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威廉·布莱克与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看西方诗画相通

2022-05-18 04:50张馨锐
大观 2022年4期
关键词:但丁布莱克威廉

张馨锐

摘 要:诗画关系在西方一直缺乏明确系统的论述,直到18世纪,莱辛主张的“诗画异质说”成为当时西方诗画关系的主流思想,但其观点具有一定的局限性。18至19世纪是西方诗画关系讨论的激烈时期,分析英国这一时期兼具诗人与画家双重身份的威廉·布莱克与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的思想和作品,阐明线性时间不仅存在于诗歌语言艺术中,空间也不仅存在于绘画艺术中,以证莱辛观点的局限性所在。二者的诗画作品所呈现的互通关系,为诗歌与绘画的表达带来了更多的可能。

关键词:诗画关系;威廉·布莱克;但丁·加百利·罗塞蒂;诗画相通

从题材的局限到不同表达媒介的差异再到时空表达的界限,在18世纪,莱辛从全新的角度对西方一直以来拘囿于直观感受与个人偏好的诗画关系认知进行了系统的梳理,为诗歌与绘画画上了清晰的界限。莱辛的理论无疑迈出了诗画关系认知的重要一步,且至今仍具有重要影响,但其理论具有十分明显的时代局限性。当创作者的认知发生了变化,其对于诗画题材的局限和时空表现能力的判定就会显得刻板僵化。威廉·布莱克与但丁·加百利·罗塞蒂二人的作品,从创作形式和手法的运用上都能证明诗与画内在的相通性,尤其在时间与空间的表达方面,形成了更加复杂的诗画关系。这种界限的突破既源于社会思潮的改变,也源于笔者独特的个人探索。

一、18、19世纪西方诗画关系理论基础

在莱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年)提出“诗画异质说”之前,诗画领域对“诗画相通”与“诗画相异”并没有明确的论断。莱辛的观点彻底结束了这一局面,此后有关诗画关系的讨论重新陷入了辩驳。

莱辛在其著作《拉奥孔》中论述了作为“姐妹艺术”的诗歌与绘画多方面的不同,如诗歌可以表现丑而绘画只能描绘美,绘画无法像诗歌一样描绘不可见之物,视觉与听觉信息的接收会带来不同深度的感受等。在书中莱辛着重阐述了诗画二者之间的界限在于时间与空间的表达之异,他认为“时间上的先后承续属于诗人的领域, 而空间则属于画家的领域”。“物体”在空间中呈并列状态且具有可见性,因此成为绘画的表现题材,而“行动”在时间中呈线性延续,只适合诗歌表现的题材。由此可见,诗歌所能表现的主题较绘画而言更为丰富。

随着浪漫主义思潮席卷欧洲,艺术更注重情感表现而不是模仿。英国在绘画领域的发展虽不如欧洲其他国家,但在文学领域却很突出。各门类的艺术浸润在浓厚的文学氛围中,绘画艺术也极大地受到了文学的影响和启发,具有一定的文学特征。这些都对威廉·布莱克和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的思想和创作产生了影响。

二、威廉·布莱克的诗画合体艺术

(一)诗画形式的融合

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1757—1827年)是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兼画家。布莱克在创作生涯的后期,几乎会为自己的每一篇诗歌配以插图,作为诗歌的背景。在诗歌词语的书写上,他采用艺术化变形的手法,使之与背景相融,并采用版画的制作方式,使诗画相融,形成一幅独具特色的合体作品。诗画合体的创作形式会分散一些人的注意力,比如当人们阅读诗歌手稿时,常会被作者的书写痕迹所吸引。布莱克的诗歌合体作品中常会出现植物的图像,植物的枝叶沿画面边缘散布,时常作为分割线出现在诗歌的字里行间,与曲线型的英文字母相交,字母“g”“y”等尾部也会被处理成叶片形状。

此时,莱辛所述的“具有时间线性特征”的诗歌,被浸润在具有“空间性”的图像中,诗歌的文字仿佛流动起来,语言的连续性阅读也被这种富有装饰意味的形式打破,导致人们对于诗歌内容理解的集中度下降。这样一来,人们理解上的缺失被图像填补,文字符号具有强烈的图形意味,整个作品虽是诗,也如画。诗歌的内容被放置到全局以进行理解,其从最基本的形式做到了诗画相通。

(二)诗歌图像的呈现

布莱克认為诗歌与图像原本是同一物的不同形式,诗画合体作品中的诗歌并非对绘画的二次解释,绘画也并非为了提升页面的美观效果。诗歌语言与绘画内容形成了互文关系,图像加强了诗歌主题氛围的表达,同时在画面的感受层面,文字的表述必然渗入其中。如果将诗歌比作骨骼,那么插画就是使主题更加丰满的血肉。

如《病玫瑰》(The Sick Rose)这篇诗歌,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来看,诗人运用象征的手法,以玫瑰象征社会底层劳动人民和真善的灵魂,以虫和恶劣的环境象征资本主义社会。在插图中,玫瑰的花枝宛如牢笼一般交错围绕在诗文周围,锯齿状的叶片和枝条上的尖刺令人恐惧不安,蠕动的肉虫更加直观且具有冲击力地表现了令人不适的丑恶画面。低垂的玫瑰软弱无力,被笼罩在压抑的氛围中。这些细节在诗中虽然没有详细描写,却无形强化了诗歌所描写的残酷氛围。《病玫瑰》在诗画的共同作用下,将丑恶揭露得淋漓尽致。

(三)画面时间的融入

莱辛在《拉奥孔》中强调了一种绘画的“顷刻性”,即绘画只能表现一瞬间物体的静止状态,在时间纵轴的表现上是无力的。而诗歌则能表现纵向的时间维度,同时可以表现以时间为轴的连续动作。因此绘画突破界限走向诗歌的重要途径就是突破时间的表达界限。

绘画所表现的瞬间,也可以视为时间纵轴上截取的一个点。这一点必然具有某种代表性或暗示意义,使人能够联想到画面以外发生的故事。但人们要想通过这一“时间之点”所产生的图像理解画面,必须将画中之景还原到连续的场景与行动中,即所选之点的前后时间都要在意识中转为“当下”同时在场。当具有空间性质的图像具有了某种所指的暗示时,其便具有了时间上的意义。后来贡布里希也论述了“时间之点”的荒谬,布莱克的作品《保姆之歌》(Nurse's Song)便可体现“绘画以物暗示动作,诗歌以动作暗示物”的关系。在美好的傍晚,夕阳染红天际,孩子们在草地上拉手起舞,保姆在左侧看着快乐的他们。画面中人物的形体被处理得柔软流畅,孩子的裙摆和树枝一起摇曳风中。结合诗歌的内容,画面中的时间流逝则更加明显,非静态的延续性动作也延长了时间的跨度,从充满律动的动作中人们仿佛能看见下一秒的舞姿变换。若完全否定画面中线性时间的存在,那么画面中的人物则都会呈现一种可笑的状态。

同时,布莱克的绘画对于时空界限突破还体现在其表现的并非变化多端的现实,而是“想象世界”。这种“想象世界”的表现多以象征的手法进行表达,象征赋予了画面更广阔的涵义,象征意象组合成不会消逝的美好世界,将“瞬间”凝固成“永恒”,在纵向上延长了瞬间的意义。

《天真之歌》中的《羔羊》(The Lamb)便能很好地体现这点。参考布莱克本人的宗教信仰,羔羊这一意象象征着上帝与圣子,画里羔羊与孩子合二为一,皆为上帝的化身。画面整体呈现和谐相融的景象,表现了作者对上帝所在的永恒理想世界的向往。

三、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的诗画同题创作

(一)独立作品的联结

拉斐尔前派创始人之一但丁·加百利·罗塞蒂 (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年)创作了大量同题的诗画作品,为西方诗画相通的研究提供了范本。与威廉·布莱克不同的是,其诗画作品作为独立个体而言并没有强烈的“缺失感”,无须通过诗画的互文以形成更加完整的主题表达。诗画二者虽有相通的内涵却各自保持了足够独立的状态。

罗塞蒂的创作将视觉图像与话语进行联结,依画作诗并非仅用言语客观描述图像,而是借同题画作传递更多的还未表达的内在信息。反之亦然。这种内在信息是诗人在观众和创作者的双重身份下,对画作内涵的拓展。如果威廉·布莱克的作品呈现的是一种拼图式的互补状态,那么罗塞蒂的作品则是呈并置状。

由于出自同一创作者之手,罗塞蒂的诗画同题作品通过想象将碎片式的意象拼接,同时采用通感和多感联动的手段将不同的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的语言与图像相互转化,使自身想要表达的思想无障碍地呈现在不同的诗歌与绘画中,这便是其诗画同题创作对诗画时空壁垒的突破所在。陈嘉对其诗画艺术的评价是:“他的绘画具有叙述的特征,而其诗歌则具有画面的质感。”

(二)碎片意象的并置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的诗歌中有着丰富的意象,与布莱克简洁的诗歌语言不同,其作品充满了大量非连续的描写性词句,这些语言意象通过引导读者联想,能够形成一幅具有空间感的虚构画面,与同题画作相契合。具有跳跃性的意象的并置弱化了诗歌的叙事性,也证明了诗歌不止可以承载具有时间性的事件与动作。

观者在看画时,是通过眼睛扫描来进行的,画面的视觉中心是视线的最初落点,极快速且细微的动态观看动作存在于观看时的记忆跨度之中,即使这个跨度小到令人难以察觉。扫视过程使得观看并没有一个静止的观察点,因此观者接收到的画面实为扫视过程中得到的碎片式信息与脑海中已有碎片的串联。基于此,人们就可以理解但丁·加百利·罗塞蒂诗歌中琐碎意象的连接方式。在这种形式下,诗歌语言的线性结构变成了一种意象并置,这种“并置”带来了一种“同时性”。而时间是绵延连续的,只有空间是同时的。因此“并置”本身即代表了一种空间性。在《肖像》一诗中,“她的颈”“那张嘴唇”“发荫下的眼睛”这种跳跃式的意象描述打乱了时间上的承续,却与人们观看绘画图像时的浏览方式不谋而合。在绘画《简·莫里斯》(Jane Morris)中,大量具有画面感的描写性词语和意象同时出现在画布上,这印证了意象并置的手法。

(三)抽象之物的表现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善于巧妙地运用诗歌语言与画面图像对多感官的影响,形成一种使观者沉浸其中的裹挟力,使抽象的无形之物通过想象与可见可感的具象实体相互转化,以增强对主题的表达。这种处理赋予了语言以空间性,使观者在阅读诗歌时能获得更加立体的知觉体验。同时,这种处理方法通过视觉艺术绘画,借由想象唤起其他感官知觉,以此打破视觉观看的静态,获得时间上的动态。但丁·加百利·罗塞蒂常使用通感手法,使线性话语组成的诗歌能够产生绘画带来的具有实感的空间感。通感也叫“移觉”,是指创作者运用巧妙的手段,将视觉、触觉、嗅觉、听觉等不同感觉挪移错位,如写作时以“歌声”比喻随风而来的香气,使得表述更加生动立体。这种转化使得诗歌中的意象更为丰富,文字更加具有画面感。

罗塞蒂诗画中作用于多感官的意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视觉观看具有一定的静态特征,而听觉则具有稍纵即逝的流动性,多感官的联动体现了时空界限的突破。在《莉莉丝夫人》(Lady Lilith)中,女子的秀发是视觉的中心,罗塞蒂运用娴熟的技巧表现发丝浓密且柔软的缠绕感。波浪般的发丝暗含着如蛇一般温柔的缠绵诱惑,原文“And soft-shed kisses and soft sleep shall snare”中运用了大量的“s”,阅读时的声音可以引发观众“如蛇般温柔”的想象,触发诗歌与绘画视听触觉的联动,使主题的传达令人印象深刻。

四、结语

有关诗画关系的讨论声在西方艺术学界从未消散,莱辛的诗画观至今仍有值得思考之处。但随着美学思潮的发展和进步,新的思想和新的作品从更合理的角度阐释了西方诗画的关系。

威廉·布莱克和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的思想与实践都从诗歌转向绘画、绘画通往诗歌的方向证明了诗画之间在时间与空间的表现上并不存在无法逾越的鸿沟。二者独特的创作形式使诗歌与绘画的相通从基础的形式上显现出直观的可能性。通过赋予诗歌语言以图像性特征,诗歌中的线性时间结构得以消解,诗歌的表达变得更加立体。多种手段的运用且以想象为桥梁,使得绘画能够被赋予时间层面的含义,暗含线性叙事特征,突破瞬间呈现精神性的永恒。由此可见,诗歌与绘画是相融相通的。当界限消弭,诗歌与绘画都迸发出新的活力,创作也获得了更多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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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深圳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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