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生》:“叙事医学”与“医患生命共同体”建构

2022-05-13 05:29张媛媛
西部学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医患关系

摘要:电影《中国医生》改编自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战斗中的真实事件,以医生和患者个人的故事作为整体叙事发展的主线,在人物关系的冲突与转变中展现“医患生命共同体”的构建。从叙事医学的角度,可以发现影片体现了叙事医学的三要素(关注、再现、归属)和三焦点(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性、人与人之间的共情、人类的情感)。通过人物关系的冲突与转变、医患互信的建立过程来展现叙事医学的关注—再现—归属这一过程,以实现“医患生命共同体”建构,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性”和“人与人之间的共情”。影片通过表达叙事医学“共情与反思”的精神核心,让医(学)生与患者产生理解和共鸣,起到医学人文教育作用的同时,治愈人们内心的创伤。

关键词:《中国医生》;叙事医学;医患关系;医患生命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J9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2)08-0159-04

一、叙事医学的人文内涵

2001年1月,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长老会医院内科医生丽塔·卡伦在《内科学年报》上发表“叙事医学:形式、功能和伦理”一文,首先提出“叙事医学”(Narrative Medicine)——从叙事的角度,讲述疾病治疗的故事这一概念。同年10月又在《美国医学杂志》上发表“叙事医学:共情、反思、职业和信任的模型”一文,对“叙事医学”有如下定义:叙事医学在于建构临床医生的叙事能力,它是一种吸收、解释、回应故事和其他人类摆脱困境的能力。这种能力有助于临床医生在医疗活动中提升对患者的共情能力、职业精神、亲和力(信任关系), 并促使其就自我行为进行反思[1]。“叙事医学的目标之一,是让医生更清晰地表达自己,更理智地处理自己的感情,培养高超的倾听技巧以及从隐喻和潜台词中发现隐藏信息的能力,从而更能设身处地为患者着想。”因此,“叙事医学”要求医生不要忘记医治对象作为“人”的属性,设身处地地体验患者的境遇,从而缓解医患关系紧张,提高治疗效果。为了“提升医学生观照、倾听、诉说疾病的‘叙事能力’”,丽塔·卡伦还具体提出了“从自传、现象学、心理分析、创伤研究、美学等训练出发”的方法[2]。

具体而言,叙事医学的内涵可以概括为“三焦点”和“三要素”。“三焦点”为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性、人与人之间的共情、人类的情感(特别是负面情感);“三要素”为关注、再现、归属。其中,关注即关注病人的故事,再现即医生反思、再现自己所看到和听到的,归属即由于关注和再现,医生与病人之间、医生与医生之间、医生与病人家属之间产生的信任。《中国医生》便是通过影片中人物关系的冲突与转变、医患互信的建立过程来展现叙事医学的关注—再现—归属这一过程,实现“医患生命共同体”建构,体现“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性”和“人与人之间的共情”。

二、《中国医生》的医学人文教育作用与叙事治疗作用

(一)医学人文教育作用

随着医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医学人文教育也越来越受关注,各大学校都开设了相关专业方向与课程,将医学专业教育与医学人文教育相互渗透融合。医学人文教育就是要“揭示现代医学的人文内涵,反映医学科学与医学人文的互动关系”,“从而丰富与完善医学,哺育医学关爱生命、敬畏生命的医学本质……使医学更好地服务于人类,造福于社会。”[3]也就是说,医学人文教育可以引起个体或其他社会系统发生变化。

目前,文学的医学教育作用已经得到了学界认可,但阅读文学作品比较花费时间,“电影因其在较短的时间内借助电影艺术的种种表现形式,能够展示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或‘案例’,就被作为‘压缩的文学作品’而受到青睐,甚至出现了一个医学人文教育的新名词‘Cinemeducation’,即‘影视医学教育’”[4]。

将文学、艺术叙事作品融入医学人文教育,可以让医(学)生和患者受益。《中国医生》真实地展现了抗击新冠疫情的画面,不仅有医生、护士的救治场面描绘,也同时将视点对准快递员、志愿者以及患者家属等,将社会上各种身份的人的反应都表现了出来。

《中国医生》上映首日,钟南山院士在观影后一连称赞了几个“真实”:“它没有任何掩饰,非常真实地还原了武汉抗疫的情况,呈现了全国人民共同克服困难的画面,最重要的是真实展现了中国力量!”“细节非常真实,真正体现了中国医生的良心、责任、决心和行动。”[5]

如此真实而感人的呈现,相当于一种“情景教育”,可以在帮助医(学)生形成职业认同感的同时,引导他们认识负面因素,并在以后的实践中加以关注。此外,抗击新冠疫情是中国人的全民记忆,观众很容易对其中的角色、情节产生共鸣,电影用与叙事医学“共情与反思”类似的精神内核的方式,让医生与患者產生理解和心灵的共鸣,形成正确的价值观。这种本土化的疾痛电影叙事文本成为患者、医者学习的样本,推动包含医患生命共同体建构意识的医学人文精神的树立。

(二)叙事治疗作用

精神医学认为,创伤性事件会给人造成心理创伤。《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4版(DSM-Ⅳ)》关于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定义中,创伤性事件指的是自身经历的急性、生命受到威胁或严重伤害,或身体完整性受到威胁,或者获悉亲朋好友突然死亡、或暴力伤亡、或有关伤害或死亡的威胁性事件。创伤常见症候包括,极度恐惧或绝望、闪回(有关创伤事件的梦境、片段诸如影像、意念、感受等反复出现)、丧失信心等。

电影里也呈现了新冠疫情给病人、病人家属、医护人员造成的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电影中出现了病床上的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被装进裹尸袋推走,患者小文看到邻居被装进裹尸袋抬走,医生在做了30分钟心肺复苏后无奈宣布抢救无效等直面死亡的画面。

坚持给病人插管治疗的医生陶峻,梦见拔管的时候管子怎么也拔不完的毛骨悚然的画面,这属于“闪回”这一创伤症状。在救治陷入困境之际,有医生产生了自我怀疑,“我到底有没有资格做一个医生”,这属于丧失信心这一创伤症候。在现实生活中,甚至有新冠肺炎患者出院后被歧视、被孤立的现象。如何对相关人员的心理创伤进行治疗,也是今后的一项重要课题。

叙事疗法认为,要治疗创伤,需要通过记忆或者叙述的方式“再现”创伤,再将创伤记忆转化成正常记忆。“从创伤心理学角度来看,艺术能够使个体从负面思想甚至自残行为中解放出来。因此,不论对普通个体还是对创伤人群而言,艺术疗法作为阅读疗法的另一形式,是值得采用的、帮助促进个体情感和社会性发展的手段。”[6]

不管是文字书写还是艺术呈现,将创伤经历重现也是治疗创伤的方法之一。“《中国医生》展现的形象,包括医生、护士、志愿者、患者、患者家属、医生家属、外卖员以及每个坚守在岗位、为抗疫做贡献的普通人,他们做的一点一滴,可以汇聚成一种医治人心的力量。”[7]

综上所述,电影《中国医生》不仅能起到医学人文教育作用,还能起到治疗心理創伤的作用。

(三)从人物关系看“医患生命共同体”建构

不同于其他疾病的治疗,新冠肺炎具有较强的传染性,并且在疫情刚出现时,由于对该传染病了解甚少,整个社会陷入恐慌之中,疫情的迅速扩散导致出现了床位的紧张、设备的不足、人员的短缺等问题,疫情的突然袭击给整个社会体系、人性带来了巨大考验。电影《中国医生》中出现了不少医护人员感染,医护人员的亲戚朋友感染却没有床位的场景描写。

此次新冠疫情让人们明白,在传染病面前没有等级之分,医患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中国医生》将医生和患者个人的故事作为整体叙事发展的主线,在人物关系的冲突与转变中展现医患生命共同体的构建。

1.医患关系

医患关系一直以来都是社会关注的话题,也是众多医疗题材电影、电视剧重点表达的母题之一。《中国医生》中医患关系的体现,主要通过重症医学科主任文婷和患者小文的戏剧冲突来展现。孕期中的小文与其丈夫金仔来到医院却因为患者太多不能马上得到救治,金仔抓住文婷喊道,“你们这样算什么医生?我老婆怀孕了,那可是两条人命!”文婷回答道,“这些人昨晚就来排队了,你让他们哪个下来换你老婆?”

后来,小文得到救治,文婷成为小文的主治医生,小文认出了文婷,“你就是那个不愿意救我的医生?我可以换个医生吗?”文婷回答道,“没有别的医生了。”

随后,小文病情恶化,文婷建议给小文上体外膜肺氧合(ECMO)并执行剖宫产,医生们围绕要不要给小文剖宫产这一问题争执不下。支持的理由是如果不尽快执行剖宫产,孩子会缺氧,同时将给大人的生命带来威胁,反对的理由是给上了ECMO的孕妇执行剖宫产风险巨大,如果失败则一尸两命,将给医院的声誉带来损害。

期间,文婷的女儿发语音鼓励她,文婷意识到,她既是一名医生,也是一名母亲,她反复思考后向张竞予院长坚持自己的主张,“我就想让病人的生活按照原定的方向过下去,疫情总会过去,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电影还原了扣人心弦的ECMO操作、生育现场,充分展现了医生的智慧和勇敢,也让观众在直观真切感受医护人员的医治抉择之余,产生对人性的思考。

小文入院后,身为快递员的金仔没有遵循小文的嘱咐,继续偷偷接单,导致不幸感染。进入方舱医院后,他害怕小文知道这件事,又自责又羞愧,消极治疗,不肯吃药。护士安慰他道,我们不说没人知道,你又是轻症很快会出院。在医护人员的劝解下,金仔开始积极治疗。由于对疾病缺乏了解,病人很容易将责任归在自己身上,产生羞愧、自责等负面情绪,这时医护人员不应该采取强硬的态度,应该站在病人的角度,关注病人的故事,理解病人的情绪,建立信任感。

最终小文平安生产。在影片最后,文婷和女儿外出散步遇到小文一家三口,文婷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小文和金仔也向文婷表示了感谢,两个母亲惺惺相惜的画面让人动容。这一组人物的矛盾与转变体现了“叙事医学”所强调的共情与反思的精神内涵,以及关注、再现、归属的过程,医患互信的建立过程。

除此之外,在日常诊疗的场景中,援鄂医生陶峻用语言对病人进行安抚,“老张,你很棒”,“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饭了”,以及张院长关注病人的伙食,“早餐要有两个鸡蛋吃”等场面的刻画,也体现了叙事医学所强调的医学人文关怀。

2.医生与医生的关系

除了医生与患者的关系,电影将医生与医生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也展现得淋漓尽致。在人手和物资不足的情况下要不要继续接收病人,在死亡率攀升时要不要继续给病人插管治疗,在孕妇上了ECMO后要不要执行剖宫产,在整个抗击疫情的过程重现中穿插着医生们的争论与纠结。电影中对医生与医生之间的关系描绘,主要通过援鄂医生陶峻和张院长两个人物来体现。广东医疗队援鄂医生陶峻刚来到金银潭医院时,发现这里氧气等医疗物资缺乏,重症诊疗科甚至出现了停电的情况,医护人员手忙脚乱中撞倒氧气瓶,住院医生杨小羊插管时缩手缩脚,他对金银潭医院的医务能力产生了质疑,甚至直言不讳让杨小羊退出ICU。此后,杨小羊勤学苦练插管手法,最终获得陶峻的认可。面对陶峻的质疑,张竞予院长奋力维护医院和同事,极力反驳,声称医院的医务能力没有问题,向他保证以后不会出现停电、氧气不够等情况。

金银潭医院张院长脾气急躁,在电影中我们总是能看到他大声训斥的画面,“你去高速路口给我抢,也要抢回来”。疫情最危急的时刻,他力排众议接收源源不断的病人,喊话“把重症病人都送到我这来”,同时他也关心医生的安危,听到医生防护服出现问题后,下令停止接诊,并马上打电话向其他单位借物资。面对给病人插管还是不插管的争议,陶峻坚持给病人插管治疗,可是事与愿违,他坚持插管的患者张吉星,最终在他为其拔管后离世了。陶峻和同为援鄂医生的吴晨光在天台上互相安慰,互相打气。

疫情初期,由于人手不足,医疗物资紧缺等原因,金银潭医院的医护人员都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电影开始不久便出现了女医生在办公室边吃泡面边哭的一幕,父亲感染了新冠肺炎却没有床位,而她一直奋战在一线没有时间回家,她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下来,差点放弃:“从去年12月底没回过家,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手”,男医生用语言激励她,“你看看周围的人,谁不是这样,看看外面的病人,他们愿意生病啊?”

在救援争分夺秒的紧张氛围下,医生面对不断出现的困难和病人的接连死亡,需要缓解内心的无助和压力,这时候医生之间的互相倾诉与安慰,信任感的建立便尤为重要。这种人物的冲突与转变,也体现了医患生命共同体建构的过程。

3.医生与病人家属的关系

叙事医学的核心精神还体现在电影对医生与病人家属的关系刻画上。张吉星去世后,医生们在调取资料时发现其妻子也病逝了。吴晨光亲自将其遗物交還给他们的女儿张小枫,女孩泪眼盈眶,只说了一句话:“我只想知道,一个没有了爸爸妈妈的人该怎么办?”吴晨光医生对女孩说,“如果你想找人说话,可以给我打电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表达了对病人家属的人道主义关怀。

为了尽快加深对新冠病毒的了解,制定更行之有效的诊疗方案,需要对病亡者进行遗体解剖,但并不是所有家属都能理解这一行为,张院长甚至为此而遭到逝者家属的打骂。此后,陶峻医生劝说另一逝者家属捐献遗体:“医学的进步是建立在失败上的,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救下一个人”。家属哭诉奶奶去世的时候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陶医生安慰道,“老人家离开的时候,绝不是一个人。”暗示病人去世时有医生和护士在身边,医护人员和病人是一体的。在医生的努力之下,家属最终同意了捐献遗体。

在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墓碑上镌刻着这样一段铭文:“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医生们不仅需要治疗疾病,还需要了解病人、家属、医生的情感需求,缓解病人羞耻、恐惧的负面情绪。叙事医学的核心是共情与反思,电影通过展现医生与病人之间、医生与医生之间、医生与病人家属之间产生信任的过程,表达了医患生命共同体建构的重要性,以及医学人文和叙事医学的真谛。

结语

随着人们对健康、医疗重视程度的不断提高,围绕医生、医患关系等话题创作的电影、电视剧作品也越来越多。电影中,对在灾难面前个体的伤痛与无助表现得尤为鲜明。尽管如此,医生、患者、患者家属齐心协力,最终战胜了疫情。医患是一个生命共同体,所有人齐心协力才能战胜疫情,电影最后打出来的字幕,“感谢抗击新冠疫情期间配合的每一个中国人”,正是展示了这一点。

电影《中国医生》引发人们对医患关系、人与社会这些层面的重新思考,在疫情目前仍未完全消失的当下,电影增强了我们的家国认同感和医患生命共同体建构意识。叙事医学,弥合了技术与人性的鸿沟,而融入叙事医学精神内核的电影作品叙事和医学人文、医学社会学的结合,为医学人文提供了新的思考。

参考文献:

[1]王岳.电影叙事中的医学人文[M].北京:中译出版社,2020:前言.

[2]杨晓霖.美国叙事医学课程对我国医学人文精神回归的启示[J].西北医学教育,2011(2).

[3]杜治政.医学在走向何处[M].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44.

[4]郭莉萍.电影《杀生》与中国医学人文教育[J].中国医学人文,2019(5).

[5]王彦.赢得Z世代共情共享,主流电影为暑期档火热高开[N].文汇报,2021-07-13(1).

[6]张莉.文学的疗愈作用[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8:51-52.

[7]张建.全民记忆下的影像[N].甘肃日报,2021-07-02(10).

作者简介:张媛媛(1989—),女,汉族,湖南邵阳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博士研究生,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学与比较文学。

(责任编辑:赵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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