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放《八旗画录》的艺术史价值初探

2022-05-25 15:36李松石
名家名作 2022年4期
关键词:八旗辽宁绘画

李松石

《八旗画录》一书专论有清一代,上至天滉祭酒,下至“方外”“名媛”,共三百余人,专以旗人身份遴选录人。李放不因人之位置高低而有所增减,且纯以艺术之眼光出发,精细其小传,探求其师传,以期达到“存人存史”的目的。《八旗画录》一书旁征博引、考证严密,其中既有《画徵录》《绘图宝鉴》这样的画论、画评名著,也有不见于美术史的画家零星论述,对美术史研究有重要意义。

有清一代,赓续前朝,出现了一些记录本朝画家的著作,如张庚的《国朝画徵录》、冯金伯的《国朝画识》《墨香居画识》、蒋宝龄的《墨林今话》等。《八旗画录》的成书显然受到了这些著作的影响,这从《八旗画录》一书中的引文就能看出。此外,在专述八旗文艺的领域,还出现了专门记载八旗的诗文作品集,其中对李放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铁保的《熙朝雅颂集》、盛昱的《八旗文经》和杨钟义的《雪桥诗话》,李放在《八旗画录》前言中已有交代,不再赘述。

从时间上说 ,李放的《八旗画录》虽成书在民初,但写作过程应该自清晚期即已开始。作为断代《画录》,其达到了“存人存史”的目的,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研究资料。从其记载中,我们能够更清晰地认知有清一代独有的艺术,特别是美术特征,诸如康乾时代的工艺美术、清代所谓的绘画主流等。从地域上看,所录画家籍贯大部分在东北,以辽宁铁岭、辽阳、沈阳居多。从民族角度来看,《八旗画录》所录之人都为旗人,其中大多数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满族人。

一、从《八旗画录》看八旗的艺术创作原因

据初步统计,《八旗画录》中记载的皇室成员57人,朝廷官员46人,几乎占所录作者的一半左右。这是清代美术史上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现象。需要探讨的一个问题是:为何八旗子弟在艺术特别是绘画创作上有重要表现?究其原因,首先,是文化涵养所致。清代统治者自皇太极始,便对中原文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顺治以后,历朝历代都大力提倡中原文化。虽然时刻强调“国语骑射”是根本,但上至皇帝下至一般八旗子弟,对中原文化的追求越发明显。《啸亭杂录》记载:“章皇勤政之暇,尤善绘事。曾赐宋商邱冢宰《牧牛图》,笔意生动,虽戴嵩莫过焉。王文简公士祯曾纪以诗云。”“纯庙赏鉴书画最精,尝获宋刻《后汉书》及《九家杜注》,心甚爱惜,命画苑写御容于其上。岳氏《五经》,特建五经萃室以贮之。又觅马和之《国风图》,历数十年始全获,藏于学诗堂。其他如韩滉《五牛》,设春藕斋,周铸十二钟于景阳宫,皆有所谓。可知勤政之余,其所以怡情悦性者,皆不凡也。”顺治以后,八旗官学、义学,尤其是国子监的建设和科举考试的实行,对八旗子弟的文化培养都有重要影响。由顺治时的满汉分榜到康熙二十六年(1687)后的满汉同榜,反映了八旗子弟在文艺上已经达到与汉人平分秋色的程度。受汉文化的外在影响,加之自身的文化趋向,八旗子弟实现了由“尚武”向“尚文”转变,绘画创作自然而然地成为他们尤其是文化程度较高的皇室成员等赏玩并付诸实践的技艺。“国家厚待天潢,岁费数百万,凡宗室婚丧,皆有营恤,故涵养得宜。自王公至闲散宗室,文人代出,红兰主人、博问亭将军、塞晓亭侍郎等,皆见于王渔洋、沈确士诸著作。其后继起者,紫幢居士文昭为饶余亲王曾孙,著有《紫幢诗钞》。宗室敦成为英亲王五世孙,与弟敦敏齐名一时,诗宗晚唐,颇多逸趣,臞仙将军永忠为恂勤郡王嫡孙,诗体秀逸,书法遒劲,颇有晋人风味……近日科目复盛,凡温饱之家,莫不延师接友,则文学固宜其骎骎然盛也。”关于清代宫廷(清代的如意馆、造办处)艺术对时代创作的影响,学界已有诸多论述,但若将皇室成员、朝廷官员上行下效的影响缩影成“权力”对艺术发展的影响,或许是一个较新颖的维度。此论题离本文主旨较远,故不展开论述,具体可参看王正华的《艺术、权力与消费:中国艺术史研究的一个面向》一书。

二、《八旗画录》的“存人存史”价值

《八旗画录》在选录方面以旗人、旗籍为基本条件。旗籍作者在清代绘画中所占比例很大,且有很高艺术成就者。正如李放在前言中所说,其收录的作品中十分之三是旗人作品。在《八旗画录》所录三百余人中,有帝王、宗室及傅雯、唐英、年王臣等我们所熟知的人物,还有很多在美术史上轻描淡写或毫无痕迹的人物。在《八旗画录》中,布颜图(满洲镶白旗)、李宏(汉军正蓝旗)、魁伦(满洲八旗)等画家的名字都是第一次出现,遑论书中所记载的方外、闺秀等。或曰,这些人不代表当时美术或画坛的发展潮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李放家族尤其是其父李葆恂是著名收藏家,有很高的艺术造诣。李放受家庭影响极为深刻,从其未刊印的《绘境轩读画记》中的品评话语来看,李放的鉴赏品评水平很高,一般画人作品不可能入其法眼。从这个角度看,李放的《八旗画录》达到了他自己所说的“存人存史”目的。再者,《八旗画录》尤其注重绘画渊源,其师承关系、风格渊源等问题或引用他书,或直接出自《绘境轩读画记》。

《八旗画录》“存人存史”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对一些家族的记载相对清晰,如高其佩家族、曹氏家族(曹雪芹家族)、卞氏家族(卞三畏)、朱氏家族(朱伦瀚)等。虽然其家族成员未必人人都是一流的创作人物,但对这些家族的记载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和研究其艺术传承。以指头画为例,这是在《八旗画录》中出现频次较高的一种画法。清代之前几乎没有关于指头画创作的记载,王士禛在《池北偶谈·卷十三·谈艺三·御画牛》中记载:“恭覩世祖皇帝画渡水牛,乃赫蹏纸上用指上螺纹印成之。意态生动,笔墨烘染所不能到。”《八旗画录》引用张庚的《画徵录》:“又尝以指上螺纹,蘸墨作渡水牛,神肖多姿。自后,臣高其佩等皆擅长指墨,其法实始自世庙也。”《画徵录》的刊印时间比《池北偶谈》晚了近三十年,其说法应源自王氏。《八旗画录》在记载指头画时往往不吝笔墨,就连朱伦瀚与高其佩的甥舅关系都考证得一清二楚,这为后人研究指头画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古代书画相通,以指代笔而为书法者古已有之,想必以指代笔而画者或早于清代。因无实物及资料印证,兹备一说而已。

简言之,李放的《八旗画录》在体裁上与《画徵录》《八旗文经》等无太大差别,甚至深受其影响。但从李放自序中所说的“存人存史”角度来看,《八旗画录》征引资料详尽,辨析入理,使我们得以从另一个角度窥见清代绘画艺术的发展走向。此外,在《八旗画录》一书中,李放对诗文的探讨品评、对人物其他资料的梳理,包括轶事记载,都是难能可贵的文艺资料。

三、从《八旗画录》看清代绘画发展

对于清代绘画史,相关著作、论文等可谓汗牛充栋。笔者经过研读后发现,无论是通史还是断代史,对清代绘画的描述一般以“四王”“四僧”“扬州八怪”等为重点考察和书写对象,强调清代“摹拟”“因袭”胜于“创作”“创造”,这或许是对清代绘画的一个定论。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所谓的“摹拟”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集大成”,某种“因袭”也可以说是“水到渠成”。“集传统之大成的潮流是清代美术区别于明代以前美术的主要特征,虽然自明中叶以降,美术中的复古主义思潮已见端倪,至明末更演化成集大成的趋势,但真正完成这一趋向并将它推向顶峰的,还是清代。”《八旗画录》每条下几乎都有关于师承或风格的溯源,这是“画录体”使然,但客观上反映了清代美术集大成的特点,应当对清代美术的这种“集大成”特征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和阐释。《八旗画录》中对一些工艺美术家如唐岱、唐英等人以及一些世俗画创作的记录,反映了清代工艺美术对明代的“因袭”,但也从客观上反映了自明代资本主义萌芽以来,商品经济发展、社会消费对绘画影响的“水到渠成”。尤其是自明中期以来,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美术作品中的世俗性成分增加,主要表现在绘画从士大夫的“雅好”渐进演变为其普通生活的一部分。《八旗画录》中的画家都属于旗籍,在当时具有政治上的特权,甚至有部分人为官,享受俸禄。《八旗画录》所录人物中职业画家较少,如果读过英廉的《梦堂诗稿》、唐英的《陶人心语》等文集,就可以知道这些人和宋以来的所谓文人又有所区别。绘画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且创作题材趋于世俗化。从“通俗”的视角解读清代美术,参以旗籍作者自身的“权力”特性,重新解读清代美术,未尝不是一个新的维度。

四、从《八旗画录》看满族的美术特征

《八旗画录》的最大特点是所录画家均为旗人。李放辑录此书的目的很明确:“发三族之幽光”“存人亦存史也”。正如《八旗画录》序言所说,八旗子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属于在文化、文艺上被轻视的群体。清代的文艺研究有两个现象值得关注:一是在研究清代文学的时候,有些著作从作家的民族——满族角度探讨其文学特征;二是将明清以来的市民文化、民俗文化对文艺作品的影响纳入考察和阐释范围。反观李放的《八旗画录》,在其收录的三百余名画家中,大部分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满族人。诚然,李放在主观上受盛昱、杨钟义等人的影响而开始关注旗人的绘画作品,但客观上为我们研究清代旗人即满族绘画提供了宝贵的资料。满族有独特的民族审美风尚,如对大自然的热爱与赞美、对女性地位的认可等,都与前代的审美具有明显的差别。《八旗画录》记载的三百余人中,山水题材最为广泛,这是满族美术的特点之一,八旗诗文作品中体现得则更加明显。以英廉的《梦堂诗稿》为例,其作品多描写山水自然风光,文字浅白易懂,而其在表达对自然风光的热爱时情感真挚,不似以往“见山水则有退隐之兴”的“林泉高致”。此外,《八旗画录》中记载的皇后、闺秀、夫人等,都客观记载了当时女性地位的相对提高和艺术创作上的自由,这也是满族文艺的重要特征之一。

总之,对《八旗画录》的艺术史进行研究,有助于丰富东北特别是辽宁地区的文化、文艺史研究。不可否认,清兵入关之前,辽宁地区长期地广人稀;但入关之后,辽宁地区在文化上的发展可谓壮观。作为清朝发祥之地,盛京(今沈阳)、抚顺的文化发展非常迅速。一方面,由于清朝初期的文字狱和高压统治,大批人被流放到盛京(今沈阳)、辽阳、抚顺、铁岭等地,这些流人中不乏名士,如函可、左懋泰等,客观上对辽宁地区的文化发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其他人如戴亨、缪公恩、金朝觐、高塞、苗君稷等,长期深耕辽宁,对辽宁的文学、文化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辽宁籍寓外人士,这些人多是八旗满洲人或八旗汉军人,如沈阳镶黄旗军人范文程父子两代三人,铁岭镶黄旗汉军高其位、高其倬、高其佩,满洲乌喇纳兰氏,广宁(今辽宁北镇)的年希尧,精于绘画的卞永誉、曹寅、唐英等,大都既精于诗文,又在绘画、篆刻等方面卓有成就。铁岭籍的高其佩、沈阳籍的唐英是辽宁寓外文士中非常著名的两位,二人事迹在《八旗画录》中有多处记载。《八旗画录》书中记载的文字,不仅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梳理已知的满洲八旗人物,特别是辽宁地区的著名人士,更大的意义在于能使我们发现更多当时很有名气而史料中未曾提及的人士。《八旗画录》所录的近三百名画家中,不乏居住在辽宁或祖籍为辽宁的画人名士,这对于研究辽宁地区文化、艺术发展史是十分重要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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