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思维视角下的孙吴建国历程

2022-05-19 09:59王越
史学集刊 2022年3期

摘 要:  从关系思维视角出发,孙吴建国历程即是孙吴君臣关系的形成过程。孙吴君臣关系经历了从将佐关系到君臣关系再到皇族网络的三种形态变化。由于缺乏权势,孙氏将领与佐吏仍处于“亲”的双向选择阶段,将佐关系并不牢固。随着江东基业创建,孙氏权势提升,佐吏群体扩大,将佐关系日趋稳固并向礼仪型与信—任型君臣关系分化。由于威望大涨,孙权与臣属的关系渐渐呈现出“宠”的单向主导。因争宠、失势引发的暨艳案间接催生了君臣关系的特殊形态:皇族网络。通过广泛联姻,大批孙吴重臣被纳入皇族网络,实现了君臣关系的进一步强化。至此,孙吴政权的核心秩序构建完成,孙吴终于结束了建国历程。

关键词: 孙吴建国;关系思维;君臣关系;暨艳案

田余庆先生在名篇《孙吴建国的道路》中曾指出孙吴政权最初呈现出江东集团和淮泗集团的对立形态,孙吴建国即是一个政权江东化的过程。田先生深赡的文章一度激起学界探讨孙吴政治集团形态的热潮。前贤时人研究孙吴建国问题的成果虽然宏富,但多数无法冲出田先生文章之藩篱。近年来,随着中古史研究反思的展开,学人渐渐意识到“政治集团”范式的缺陷,尝试从关系视角切入中古史问题,取得了可观的成果。( [日]川胜义雄著,徐谷芃、李济沧译:《六朝贵族制社会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25-130页;甘怀真:《中国中古时期的君臣关系》,《皇权、礼仪与经典诠释:中国古代政治史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88-224页;仇鹿鸣:《汉魏时代的河内司马氏》,《魏晉之际的政治权力与家族网络》,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9-87页。)侯旭东先生近来提出了“关系思维”,并用之探讨了君臣关系与西汉历史的展开。( 参见侯旭东:《宠:信—任型君臣关系与西汉历史的展开》,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97页。)这就为孙吴研究打开了一条思路。与“一朝历史”不同的是,“建国历程”存在一个皇权从无到有的过程,引领历史展开的不是皇权塑造下的君臣关系更迭,而是皇权构建中的关系演进。这也是从关系思维考察孙吴建国历程的关键所在。

一、孙氏三代将佐关系的演进

在赤壁之战爆发之前,孙吴政权尚处于草创阶段,因此还不能使用“君臣关系”一词。孙氏父子三代久在军旅,与部下相处,双方呈现出将领与佐吏的关系,简称将佐关系。

首先来看孙氏将佐关系的发展过程。孙坚出身低微,以军功出任长沙太守,组建起孙氏佐吏的最初班底。“乡里少年随在下邳者皆愿从。坚又募诸商旅及淮、泗精兵,合千许人”,(《三国志》卷四六《吴书·孙坚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094页。) “坚始举事,(孙)静纠合乡曲及宗室五六百人以为保障,众咸附焉”。(《三国志》卷五一《吴书·宗室传》,第1205页。)将佐关系本质上是一种业缘关系,“乡曲”“宗室”的记载表明在关系缔结过程中血缘、地缘关系与业缘关系交织。“孙坚的武装组织是以掾史群体为核心,在同宗和任侠等关系下结成的一批社会力量”,( 林昌丈:《社会力量的合流与孙吴政权的建立约论》,武汉大学中国三至九世纪研究所编:《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32辑,第4页。)小吏出身的孙坚常年与掾史交游,双方很容易缔结将佐关系。可惜孙坚英年早逝,阶层跨越带来的交际红利主要体现在孙策主政时期。“坚子策与(周)瑜同年,独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三国志》卷五四《吴书·周瑜传》,第1259页。) “张纮有母丧,策数诣纮,咨以世务”,(《三国志》卷四六《吴书·孙策传》注引《吴历》,第1102页。)名士张昭与孙策升堂拜母,如比肩之旧,孙策“待以师友之礼”,(《三国志》卷五二《吴书·张昭传》注引《吴书》,第1220页。)“收合士大夫,江、淮间人咸向之”。(《三国志》卷四六《吴书·孙策传》,第1101页。王永平亦意识到孙策在广陵交游士人的问题,并将广陵士人和避乱渡江者视为广陵地域集团。参见王永平:《汉末流寓江东之广陵人士与孙吴政权之关系考述》,《孙吴政治与文化史论》,第319-337页。)孙策与士大夫的交游,引入了趣缘关系,扩大了佐吏群体,推动了将佐关系的多元化。孙策平定江东,直接缔造了孙吴基业,将佐关系也日益复杂化。除了血缘、地缘、趣缘等关系与将佐关系的交织外,(血缘关系与将佐关系的交织,如同宗孙贲为豫章太守、孙河为庐江太守。参见《三国志》卷五一《吴书·宗室传》,第1210、1214页。地缘关系与将佐关系的交织,如同乡凌操为破贼校尉,陆绩为宾客,吾粲为曲阿丞,全柔为丹杨都尉。参见《三国志》卷五五《吴书·凌统附凌操传》、卷五七《吴书·陆绩吾粲传》、卷六○《吴书·全琮附全柔传》,第1296、1328、1339、1381页。)这一时期在佐吏之中还出现了两种特殊关系:一是朱治、程普、黄盖、韩当等人侍奉孙氏两代,与孙策形成了故吏关系;二是通过大、小乔的婚姻,周瑜与孙策结为连襟,完成了从友人到外戚的关系跨越。孙策遇刺后,孙权继承江东基业,将佐关系基本延续孙策时期的多元形态,只是在具体佐吏上存在人员变化。譬如宗室外戚完成从吴景、孙河、徐琨到吴奋、孙韶、徐矫的父子迭代,( 参见《三国志》卷五○《吴书·妃嫔传》、卷五一《吴书·宗室传》,第1196-1197、1214页。)再如孙权友人诸葛瑾、步骘、朱然、胡综的崭露头角;( 参见《三国志》卷五二《吴书·诸葛瑾步骘传》、卷五六《吴书·朱然传》、卷六二《吴书·胡综传》,第1231、1236、1305、1413页。)乡里“吴四姓”顾徽、陆逊、朱桓、张允等人的入仕幕府;( 参见《三国志》卷五二《吴书·顾雍传》注引《吴书》、卷五六《吴书·朱桓传》、卷五七《吴书·张温传》、卷五八《吴书·陆逊传》,第1228、1312、1329、1343页。)张昭、周瑜等孙策佐吏变身为孙权故吏等等。血缘、姻缘、地缘、业缘、趣缘等诸缘关系的相互交织造就了孙氏将佐关系的多元性和复杂性。

陈述诸缘关系的交织是以例举法来展现将佐关系复杂性的一种尝试。一旦过度强调诸缘关系就会导致关系“实体化”。“宗室”“外戚”“乡里”“故吏”“友人”等具象标签只是历史人物形象的某一侧面,并不能涵盖其完整身份。( 仇鹿鸣强调政治人物容易被集团标签所遮蔽,需要反思其另外的身份和形象。参见仇鹿鸣:《魏晋易代之际的石苞——兼论政治集团分析范式的有效性》,《史林》,2012年第3期,第51页。)具体到个别佐吏,关系还存在着历时性的变化和共时性的差异。譬如孙权与张昭之间的关系存在着先亲近后疏远的变化;孙坚时期,同属“一般佐吏”关系的朱治与黄盖、韩当也存在着“督军校尉”和“别部司马”的职务差异。( 参见《三国志》卷五六《吴书·朱治传》、卷五五《吴书·程普黄盖韩当传》,第1303、1284、1285页。)将佐关系的亲疏远近取决于彼此的感受,诸缘关系只是影响彼此感受的一类因子。

其次,将佐双方的关系并不牢固,佐吏尚未成为孙氏家臣。(“家臣”本特指西周至春秋时期服务于卿大夫的私家官吏,参见姚晓娟:《周代家臣制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03页。邵维国指出家臣对卿大夫的世代依附是家臣制核心内容,参见邵维国:《周代家臣制述论》,《中国史研究》,1999年第3期,第46页。“家臣化”意指佐吏世代追随的私属性。)“作家门”是豪强代汉的政治基础。(“作家门”是指汉末豪强将臣属纳入自家门户,实现臣属们豪强家门政治认同的过程。参见柳春新:《“政在家门”与汉末袁氏政权》,武汉大学历史系魏晋南北朝史研究室编:《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16辑,武汉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7页;朱子彦:《曹魏代汉前的政治运作》,《史林》,2012年第5期,第55-57页。)孙氏出身寒微,“家门尽在州下”。(《三国志》卷五六《吴书·朱治传》,第1303页。)起初,世代追随孙氏的佐吏并不多见。我们可以通过孙坚去世后佐吏的走向来说明这一问题:

初平三年,(袁)术使(孙)坚征荆州,击刘表。表遣黄祖,逆于樊、邓之间。坚击破之,追渡汉水,遂围襄阳。单马行岘山,为祖军士所射杀。兄子贲,帅将士众就术。术复表贲为豫州刺史。……兴平元年,从袁术。术甚奇之,以坚部曲还(孙)策。(《三国志》卷四六《吴书·孙破虏讨逆传》,第1100、1101页。)

孙坚去世后,孙贲统率佐吏投奔袁术。孙策从军后才重获孙坚旧部。这表明孙氏佐吏并非世代追随的家臣。“因策名而产生的君臣关系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效忠只存在于具体君臣个人之间,而不能延伸到嗣君与臣”,( 侯旭东:《中国古代人“名”的使用及其意义——尊卑、统属与责任》,《历史研究》,2005年第5期,第11、12页。)缺少皇权威势的将领子嗣与佐吏的关系更加不稳固。正所谓:“天下英豪布在州郡,宾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为意,未有君臣之固。”(《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第1116页。)孙策遇刺后,孙权面临的局面更加棘手,如《三国志》裴松之注记载:“策薨,权统事。定武中郎将暠,策之从兄也,屯乌程,整帅吏士,欲取会稽。”(《三国志》卷五七《吴书·虞翻传》注引《吴书》,第1319页。)“策表用李术为庐江太守,策亡之后,术不肯事权,而多纳其亡叛”。(《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注引《江表传》,第1116页。)

“自东汉以来出现‘君臣义合’的说法,即君臣之间的结合是一种自愿式的”,( 甘怀真:《皇权、礼仪与经典诠释: 中国古代政治史研究》,第201、202页。)孙权年少不服众,因此一度遭遇关系缔结危机,还出现了佐吏转投他主的现象,如华歆在孙权时期供事于曹操。《三国志》记载:“太祖在官渡,表天子征(华)歆。孙权欲不遣,歆谓权曰:‘将军奉王命,始交好曹公,分义未固,使仆得为将军效心,岂不有益乎?今空留仆,是为养无用之物,非将军之良计也。’权悦,乃遣歆。”(《三国志》卷一三《魏书·华歆传》,第401页。)

最后,将佐关系尚处于“亲”的双向选择阶段。与“宠”更突出君主的单向感受不同,“亲”所体现的是将领与佐吏的双向感受,这是将佐关系不牢固的反映。诸缘关系的介入可以增强彼此感受,拉进双方距离,从而稳固将佐关系。我们可以考察与孙氏关系亲密的佐吏群体,以孙策平定江东和孙权继承基业的人员安排为例:

策自领会稽太守。复以吴景为丹杨太守,以孙贲为豫章太守。分豫章为庐陵郡,以贲弟辅为庐陵太守,丹杨朱治为吴郡太守。彭城张昭、广陵张紘、秦松、陈端等为谋主。(《三国志》卷四六《吴书·孙策传》,第1104页。)

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屯吴,使丞之郡行文书事。待张昭以师傅之礼,而周瑜、程普、吕范等为将率。招延俊秀,聘求名士,鲁肃、诸葛瑾等始为宾客。分部诸将,镇抚山越,讨不从命。(《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第1116页。)

再结合孙坚去世时孙贲领兵的记载,可以发现与孙氏亲近的佐吏存在着“亲人—友人—故人”的范围拓展,这是孙氏佐吏群体扩大的结果。同时,这也说明孙氏父子身份从依托亲友的将领逐渐向俯视群吏的君主演变。将佐关系与君臣关系的重要差异在于前者是双向的“亲”,后者是单向的“宠”,而其本质区别在于将领和君主威权的有无。

二、君臣关系分化与暨艳案

赤壁之战的胜利提升了孙权的威望,这一点可以从称谓上得以体现。“是时权位为将军,诸将宾客为礼尚简,而瑜独先尽敬,便执臣节”,(《三国志》卷五四《吴书·周瑜传》,第1264页。)孙权受封将军之前张昭谓之“孝廉”,受封后周瑜谓之“将军”,董袭谓之“讨虏明府”,甘宁谓之“至尊”。( 参见《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卷五四《吴书·周瑜传》、卷五五《吴书·董袭甘宁传》,第1115、1261、1291、1293页。)孙权称谓的复杂性说明孙权此时并不具备威权。赤壁战前鲁肃语:“将军迎曹,欲安所归”,战后则曰:“愿至尊威德加乎四海。”(《三国志》卷五四《吴书·鲁肃传》,第1270页。)随后“至尊”的称谓频见于周瑜、吕蒙、陆逊、贺齐等人之口。“至尊”加身的孙权开始图谋帝位,将佐关系也渐渐向君臣关系转化。

侯旭东指出:君臣关系分为礼仪型和信—任型;礼仪型君臣关系是通过“策名委质”确立的普遍性君臣关系;“策名委质”通过面对面仪式和文书奉表两种方式实现,由于皇帝直接结识的大臣数量有限,因此才会产生信—任型君臣关系。(参见侯旭东:《宠:信—任型君臣關系与西汉历史的展开》,第12-13页。)孙策遇刺时,许贡奴客自称韩当士兵,孙策曰:“当兵吾皆识之,未尝见汝等。”(《三国志》卷四六《吴书·孙策传》注引《江表传》,第1111页。)孙策认识韩当亲兵主要因为此时孙氏佐吏尚不众多。这表明孙策时期的将领与佐吏大多是通过面对面的仪式缔结关系。“孙权统事,以(太史)慈能制磐,遂委南方之事”,(《三国志》卷四九《吴书·太史慈传》,第1190页。)“孙权领会稽太守,不之郡,以(顾)雍为丞,行太守事”,(《三国志》卷五二《吴书·顾雍传》,第1225页。)关系缔结方式从直接走向间接就会造成关系疏离,佐吏与将领的见面次数减少,双方关系就开始向礼仪型转化。随着孙氏疆域的拓展和佐吏群体的日益扩大,越来越多的佐吏与将领发展为礼仪型关系。

同时,信—任型关系也开始发展。“东汉时期,西曹、东曹的设置范围扩大到军府,尤其是汉末军阀普遍设置东西曹,把他们作为政权建设的枢纽”。( 柳春新:《东西曹考述》,《史学月刊》,2005年第9期,第30页。)孙权起初为讨虏将军,长史、东西曹、主记、从事等官吏都是幕府成员。张昭、胡综、诸葛瑾、陆逊、吕岱都有“事幕府”的经历。建安十四年(209),孙权进位车骑将军,幕府随之扩大。全柔、诸葛瑾、孙邵历职长史。( 参见《三国志》卷六○《吴书·全琮附全柔传》、卷五二《吴书·诸葛瑾传》、卷四七《吴书·吴主传》注引《吴录》,第1381、1231、1131页。)张昭转任军师,顾雍、诸葛瑾、滕耽分列左、中、右司马。( 参见《三国志》卷五二《吴书·张昭顾雍传》、卷六四《吴书·滕胤附滕耽传》,第1220、1225、1443页。)步骘、冯熙出任东曹掾,张敦为西曹掾,吾粲为主簿。( 参见《三国志》卷五二《吴书·步骘传》、卷四七《吴书·吴主传》注引《吴书》、卷五七《吴书·吾粲传》,第1237、1130、1339页。)徐详与是仪共掌军国秘事,滕胄润色军政书疏。( 参见《三国志》卷六二《吴书·是仪胡综传》、卷六四《吴书·滕胤附滕胄传》,第1411、1413、1443页。)孙权进位骠骑将军后,史籍又见西曹掾张承、阚泽和东曹掾刘基以及从事中郎郑礼等。( 参见《三国志》卷五二《吴书·张昭附张承传》、卷五三《吴书·阚泽传》、卷四九《吴书·刘繇附刘基传》,第1224、 1249、1186页。《吴书·张昭传》注引《吴录》作“郑礼”,《吴书·吴主传》注引《文士传》作“札”。按“札”字用于人名不常见,当以“礼”为正。)从讨逆将军府到车骑将军府再到骠骑将军府,将佐关系已经发展为信—任型关系,旨在稳固关系的诸缘关系也渐渐失去效益。随着孙权受封吴王,信—任型关系上升为信—任型君臣关系。诸缘关系的褪色和信—任型君臣关系的发展是“作家门”和“家臣化”的政治拟制。孙氏幕府的发展与曹操“司空府—丞相府—魏公府—魏王府”的霸府演进如出一辙,都是皇权嬗代的重要政治举措。(关于霸府问题,参见柳春新:《曹操霸府述论》,《汉末晋初之际政治研究》,岳麓书社2006年版,第89-109页。)这是在家世威望不足的情况下,以幕府拟制家庭,以幕僚拟制“家臣”的政治运作。

除幕府外,信—任型君臣关系的缔结还有“起卧”“骖乘”“赏赐”“幸第”以及其他公开表征,方式上主要是共同相处和倾盖如故。( 参见侯旭东:《宠:信—任型君臣关系与西汉历史的展开》,第32-57、98-109页。)以孙权与鲁肃、陈武、蒋钦等人的相处为例:

权即见(鲁)肃,与语甚悦之。众宾罢退,肃亦辞出,乃独引肃还,合榻对饮。……赐肃母衣服帏帐,居处杂物,富拟其旧。(《三国志》卷五四《吴书·鲁肃传》,第1268、1269页。)

(陈武)及权统事,转督五校。仁厚好施,乡里远方客多依托之。尤为权所亲爱,数至其家。

权尝入其堂内,(蒋钦)母疏帐缥被,妻妾布裙。权叹其在贵守约,即敕御府为母作锦被,改易帷帐,妻妾衣服悉皆锦绣。(《三国志》卷五五《吳书·蒋钦陈武传》,第1287、1289页。)

信—任型关系的各种表征反映了将领在关系维持过程中渐渐占据主导地位。将领与佐吏之间双向的“亲”转化为将领单向的“宠”。这是将佐关系向信—任型关系转化的必然结果。侯旭东指出:西汉历史中许多看似独立的政治事件都是围绕信—任型君臣关系的建立、维持、争夺、废止等反复展开的诸多活动中的一个环节或标志。(参见侯旭东:《宠:信—任型君臣关系与西汉历史的展开》,第212、213页。)由于将领(君主)宠信有限,佐吏(臣属)之间难免出现摩擦,鲁肃、周泰、陆逊等人都因为得宠而招致同僚不满。如《三国志》记载:

张昭非(鲁)肃谦下不足,颇訾毁之,云肃年少粗疏,未可用。(《三国志》卷五四《吴书·鲁肃传》,第1269页。)

曹公出濡须,(周)泰复赴击,曹公退,留督濡须,拜平虏将军。时朱然、徐盛等皆在所部,并不伏也,权特为案行至濡须坞,因会诸将,大为酣乐。……其明日,遣使者授以御盖。于是盛等乃伏。(《三国志》卷五五《吴书·周泰传》,第1288页。)

黄武元年,刘备率大众来向西界。权命逊为大都督,假节,督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诸将军或是孙策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三国志》卷五八《吴书·陆逊传》,第1346、1347页。)

君宠无常,缔结信—任型关系的宠臣如同走马灯,常获恩宠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历史上由于重臣失宠引发的风波不可胜数,暨艳案或许能够从“宠”的视角得以解释。

暨艳案是发生在吴黄武三年(224),以选曹尚书暨艳整顿郎署为起因,以朝野反对整顿为过程,以暨艳自杀、张温被黜为结果的政治事件。学界以“政治集团”视角对暨艳案考察后,曾有结论:暨艳案是孙吴全面江东化的前奏,是淮泗集团和江东集团之间的政治斗争,是孙吴“忘过记功”方针的修正。( 参见胡守为:《暨艳案试析》,《学术研究》,1986年第6期,第70-75页;田余庆:《暨艳案及相关问题》,《秦汉魏晋史探微》(重订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98-329页;庄辉明:《暨艳案与吕壹事件再探讨》,《江海学刊》,1996年第1期,第113-119页。)不过案件中的诸多人物关系尚未理清,在此尝试对其稍加梳理。

先看张昭、朱治与孙权关系的变化及黄武之际的职务变动:

权每手击以为乐。(张)昭虽谏争,常笑而不答。魏黄初二年,遣使者邢贞拜权为吴王。……拜昭为绥远将军,封由拳侯。(《三国志》卷五二《吴书·张昭传》,第1220、1221页。)

吴郡太守朱治,权举将也。权曾有以望之,而素加敬,难自诘让,忿忿不解。(《三国志》卷五二《吴书·诸葛瑾传》,第1232页。)

黄武元年,封(朱治)毗陵侯,领郡如故。二年,拜安国将军,金印紫绶,徙封故鄣。(《三国志》卷五六《吴书·朱治传》,第1304页。)

随着威望的日渐提升,孙权与张昭、朱治貌合神离,关系日渐疏远。孙权进位吴王后,最具声望的两位老臣并未被予以重任,丞相一职反而由资历稍逊的孙邵出任。可以说,张昭、朱治遭遇了失势危机。与此同时,张温、暨艳迅速入仕,抢占了人事主导权。按田余庆先生考证,张温入仕时间大致在黄武之际。(参见田余庆:《暨艳案及相关问题》,《秦汉魏晋史探微》(重订本),第317页。)关于张温的入仕,有一条长期难以解释的记载:“张昭执其手曰:‘老夫托意,君宜明之。’拜议郎、选曹尚书、徙太子太傅,甚见信重。”(《三国志》卷五七《吴书·张温传》,第1329、1330页。)以传统“政治集团”视角看来,张温属于江东集团,张昭属于淮泗集团,在尚未全面江东化的黄武之际,二人的关系不可能如此亲密,张昭的托意也毫无来由。选曹尚书暨艳的入仕过程是:“先见用于朱治”,后“(张)温引致之”。(《三国志》卷五七《吴书·张温传》,第1330、1332页。)从关系角度考察,可以发现张昭和朱治是张温和暨艳的举用人。从张温、暨艳入仕至暨艳案爆发,不过两三年时间,毫无根基的二人却能够在孙吴政坛掀起惊涛骇浪,令人怀疑其背后存在张昭和朱治的授意。细观张温、暨艳言行,似乎可以印证这种可能性,试看二人行事:

一是直接弹劾丞相。“张温、暨艳奏其事,(孙)邵辞位请罪”,(《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注引《吴录》,第1131、1132页。)孙邵辞职,最有可能出任丞相的就是张昭。虽然孙邵在孙权的宠信下官复原职,但在孙邵去世后众人依旧推戴张昭出任丞相,即“后孙邵卒,百寮复举昭”。(《三国志》卷五二《吴书·张昭传》,第1221页。)二是涉足郎署事务。“郎官系统是战国秦汉间发展起来的一支庞大的近侍官僚系统”,( 成祖明:《郎官制度与汉代儒学》,《史学集刊》,2009年第3期,第34页。) 孙权进王位后,信—任型关系建立的空间场所由幕府扩大到郎署。作为首席辅臣的张昭长期就职于孙权幕府之中,是幕府佐吏的领袖。郎署建立后,转职为绥远将军的张昭不便直接插手,需要扶植代言人来继续掌控要害部门。此时,张温和暨艳前后出任选曹尚书,二人正是张昭、朱治应对失势所扶植的代言人。由此看来,张昭对张温的托意可以明晰:扳倒丞相孙邵、重塑老臣权威。由于韦昭与张温一系相亲善,《吴书》就张、暨之事遮遮掩掩,致使微妙关系匿于细末,难以察觉。(《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注引《志林》记载:“后韦氏作史,盖惠恕(张温)之党。”(第1132页))

暨艳案爆发的直接原因在于暨艳造“营府之论”,扰乱了孙吴政权的内外秩序。“见时郎署混浊淆杂,多非其人。欲臧否区别,贤愚异贯,弹射百僚,核选三署。率皆贬高就下,降损数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贪鄙,志节污卑者,皆以为军吏,置营府以处之”。(《三国志》卷五七《吴书·张温传》,第1330、1331页。)暨艳清查郎署时,将许多郎官下放至地方军府。郎官事军府的现象在走马楼吴简中多有可据:

1.五斛一斗五升被督军粮都尉嘉禾元年六月廿九日癸亥书给右郎中何宗所督武猛司马陈阳所领吏□□(壹·2095)(走马楼简牍整理组编著:《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竹简[壹]》,文物出版社2003年版,第937页。)

2.入三州倉运郎中王毅黄武六年佃卒准米十八斛四斗其十五斛黄武七年□□三斛四斗□□□□ (壹·9530)(走马楼简牍整理组编著:《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竹简[壹]》,第1091页。)

3.八合邸阁左郎中郭据被督军粮都尉移右节度府嘉禾二年六月十一日己(柒·2035)(走马楼简牍整理组编著:《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竹简[柒]》,文物出版社2013年版,第777页。)

4.出仓吏黄讳番虑所领

嘉禾元年税吴平斛米卅三斛八斗邸阁右郎中李嵩被(柒·2371)(走马楼简牍整理组编著:《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竹简[柒]》,第786页。)

5.入广成乡嘉禾二年租米廿七斛胄毕 嘉禾三年四月十九日领下丘民谢饶关邸阁郎中董基付三仓吏郑黑受(柒·4341)(走马楼简牍整理组编著:《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竹简[柒]》,第836页。)

有学者考证:东汉的三署郎官主要用来补吏,既可以补中央系统官吏,又可以补地方郡国官员。(参见史云贵、于海平:《外朝化与平民化:中国古代郎官考述》,《史学月刊》,2004年第1期,第27页。)吴简所见“郎中”的活动时间、暨艳案发生时间距离东汉不过十年左右,郎官外出地方补吏的制度依旧得以延续。( 吴简所见“郎中”一词曾引起学界争议。王素以郎中非中央官,为将军府官号;孙正军以其为位阶;何立民以其为泛称。参见王素:《长沙走马楼三国孙吴简牍三文书新探》,《文物》,1999年第9期,第43、44页;孙正军:《走马楼吴简中的左、右郎中》,长沙简牍博物馆、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北京吴简研讨班编:《吴简研究》第3辑,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62-272页;何立民:《湖南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复音词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复旦大学,2012年,第159页。)张温与暨艳清查郎署,实质是对孙吴从中央到地方政治秩序的全面干预,更是张昭、朱治重塑权威的政治运作。黄武初年,孙权面临着蜀汉和曹魏的连番进攻,无暇顾及内务,任由张、暨二人兴风作浪。当战事平息,孙权发现政坛已近乎失控,只能引爆暨艳案。暨艳自杀、张温废黜、朱治去世、张昭相位无望,暨艳案的结局表明臣属无法继续维持将佐时代的自主性,孙吴的皇权威势已渐趋形成,双向的亲善正在慢慢被单向的宠信所取代。综上所述,暨艳案是重臣张昭、朱治失宠后扶植张温、暨艳插手郎署,全面干涉孙吴政事,引发孙权反击的政治风波。

三、皇族网络形成与孙吴建国

暨艳案虽然平息,但孙吴政治秩序的混乱已成为既定事实。此时的孙吴政局存在一个重新梳理信—任型君臣关系,恢复政治秩序的过程。黄武四年(225),顾雍代孙邵为丞相,平尚书事。“其所选用文武将吏各随能所任,心无适莫”,(《三国志》卷五二《吴书·顾雍传》,第1226页。)顾雍用人不分亲疏,选贤任能正是出于恢复秩序的考虑。次年,孙权又严明法令,以示规范,“令有司尽写科条,使郎中褚逢赍以就逊及诸葛瑾,意所不安,令损益之”。(《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第1133页。)

甘怀真将君臣关系分为两类:一种是皇权与一般官员所缔结的君臣关系,另一种就是皇帝与近臣之间发展出的父子化君臣关系。(参见甘怀真:《皇权、礼仪与经典诠释:中国古代政治史研究》,第216页。)信—任型君臣关系与父子化君臣关系颇有相同之处。亲族往往与孙权更容易见面,甚至会长期共同生活,更容易建立信—任型君臣关系。孙权曾令孙皎与吕蒙为左右部大督,遭到吕蒙反驳后依然“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三国志》卷五一《吴书·宗室传》,第1208页。)陆逊督军夷陵时孙桓也领兵参战。(《三国志》卷五一《吴书·宗室传》,第1217页。)此两例有亲族逢战监军之意,说明亲族与君主的亲密程度比信—任型臣属更高。(如果与君主久未见面,亲族之间也会存在关系疏远的问题,比如出镇豫章和庐陵的孙贲和孙辅,孙辅甚至心生叛意,参见《三国志》卷五一《吴书·宗室传》,第1211页。)信—任型君臣关系的缔结既然可以类比为拟制家人化的过程,就会存在“君父先后”和“忠孝难全”的问题。(参见甘怀真:《皇权、礼仪与经典诠释:中国古代政治史研究》,第217-222页。)“忠孝”问题影响君臣(将佐)关系的记载屡见于史料:“(先主)率其众南行,亮与徐庶并从,为曹公所追破,获庶母。庶辞先主……遂诣曹公。”(《三国志》卷三五《蜀书·诸葛亮传》,第914页。)“吴令孟宗丧母奔赴。已而自拘于武昌以听刑。陆逊陈其素行,因为之请,权乃减宗一等”。(《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第1141页。)

解决“忠孝难全”的问题,强化君臣关系的重要途径就是缔结姻亲关系,通过婚姻将重要臣属纳入孙氏外亲范畴。孙策时期的连襟周瑜即是一例。赤壁战前,张昭主和而周瑜主战,双方差异彰显了“姻亲化”的优越性。在孙权主导下的姻亲现象屡见于史料,例举之:“权以兄策女配陆逊”;顾雍之子顾邵,“权妻以策女”;骆统,“权嘉之……妻以从兄辅女”;周瑜二子,“循尚公主……循弟胤……妻以宗女”;步骘同族步夫人“以美丽得幸于权”;袁术之女袁夫人以 “节行”见幸;“权为太子登聘周瑜女”。(《三国志》卷五八《吴书·陆逊传》、卷五二《吴书·顾雍附顾邵传》、卷五四《吴书·周瑜附周循传》、卷五○《吴书·妃嫔传》注引《吴录》,第1343、1229、1265、1198、1200页。)黄龙元年(229),孙权特征左将军朱据与卫将军全琮“尚公主”。( 参见《三国志》卷五七《吴书·朱据传》、卷六○《吴书·全琮传》,第1340、1382页。)随着孙权子女的渐次成年,这种现象更为普遍。刘纂、滕胤“尚公主”,吕范之子吕据娶孙奂女。( 参见《三国志》卷五○《吴书·妃嫔传》注引《吴历》、卷六四《吴书·滕胤传》、卷五一《吴书·宗室传》,第1198、1443、1208页。)孙和娶张承女,孙虑娶潘濬女,孙霸娶刘基女,孙奋娶袁燿女,孙休娶朱据女,孙亮娶全尚女。( 参见《三国志》卷五二《吴书·张昭附张承传》、卷六一《吴书·潘濬传》、卷四九《吴书·刘繇附刘基传》、卷六《魏书·袁术传》、卷五○《吴书·妃嫔传》,第1224、1399、1186、210、1200页。)自建安至黄武年间,孙权主导下的姻亲网络逐渐展开,并在孙吴建国前后渐渐成形。周瑜、张承、吕据、潘濬、步骘、滕胤、刘基、袁燿、顾雍、陆逊、朱据、全琮、骆统等诸多孙吴重臣逐渐被纳入以孙权为中心的皇族网络。这是在重新梳理信—任型君臣关系过程中对宠臣的进一步筛选。皇族网络实现了臣属从“拟制家臣”到“姻亲家臣”的变化,是孙吴君臣关系特有的强化形态。这个庞大的皇族网络是孙吴建国的依托,也是孙吴前期政局的核心形态。

“黄龙元年春,公卿百司皆劝权正尊号……丙申,南郊即皇帝位”,(《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第1134页。)孙吴建国完成的同时暴露出一个问题:公权合法性的缺陷。尾形勇指出:曹丕禅代先后进行了皇帝和天子两次即位仪式,皇帝位属于“刘姓—曹姓”君主私家变更,天子位属于“汉家—魏家”天命公权转移。( 参见[日]尾形勇著,张鹤泉译:《中国古代的“家”与国家》,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210-211、230-231页。)所谓“汉家”是以君臣构造为媒介所重塑的天子之家,即“天下一家”,( 参见[日]尾形勇著,张鹤泉译:《中国古代的“家”与国家》,第204页。) 这属于公權范畴。“魏家”“汉家”均见于《三国志》,唯独不见“吴家”。孙权不即天子位,甚至到嘉禾元年(232)依然拒行郊祀,这就暴露了皇族网络作为政治结构的局限性。由于皇族网络仅存在于孙吴官僚中上层,与普通民众相脱节,所以它只是“刘姓—孙姓”私家变更的保障而无法实现“孙姓—吴家”的公权建构。由于魏晋以来禅代合法性论证存在重视“顺天”甚于“应人”的现象,(参见楼劲:《魏晋以来的“禅让革命”及其思想背景》,《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第11页。)为弥补公权的缺失,孙吴只得采用“符瑞年号”的方式来塑造普通民众的思想基础和政治认同。( 参见魏斌:《孙吴年号与符瑞问题》,《汉学研究》,2009年第1期,第31-55页。)

结 语

从关系思维视角出发,孙吴建国历程就是孙吴君臣关系不断演进,直至皇族网络形成的过程。孙吴君臣关系经历了三种形态变化。由于缺少皇权威势,将领与佐吏之间的关系并不牢固,需要诸缘关系的介入来强化,由此造就了将佐关系的多元化、复杂化,最终呈现出“亲”的双向选择形态。随着佐吏群体的扩大和将领地位的不断尊崇,将佐关系向礼仪型和信—任型君臣关系分化。双方关系渐趋稳定后,诸缘关系的作用日益弱化,维持信—任型关系成为君臣之间的核心问题。君主凭借威势在关系中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并通过各种手段将部分臣属转化为“拟制家臣”,形成君臣之间单向性的“宠”。暨艳案的本质是因张昭失宠而引发的政治风波。暨艳案所造成的孙吴政治秩序混乱,促使孙吴重新梳理君臣关系,由此推动了皇族网络的形成。皇族网络是信—任型君臣关系的进一步强化和特殊化。皇族与臣属的广泛联姻,使得君臣关系更加紧密,进一步提升了“君宠”的主导性。“拟制家臣”也随之转化为“姻亲家臣”,完成“家臣化”的最后一步。孙权亲手搭建起皇族网络,也同时构筑起孙吴建国的基石。以孙权为中心的皇族网络通过姻缘、血缘、趣缘、地缘等诸缘关系不断延伸,渐渐触及君臣秩序的各个角落。曲折而漫长的孙吴建国道路至此终于结束。

责任编辑:孙久龙

A Study of the State Founding of Sun Wu(孙吴)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lationship Thinking

WANG Yue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100, China)Abstrac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lationship thinking, the founding process of Sun Wu(孙吴)is also the process of forming the monarch-minister relationship. The monarch-minister relationship had undergone three morphological changes from the general-attendant relationship to the monarch-minister relationship and then to the royal network. Due to the lack of power, Sun’s generals and their attendants were still in a two-way selection stage of “intimacy”, and their relationship was not strong. With the establishment of Jiang dong(江东), Sun’s power increased, and the group of attendants expanded. The general-attendant relationship became increasingly stable and differentiated into ceremonial and trustworthy monarch-minister relationship. As the prestige of Sun Quan(孙权)ros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im and his ministers gradually evolved into one-way of “conferring favor” .The Ji yan(暨艳)case caused by the competition for favor indirectly gave birth to a special form of the trustworthy monarch-minister relationship, namely royal network. Through extensive marriages, a large number of ministers were included in the royal network, which further strengthened the monarch-minister relationship. At this point, the core order of the Sun Wu regime was established, and Sun Wu completed the state founding.

Key words:state founding of Sun Wu(孫吴); relationship thinking; monarch-minister relationship; the Ji yan(暨艳)case

收稿日期:2021-01-03

作者简介:王越,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合作导师为方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