企要加山梨酸钾，山梨酸钾对人体有没有危害，这些都是读者关心的。”唐维虹在报社听参加发布会的记者回来汇报时说。尽管她全程通过直播观看了发布会，但是她发现这两个读者会非常关心的问题，发布会上没有记者问，自然有关干部也就没有说。这几个晚上，不值班的唐维虹也赶到了总编室，像值班时一样过问稿件的编发、图片的选用、版面的设计、标题字号的大小……每一样都精心过问。因为她知道，这样重大的新闻事件期间，作为全省报纸行列“排头兵”的省委机关报，关注度有多高。有多少媒体会转发他们关于安江乳业违规案件的报道，一点点差错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负面影响。那几天，每天夜班结束得都比往日晚。

桂湖日报关于发布会和调查组工作进展的稿件，因为要素齐全，在网上得到了大批网友自发转载。点击量、转载量都创了新高。李俊康也再次通过省委办公厅打电话转达了他的高度赞扬，肯定报道准确、及时、有说服力。并要求全省各个地级市的党报全文转载，所属网媒一起推送。这在唐维虹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以前，只有人民日报社论才有各地党报纷纷转载的“待遇”。极少有省委机关报的报道被要求各地级市党报转载。这下，桂湖日报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再一次上了一个新台阶。

随着调查的深入，因涉嫌“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安江乳业集团董事长邵建武被批捕，同时戴上手铐的还有该企业分管液态奶生产的副总陆先福、总工程师朱安邦、采供部主任李建成。听说了这个消息，楚尚德一脸窘态。他实在不知道随着邵建武的被捕，他答应自己的150万费用还会不会兑现。

“你说呢？”楚尚德又把李承祖叫到了跟前。当初李承祖出主意让娱乐新天地新主持人顾燕燕去陪邵建武过夜时，他就不太同意，觉得一个电视台被李承祖搞得像“特殊服务”场所一样。但后来顺利签下了合约，他倒也不骂了。这下，如何收场？

李承祖没吭声。除了女色战略，他也实在不会别的。“邵建武被抓起来了，安江乳业又没倒闭。几万个职工的大厂，说倒闭就倒闭，那么多人下岗，怎么安排？不可能的。”他只好用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宽慰楚尚德。尽管他自己也知道，安江乳业不可能像没事儿一样正常给钱了。

“要是安江乳业不给钱，我们能不能起诉他们违约？”憋了半天，李承祖憋出一个主意。楚尚德抬起头，冒出一句：“你小子认识律师吗？官司能打得赢吗？”李承祖连连点头，顺手给楚尚德点起了一根烟：“这个你放心。律师界我也认识很多朋友，没问题的。只要你舍得拨款。”楚尚德笑笑：“只要别到最后，150万没要回来，花出去的都不止这个数了。”

不忙的时候，唐维虹有个习惯，喜欢去各个部门串门。一是跟大家交流加深了解，及时为他们解决工作、生活上遇到的问题。二也常常通过聊天无意中发现线索，进而安排采访，写作成为稿件发表。这天，她就发现个大新闻。

“唐总你相信吗？我们老家一个县的党内政协副主席，是假党员呢。”时政部记者王安顺笑着说。唐维虹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假党员？怎么个假法？”对于出乎预料的反常事儿，她十分感兴趣。

王安顺说，他老家在雍海市下属的灌旗县，那里有个人人皆知的“假党员”政协副主席。他叫鲁恩华，靠花钱行贿，短时间内完成了入党申请书、思想汇报、党支部会议决议、转正申请等一系列正常情况下需要近两年才能完成的手续。此后，他又当上了副乡长、乡党委副书记、县政协副主席。

唐维虹立即来了兴趣：“有没有兴趣去采访一下？”王安顺一下子收起了笑：“这恐怕发不了吧？人家还是在职干部呢。”唐维虹倒是笑了：“公开报道发不了，我们可以发内参嘛。而且，县政协副主席是副处级，你怕什么？！你们贾老板是正处级的部门主任，你天天跟正处级领导打交道，还跑政法，经常见副省长、公安厅长，胆子咋还这么小？”

一番话，激得王安顺来了底气。“好啊，我们是省报哎。怕他一个县政协副主席干吗？我领了这个任务！”唐维虹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下去采访这样的舆论监督报道，胆子要大的同时，心要细。留心关键证据，拍照、录音。重点是剖析清楚，他是怎么飞速入党的。要是有人给你打招呼，乃至威胁你，你都不要怕。给老贾打电话，不行给我打电话。报社给你撑腰。”

兩周后，王安顺敲开了唐维虹办公室的门。“打假结束啦？成果如何？”唐维虹笑着问道。王安顺把文件袋放唐维虹桌上，汇报了起来。“我就说我是省报记者，省里让报社派我来给他做先进典型人物报道。想跟他谈谈，看看他以前工作、学习的资料，给自己学习用。这个家伙，利令智昏，居然还敢把假的入党申请书给我看。唐总你看。”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打印的照片，是他翻拍的鲁恩华的入党申请书。“你看。”他指着其中一句话对唐维虹说，“……认真学习了邓小平同志南方视察重要讲话精神，以及党的十四大精神……”“我们都知道，邓小平南方谈话是1992年，党的十四大也是1992年，但是你看落款。1990年8月21日。”王安顺一指。

唐维虹开了眼了。她仔细地端详那张翻拍照片，这个看起来很低级的错误，在主角鲁恩华看来就像不存在一样，写得认认真真，于1990年学习了1992年召开的党代会精神。怎么办？发还是不发？虽然省委机关报批评一个处级干部，并不算“踩雷”，但是毕竟是涉及假入党这样严重的政治错误，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发内参吧，有什么情况我来承担。”思索了将近五分钟，唐维虹回头叮嘱道。

第二天，李俊康在内参上批示省纪委严肃查处。按说一个处级干部的事情，也用不着省纪委出马，不过是因为他上了直呈省委书记办公室的内参。经过调查，鲁恩华入党手续完全造假，是当初花了100000元买通时任乡党委书记获得通过的。担任副乡长、乡党委副书记后，又涉嫌贪污、受贿等多项罪名，被雍海市纪委实施纪律审查。不久，鲁恩华被免去一切职务，开除党籍，正式批捕。

“唐总啊，你这个炸弹扔得，平地一声雷啊。”吴景轩在参加桂湖日报社举办的“镜下千秋永放光芒——桂湖日报记者镜头里的沧桑巨变”影展开幕式时，对唐维虹说。唐维虹脸红了一下：“我该跟您打声招呼的，毕竟您当了六年雍海市委书记，不声不响戳您老根据地的事儿不太好。”吴景轩哈哈大笑：“我是那么陈腐的人吗？还老根据地，又不是我个人的地盘喽。鲁恩华的事情我当时真一点没听说，严格讲我也是失职的。要不是你这个报道，我还真继续被蒙在鼓里呢。”唐维虹感激地点点头：“部长您这么讲我就安心多了，我也是考虑您不会为这些事情记我的小账，才斗胆签发的呢。”吴景轩也收起了笑容：“就要这样。每个高级领导都从基层上来，基层出点什么事情，都先考虑哪个领导在那里工作过，曝光会不会给那位领导招黑，媒体就不要工作了，天天唱赞歌最保险。桂湖12个地级市，哪个没出过省级领导？都顾虑这个，还得了？中央领导也都在地方工作过才到北京工作，各地要也都看面子，纪委就形同虚设了。只要是违法违纪的事情，侵害群众利益的事情，证据确凿就要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