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藏《清明上河图》张著跋文新探

2022-05-30 14:52李沛沛
东方收藏 2022年11期
关键词:张择端清明上河图

摘要:对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石渠本《清明上河图》,绝大多数研究者停留在其作者为张择端的定性认知上,原因便是依据该画卷后金人张著的跋文,但历来鲜有人对此文本进行深入考证并对张著跋文的权威性提出质疑。本文力求追源溯流,对张著跋文、张择端本人、《宣和画谱》不载原因等进行重新审视与分析,以探寻研究的新可能。

关键词:石渠本《清明上河图》;张著跋文;张择端;《宣和画谱》

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石渠宝笈三编》著录的《清明上河图》(以下简称故藏石渠本)是中国绘画史上极具代表性的一幅作品(图1),在其卷后还附有历代13家共14篇跋文,为我们对此画卷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史料。从对故藏石渠本的研究文献总目入手,我们在研究回顧与石渠本美术史相关的叙述文本中发现,故藏石渠本的作者历来被定为张择端,其原因几乎仅是依据卷后金人张著的跋文,但历来鲜有人对此文本进行深入考证并对张著跋文的权威性提出质疑。倘若故藏石渠本的作者不是张择端,又或者张著所见的《清明上河图》与故藏石渠本并不是同一幅作品,那今人对此作品的所有研究,很多将失去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因此,笔者追源溯流,力求对张著及其跋文进行重新审视,以探寻故藏石渠本研究的新可能,与大家共同探讨。

一、金人张著及其跋文

(一)张著

元好问《中州集》卷七中载:“(张)著,字仲扬,永安人。泰和五年(1205)以诗名召见,应制称旨,特恩授御府书画。”又《大金国志》卷三十三“地理”云:“燕山为中都,号大兴府,即古幽州也,其地名曰永安。”可知,张著,字仲扬,都城永安(燕山)人,金代诗人。其出身布衣,诗才出众,在金国声名远扬。泰和五年(1205),张著以其诗名得到金章宗的赏识,并被授予“御府书画”一职。金人刘勋在他的《读张仲扬诗因题其上》一诗中也明确指出:“布衣一日见明君,俄有诗名四海闻。枫落吴江真好句,不须多示郑参军。”

张著的诗作,多师法唐人,诗风奇古风雅。刘祁在《归潜志》中有评论,道其诗“尚尖新”,用词“大抵皆浮艳语”,微伤气骨,如“矮窗小户寒不到 ,一炉香火四围书”,又“西风了却黄花事,不管安仁两鬓秋”,因其诗中“了却”一词,时人戏称张著为“张了却”。张著不仅以诗名被金章宗召见,其独特的诗风还引起了同时代文人的戏谑,由此可窥见张著诗才不凡且个性鲜明。据考证,张著传世的诗作有《九日》《雨后》《紫全亭》等。

张著所身处的时代,政治清明、天下太平,从金世宗到金章宗辞世,前后不到50年的时间,在历史上被称为“大定明昌之治”。在《遗山集》卷五《南湖先生雪景乘骡图》中,元好问称南湖先生“生于天会初,历大定、明昌、泰和,优游于太平和乐之世者五十年。”赵秉文也称赞:“大定明昌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又当朝君王酷爱书画,效仿宣和。宋周密撰《癸辛杂识》续集卷下《章宗效徽宗》云:“金章宗之母乃徽宗某公主之女也,故章宗凡嗜好书札,悉效宣和,字画尤为逼真。金国之典章文物惟明昌为盛。”此内外条件俱优渥,是一介布衣文人张著得以顺利入仕的重要条件,而张著的生平履历也可谓是金代寒门子弟成功“跃龙门”的典范。

(二)张著跋文

张著在被金章宗赏识负责管理御府所藏书画的前19年,也就是大定丙午年,在清明节的后一日,于民间赏玩一幅“神品”画作,并为其题写了以下跋文(图2):

“翰林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也,幼读书,游学于京师,后习绘事。本工其界画,尤嗜于舟、车、市、桥、郭径,别成家数也。按《向氏评论图画记》云:‘《西湖争标图》《清明上河图》选入神品。藏者宜宝之。大定丙午(1186)清明后一日燕山张著跋。”

张著所作的此跋文,大致可分为三部分:作者简介、对画作的评价、作跋日期及署名。通过细读此内容,我们可以明确两条事实:1.张著于大定丙午清明后一日这天看到的画作一定为张择端的作品。因其跋文起笔就写“翰林张择端”等,这些内容可视为对张择端生平的简介。倘若其所见画作不出于张择端之笔,那此跋文是可笑且荒唐的,置身此境,所见与所写,不会出现“牛头不对马嘴”之况。2.张著于大定丙午清明后一日这天所见的作品,其中一幅定名为《清明上河图》(因其跋文有提到《西湖争标图》一卷,故不排除张著此日看了两卷作品),对于此日所见作品的评价,张著引用了《向氏评论图画记》中的记载:“《西湖争标图》《清明上河图》选入神品。”表明张著认同向氏的观点,《西湖争标图》与《清明上河图》都堪称“神品”,精妙绝伦。再读张著继之后所言的“藏者宜宝之”一句,此“之”应代指《西湖争标图》与《清明上河图》两卷作品,并有告诫收藏人之意:那些收藏这些作品的人啊,应该好好珍惜它们,这里“之”所指代的两幅作品为并列关系。我们再细细揣摩其跋文尾部,张著特别详细注明并强调了跋文作于“清明后一日”,其中或可能隐含透露了两重信息:其一,张著今日所赏之图是《清明上河图》;其二,张著认可所见之图描绘的是清明时节景象。综合分析之,张著于大定丙午清明节后一日这天,所见之图为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一卷无疑。

二、张择端与张叔端

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今山东诸城)人,画家。自幼习文,后不知何种原因游学于汴京(今河南开封)。后习绘画,擅长界画,尤擅画舟、车、市、桥、郭径,并自成一家。其作品《西湖争标图》《清明上河图》被《向氏评论图画记》一书定为“神品”。关于张择端的生平,我们仅见于前述张著的跋文,史料中再无其他记载。但在《云阳集》卷九中,我们却发现了元代李祁所写的“题宋张叔端画清明上河图”一句。如对故藏石渠本的流传经历有所了解的读者都知道,此作在元代时曾被调换过。元代杨准在其跋文中有记载:“图初留秘府,后为官匠装池者,以似本易去。”那么,张著所见的出自张择端之笔的《清明上河图》与杨准所得的一卷《清明上河图》(石渠本)是不是同一幅作品呢?李祁于静山周氏家见到的杨准所见本的《清明上河图》,为何又指明作者为“张叔端”?尽管明代董其昌在其《容台集》别集卷二中,也将“张择端”写为“张泽端”,但《集韵》中解释:“泽”,人名,本作“择”。可若断定“张择端”与“张叔端”为同一人,显然是说不通的。

又从故藏石渠本卷后的跋文来看,历代文人对此作品评价的感情色彩也有明显的不同。张著曰:“藏者宜宝之”,同代的张公药、郦权、王磵、张世积四人只是各题诗一首,诗的内容也与作品无关。而至元代,杨准曰:“其位置,若城郭市桥屋庐之远近高下,草树马牛驴驼之小大出没,以及居者行者舟车之往还先后,皆曲尽其意态”;刘汉说:“其精粗高下,要皆各擅一绝,往往不能兼备”,又道:“此希世玩也,为杨氏子若孙者,当珍袭之。”李祁曰:“笔意精妙,固自宜入神品……恨不得亲生其时亲目其事。”

通过以上分析论证,本文对故藏石渠本出自张择端之笔存怀疑之态。

三、《宣和畫谱》不载原因分析

张著所载“翰林张择端”,可明确张择端供职于翰林图画院,又据跋文可知,向氏《评论图画记》将其归入“神品”。既然此作品艺术价值如此之高,那么《宣和画谱》为什么未将其录入?明代陆完言张择端非蔡京同党等,是无依据的。本文将对此疑问作出以下解释:

(一)一般文人也可称为“翰林”

“翰林”之称,早在汉代就已出现,而把它作为官署的名称,则是在唐代。宋代画艺盛况过于唐代,皇室奖励画艺,优遇画家。南唐李后主即已设画院,以待诏、祗候之官优待画人。及至宋代,更扩张其规模,设翰林图画院,北宋时在翰林图画院的画师有待诏、艺学、祗侯、学生等。如王霭初为祗候,钟文秀为待诏,从《宋会要辑稿》职官及《图画见闻志》等书中可明确知晓。又据 《图画见闻志》卷四载:“郭熙,河阳温人,今为御书院艺学。工画山水寒林,施为巧赡,位置渊深。”又《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二十二·艺术类一》《林泉高致一卷》中载:“旧本题宋郭思撰。思父熙,字淳夫,温县人,官至翰林待诏直长,以善画名于时。”可知郭熙为神宗时“御书院艺学”“翰林待诏直长”,但许光凝在书《林泉高致》后跋中却写到:“翰林郭公,字淳夫,河阳温县人,生有异性,才爽过人。”为此,我们可知一般文人也可称作“翰林”,正如徐邦达先生所讲:“画史是画家通称,非翰林专职之名。”

(二)《宣和画谱》多收录具有教化作用的作品

唐人张彦远说:“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之书籍同功。”宋人正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认识到了绘画的教育与鉴戒功能,《宣和画谱》叙中便载到:“是则画之作也,善足以观时,恶足以戒其后”,又云:“庶几见善以戒恶,见恶以思贤。”可知画谱多收录一些具有教化作用的作品。邓椿撰《画继·卷一·圣艺》中也言:“虽训督如此,而众史以人品之限,所作多泥绳墨,未脱卑凡,殊乖圣王教育之意也”“殊乖圣王教育之意也”,也可得到印证。

(三)《宣和画谱》不收录宣和年间任何院人的作品

《宣和画谱》在其宋代界画一卷中,仅收录郭忠恕一人作品,陈思《书小史》载:“郭忠恕,字恕先,洛阳人。”关于郭忠恕的出生年,史料无明确记载,据学界考证大概是五代末北宋初杰出的界画画家。而“宋四家”之二苏子瞻、米元章画谱均未载入,还有被徽宗赏识的天才画家王希孟及其《千里江山图》也未收录其中。再者从《宣和画谱》收录范围来讲,它是品第宫廷藏画的书,为此不可能所有历史著名画作均收录其内。并且在其书中所列画家传记,多杂抄了《历代名画记》《唐朝名画录》《益州名画录》《圣朝名画评》《图画见闻志》等书,很少有自己的见解。又《宣和画谱》里所著录北宋末年的画家,多罗列宦官的名字,并对“六贼”之一的童贯大加颂扬。可见《宣和画谱》多是皇权意志的集中,主观因素占据颇多。

四、结语

故藏石渠本艺术价值至高,不仅是我国绘画艺术的瑰宝,即使在世界史中也难有与之匹敌者。其与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合在一起,堪称一部图文并茂的宋代东京史。明清以来,画家们更是争先模仿之,其中以“仇英本”和“清院本”较为有名。而现如今有关《清明上河图》的研究与争论也颇多,可以看到此作品无论是在明清时期还是今天都具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但比较遗憾的是,在元代画坛,却无人师法该图的画艺。而作者身世不明,画史上也未留其名。但抛除这种种不可控因素,我们将重点聚焦于画作本身,今人绘画艺术创作中如何“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我们需要努力去探求、思索与实践的重中之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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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沛沛(1994—),女,河南濮阳人。湖北摄影家协会会员、武汉工程科技学院艺术与传媒学院教师。研究方向:20世纪视觉文化、中国美术史、近代摄影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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