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故居的两家书店

2022-05-18 16:59朱航满
黄河 2022年1期
关键词:鲁迅研究藏书书屋

朱航满

很久没有去鲁迅博物馆了。虽然鲁博与我工作的单位,只有很近的距离。发了信息,问黄乔生馆长,回复说,疫情期间,故居预约参观,石窟佛头的展览快要结束了,馆里还有两家书店,亦开放。周六下午,带儿子去参观,鲁迅是语文课本上的熟面孔,有必要让他更多了解。到了博物馆,一入门便是鲁迅的汉白玉像,很多人在雕像前拍照。走近一看,原来像前的一页石雕刻字上,卧着一只黄色猫儿,很是好看。最早来鲁迅博物馆,记得还有一尊鲁迅的铜像,在博物馆寻了一遍,没有找到。后来偶然读上任馆长孙郁先生的自选集《新旧之变》,其中的作者年表里,写及鲁迅博物馆曾与日本仙台市进行文化交流,北京礼赠了那尊鲁迅的铜像,仙台则回赠了藤野严九郎的雕像。现在这尊藤野的雕像,就立在鲁迅故居的东南侧。我带儿子看了藤野先生像,便先去了故居。这个地方,过去来过几次,但这次进故居,感受却颇不一样。印象中,鲁迅的这个故居是很大的,但这次感觉庭院狭小,两株鲁迅手植的玉兰之外,剩余的空间并不大。儿子对鲁迅的老虎尾巴书房很感兴趣,我带他到后院,从窗户看了看鲁迅的书房。过去只记得这是鲁迅的书房,这次看,更注意其还兼作鲁迅的起居室,那张放在窗户旁的床,只不过是很窄的一块木板。

从鲁迅故居出来,对面是一排老房子,叫做“朝花夕拾”,正在举办一个关于天龙山石窟佛像的讲座。我记得这个地方,过去是鲁博书屋,之前曾来过两次,这次来,感觉故居与这个房子之间的距离,很是逼仄。问了一个保安,说鲁博书屋搬到博物馆的展览厅出口处了。于是带着儿子去看鲁迅的生平展。从展厅出来后,出口处果然有很小的一个玻璃屋子,门口有个木头匾牌,上面有“北京鲁博書屋”几个书法刻字,放在一个玻璃柜子上。玻璃柜子里,摆放着一些纪念品和文化创意产品。进了这个小屋子,有位女店员,问她,书店什么时候搬过来的,说是两年了。环顾了书架,有不少感兴趣的书,鲁迅的一些旧版本的著作,鲁迅的研究著作,以及鲁迅同代人的相关著作。除了鲁迅的一些老版本的旧书以外,大多数新书都是知道的,且也常见,只是这么摆放在一起,倒有一种特别的气息。环顾书架,发现还有一些民国期刊的影印合订本,诸如《光明》《太白》《新语林》《莽原》,等等。又发现了一册现代文学馆编《唐弢藏书目录》,系内部印刷的非卖品,标价180元。这个很有可能是唐弢捐赠现代文学馆藏书后,由后者整理和编选的一册藏书目录。一般情况下,名家捐赠图书馆或博物馆,都会编一册这样的目录。

唐弢是著名的鲁迅研究专家,也是新文学史料的收藏家,还是散文家,他的这册《藏书目录》,对于研究现代文学很有价值。唐弢将生前藏书捐献现代文学馆,可谓功莫大焉,但文学馆似乎对于这一批藏书利用并不太多。现代以来很多名家,在离世前都将藏书捐献各种文化机构,但有些也是将藏书散掉了。其实捐或不捐,都是自己以及其后人的自由,但如果是有心人,在这些藏书散失之际,编选一个藏书目录,将是很有益处的,既是一个特别的纪念,也是对后人研究的一个史料。读这些藏书目录,就仿佛是到这些名家的书房进行一次巡游。参观他人的书房是一个很小心的事情,可以窥见其人的趣味。故而我读这册《唐弢藏书目录》,尽管只是简单的书目及版本信息,却能读得津津有味,如入宝山一般。这位女店员看我对书屋的书都很感兴趣,主动与我加了微信,说书屋的新书,她都会在微信上发布的。记得之前,还有位店员,她说是萧老师啊,过去是萧老师和她一起经营,现在则由她独立经营了。我这才知道那位店员,原来就是萧振鸣先生。记得萧先生有本新书刚刚出版,她说是有一册新书,但卖完了。似乎又记起来,从一个角落里,拿出来一册,还是毛边和签名钤印本,说是留给一位读者的,我立即要求买了下来。

萧振鸣的这册新书为《走近鲁迅》,是由三百多个关于鲁迅的小故事组合而成的,这些故事,或者来源于鲁迅的著作,或者来源于鲁迅同代人的记忆,多是有趣和生动的。这些小故事,很见出写作者对于史料的熟悉,也很见出写作者的视角,亦是一种别样的鲁迅传记。有些小故事,过去也未曾注意,经萧先生一写,反倒注意了。似乎由此也对萧先生有了一种特别的亲近之感。我与萧振鸣先生并不熟悉,却有着特别的缘分。大约十六年前,我在北京一家艺术学院读研究生,抽暇到鲁迅博物馆拜访孙郁馆长,不遇,便到故居对面的鲁博书屋看书。印象很深的是,那天在书屋买了一套1995年出版的辽宁教育出版社的“书趣文丛”第一辑。买这套丛书,主要是为了买谷林的那册随笔集《书边杂写》。早就听说过这本读书文集,但一直未曾见过,竟在这里遇见了。书屋就我一个读者,店员见我对书有热情,便与我闲聊了起来。得知我是陕西人,他说陕西是鲁迅研究的一个重镇。又见我对谷林的书感兴趣,便推荐了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一套“周作人自编文集”。这些书其实当时已超过我的购书能力了,但最终还是下决心购下了。这次来书店,我才知道,原来哪位当时与我闲聊的店员,其实就是萧先生。可惜,这次来鲁博,萧先生已退休了。

虽然与萧先生仅有一面之雅,但萧先生对我的读书影响,却是很大的。一个人的读书生涯就是这样,有时候你的阅读趣味,很可能就源于某种特别的因缘。在萧先生推荐《周作人自编文集》后不久,我就研究生毕业了,一度在太行山脉下的一个单位工作,百无聊赖之际,才开始一本本的翻阅这些知堂的文集,竟一下子被吸引了,从此喜欢上了知堂的文章,甚至超过对鲁迅文字的喜好。这次翻看萧先生的简历,知道他还出过几本书,都和鲁迅研究有关,或许是从事鲁迅展览之故,这些书多和美术书法有关,而我恰好也都看过。《鲁迅的书法艺术》一书是从图书馆借阅的,几年前,去北京会议中心开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的年会,便带了这本书,在会议期间读了一遍。还有本《鲁迅美术年谱》,乃是两年多前,我到国家图书馆去借书,在图书馆前的书摊上,偶然看到这册书,虽然很贵,但三折出售,还是毛边本,便买了一册。《鲁迅美术年谱》是一册很漂亮也很有价值的书,16开本,精装,其中的插图印刷很精致,版式亦很佳,很能感受到鲁迅的艺术修养。前段时间,从广州的《随笔》杂志上,又读到萧先生的一篇文章《鲁迅的花木情缘》,很喜欢这种对鲁迅别具只眼的解读,于是记住了这篇文章,故而印象很深。

从鲁博书屋出来后,很快就发现了前方不远处的鲁迅书店。一家博物馆,有两家书店,这是很少见到的事情。其实,对于鲁迅书店,我亦知道很久了。这原本是朋友李建新和张胜在北京操持的“星汉文章”出版公司的一个书店,可惜“星汉文章”最终悄然落幕,这家特别的书店,也转让给一个文化公司了。虽然书店易手,但书店还是有设计家张胜的风格,简朴,雅致,现代。从鲁博的院子步入鲁迅书店,起先看到一排文化创意产品,有鲁迅小型雕像,有印有鲁迅头像的布袋子,其中有几本民国的《呐喊》《彷徨》和《新青年》,当即想,是不是这家书店还出售民国旧书或者民国版的影印本,于是立即小心拿了起来,结果大失所望,也不过还是文创产品,只不过是个书皮罢了。在书店转了转,这里也有很浓的鲁迅研究气息,有一个书架,都是历年的《鲁迅研究月刊》的合订本,但最多只是一种装饰作用,很难会有读者。有几个书架,是“鲁迅专架”,有《鲁迅全集》的数个版本,其中两个版本,已是绝版了;早些年文物出版社和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鲁迅研究资料》辑刊系列,都是旧物;还有一些近年来鲁迅研究的专著,其中有本黄乔生馆长在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周氏三兄弟》,装帧很漂亮,是张胜设计的作品。

鲁迅书店还有不少“星汉文章”的作品,其中书店入口处的展臺上,便有一册“星汉文章”为孙郁先生出版的《鲁迅书影录》。这本小书,承建新兄相赠,后来又请孙郁先生题写了跋记,作为留念。但实在没想到,“星汉文章”最终没能坚持下来。星汉出版的一些著作,却是很有价值的。这次在鲁迅书店,见到星汉出版的“耕堂文集”六种、“莎士比亚悲剧”四种、《鲁迅写真集》等,都是选题和装帧别致,也十分漂亮的;还有建新之前在河南文艺编辑的“汪曾祺集”十种,是建新和张胜合作的前奏,堪为当下出版的典范。“星汉文章”出版的这些书,因为种种原因,是很难见到和买到。这次我在书店就看到了朱金顺的《新文学史料学》,这本是一册很小众的学术著作,但却在“星汉文章”出版了。其实,当下研读现代文学,或者买新文学书籍,乃至写新文学书话,朱先生的这册书都是十分值得一读的。我们有时对于自己看到的或者见到的事情,难免一惊一乍,其实便是眼界不够开阔,乃至对于一些基本知识体系掌握不够所造成的。“星汉文章”的书,建新多赠我,这次在鲁迅书店,我买了这册《新文学史料学》,以对这个消失品牌的纪念。

那天的鲁迅书店,还有一个关于鲁迅的讲座,讲授者侃侃而谈,然而已进行多时,话题也不感兴趣,就未曾坐下来听。记得鲁迅书店初办,从建新那里得知,他们邀请京城一些知名的学术机构的专家来这里举办讲座,可惜我总觉得来日方长,未曾前往。鲁迅书店的气息,之前以配合出版而诞生,如今似商业气息更浓一些,不如鲁博书屋的纯粹与宁静。但我在这个下午的博物馆,先后看到有两个展览在举办,两个学术讲座在进行,又有两个书店和一间咖啡馆向读者开放,可谓难得。不过,我倒是觉得鲁迅书店或者鲁博书屋,除了专门出售鲁迅有关书籍和研究资料之外,对于鲁迅关注和喜爱的书籍,也不妨予以特别的介绍和出售。我们读鲁迅之书,进而读研究鲁迅的书,更进一步,还可以读鲁迅所读的书。在鲁迅书店,我买了一套韦力的《鲁迅古籍藏书漫谈》上下册。这册书由福建教育出版社列入“而已文丛”出版,其策划者,正是博物馆的萧振鸣先生。韦力是著名的古籍藏书家,由他来介绍鲁迅的古籍藏书,是很好的人选,而我们由这本书,对于认识鲁迅的古籍阅读,乃是可窥一斑的。孙犁是很崇拜鲁迅的,晚年曾按照鲁迅的古籍书目,买了很多来读,但似乎也并不系统。当然,孙犁也并不是想成为鲁迅的专门研究家的。

鲁迅书店的正门,朝向宫门口二条的胡同。也就是说,不进入鲁迅博物馆,是可以到书店的。鲁迅书店还有一个咖啡馆,就在书店的一侧。坐在咖啡馆里,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博物馆的院子,鲁迅的汉白玉雕像,甚至哪只黄色的猫。参观完故居,买几本与先生相关的著作,再在这个咖啡馆略坐,定是很悠闲的事情。儿子在鲁博买了一个由鲁迅设计的北大校徽的纪念品,又在鲁迅书店外面的留言薄上写了几句话,并自己画了一个Q版的鲁迅头像,其实他还不能真正理解鲁迅,但此行,一定会对他留下感性的印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鲁迅,究其原因,乃是鲁迅的研究实在是太丰富了。实际上,鲁迅已经成为学术研究的一个典型标本。在鲁迅的研究中,你可以看到各种角度、各种认识、各种的学术方法,故而你可以看到非常丰富的鲁迅面目。在中国近现代以来,似乎没有再比鲁迅之研究更为复杂的了,它已经成为一门学问,一个事业,一种精神,甚至成为知识分子的一种心灵的寄托。在鲁迅书店,有一册《中国鲁迅学通史》,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张梦阳所著,列入“中国文库”之中,是资料收集最为丰富的研究专著,厚厚的六册。我在书店里翻了翻,犹豫了一阵,没有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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