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蒙特诗歌中女性形象的二元性

2022-05-27 15:36胡玥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

胡玥

内容摘要:俄国象征主义早期诗歌代表之一的巴尔蒙特在诗歌创作中呈现出鲜明的二元对立的特点,尤其是围绕女性与爱情,他笔下的女性有纯洁美好的神性也有傲慢自私的人性,这是诗人创作过程中受俄罗斯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主义思想的双重影响下的结果,客体的矛盾在巴尔蒙特唯我主义倾向下的直觉主义中得以统一。

关键词:巴尔蒙特 女性形象 二元性 唯我主义 俄罗斯文学

康斯坦丁·德米特里耶维奇·巴尔蒙特(1867-1942)是俄罗斯“白银时代”象征主义诗派早期代表诗人之一,有着“太阳歌手”、“诗歌界的帕格尼尼”等美誉。在他卷帙浩繁的诗歌作品中,太阳意象出现的频率自不待言,“巴尔蒙特的诗歌语料库中共收录了1004首诗歌,其中有100首诗歌便出现了太阳意象(以солнце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出现次数为135[130]次。”[1]诗人在赞颂太阳的同时,并非只把太阳当作光明的象征,它也有暴烈肆虐的一面,这种意象的二元性是诗人矛盾心态的展现。他追求瞬时的直觉,对世间万物都投以关注的目光,与各种女性的交往经验让巴尔蒙特同样书写了许多赞颂对象为女性的诗篇。因其直觉主义的创作冲动,他笔下的女性形象往往也具有一种突出的二元性。目前学界对巴尔蒙特的研究大都集中在他诗歌中的象征主义、以太阳为中心的主题意象以及音乐抒情性等方向上,在女性形象这一角度的研究仅有数篇中的只言片语,将其笼统归结为他受到俄罗斯文化傳统之一——“索菲亚学说”①的影响。笔者注意到巴尔蒙特对女性形象的描绘不仅是对女性神性的赞美,还有对现实女性的关注,可以说诗人在创作的过程中以自己为主体,将二元对立的女性形象统一起来。因此,本文现尝试归纳整合巴尔蒙特诗歌中的女性形象,在此基础上对诗人的创作成因进行探析,实现对诗人对立统一思想的再阐释。

一.女神与俄罗斯宗教

巴尔蒙特在创作过程中无疑受到了俄罗斯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他所赞颂的女神形象与俄罗斯宗教文化息息相关。

1.纯洁温柔的女神

在巴尔蒙特笔下,很大一部分女性都是带有神话色彩的女神,她们往往美丽纯洁,被诗人虔诚赞美。在诗歌《音乐》中,他说:“你是心声,你是树叶传奇,你是狄安娜巡回在树林里。”[2]89狄安娜是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是在山间深林里狩猎的山林女神,她手持弓箭,青春活力,浑身散发着神圣纯净的光芒,诗人正是借这位女神灵动飞扬的形象来为音乐带来的审美愉悦作比。正如巴尔蒙特对太阳的热烈喜爱那样,作为围绕太阳的意象群中很重要的一环,代表女性色彩月亮是诗人极为关注的创作对象,他在诗歌《月亮》中深切讴歌着富有感性与神秘力量的月亮,称其为“这永远不变的多愁美人,这真挚忧伤的最高女王。”[2]54诗人通过月亮窥见生命与自然奥义,月色宁静悠远给心灵以爱抚,月亮阴晴圆缺的规律告诉世人无需忧伤,未来值得尽情期望。

除了月亮之外,巴尔蒙特还格外偏好与水有关的女神。与艳阳火光相对的如水月色,柔软的水性也是女性形象中极具代表性的一部分。诗人在诗歌《三颗砂砾》中借水仙女菲亚之问自答对爱的执着追求,三颗砂砾虽小,却足以让“你我之爱”得以实现,可见对于爱情,诗人是极富有浪漫情怀的。巴尔蒙特在对象征主义诗歌的阐述中还借用了神话里的女妖拟比,他认为“寓言诗采用的是牧师那种单调的嗓音或是露天歌者戏谑说教的调子。象征派则采用塞壬那种饱含暗示和欲言又止的话的温柔的声音或是女巫那种能引起预感的喑哑的声音。”[3]塞壬与女巫可以算得上邪神一类,前者通过歌声引诱水手走向死亡,后者往往具有强大的魔力,巴尔蒙特关注的并非是她们的邪性,而是她们美妙无比的声音,这也是诗人将女神形象与诗歌音乐性相联系的又一处例证。

在巴尔蒙特眼中,女性的包容性是其极为优良的品性之一,他在诗歌中时常对自然和大地进行拟人化,借此赞美大地或自然女神的母性与无限容纳,诗人对女性的赞美正是俄罗斯传统文化中对女性崇拜的继承。

2.俄罗斯传统的浸润

巴尔蒙特对俄罗斯神话传统的继承在其许多诗歌中都可见一斑,例如在《我们被一只强有力的手》中诗人说:“我们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抛进了神话般的世界。”[2]180在《词汇犹如变色龙》中诗人再度赞叹:“神话延续啊延续,神话永不毁灭。”[2]75可见诗人对神话的着迷,对象征主义诗歌创作中的宗教精神的继承,以及他在诗歌创作过程中对神秘色彩的推崇。巴尔蒙特的诗歌创作中除了西方的女神之外,还出现了雷神、水怪等多神教神话原型,足见诗人对本民族古老的文化遗产的积极继承,为诗歌增添了浪漫、玄幻的想象,能直观让读者注意到象征主义诗歌中的神话元素,从而对现实生活有更为独特的感悟。

俄罗斯传统文化中的女性崇拜古来有之,早在斯拉夫部落时期就初见雏形,斯拉夫人认为大地是宇宙的母亲,她孕育万物,庇护子民,因而演化成祖国的表征,罗斯在俄罗斯人民心中是以女性模样存在的。对地母的崇拜是多神教的思想基础,这与西方宗教对圣母的崇拜可谓是不谋而合,“俄罗斯文学传统中的女性崇拜植根于多神教和西方基督教文化传统,最终在索菲亚学说中得以确立。”[4]索洛维约夫毕生致力于对索菲亚学说的研究影响了大批俄罗斯思想家与诗人,“永恒女性”的魅力直接影响到了俄国象征主义诗派。作为早期代表人物之一,巴尔蒙特在诗中描绘的那些女神形象,借古老传说将人与神相连,对女性形象中神性的部分进行发自内心的情感认同,是母神崇拜的一种表现。索菲亚是世界的女性本原,诗人在接受了索洛维约夫思想的基础上,对尘世间的爱、美与智慧饱含巨大热情,将女性之美上升到神性的高度,在此基础上的爱情表白,实则也是将男女之爱与神灵敬仰相等同的思想倾向。

二.女人与现代主义

除了对女神的赞颂,巴尔蒙特的诗歌创作也不乏对现实女性的关照,诗人的目光触及到了真实世俗,这与现代主义对人生际遇的思考不无关联。

1.善恶交织的女人

诗人笔下的女性作为人的二元对立性以爱情为中心呈现出来,他在大胆追求爱情的同时,也分割出了两类女性形象。一类和温柔的女神一样,拥有一切男性对女性的美好幻想。诗歌《委身于我而不指责……》中诗人塑造了一个逆来顺受的女性:“亲吻,一句话不说,/委身于我而不指责。/——她像天上舒卷的云,/她像大海深不可测。/不会说‘不加以拒绝,/她不期待什么允诺。/——她像一清凉的风,/她像破晓时刻的夜色。/既不害怕报应惩罚,/也不担心损失什么。/——她像星星永远闪光,/她像神奇的一轮明月。”[2]129诗人把她比作云、大海、风、夜色、星星、明月,这些元素背后蕴含着的纯洁、包容、宁静、温柔等特征正是从古至今男性束缚女性的标签。巴尔蒙特也不例外,说起他的恋情史,他也算是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诗人跟女人的关系向来充满激情,”[5]他热烈追求所爱,1894年在诗歌《我想得到你……》中诗人发自肺腑地高歌:“即便以犯罪作为代价——我也愿意得到你!”[2]1221896年诗人便因第一任妻子不愿离婚而伪造证件与翻译家叶·阿·安德列耶娃结了婚。即使和所爱之人结了婚,他也并非忠贞之人,他与他的诗迷始终保持着暧昧的联系,诗人毫不遮掩地表示“我会爱你,爱到永远。”[2]123(《给米拉·洛赫维茨卡娅》)他认为他们之间是美好无瑕的精神恋爱。可见巴尔蒙特对爱情有着执着追求的强烈情感,因而他极为厌恶被女人玩弄感情,在诗歌《给玩弄爱情游戏的女人》中,诗人认为没有真挚爱情的亲吻“有幸福闪光却让人厌恶”[2]147在《哦,女人,你就像小孩……》中,诗人同样表达了自己因女性的轻浮而陷入爱情游戏的痛苦,但是他的生命需要热烈的情感支撑,所以即使被女性戏弄他也愿意奔向她,饶恕她,而一旦他的爱情消失殆尽,那么他将无所谓“毁灭”一切。女性于他而言既有善也有恶,而他的态度既有追逐也有决绝,这种两元对立围绕的中心是爱,可以说在巴尔蒙特的创作中,“女性之歌”与“爱的告白”是密不可分的。

2.现代主义思想的影响

象征主义第一波浪潮受东正教的影响,以及对当时民粹党运动的失望,表现出悲观、颓废与神秘主义的倾向,巴尔蒙特虽然并未过久沉浸其中,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这种情绪的影响,尤其是当时诗人们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救世意识所带来的对现实的关注和对生命的思考总是若隐若现地体现在巴尔蒙特的诗歌创作主题之中。他热爱自己的祖国,“亲爱的国家不幸又伟大,既心疼又爱她像妈妈。(《沉默的国家》)”[2]199心系底层人民,“这个国家,百万农夫/像初恋一般郑重铧犁,土地等来了她的新郎。(《光荣属于农民》)”[2]200但是他的表达又是典型的象征主义艺术,诗人将自己奉为圭臬的爱与女性崇拜作为外在的审美表征。

俄国的象征派诗歌深受法国的象征主义的影响,巴尔蒙特也格外推崇波德莱尔,他效仿并追求着象征诗的瞬间记录,将自我联系自然,注重音乐色彩美,灵活运用通感技法等,还形成了独特的美丑观。诗人为流浪女写赞美诗,称赞她“你比所有美女都可爱(《流浪女孩儿》)”[2]228,他给莫斯科女工写诗,高歌“女人是音乐。女人是光明。(《女人——给莫斯科一位女工》)”[2]156可见诗人并非以貌取人,他关注的是自己眼中的女性,他在为想象中美人的皮囊费劲笔墨的同时,也愿意对其貌不扬但自认其有善良美好心灵的人说:“你们是大自然母亲凄惨的梦,我觉得你们同样值得珍惜。(《丑八怪》)”[2]106这充分说明了对巴尔蒙特而言,美丑的标准是自己的主观判断,他认为客观现实乏味无趣,只有被自我直觉认可的才有审美价值。“对美的理解掺杂个人化的感情与倾向让巴尔蒙特的唯美主义具有唯我性特点,成为其唯我精神的重要表现。”[6]巴尔蒙特写诗重在每一瞬间的直觉,借爱情题材表现得格外突出,这是诗人创作中泛爱论的一种体现,也是他受到现代主义思想而反映出的唯我主义精神。

三.唯我主义下的二元统一

巴尔蒙特无疑是矛盾的集合体,他赞美太阳伟大的光辉,又对其反面的暴虐直言不讳,他讴歌追寻着美好的女性,美妙的爱情,又能对女性的真实面目有清醒的认识,可以说,在他的诗歌创作中,是抒情主人公的“我”或者诗人本身才是将这二元对立实现统一的存在。

这种唯我主义创作倾向,是受到了唯心主义哲学家索洛维约夫和德国哲学家尼采“超人”思想的影响,索洛维约夫认为万事万物需要人类来统一,因此在巴尔蒙特诗歌所塑造的宇宙图景中,诗人便成为了独尊的“超人”,可以随心所欲与万物交流,尤其体现在他和女神的交流之中,古希腊神话中的美女海伦可以被诗人陪伴,任何心仪的女神都可以被毫无顾忌地追求。他在《致波德莱尔》一诗中称波德莱尔:“你有女性心灵,你是威严的恶魔!”[2]95并强烈表示渴求与波德莱尔融合为一体的愿望。在俄罗斯哲学家的理解中,如果说上帝和罗格斯是世界的男性本原,那索菲亚就是女性本原。因此诗人将自己的崇拜对象当作女性,想与其融合,既是母神崇拜的一种也是将自己当作造物主的唯我主义的体现。从这一个层面上来说,与其说巴尔蒙特是女性的热切追随者,是爱情牢笼里的困兽,不如说他其实才是背后的主宰,“勃留索夫指出:‘他爱的是色彩斑斓的精神感受,而不是人;他爱的是感情而不是女人。”[7]在巴尔蒙特的诗歌中,女性可以化身成许多意象,如云、如海、如月、如太阳,这些意象在不同的时刻给予作者不同的感触:包容、深邃、激情……也是这位“创世神”所赋予女性的精神特征,他观测一切生命,歌唱一切生命,他可以让女性成为太阳,自己成为追寻她的云与风,也可以变成令人丧生的风暴与黑夜,舍弃一切情感。“巴尔蒙特的神话并不是通过情节与结构所建立的,不善叙事的诗人依然凭籍着他的抒情才能构筑起一个神话般的内心世界。”[8]这些情感的依仗就是诗人的直觉主义,他只记录瞬时的感觉,从不思前虑后,因此在高产的创作中无意识地制造了单一事物的二元对立,而神话与现实,女神与女人背后就是诗人唯我主义精神构建起的统一世界。

巴尔蒙特在诗歌创作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始终与其强烈的唯我主义写作倾向密切相关,女性形象的二元性为抒情主体的“我”所统一。诗人在继承俄国传统女性崇拜文化的基础上,赞颂女神的同时,对现实女性形象予以丰富的意象化身,以爱情为媒介展现真实女性的善恶多面,体现了现代诗人的人道主义精神,在面对现实无能为力之际,唯有自己成为统领万物的“上帝”,即兴吟唱,为象征派诗歌带来新声。

参考文献

[1]刘思恩.太阳的光辉[D].浙江大学,2021:26.

[2](俄)康斯坦丁·巴尔蒙特.太阳的芳香 巴尔蒙特诗选[M].谷羽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09.

[3]巴尔蒙特.象征主义诗歌简述[J].俄罗斯文艺,1998(02):41.

[4]梁坤.俄罗斯文学传统中女性崇拜的宗教文化渊源[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6(03):140.

[5]谷羽.俄罗斯诗歌之王巴尔蒙特[J].世界文化,2012(04):18.

[6]张一黎.巴尔蒙特诗歌的象征主义研究[D].内蒙古师范大学,2019:23.

[7]郭小芳.追逐风追逐太阳——俄罗斯象征派诗人巴尔蒙特及其诗歌主题[J].丝绸之路,2009(14):87.

[8]汪剑剑.“诗坛上的帕格尼尼”——俄国象征派诗人巴尔蒙特简论[J].外国文学研究,1994(04):37.

注 释

①索菲亚学说是一个神学—哲学概念,也被称为“永恒女性学说”,“索菲亚”一词在古希腊语中是“智慧”之意,而她在宗教中被看作是上帝智慧的化身。俄国哲学家、神学家索洛维约夫(1853—1900)是該学说的集大成者,对象征主义诗人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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