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词语的脉络上旅行(组诗)

2022-05-13 00:32大枪
诗林 2022年3期
关键词:椅子

大枪

至此,我至少不是一只不可以语冰的

夏虫,过去我从来没有过这样自得的

清晰,没有这样字正腔圆的有声表达

没有。但如果时间推进至十二月,表明

我年过四十岁,就必须记述这一年的

平庸卑俗,至少将其中三例置换成文字

当我把贫困当成亡命相交的朋友,就不再

怀疑母爱。孤独,相依为伴,鸡汤

是母亲提供给我的关键词,而轻佻地把对

女人的赞抛给我的腰的,是每个路遇的人

这其中就有这位朋友,他告诉我:他珍爱的

妻子趴在别人的窗户上摆弄花盆,他痛不

欲生

但良好的教养并没有让我泄露能够平衡他的

情绪的生活经验,或许我同样需要这种倾诉

请原谅最后一例讲述多占一行。过去二十

年,一位

在每一个节日给我发来庸俗祝福短信的中

年男人

决定愧疚地停下这种骚扰。我在他逝世的

前两周

离开了那个小县城,离开了那把合格的金

属轮椅

那时妹妹正推着它丈量着那座富丽堂皇的

大医院

或许这样的纪事体例还不够完美,因为现

在刚六月

朋友们正为一个投江的古人举行雅集,我

祈祷接下来

半年之久,我的这些笨拙的文字因为体面

到此为止

要讲述它,就必要减去寒冷的冬天。它是老家屋檐下的一只燕子,它并没有把我视作主人

尽管它的恋爱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

那时我逃学,在傍晚吹尖厉的口哨,围堵

好看又对我不屑一顾的女生,母亲请上门的

家长原谅发生在孩子叛逆期的罪过

嘴里一迭声重复“心眼不坏”“不掏鸟窝”

那些可以看作十二岁的我为数不多的善行

我一边嘲讽数星星的孩子好高骛远

一边数燕巢上一小滴一小滴的泥蛋蛋

我那时做梦都在学习飞翔,燕子是离我

最近的老师,我的眼睛跟着它上天入地,看它

啄食虫子,和相爱的燕子在赤裸的电线上

亲吻

它并不忌讳我看到这些。我还远远不是一个成熟的情种。我不止一次想象一只鳥的乳房老师都是挺起胸脯才美丽。我经常坐在

巢下方不着边际地冥想,并祈祷它

不要被一个在田野上寻衅滋事的弹弓所伤

那将是一个来自动画片的诅咒,所幸它一

直葆有

一只燕子的快乐,在一个绿色成为作文标

题的季节

如果他的母亲也跟随他出走,那个南方的

小山村

就再也不会有什么让他拉开

拉锁,那里将不再是一匹流浪马的疆土

除了一条九米长的小石桥被他当成遗产继承

它像一头脊椎动物铺展在奔涌的山溪之上

白云之下,但它并没有多么瞧得上白云,这些

一时在天上一时在水里的流动帐篷,他那

时还小,

还是一头小脊椎动物,他把白云当作

白面馒头,这让沙漠一样的腹部有了山水

气象

它一点儿也不责怪他,冬天里一双赤脚板

在身上小心翼翼地前行的违和感是它所珍

惜的

就像珍惜桥底下艰难觅食的小鱼,并为横

亘在

水面上的阴影感到自责。当然,它对每一双

被托举着的鞋都会传送真诚和善意,遗落

在桥上的

谷粒也会给麻雀们留下片刻的温暖。出于

普遍的爱戴,

这里偶尔也会成为年轻人约架的场所

多数时候是为了同一个在桥底漂洗长发的

女孩

只是大都会被“桥上不见桥下见”的理由和

解,它的

青石质地的身体迷恋在各样的新奇和喧闹

中多年

如今这样的场景很难找回,三十年的沧桑

已经让

它成为一个被弃用的名词,像两岸孤寂的

空巢老人

女人一大早就在拆被罩,昨天我就在一首

隐喻的诗里用到“一大早”这个词

不这么叙述好像总感觉虚度时光

她首先把我赶起床,接着是三个孩子

她埋怨他们什么也干不了,像一个诗人

她要赶在大片的蝴蝶停飞前完成拆洗

就像农民赶在霜降前完成对北方的收割

接着她开始擦厨房,她说秋天了,要让

厨具蓄得住粮食的记忆,还呵斥

在地上跟踪脚印的猫咪,老实坐回窝里去

中途她还把四片蓝色的药丸咽进嘴里

试图不让季节性皮炎引发的瘙痒停下工作

她满足的表情像在吞咽歌剧里的休止符

(她说晚上听到瘙痒在小腹上琴键一样跳

动)

趁着忙她的小儿子会偷拿橡木柜高层的

糖果,这往往会摔碎某个精心装插的花瓶

小家伙通常在这时叫她小蕊姑姑

这是预防挨揍的经验——学她娘家的

侄子们的称呼。这些碎片构成不朽的一天

进入十月她就喜欢擦洗,喜欢埋怨

除非她坐到画框前,画画布上的秋天

才会安静地呈现一个三十多岁女人的全新

版本

我坐在一片博爱的森林上,我已经有二十

没有接近这个城市公园几棵挂名炫耀的树

我必须通过身下的椅子找到早上九点钟的

旷野

才会看到头戴金首饰的阳光在新鲜的鸟鸣

穿梭,我要学会在椅子的脉络上旅行,它们

是制造绿色素的大师,我能从阳光中得到

什么

我沿着它们走向山谷,感受鼹鼠的求爱声

并认为这比楼下任何鸟叫都能促进我的腺

如果椅壁上沿有一个浅黑色的小疔疤,我

会准确

判断这是最近梦到的某个女性脸上的美人

这样的指认不能公开,妻子此时就坐在旁

我会在两顿饭的时候碰上她——

一个花鸟画家,画椅子是对她身份的拉低

这是一把瘦椅子,我经常摸索它光洁的身

结实的形体让我记起它来自非洲的红胡桃

家族

我的座位底下每天奔跑着一片热带雨林

我挥霍着赤道上空的氧气,巨蚺的咝咝声

听起来无比敞亮,我的诗歌已经很多年

没有和这块开朗的土地建交,感谢椅子

它的努力为我的穴居生活输送尊严,如果

我的

诗歌组建一个部落,它让我看起来更像一

个酋长

一辆车开过来,停下,开走。另一辆车开过

停下,开走。接下来我们在跟踪这个程序

没有人怀疑油站的地下操守,就像呼吸困

难的

驴友走进吸氧站,管道里输出的气体或者

液体

都可以拯救一个人或者一辆车的一生

行走中的际遇注定如此。也没有人知道“我

们”

曾经是熟稔的两个人,如果时光倒退十五

你会在副驾驶座为我放一盒忠贞的巧克力

如果场景倒退十公里,你正从城市中心一

专属车库拧动爱车的钥匙,马达在背诵你

喜欢的撞击乐,而我正从一首凌晨五点钟的

诗歌出发,身上裹有浓厚的香烟味,我们被

起点不同的路口吐出来,可能第一次在这里

获取供给,你在98号加油桩,我在92号加

油桩

我们分别选择相信两个身穿制服的女人

相信来自油管输出的黑暗料理,然后你走

北新路

我走四季桥,无人去想不可预测的前程,去想

我们曾经认识,从同一个油站出发,注意油

站旁

同一块禁止违章超车的警示牌。那又能怎样我们每天都在遵循既定秩序,每天被送往

道路的任何一端,从没有想到说一句:嗨,

你好

亚麻色的窗帘拉开后,他将会收起喉结里的

磁性部分,不要让阳光在身体上留下桃色的

题词

不要激活那些老死的建筑,和一条哈巴狗

的对视也可能蘊藏巨大风险,要把这些经

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两个女儿,她们一个

十二,一个十四,必须当嫁妆传给她们

要学会在一个大城市中规中矩地生活

如果有彩色的裙子,最好让它们束之高阁

像她们父亲那些天真、沮丧的诗歌

在写成之后,就以高冷的品格结束一生

他们不在这辆巨大的彩车当中,没有人向

他和他未成年的漂亮的女儿们示爱

他们不在这样的流行语当中,每一个公众

入口处的

红地毯都是严肃的,与城市的气质完美

相称,这里有一千座天桥和五百个十字路口

不要为找不到二分之一条通往碧环村的路

而心生不安,时钟不会止于夜色,要知道

她们的奶奶,仍然生活在客厅的地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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