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武帝延缓灭吴之因辨析

2022-05-19 09:59朱子彦
史学集刊 2022年3期

摘 要: 西晋灭吴之战一再延缓,绝非偶然,因为无论从西晋的内部条件,还是外部环境来看,至少面临着四大问题:其一,以贾充为代表的伐吴反对派力量十分强大,屡屡阻挠伐吴大计;其二,秦凉之变迫使西晋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来平叛,更为严重的是,影响到西晋的整体战略方针——平吴战略部署的执行;其三,汉晋之际疫病大流行导致人口大量死亡,咸宁二年(276)前后,瘟疫大规模暴发,几乎危及晋武帝本人生命,甚至连皇太子的储位都发生了动摇。在此情况下,武帝不可能顾及伐吴之事;其四,西晋拥有一支约五十万人的军队,但其中大部分是步军和骑兵,缺少水军和战船。与吴军水师相比,明显处于下风,所以难以逾越长江天险。

关键词: 延缓灭吴;贾充阻挠;秦凉之变;疫病大流行;王濬造船

公元262年,司马昭令钟会、邓艾等人分数路伐蜀,魏军攻蜀势如破竹,很快攻克成都,逼降刘禅。蜀汉的灭亡标志着维持了数十年之久的魏、蜀、吴三国鼎足之势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天下归一的大势已经非常明显。 然而,西晋灭吴之事却久被搁置,迟至十余年后的晋武帝太康元年(280)方才完成统一大业。

从西晋建国始至灭吴前,晋、吴两国长期在疆界对峙。除陆抗平步阐、收复西陵之外,双方在边疆仅有小规模冲突,而鲜有大规模战争,且多为孙吴一方主动挑起事端,而实力更强的西晋“闻吴師将入”,不仅不出兵反击,反倒以“筑垒遏水以自固”,明显是一种被动挨打的态势。按理而言,晋强吴弱,晋大吴小,特别是“蜀平之时,天下皆谓吴当并亡”,西晋趁势伐吴,应该是顺势而为、顺理成章之事,但晋武帝伐吴为何推迟得这么久呢?这是一个颇为值得探讨的问题。

在晋武帝时代的前期,司马炎并未将灭吴作为首要任务,因为此时西晋代魏不久,政局尚不稳定。但武帝中期,他仍对平吴缺乏迫切的愿望,这就令人费解了。因为缺少功业,特别是缺乏破灭敌国的武功,一直是司马炎政治上明显的短板。司马炎若要比肩三祖,唯一的途径就是灭掉孙吴,扫平四海,统一天下。正如羊祜所言:“今主上有禅代之美,而功德未著。”( 《晋书》卷三四《羊祜传》,第1021页。)这是司马炎即位之初政治形象的写照。晋武帝虽为开基之主,但平吴之前,却给人以一种坐享先人遗产,碌碌无为的感觉。羊祜认为晋武帝只有通过灭吴,建立不世之功,才能加强中央集权,摆脱平庸之君的地位。故他在上书中言道:“吴人虐政已甚,可不战而克。混一六合,以兴文教,则主齐尧舜,臣同稷契,为百代之盛轨。如舍之,若孙皓不幸而没,吴人更立令主,虽百万之众,长江未可而越也,将为后患乎!”( 《晋书》卷三四《羊祜传》,第1021页。)

羊祜所言极是。西晋建国之后,非比汉末群雄割据,诸侯林立的形势;也非三国鼎立,吴蜀联盟,足以抗衡曹魏的局面。西晋面临的敌人只剩国势并不强盛的孙吴,而且吴主孙皓是三国时期出名的暴君。羊祜云:“孙皓之暴,侈于刘禅。”( 《晋书》卷三四《羊祜传》,第1018页。)薛莹曰:“皓昵近小人,刑罚放滥,大臣诸将,人不自保,此其所以亡也。”( 《资治通鉴》卷八一,晋武帝太康元年五月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2569页。)事实证明,羊祜、薛莹的评论极为准确。公元280年,西晋出动大军攻打孙吴。孙吴这个创业八十多年,建国近六十年的政权在西晋的攻击下,并未作太多抵抗,仅仅三个月就土崩瓦解了。这就说明孙皓的统治确实不得人心,正如吴丞相张悌所言:“吴之将亡,贤愚所知,非今日也。”( 《三国志》卷四八《吴书·孙皓传》注引《襄阳记》,第1175页。)

对此状况,晋武帝未必不知,他即位之后,也想有所作为,以摆脱自己端拱而治、平庸君主的形象。然而司马炎建国称帝,并非如汉高、魏武的模式,靠“征诛”而取天下。而是凭借“三祖”功业而遽登大位。司马昭的离世比较突然,咸熙二年(265)五月称晋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 《晋书》卷二《文帝纪》,第44页。)准备代魏,八月就突然撒手人寰。司马炎登基前没有受到多少政治上的历练,也未曾领兵出征,出镇州郡,甚至连他的世子地位都是靠贾充、裴秀、山涛等人的拥戴才获得的。所以即位之初他还不能乾纲独断,独自决策朝廷的大政方针。除此之外,晋武帝之所以推迟伐吴至少还有四个方面的原因,兹具体辨析如下。

一、贾充在西晋朝廷的特殊地位

武帝登基之初,并未形成由自己藩邸旧臣组成的决策集团,而只能依赖其父司马昭时期的老臣贾充、裴秀、王沈、荀勖、羊祜等人。泰始年间,民间流传“贾、裴、王,乱纪纲。王、裴、贾,济天下”,“言亡魏而成晋也”。(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75页。)从民间谚语来看,五人之中,贾充、裴秀、王沈的地位似乎更为重要,但是王沈在泰始二年(266)就已病逝。裴秀虽然是西晋各项政治制度的制订者之一,但他后期醉心于《禹贡地域图》的制作,对朝政国事关注较少。泰始四年(268)他由尚书令升任司空,司空虽为三公之一,却是闲职。泰始七年(271),裴秀因服食寒食散后饮冷酒而离世,年仅48岁。

在西晋朝廷中,唯有贾充权势最重,且具有特殊的地位。“时军国多事,朝廷机密,皆与筹之。帝(司马昭)甚信重充,与裴秀、王沈、羊祜、荀勖同受腹心之任。帝又命充定法律。假金章,赐甲第一区。五等初建,封临沂侯,为晋元勋,深见宠异,禄赐常优于群官”。(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66页。)司马氏能化家为国,亡魏成晋,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了贾充的鼎力相助。特别是高贵乡公曹髦讨伐司马昭事件,贾充令成济刺杀曹髦,发挥了无人可以替代的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中古时期,弑杀君主实在是一件大逆不道之事。东汉以来,清议最盛,士风激浊扬清,极重名节,君臣之间的关系一旦确立,忠君意识便成为士人伦理中最为重要的准则。因此除贾充这样完全背离儒家道德规范的士人之外,恐怕即使是最忠于司马氏的人也不太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充当弑君的角色。司马氏集团中的大多数人物出身儒家大族,虽然他们为家族门户及个人利益计,在曹、马斗争的关键时刻,倒向司马氏阵营,支持魏晋禅代。但他们行事做人仍然是有底线的,为维护儒家纲常及家族门户的声誉,他们宁死也绝不做违背君臣伦理之事。

贾充虽有一定才干,但其趋炎附势,见利忘义。《晋书·贾充传》记载其“无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专以谄媚取容”。(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67页。)司马昭不是不知道贾充道德素质低下,但贾充在司马代魏的过程中,“抽戈犯顺”的弑君作用确实无人可以替代。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贾充投靠司马氏,杀魏朝天子,成就了司马氏的夺权大业,在叛徒中具有典型的意义。司马昭父子对他感恩戴德。”( 万绳楠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贵州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6页。)所以司马昭在朝廷一致要求追究弑君凶手的舆情高压下,仍然要极力保护贾充,( 《资治通鉴》卷七七,魏元帝景元元年五月条曰:“(司马)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尚书左仆射陈泰不至,昭使其舅尚书荀召之,泰曰:‘世之论者以泰方于舅,今舅不如泰也。’子弟内外咸共逼之,乃入,见昭,悲恸,昭亦对之泣曰:‘玄伯,卿何以处我?’泰曰:‘独有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昭久之曰:‘卿更思其次。’泰曰:‘泰言惟有进于此,不知其次。’昭乃不复更言。”(第2454页)不仅陈泰要追究弑君的罪行,连司马昭之叔司马孚也觉得其侄司马昭弑君有悖君臣之道,故“枕尸于股,哭之恸,曰:‘杀陛下者臣之罪。’奏推主者。”参见《晋书》卷三七《宗室·安平献王孚传》,第1084页。)绝不让他充当弑君的牺牲品,其考量并非完全是因为贾充是自己的心腹,而是服从司马代魏的政治需要。司马氏重用贾充,抑或还有更为长久的考量,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司马氏弑君事件不仅没有淡化,反而进一步放大,造成更为恶劣的政治影响,甚至导致了两晋诸帝在日后一百五十余年政治上的被动地位。( “明帝时,王导侍坐。帝问前世所以得天下,导乃陈帝(司马懿)创业之始,及文帝(司马昭)末高贵乡公事。明帝以面覆床曰:‘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晋书》卷一《宣帝纪》,第20页)可见司马氏的后裔也为祖上的弑君之事感到羞愧。)

每当弑君事件遭人诟病时,贾充总是充当司马氏父子挡箭牌的角色,饱受冷嘲热讽和舆情指责。太康元年,吴主孙皓投降,被押至洛阳,“贾充谓(孙)皓曰:‘闻君在南方凿人目,剥人面皮,此何等刑也?’皓曰:‘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充默然甚愧,而皓颜色无怍。”胡三省于此加注曰:“斥充世受魏恩而奸回附晋,弑高贵乡公也。”( 《资治通鉴》卷八一,晋武帝太康元年五月条,第2569页。)有一次贾充设席,宴请朝士,中书令庾纯姗姗来迟,引起贾充与他互相讥讽。庾纯怒曰:“贾充!天下凶凶,由尔一人。”“充曰:‘充辅佐二世,荡平巴蜀,有何罪而天下为之凶凶?’纯曰:‘高贵乡公何在?’众坐因罢”。( 《晋书》卷五○《庾纯传》,第1397-1398页。)孙皓、庾纯所云弑君元凶是谁?世人皆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敢把矛头指向司马昭,结果只能让贾充继续充当替罪羊,替司马氏背黑锅。所以贾充不仅仅是西晋王朝的开国功臣,而且也是司马氏弑君事件最好的挡箭牌。

贾充不仅是司马昭最信赖的心腹,而且与武帝也有特殊的关系。贾充长武帝近二十岁,算得上是武帝的长辈。司马昭当年在立嗣问题上一直犹豫不决,史载:“文帝以景帝恢赞王业,方传位于舞阳侯(司马)攸。”多亏“(贾)充称武帝宽仁,且又居长,有人君之德,宜奉社稷”。(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66页。)可见,贾充有恩于武帝,若不是贾充在司马昭面前极力美言,司马炎的世子地位几乎不保。(在武帝与其弟司马攸争夺储位的过程中,司马攸具有很大的优势,其“才望出武帝之右,宣帝(司马懿)每器之”。司马昭对他也特别宠爱,每次见到司马攸,司马昭都抚摸着自己的椅子说:“此桃符座也。”桃符是司马攸的小名,司马昭之意是自己日后将把大位传给司马攸。故司马攸“几为太子者数也”。参见《晋书》卷三八《齐王攸传》,第1133页。)

司马昭薨殂前,武帝(司马炎)请问后事,文帝(司马昭)曰:“知汝者贾公闾也。”(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66页。)隐然将贾充比作未来天子的伊尹、周公。在西晋朝廷中,贾充作为开国重臣,与武帝既有君臣名分,又有姻亲关系。( 贾充女贾褒(一名荃)及贾南风分别适齐王司马攸及太子司马衷,与司马氏结为姻亲。)晋朝建立后,贾充任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尚书仆射,后升任司空、太尉等要职,封鲁郡公,地位之显赫无与伦比。晋武帝即位初期,由于缺乏治国理政的政治经验,所以在诸多朝政国事上不得不仰仗贾充,贾充一时间遂成为不可或缺的国之栋梁。( 贾充母去世,贾充治丧丁忧后,司马炎派黄门侍郎前去慰问,及后以东吴边境有事,派典军将军杨嚣宣谕,命他六十日内复职。)而且贾充又素来“能观察上旨”,注意维护晋武帝的权威,故贾充虽屡遭众臣弹劾,但始终为武帝所信任。

在西晋伐吴这个重大国策上,贾充是最大的反对派。每逢关键时刻,贾充总是上表反对伐吴。由于贾充的特殊地位,其身为“国之宰辅”,握有大权,在朝政国事上拥有极大的发言权,故使得晋武帝犹豫不决。因此西晋伐吴之举一直延宕至太康元年。如不是因羊祜屡上分析极其深刻的伐吴表章,( 参见《晋书》卷三四《羊祜传》,第1018-1019页。)杜预的频频催促,( 参见《晋书》卷三四《杜预传》,第1028-1029页。)以及张华在与武帝下棋时推翻棋盘,( 《晋书》卷三四《杜预传》载:“时帝与中书令张华围棋,而(杜)预表适至。华推枰敛手曰:‘陛下圣明神武,朝野清晏,国富兵强,号令如一。吴主荒淫骄虐,诛杀贤能,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第1029页))恐怕武帝还难以下决心。然而即使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皆备的时刻,贾充仍然坚持反对伐吴。武帝考虑到他的地位,不得已,仍命贾充为使持节、假黄钺、大都督,总统六军,为伐吴大军的元帅。不料贾充上表聲称:“(晋)西有昆夷之患,北有幽并之戍,天下劳扰,年谷不登,兴军致讨,惧非其时。又臣老迈,非所克堪。”居然拒不从命。武帝只得对贾充说:“君不行,吾便自出。”表示若贾充拒命,则自己以天子的身份亲自率军伐吴,贾充这才勉为其难,挂帅出征。然而,就在西晋伐吴大军节节胜利,已经攻克武昌,即将兵临吴都建业之时,贾充仍然固执己见,阻挠伐吴大军乘胜前进。他上表称:“吴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湿,疾疫必起,宜召诸军,以为后图。虽腰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69页。)此时,中书监荀勖亦上书,认为贾充所言极是,应该迅速召还伐吴大军,以为后图。由此可见,西晋以贾充为代表的伐吴反对派力量十分强大,屡屡阻挠伐吴大计。正是由于贾充在西晋朝中的特殊地位,才使得武帝迟迟难下决心,这是西晋伐吴不断延宕的原因之一。

二、秦凉之变推迟了西晋统一

西晋伐吴之所以一再推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泰始至咸宁年间西晋爆发了秦凉之变,这让晋武帝十分焦虑,甚至一度寝食不安。秦凉之变的首领秃发树机能为河西鲜卑族人,邓艾破蜀时,树机能一部乞降,并得以在雍凉地区安居繁衍。树机能颇有勇略,在祖父秃发寿阗去世后接任部落大人。河西地区曾是匈奴活动出入的最主要的游牧区之一。自汉武帝设河西四郡,并增修长城,置阳关和玉门关后,河西地区渐趋于农耕。东汉光武帝刘秀允许边民内迁,于是大量游牧民族以各种方式迁徙而来。至西晋时,关中和凉州一带的胡人已占当地人口一半。河西四郡设置之后,基本隔断了匈奴与西羌的联系,因此汉廷得以与乌孙及天山以南诸国联盟。后来树机能联合西羌,是因为曹魏灭蜀后,司马氏忙于代魏,无暇西顾。及晋立,朝廷视孙吴为巨患,对西北各胡族多采取怀柔安抚政策。

泰始四年(268),陇西、河西(今陕西、甘肃一带)大旱,秦州灾区胡汉混杂,尤以河西鲜卑人为多。司马炎担心此地发生动乱,故派车骑将军胡遵之子胡烈担任秦州刺史。胡烈曾参与灭蜀和平钟会之乱,为一时之猛将,但却非治境安邦之才。胡烈到任后不能救民赈灾,反而加征税赋,他先屯兵于高平川,后又进占麦田,冀图震慑地方灾民。时值天灾之年,树机能遂利用鲜卑民众的怨恨,乘机起兵反晋,可谓顺势而一呼百应。

泰始六年(270)六月戊午,秦州刺史胡烈率军讨伐河西鲜卑,与秃发树机能战于万斛堆,因轻敌而兵败身亡。宿将胡烈为树机能所杀,这是晋初在西北边疆遭遇到的重大挫折。胡烈死后,树机能军队士气大振,率部一举攻克高平。此时总督雍凉军事的是扶风王司马亮,亮命部将刘旂征讨树机能,刘旂闻胡烈兵败,畏敌不敢与树机能交锋。身为都督的司马亮因救援不力,遂被晋武帝下诏罢免官职。武帝命司隶校尉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凉诸军事,与奋威护军田章、轻车将军杜预率大军征讨树机能。

石鉴与杜预素来不和。“(杜)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悬乏,宜并力大运,须春进讨,陈五不可、四不须”,( 《晋书》卷三四《杜预传》,第1027页。)拒绝对树机能盲目出兵;石鉴大怒,遂罗织罪名将杜预槛车押解回京。石鉴不纳杜预之策,率军讨伐秃发树机能,果真无法取胜,后因虚报战功而免官。( 《晋书》卷四四《石鉴传》曰:“时秦凉为虏所败,遣鉴都督陇右诸军事,坐论功虚伪免官。”(第1265页))泰始六年七月丁未,司马炎命汝阴王司马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坐镇关中。晋军和鲜卑经过一年多的交战,秃发树机能不仅未被消灭,反而联合了氐、羌、匈奴等部落共同反晋。各族联军中,尤以北地郡的匈奴最为强悍,号为“北地胡”。泰始七年(271),秃发树机能联合“北地胡”攻陷金城郡,击杀凉州刺史牵弘与太常、光禄大夫苏愉,势力达到了顶峰。牵弘曾随邓艾灭蜀,又击退孙吴大将丁奉,一时颇负盛名。然而他的败死略同于胡烈,皆刚愎自用,轻敌致败。陈骞曾向武帝进谏:“胡烈、牵弘皆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将为国耻。愿陛下详之。”“时弘为扬州刺史,不承顺骞命。帝以为不协相构,于是征弘,既至,寻复以为凉州刺史。骞窃叹息,以为必败。二人后果失羌戎之和,皆被寇丧没,征讨连岁,仅而得定,帝乃悔之”。( 《晋书》卷三五《陈骞传》,第1036页。)

从胡烈、牵弘之死,可以看出胡人并非全恃勇力,树机能的军事能力不可小觑。曹魏之时军事人才辈出,而西晋此时除羊祜之外,似乎缺乏英才良将可用。陆抗为当时孙吴良将,羊祜为西晋名将,与陆抗势均力敌。羊祜戍守襄阳,与陆抗对峙,势必不可调往他处。李憙向晋武帝举荐刘渊。刘渊是内附的匈奴五部左部帅刘豹之子,当时在洛阳为质,在汉地生活多年。李憙称刘渊胸怀韬略,晓畅兵机,必可平秦凉之乱。《晋书·刘元海载记》云:“后秦凉覆没,帝畴咨将帅,上党李憙曰:‘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元海一将军之号,鼓行而西,可指期而定。’孔恂曰:‘李公之言,未尽殄患之理也。’憙勃然曰:‘以匈奴之劲悍,元海之晓兵,奉宣圣威,何不尽之有!’恂曰:‘元海若能平凉州,斩树机能,恐凉州方有难耳。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也。’帝乃止。”( 《晋书》卷一○一《刘元海载记》,第2646页。)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社会思潮影响下,晋武帝虽知刘渊有雄才,但终究顾虑他是匈奴人而弃之不用。

树机能在秦凉起兵反叛,严重影响了晋廷的政治、军事部署,其牵制了西晋的兵力,迟滞了西晋的伐吴,使得晋军主力不敢大举南下,孙吴的国祚因此得以延长。从泰始末至咸宁元年(275),秃发树机能的势力由凉州金城郡向西发展,高昌以东的一些鲜卑部落也起兵反抗西晋统治。由于晋军连战皆败,司马炎寝食难安,侍中任恺素与贾充不睦,遂奏请武帝,令贾充镇守关中,以平氐羌。武帝遂下诏曰:

秦凉二境,比年屡败,胡虏纵暴,百姓荼毒。遂使异类扇动,害及中州。虽复吴蜀之寇,未尝至此。诚由所任不足以内抚夷夏,外镇丑逆,轻用其众而不能尽其力。非得腹心之重,推毂委成,大匡其弊,恐为患未已。每虑斯难,忘寝与食。侍中、守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雅量弘高,达见明远,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信结人心,名震域外。使权统方任,绥静西夏,则吾无西顾之念,而远近获安矣。其以充为使持节、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假羽葆、鼓吹,给第一驸马。(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68页。)

在武帝看来,树机能对晋朝的危害已超过了当年的吴蜀,非得重臣猛将,不足以平此胡虏。贾充为晋武帝最为倚重的大臣,本该辅佐朝廷,但为了平定树机能,也只能让他暂离中枢,“权统方任”,可见此时晋武帝平胡的迫切心情。然而,贾充一来素不习兵,二则为把持中枢大权,也不愿离开朝廷。荀勖于中策划,使贾充以其女贾南风与太子司马衷完婚为由,不赴凉州。恰逢“京师大雪,平地二尺,军不得发。既而皇储当婚,遂不西行”。(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68頁。)最终,以贾充出征、讨平胡虏之事,亦只能不了了之。

咸宁三年(277)平虏护军文鸯(又名俶)临危受命,都督凉、秦、雍州三州之军,大破秃发树机能。这是树机能第一次遭遇大败,此役后胡人部落有二十万人降晋,鲜卑人力大损,文鸯因此而名闻天下,遂被任命“为东夷校尉、假节。当之职,入辞武帝,帝见而恶之,托以他事免俶官”。( 《三国志》卷二八《魏书·诸葛诞传》注引《晋诸公赞》,第774-775页。)司马炎为何见文鸯“而恶之”?估计是武帝忆及当年司马师平淮南二叛时,文鸯率军夜袭司马师军营,导致司马师眼珠迸出,伤重而亡,( 《晋书》卷二《景帝纪》载:“初,帝目有瘤疾,使医割之。(文)鸯之来攻也,惊而目出。惧六军之恐,蒙之以被,痛甚,啮被败而左右莫知焉。闰月疾笃……辛亥,崩于许昌。”(第31页))故对文鸯心生厌恶,并罢免他的官职。

树机能为文鸯所败,虽然元气大伤,然而晋廷未能乘胜追击。晋武帝意气用事,罢免文鸯,致使树机能死灰复燃,不久之后他又卷土重来。诸胡人口众多,又得以时日休养生息,虽不复以往,但兵眾仍盛。咸宁四年(278),秃发树机能命部将若罗拔能在武威大破晋军,斩杀凉州刺史杨欣。咸宁五年(279)正月,即树机能叛乱的第十年,秃发树机能攻陷凉州(治今甘肃武威)。晋武帝在听说凉州被攻陷的消息后,非常后悔当初所用非人导致战况恶化,酿成大祸,上朝时叹息说:“谁能为我讨此虏通凉州者乎?”朝臣无言以对,唯有司马督马隆对晋武帝说:“陛下若能任臣,臣能平之。”晋武帝说:“必能灭贼,何为不任,顾卿方略何如耳。”马隆说:“臣请募勇士三千人,无问所从来,率之鼓行而西,禀陛下威德,丑虏何足灭哉!”( 《晋书》卷五七《马隆传》,第1555页。)司马炎同意了马隆的请求,并加封马隆为讨虏护军、武威太守,率军讨伐树机能。对晋武帝任用马隆,公卿大臣纷纷反对,认为朝廷不该实施这个赏募的特例,更何况马隆只不过是个口出狂言的小将,岂能信之?但晋武帝明决果断,并没有听从这些大臣的反对意见。

马隆果然不负晋武帝所望,经过浴血苦战,最终平定了秦凉之乱。《资治通鉴》卷八○晋武帝咸宁五年条载:

马隆西渡温水,树机能等以众数万据险拒之。隆以山路狭隘,乃作扁箱车,为木屋,施于车上,转战而前,行千余里,杀伤甚众。自隆之西,音问断绝,朝廷忧之,或谓已没。后隆使夜到,帝抚掌欢笑,诘朝,召群臣谓曰:“若从诸卿言,无凉州矣。”乃诏假隆节,拜宣威将军。隆至武威,鲜卑大人猝跋韩且万能帅万余落来降。十二月,隆与树机能大战,斩之,凉州遂平。( 《资治通鉴》卷八○,晋武帝咸宁五年冬十一月、十二月条,第2559页。)

可以说,如果没有晋武帝司马炎的充分信任和鼎力支持,马隆很难取得这么辉煌的战果。秃发树机能死后,秦凉的诸胡部队失去了领袖人物,顿时土崩瓦解,纷纷向马隆请降,秦凉之变至此平定。

树机能于泰始六年初起事,败亡于咸宁五年底,持续十年之久。在历时十年的秦凉之变中,秃发树机能带领河西鲜卑人屡挫晋军。为镇压河西鲜卑,司马炎将西晋许多名将派遣至西北战场,前后丧失了胡烈、牵弘、苏愉、杨欣等四名高级将领。其时,河西、陇右烽火连天,西晋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来平叛,却不见成效。更为严重的是,秦凉之变影响到西晋的整体战略方针,特别是平吴战略部署的执行。咸宁四年,西晋名将羊祜病亡。羊祜临死前荐杜预代己,并数度苦谏晋武帝伐吴。羊祜奏疏虽得到司马炎的充分肯定,但却遭到朝中诸多大臣的反对,“朝议方以秦、凉为忧”。胡三省指出:“谓树机能未平也。”( 《资治通鉴》卷八○,晋武帝咸宁二年冬十月条,第2544-2545页。)贾充认为如今“西有昆夷之患,北有幽并之戍,天下劳扰”,(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69页。)朝廷不应两线作战,只有先平树机能,然后再将伐吴提到议事日程。唯有度支尚书杜预、中书令张华等少数人赞同羊祜。恰逢晋军在秦、凉屡遭败绩,羊祜遂再次上表云:“吴平则胡自定,但当速济大功耳。”但还是遭到大部分人的反对,“议者多有不同,贾充、荀勖、冯紞尤以伐吴为不可”。( 《资治通鉴》卷八○,晋武帝咸宁二年冬十月条,第2545页。)羊祜叹道:“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故有当断不断。天与不取,岂非更事者恨于后时哉!”( 《晋书》卷三四《羊祜传》,第1019页。)西晋因树机能未平,对孙吴始终按兵不动,故羊祜壮志未酬,未见吴平而身先亡。所幸的是,西晋王朝出了位智勇双全的马隆,马隆平定树机能的捷报刚一传来,晋武帝就即刻命令六路大军出动,大举伐吴。毫无疑问,晋武帝选在此刻伐吴,是因为平树机能之后,他已无后顾之忧。

需要指出的是,除了秃发树机能起兵之外,泰始七年(271)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逃出塞,攻打并州。接着,鲜卑拓跋部在蒙古地区崛起,鲜卑慕容部在东北地区崛起,他们皆给西晋边境带来了严重的压力,民族矛盾的日益加剧不仅使晋武帝无暇顾及伐吴,而且为中原王朝敲响了诸胡之乱的警钟,可惜当时的晋人对此并没有清晰的认识,最终铸成日后的五胡之乱。

三、汉晋之际疫疾大流行

贾充反对伐吴有诸种理由,其中“吴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湿,疾疫必起”这一条历来被世人传为笑柄,(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69页。)认为他是在制造借口,无中生有。但和贾充持相同见解者并不鲜见,《晋书·杜预传》记载:“时众军会议,或曰:‘百年之寇,未可尽克。今向暑,水潦方降,疾疫将起,宜俟来冬,更为大举。’”( 《晋书》卷三四《杜预传》,第1030页。)可以确定,其中的“或曰”,并非是贾充,因为其时贾充驻军项城,( 《晋书》卷四○《贾充传》曰:“吴江陵诸守皆降,充乃徙屯项。”(第1169页))不在杜预军中,更未参加“众军会议”。可见,杜预军中也有人担心大军南下会染上疾疫。

难道“江淮下湿,疾疫必起”,“今向暑,水潦方降,疾疫将起”的提醒是杞人之忧、无稽之谈?恐怕未必。建安十三年(208),曹操以三十万大军下江南,( 《三国志》卷六四《吴书·诸葛恪传》云:“北方都定之后,(曹)操率三十万众来向荆州。”(第1436页))志在一统华夏,孰料赤壁之战大败,其扫平四海的愿望终成泡影。曹操赤壁败北的原因颇多,但不可否认的是曹军南下后,将士不服南方水土,更为不幸的是染上了可怕的瘟疫,致使曹军的战斗力大为下降,败给了只有五万军卒的孙刘联军。《三国志·周瑜传》注引《江表传》有一条记载:“曹公曰:‘孤不羞走。’后书与权曰:‘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 《三国志》卷五四《吴书·周瑜传》注引《江表传》,第1265页。)

曹军在赤壁之战中染上疾疫并非是孤证,多处类似的记载散见于《三国志》。兹引之如下:《魏书·武帝纪》云:“(曹)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魏书·郭嘉传》记载:“太祖征荆州还,于巴丘遇疾疫,烧船,叹曰:‘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吴书·吴主传》也称:“公烧其余船引退,士卒饥疫,死者大半。备、瑜等复追至南郡,曹公遂北还。”《吴书·周瑜传》云:“权遂遣瑜及程普等与备并力逆曹公,遇于赤壁。时曹公军众已有疾病,初一交战,公军败退,引次江北。”《蜀书·先主传》载:“权遣周瑜、程普等水军数万,与先主并力,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军水陆并进,追至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 《三国志》卷一《魏书·武帝纪》,第31页;卷一四《魏书·郭嘉传》,第435页;卷四七《吴书·吴主传》,第1118页;卷五四《吴书·周瑜传》,第1262页;卷三二《蜀书·先主传》,第878页。)

从以上史料可以看出,曹操赤壁兵败,与将士水土不服,军营之中疫病大流行,战斗力严重下降有很大关系。正如裴松之所云:“至于赤壁之败,盖有运数。实由疾疫大興,以损凌厉之锋,凯风自南,用成焚如之势。天实为之,岂人事哉?然则魏武之东下,非失算也。”( 《三国志》卷一○《魏书·贾诩传》注,第330页。)在裴松之看来,曹操赤壁兵败在于瘟疫大兴。由此可见,贾充等人对晋军南下伐吴之战中可能遇到疫情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七十多年前的赤壁之战在魏晋人的脑海中印象深刻,甚至是刻骨铭心。要知道,西晋此次伐吴实际上是继承曹操赤壁之战的未竟之业,统一天下。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年赤壁之战所遇到的疫情问题,有识者当然应该汲取,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赤壁之战曹军染上疾疫并非是偶然的历史现象。在中国古代历史上,疾疫是导致战争失利,甚至是人口大幅度减少的重要原因。梁启超在《中国史上人口之统计》中指出:“东汉初视西汉全盛得三之一,三国视东汉全盛得七之一,唐初视隋全盛得三之一,宋初视唐全盛得四之一,清初视明全盛得三之一,此其大较也。”( 梁启超:《中国史上人口之统计》,《饮冰室合集》第2册,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44页。)中国两千年的君主专制社会,因大规模战争导致的人口耗损不足为奇,无论东汉初年、唐初、宋初,还是清朝初年的人口统计显示,人口大致均减少为鼎盛时期的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唯有三国时期,人口竟然不足东汉永寿三年(157)统计时的七分之一,( 《晋书》卷一四《地理志上》载:“至桓帝永寿三年(157),户千六十七万七千九百六十,口五千六百四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六,斯亦户口之滋殖者也。”(第414页)据《通典》卷七《食货·历代盛衰户口·丁中》统计,三国鼎峙之时,天下通计户一百四十七万三千四百二十三,口七百六十七万二千八百八十一(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45页)。)实在是殆不可解。如果说汉末入三国是由治入乱,那么隋入唐,五代入宋,明入清时的乱世比之三国时期毫不逊色,引起三国人口数量剧减的因素一个不少地影响着其余乱世,怎么能仅用“战乱”来解释呢?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疾疫是一种死亡率非常高的传染性疾病,毋庸置疑,汉晋之际疫病大流行导致人口大量死亡。

赤壁之战,患上严重疫病的曹军惨败于孙刘联军,之后曹魏军营又连连发生疫病。“建安十三年,孙权率众围合肥。时大军征荆州,遇疾疫,唯遣将军张喜单将千骑,过领汝南兵以解围,颇复疾疫。”( 《三国志》卷一四《魏书·蒋济传》,第450页。)曹操在建安十四年(209)七月的辛未令中总结将士死亡原因时说:“自顷已来,军数征行,或遇疫气,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百姓流离。”( 《三国志》卷一《魏书·武帝纪》,第32页。)

建安二十二年(217),以河北邺城为中心暴发的瘟疫,很快席卷了长江以北和江东安徽一带,导致人口大量死亡,很多地方十室九空,全国人口大量锐减,可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植的《说疫气》,对建安二十二年瘟疫的惨状有着直观的描述:“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三国魏)曹植:《说疫气》,(三国魏)曹植著,赵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卷一,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262页。)魏文帝“初在东宫,疫疠大起,时人凋伤,帝深感叹,与素所敬者大理王朗书曰:‘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疫疠数起,士人凋落,余独何人,能全其寿?’”( 《三国志》卷二《魏书·文帝纪》注引《魏书》,第88页。)这深刻地反映了疫情的恐怖。

汉魏之际,建安七子与曹氏三父子的文学成就最高。然而,随着疫情的肆虐和蔓延,建安七子相继陨落,七人中有五人因染瘟疫而死。因疫情而死的还有司马懿兄司马朗,司马朗是司马防长子,“司马八达”之首,作为司马家族的领头羊,司马朗理应是汉魏之际冉冉升起的新星,但却没能逃过瘟疫这一劫。“建安二十二年,(司马朗)与夏侯惇、臧霸等征吴。到居巢,军士大疫,朗躬巡视,致医药。遇疾卒,时年四十七”。( 《三国志》卷一五《魏书·司马朗传》,第466页。)延康元年(220),曹操薨逝。祸不单行,瘟疫随着战争快速传播,已经蔓延到洛阳。《魏略》曰:“时太子(曹丕)在邺,鄢陵侯(曹彰)未到,士民颇苦劳役,又有疾疠,于是军中骚动。群寮恐天下有变,欲不发丧。”( 《三国志》卷一五《魏书·贾逵传》注引《魏略》,第481页。)后来在贾逵的坚持之下,才将曹操的灵柩送到了邺城。黄初四年(223)三月“丁未,大司马曹仁薨。是月大疫”,( 《三国志》卷二《魏书·文帝纪》,第82页。)估计曹仁也是染疾疫而亡。疫情一直持续到公元253年,这一年诸葛恪率军攻魏新城,因将士患疫病,死者大半,( 《资治通鉴》卷七六,邵陵厉公嘉平五年五月条曰:“会大暑,吴士疲劳,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太半,死伤涂地。”(第2407页)《宋书》卷三四《五行志五》载:“吴孙亮建兴二年四月,诸葛恪围新城,大疫,死者太半。”(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098页))诸葛恪最终率军撤退。

入晋之后,疫病仍在流行,如“吴孙皓凤皇二年,疫。晋武帝泰始十年,大疫。吴土亦同”。( 《宋书》卷三四《五行志五》,第1098页。)咸宁元年十二月,西晋首都洛阳发生大疫疾。这次疫病来势凶猛,并迅速蔓延开来,危害极大,得病者往往因无法救治而死亡。《晋书·武帝纪》记载这次大疫,“洛阳死者大半”。( 《晋书》卷三《武帝纪》,第65页。)洛阳当时的人口数量,恐怕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常住人口加上朝廷的各个官僚机构和驻扎在京师的中军,至少应有20多万。《资治通鉴》卷八○咸宁元年冬十二月条载:“大疫,洛阳死者以万数。”( 《资治通鉴》卷八○,晋武帝咸宁元年冬十二月条,第2541页。)《宋书·五行志五》也记载了这次疫情,云:“晋武帝咸宁元年十一月,大疫,京都死者十万人。”( 《宋书》卷三四《五行志五》,第1098页。)两条史料记载不一,《宋书》记载的死亡人数要比《资治通鉴》记载的多,如果平衡一下,这次疫病死亡者大概有数万人。

咸宁二年正月,由于洛阳的疫情十分严重,司马炎“以疾疫废朝”。(《晋书》卷三《武帝纪》,第65页。)正月朝会历来是封建王朝最重要的朝会之一,象征着国家的礼仪制度和天子君临天下的威权。按照西晋制度,举行元旦朝会时,在京都洛阳的各级官员,诸侯王、州郡的计吏、藩属国及少数民族首领的代表等都要参加,参加者可达上万人。元旦朝会有着万国来朝、四夷宾服的重要意义。

然而司马炎为何要“废朝”?笔者揣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避免疫病在朝臣中互相传染,以防疫病流行至宫内;第二种是晋武帝自己也已染上了可怕的瘟疫,且这一种可能颇大。司马炎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在灾难面前,却难以幸免。咸宁元年十一月癸亥,司马炎还曾亲自阅兵,“大阅于宣武观,至于己巳”。( 《晋书》卷三《武帝纪》,第65页。)司马炎极有可能是在阅兵时,身处人群密集处而被感染。正月元旦元会是西晋朝廷最为重要的朝会,但武帝因病不得不取消此次朝会,说明他的病情已相当严重。

时年41岁的晋武帝春秋正盛,处于精力充沛的壮年,却因染疾而命悬一线。天子的身体状况从来都属于帝国的绝密。但元旦朝会的取消,已使真相无法掩盖,武帝病危的讯息在朝廷上下公开流传。然而,比起人心骚动,司马炎最忧惧、最震惊的是皇权受到觊觎和挑战。官僚和功臣居然密谋废黜太子司马衷、谋立齐王司马攸。“初,帝疾笃,朝廷属意于攸。河南尹夏侯和谓充曰:‘卿二女婿,亲疏等耳,立人当立德。’充不答。”( 《晋书》卷四○《贾充传》,第1169页。)在事关皇位继承权的问题上,连司马炎最信赖的贾充也沉默不语,不作表态,可见司马炎病重期间,西晋的皇权遇到了危机。所幸司马炎大难不死,幸运地活了下来。司马炎病愈后,为防患未然,立即采取措施打压司马攸并惩处冀图立齐王攸的朝臣,并借立皇后之机扶植杨氏外戚势力。又于咸宁三年改封非司马昭系的宗室藩王,同时封诸皇子为宗藩,以提升晋武帝系在司马家族中的实力。由此可见,咸宁元年之后的数年间,因瘟疫大规模暴发,几乎危及武帝本人生命,甚至连皇太子的储君之位——西晋国本都发生了动摇。在此情况下,武帝又怎么可能顾及伐吴之事呢?咸宁二年暮春,武帝的病情开始逐渐好转。“帝得疾甚剧,及愈,群臣上寿。诏曰:‘每念疫气死亡者,为之怆然。岂以一身之休息,忘百姓之艰难邪!’诸上礼者,皆绝之。”( 《资治通鉴》卷八○,晋武帝泰始二年春条,第2541页。)这说明武帝本人虽然身体已逐渐康复,但他不忘百姓罹患疫疾之苦,故不接受朝臣的庆贺。毕竟这场可怕的瘟疫夺去了京师洛阳一带数万人的生命,所以必须让百姓休养生息,伐吴之事只能再往后延缓。这也是武帝一直拖到咸宁五年十一月才大举伐吴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此时瘟疫已过去了三四年,人心已经比较安定,社会元气也得到了恢复,武帝消除了后顾之忧,才下决心伐吴,统一天下。

四、缺少水师:中国之长技无所用

西晋拥有一支约五十万人的庞大军队,但其中大部分是步军和骑兵,缺少水军和战船。西晋之前的曹魏对孙吴多次进攻而屡次受挫,从军事上分析,主要是魏国水师太弱,与吴军水师相比,明显处于下风,所以难以逾越长江天险。

孙吴军队总人数不到30万,因缺少战马,步战、骑战皆非其所长。但孙吴全境贯通长江,以水师立国,艨艟战船数以万计,故其水军强大,造船业亦颇为发达,拥有数量庞大的船队。吴使赵咨出使魏国时曾自称道:“吴王浮江万艘,带甲百万。”( 《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注引《吴书》,第1123页。)赵咨之辞虽不免有自夸之嫌,但估计相去亦不甚远。早在建安四年(199),孙策攻江夏,败黄祖时,就缴获刘表水军的战船“六千余艘”。( 《三国志》卷四六《吴书·孙策传》注引《吴录》,第1108页。)孙吴灭亡时,长江之中尚有“舟船五千余艘”。( 《三国志》卷四八《吴书·孙皓传》注引《晋阳秋》,第1177页。)这些足见江南舟楫之盛。正如袁准对曹爽所言:“吴楚之民脆弱寡能,英才大贤不出其土,比技量力,不足与中国相抗,然自上世以来常为中国患者,盖以江汉为池,舟楫为用,利则陆钞,不利则入水,攻之道远,中国之长技无所用之也。”( 《三国志》卷四《魏书·齐王芳纪》注引《汉晋春秋》,第122页。)

曹操汲取赤壁之战惨败的教训,也在北方打造战船,训练水师, 但效果十分有限,从曹魏政权建立直至魏亡, 曹魏水师很少敢摆开阵势在长江上与吴国水军正面交锋。究其原因不外乎有二:一是曹魏并无大型舟船,而且船只数量较少, 与“浮江万艘”“上岸击贼,洗足入船”( 《三国志》卷五四《吴书·吕蒙传》注引《吴录》,第1275页。)的吴国水军相比,实力相差悬殊。诸葛亮在《后出师表》中说曹操“四越巢湖不成”,指的就是他四次攻打濡须口,均被吴军水师挫败。

黄初三年(222),曹休为征东大将军,假黄钺,督前将军张辽、镇东将军臧霸等诸州郡二十余军从東线出击洞浦,凭借风势之利,初战虽然获得小胜,但是曹休等魏军将领后来看到孙吴安东将军贺齐所率的水军中“蒙冲斗舰之属,望之若山”,不由心惊胆战,不敢追击,只得“引军还”。( 《三国志》卷六○《吴书·贺齐传》,第1380页。蒙冲、斗舰是三国时期水军使用的精锐舰船,结构坚固,性能良好,都是速度快捷,能攻击敌船的战斗舰艇。《资治通鉴》卷六五,汉献帝建安十三年十月条,胡三省注引杜佑语,对此种战船做了具体介绍:“蒙冲,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近,矢石不能败。此不用大船,务于速疾,乘人之所不及,攻击之船也。”“斗舰,船上设女墙,可高三尺,墙下开掣棹孔。船内五尺,又建棚,与女墙齐。棚上又建女墙,重列战敌。上无覆背,前后左右树牙旗、帜幡、金鼓,此战船也”(第2089-2090页)。)曹丕于黄初五年(224)和黄初六年(225)两次率水师征吴,仍因缺乏克敌制胜的大型战船,所以滞于广陵而不敢渡江决战。曹丕望着“波涛汹涌”的长江,无计可施,一筹莫展,只得望江兴叹道:“嗟乎!固天所以隔南北也!”( 《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注引《吴录》,第1132页。)“魏虽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也”。( 《三国志》卷五五《吴书·徐盛传》注引《魏氏春秋》,第1299页。)二是孙吴全境贯通长江流域,欲要攻吴必须进入长江。但曹魏水师始终找不到较为理想的进入长江的航道。三国时期北方从淮河流域、襄樊地区通往长江的主要水运干道为中渎水、濡须水和汉水。但这三条水运干道的地理条件都不甚理想,中渎水和汉水下游多有湖泊、沼泽,且沿途民生凋敝、人烟稀少,军队很难在当地补充军需粮秣。广陵江口冬季大寒,沿江一带甚至结冰,船只无法航行。精湖的地理条件更为恶劣,冬季雨水稀少,水枯后极易导致船只搁浅;( 精湖,古湖名,又作津湖,在今江苏省高邮市北,东通运河,西北接氾光湖,南入高邮市界。魏黄初三年,曹丕率军伐吴,自广陵北还,战舰搁浅于此。)沔口入江航道十分狭窄,大船根本无法通行,魏军水师一旦缺少大型战船,攻吴则必败无疑。濡须水沿岸皆是崇山峻岭,孙吴在此的军事布防极为严密,前期有吕蒙修筑的濡须坞,后期有诸葛恪修筑的东关大堤,致使魏军屡攻不克,甚至损兵折将,严重受挫。嘉平五年(253), 司马昭伐吴,率大军攻打东兴,吴太傅诸葛恪大破魏将胡遵、诸葛诞军于东关,魏军死伤数万,军资器械损失殆尽。

鉴于伐吴之战屡屡受挫,司马昭调整了统一战争的战略部署。曹魏景元三年(262),司马昭召开军事会议,与群臣讨论如何统一天下时说:“今宜先取蜀,三年之后,因巴蜀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虞定虢,吞韩并魏之势也。”( 《晋书》卷二《文帝纪》,第38页。)司马昭的策略是先灭蜀,灭蜀之后,西晋水师就可利用长江三峡的水道,顺流东下,以击破吴国的长江防御体系。邓艾灭蜀之后,向朝廷建议:“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要用,并作舟船,豫顺流之事,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必归化。”( 《三国志》卷二八《魏书·邓艾传》,第780页。)其灭吴之策与司马昭大致相同。羊祜为晋武帝制定的灭吴方略中有一句十分关键的话:“伐吴必藉上流之势。”(《晋书》卷三四《羊祜传》,第1017页。)所谓“必藉上流之势”就是西晋须以巴蜀为基地,水军沿长江上游向下游进军。吴建都于建业,地处长江下游,荆州位于长江中游,是建业的门户。只要攻克夷陵、江陵、武昌、夏口等地,建业就失去了屏障,孙吴必亡无疑。由此可见,长江三峡水道是西晋伐吴的最佳路线。

然而要“藉上流之势”,西晋则必须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师。晋军的弱点就是战船太少,不习水战。为改变这种状况,司马炎命王濬在益州(州治在今四川成都)造战船,治水军数万人,使晋军的弱点得以克服,实力增强。

为何要在益州建造战船呢?

因为成都平原的木材和巴蜀的水利资源十分丰富,王濬可以充分利用当地资源,制造大型战船。早在战国时期,秦国就以李冰为蜀郡太守,“冰乃壅江作堋,穿郫江、检江,别支流双过郡下,以行舟船。岷山多梓、柏、大竹,颓随水流,坐致材木,功省用饶”。( (东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卷三《蜀志》,巴蜀书社1984年版,第202页。)羊祜举荐王濬留任益州刺史,其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建造战船。孙吴水军的优势是战船的规模和数量巨大,故西晋在这一点上必须压倒和超过对手。《晋书·王濬传》载:“武帝谋伐吴,诏濬修舟舰。濬乃作大船连舫,方百二十步(约合172.8米),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又画鹢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神。舟楫之盛,自古未有。”( 《晋书》卷四二《王濬传》,第1208页。)晋军所建造的大型战船,可装载两千余人,上建木城,筑起楼橹,四面开门,船上可骑马驰骋。船首还绘有鹢首的怪鸟,以震撼江神。

虽然王濬造船取得了不菲的成绩,但造船过程也是十分艰难。西晋朝廷只是令屯田士兵“大作舟船,为伐吴调”。

但益州地区屯田数量不多,屯田士卒较少,难以满足大规模造船的需要。

王濬起初只奉令以五六百屯田兵造船,由于人数太少,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造船任务。益州“别驾何攀以为佃兵但五、六百人,无所辨,宜召诸休兵,借诸郡武吏,并万余人造作,岁终可成。(王)濬从之”。( (东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卷八《大同志》,第610页。)何攀劝王濬发州郡兵万人造船,尚不敢上达朝廷,“官家虽欲伐吴,疑者尚多,卒闻招万兵,必不见听”。( (东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卷一一《后贤志》,第867页。)王濬果断地采纳了何攀的建议,为加快进度,以各郡士兵万余人造船。由于造船所需的木材不足,“攀又建议:裁船入山,动数百里,艰难。蜀民冢墓多种松柏,宜什四市取,入山者少。濬令攀典舟船器仗”。( (东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卷八《大同志》,第610页。)结果一年就完成了造船任务,从而使王濬水军“舟楫之盛,自古未有”,为实现“水陆并进”灭吴,提供了重要的军事保障。

王濬造船工程巨大,持续时间也很长,他在上晋武帝表章时说:“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由此可见,王濬所率的西晋水师拥有大批的战船,形成了对吴作战的巨大优势。西晋伐吴时,王濬连战皆捷,势不可挡,史载其“发蜀,兵不血刃,攻无坚城……于是顺流鼓棹,径造三山。(孙)皓遣游击将军张象率舟军万人御濬,象军望旗而降。皓闻濬军旌旗器甲,属天满江,威势甚盛,莫不破胆”。可见,西晋此时不仅兵力超过孙吴,而且连水师和战船也占优势。王濬在给晋武帝的奏表中声称:进入“秣陵(建业)诸军,凡二十万众。臣军先至,为土地之主。百姓之心,皆归仰臣”。( 《晋书》卷四二《王濬传》,第1208、1209、1214页。)其中虽有王濬自我表功之嫌,但也足以看出王濬所率的水师才是攻占吴都的主力,立下了灭吴之战的首功。正因其如此,才有了后来唐代诗人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一诗:“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由此可见,只有在西晋军队克服自身不善水战,全力经营造船基地,建立强大的水师之后,才能兴师伐吴,否则难免重蹈昔日曹操、曹丕父子屡征江南而无功,甚至损兵折将、丧师覆军的覆辙。

总之,西晋灭吴之战一再推迟、延缓,绝非偶然,因为无论从西晋的内部条件,还是外部环境来看,都面临着诸多问题。面对这些困难,晋武帝也并非无所作为,而是审时度势,沉着冷靜,“明达善谋,能断大事”。( 《晋书》卷三《武帝纪》,第80页。)经过十几年的精心筹备,在解决了内部矛盾和克服外部阻力之后,才挥师伐吴。所以平吴之战看似过程十分简单,晋军“兵不血刃,扬越为墟”,( 《晋书》卷三《武帝纪》“制曰”,第81页。)从出师到灭吴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但如果不是晋武帝在伐吴之前的精心谋划,周密部署,长期准备,岂能一举荡平孙吴,结束东汉末年以来华夏分裂近百年的局面。

责任编辑:陈 鹏

An Analysis of the Reason of Delaying the Destruction of Wu(吴)by Emperor Wudi(武帝)of Jin Dynasty

ZHU Zi-yan

(Department of History,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44, China

)Abstract:It was no accident that the Western Jin had to postpone the war to destroy Wu(吴)again and again, since the Western Jin faced four problems at least in terms of both internal conditions and external environment. First, the opposition force represented by Jia Chong(贾充)was very strong and repeatedly blocked the plan of attacking Wu. Secondly, Qinliang(秦凉)Incident forced the Western Jin to invest a lot of manpower, material resources and financial resources to suppress the rebellion, which affected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strategic plan of Western Jin to put down Wu; Thirdly, the pandemic caused a large number of deaths in the Han and Jin Dynasties. Around the second year of Xianning(咸宁,276), a massive outbreak of plague almost threatened the life of Emperor Wudi(武帝)and even the crown prince’s position was shaken. Under such circumstances, emperor Wudi could not take into account the matter of attacking Wu. Fourthly, the Western Jin had an army of about half a million men, but most of them were infantry and cavalry, and what they lacked were navy and warships, which means it was difficult for Jin’s army to cross the Yangtze River,while the navy of Wu is stronger than that of Western Jin.

Key words:delaying the destruction of Wu(吳); Jia Chong’s(贾充)obstruction of attacking Wu; Qinliang(秦凉)Incident; pandemic; shipbuilding by Wang Jun(王濬)

收稿日期:2021-05-12

作者简介:朱子彦,上海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魏晋史、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