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尘归尘，让土归土

我写了不少关于母女关系的小说，譬如《寻暖》《白》《卢梅森的旅途》（很幸运，这三篇作品也都转载于《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了，感激这本一直对我厚爱有加的美好的文学刊物），《打开一扇窗子》等，直至现在的《万物慈悲》。里面的母女关系是别扭的、破碎的，甚至是变态的，“母亲”通常不是世俗意义中被赋予的“奉献”“慈悲”“坚忍”“伟大”等光环的角色，“母亲”在我所创作的文本中，相对于弱小的“女儿”来说，是一定程度上的“强者”，即便她很可能也在泥沙俱下的现实生活暴击下是一个软弱无能、遍体鳞伤的可悲失败者。她们对女儿的爱充满了权衡，给予的同时索要回报，当弱小的女儿触及抑或妨碍她们所谓的“幸福”时，年幼的女儿往往成为牺牲品，成为被母亲们毫不犹豫放弃的那一个（譬如《寻暖》中被自己的母亲亲手卖掉的李寻暖，《卢梅森的旅程》中被母亲遗弃的卢梅森）。母亲们的爱充满了杂念与权衡，她们与女儿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商品拥有者”与“商品”的关系，利益成为母亲们联结女儿的纽带，彻底颠覆了我们一般常识中所认知的母亲形象，她们的母爱、她们作为母亲的形象有着充满争议的极大瑕疵。

并非是我对于母女关系有刻意研究，当然也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故意颠覆母亲这一伟大形象。作为一个写作者，能够不断重复进入笔端、并通过艺术方式不断呈现的题材，肯定意味着这个写作者对这一题材所包含的情感有着深切的切身感受。当然，呈现出来，并没有任何声讨的意思（即便有也未尝不可）。面对那些难以言说的过往，笼罩在幼小童年生命里的阴影，抑或是说童年时代的某种缺失，你将会发现，时光的流逝并未能真正带走些什么东西，在你成年后，你将会花费漫长的岁月去寻找和弥补幼年的缺失。当然，期待能够真正得到弥补只能是妄想，所以只能不斷重复呈现。

到了《万物慈悲》时，我将母女关系的矛盾表现弱化了，只是蜻蜓点水般带过，而花费更多的笔墨和情绪呈现了看似毫不相关、实际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旁人生活，不仅丰富了文本，其实也是我在现实生活中对母女紧张关系期待得到的一种参照。也许我也该尝试从个体的角度上去思考“母亲”，她首先也应该成为她自己，有权利按照她的意愿选择怎样活着，然后才是谁的母亲、妻子或者别的什么，让树是树，花是花，让尘归尘，土归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淡世间所有的伤害与别离，不管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陶丽群，壮族，广西百色人。作品散见《人民文学》《山花》《青年文学》《芙蓉》等，作品多次转载于各选本。曾获广西文艺铜鼓奖，广西壮族文学奖，2007、2012、2017、2018《广西文学》年度奖，广西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花山奖，2012、2017《民族文学》年度奖，《北京文学》优秀作品奖，《安徽文学》优秀作品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